葬礼之后

作者:兰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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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2


      我是突然间醒来的。我的作息在认识卡斯尔之后被完全打乱。周身包裹的柔软羽毛被让我不想起身,这可比冰冷的棺材舒服多了。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卡斯尔并不在身边。我坐起来,身下残留的疼痛让我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的脸发烧似的烫了起来。

      “你的脸色很不好。”床对面传来卡斯尔的声音,他披着头发,穿着睡袍坐在壁炉边的圈手椅中,手沐浴在阳光里,就像某种圣物。地上散落着很多信件,他正捏着一张纸,漫不经心地看着。

      “我没事。”我口是心非地回答,宿醉带来的头痛让我难以集中精神,但我试着盯着他手上的信,“那是什么?”

      他终于抬起头来,视线落回我身上,“从美国寄来的信,是在我们离开伦敦的前一天送到的。”然后他冲我抖了抖手上的东西,“你想知道吗?”

      “关于战况吗?”我问他,此时去美国最值得关心的自然是战况,我们会根据当地情况选择在哪里靠岸(普利茅斯显然不是唯一的选择)。可是他接下来的回答令我意外:“我们要带回来的人,已经找到了。”

      上船之后他对此行的目的便只字未提,今天突然提起,我的脑子居然反应出一片空白。我一定是被冲昏头脑才会在完全不知情时就上了船。

      “我们要把谁带回来?”我揉着头以缓解头痛。

      “莱安法雷尔。”他说。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于是我问:“他是谁?”

      “某个和我一样的人的血契对象。”卡斯尔的回答模棱两可,“二百四十四年前乘坐‘五月花’号来到这片新大陆,之后再也没离开过。”

      我对吸血鬼冗长的历史并不感兴趣:“他会和我们一起回来吗?”

      卡斯尔笑了,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封信,一字一顿地念给我听:“‘我们已经找到了法雷尔先生和他安寝的棺材。’很显然莱安已经陷入了沉睡。这和带一具尸体回来有什么区别吗?”

      我正想赞同这个提议,但是静下来想一想,我有必要了解得更清楚,“为什么是由我们将他带回来?他的血契对象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卡斯尔放下信,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灰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两颗通透的玻璃:“你想知道吗?那么过来。”我看了看他身边那一大片阳光,说:“你先把窗帘拉上。我不想还没走到那里就被烧伤。”

      趁他起身拉上窗帘的时候,我掀开了被子,迅速穿好衣服。当我赤脚站在地上时,疼痛似乎不再那么明显了。在我惊异于自己的愈合能力时,卡斯尔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对于吸血鬼来说,大多数攻击都不能伤害他们,但惩罚与疼痛却是必要的。昨晚的宴会,无论你选择拒绝那个女孩的鲜血或欣然接受,都会得到称赞。唯独被人强迫进食,是最不提倡,也是最为失礼的。”后背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发烫,我心虚地转过身,试图转移话题:“我们来谈正事吧,卡斯尔。”

      “到我身后来。”卡斯尔将一条发带交到我手上,“帮我梳头,我就告诉你。”我接过发带,绕到他身后。卡斯尔的头发顺直得不可思议,就像丝绸,不用梳子,我的手穿过他的发丝,一路畅通无阻。他的发色,白得就像一缕流泻于手中苍白又灼热的阳光。我用右手将他的头发拢成一束,抓住调节到他平时梳的高度,犹豫了一下,又向上移了移。左手固定住发带,为他打了个结。

      “你把头发梳高了。”卡斯尔放下手中的信,头向后仰,脖子枕在椅背上。

      “这样使你看上去更精神。”我说,“这两天你好像很累。”

      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说法,他打了个呵欠:“我快要沉睡了。你不是问我莱安的血契对象为什么不来带走他吗?因为他也沉睡了。”

      “你们会沉睡多久?每一个吸血鬼都会陷入沉睡吗?”我不喜欢卡斯尔说话只说一半的作风,那样我不得不时刻提出问题,让我看起来很无知。但是更糟糕的是,我不得不展现出我的无知去获取问题的答案。

      “像我和撒狄厄斯这样不畏惧阳光的‘日行者’,没错,撒德就是莱安的血契对象,大概会沉睡十年然后醒来。因为不受阳光影响,我们会消耗更多的能量。”他拉过我的手,把脸轻轻贴在上面。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了。

      “那莱安呢?他是不是‘日行者’?他不是也陷入了沉睡?”我试着让他集中于话题上,同时没有放弃挣开他的手。徒劳无功。

      “莱安是因为力量使用过多才会沉睡。你知道,他是一个‘素食者’。”卡斯尔懒洋洋地说,一根根地摆弄着我的手指。

      我听说过,有一类吸血鬼很特殊,他们从不吸食人类的血液,而是靠动物血液维持生命。他们不会饿死,但力量很弱。这么说来,造成他力量耗尽的原因可能是……

      “他在新大陆创造了很多吸血鬼。”仿佛轻松读出了我的思想,卡斯尔说,“如果不是这个时期也没什么关系。美国正在发生战争,讽刺的是,他创造出来的吸血鬼也分成南北两派相互厮杀。而人类也在猎杀血族。他留在那里太不安全了。”

      又是战争。我心想。废奴对于南方的种植园来说是巨大的阻碍,每个人都想追逐利益。人类为了利益发动战争,血族也是如此。

      但卡斯尔不像是那种乐于帮助其他人的人。他这一反常决定让我很在意:“你为什么……这么尽力地想帮助莱安?”

      “因为我欠他一个大人情。”卡斯尔拉着我的手,让我站到他面前,而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我的手,“这些事情,之后会有机会告诉你。”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不告诉我,我也有的是时间去自己寻找答案。每个世界都有它的规则,面对规则,我已经不想一味服从。卡斯尔说得没错,我不会做选择,一直以来我都是逆来顺受。现在我想改变,或者变成原来的样子,那个卡斯尔口中的纳撒内尔。他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是否有自己的选择?

      冰冷的嘴唇贴上我的手背。卡斯尔抬起头,玻璃一般通透的灰眼珠映着我的脸。

      “你爱我吗,米洛?”

      他没有叫我“纳撒内尔”。他的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悲伤。

      “纳撒内尔曾经爱过我。”他说,“但是我不知道你会如何选择。”

      我的喉咙开始发疼,但如实回答了他:“我不知道,卡斯尔。”

      他笑了笑,站起身吻了我的额头:“我们有的是时间,纳……米洛。”

      “我知道的是,你可以叫我纳撒内尔。”我说。

      卡斯尔愣了一下,随即像得到了宽恕的忏悔者一般微笑起来。他伸出双臂拥抱了我,将头枕在我肩膀上,仿佛在做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长发蹭着我的脸,像只爪子在心里挠。银白色的头发非常漂亮,纯净得甚至有些不自然。我伸出手撩起一缕他的长发,几乎是一瞬间,不知那是错觉还是现实,我看到他的头发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我,语气轻快地对我说:“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愉快,我刚才说的那一句话似乎给了他无限的救赎。之前的种种,他的冷漠与粗暴仿佛只是为了掩饰他心中的不安。

      他带我来到了所谓的领航室。令我惊异的是,里面漆黑一片,竟然空无一人。所有的光亮全被厚重的黑色窗帘挡在外面。

      卡斯尔走了进去,他问我:“可以拉开窗帘吗?”我点点头。我也在尝试短时间忍受阳光,因为我不讨厌光。

      金色的手指划过黑暗,阳光如一把利剑一般刺进了领航室,也照亮了屋子正中间的桌面。

      空气里的浮尘打着转,像是一把金色扬沙。银色巨舵也落满了灰尘,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摸过它了。我想起那晚在码头上看到的黑暗诡异的领航室,把这艘“月食”号衬托得更像一艘无人驾驶的幽灵船。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亮。在阳光照耀下,桌子上的东西像是在发光。那是一块精致的正方形白色石头,但是看不出材质。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看上去是某种巨大图案的一部分。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它被割去了一个角。我伸出手摸了摸那个缺角,眼前一阵眩晕。

      这种感觉,就像卡斯尔第一次叫我纳撒内尔一样。耀眼的白光从面前一闪而过,接着是城墙倒塌的声音,扬起的尘土瞬间模糊了视线。我发现自己站在无数人的尸体上,衣服上红色的十字耀眼夺目。

      视线所及的远处,有着一头乌黑顺直长发的男人慢慢向我转过身……我的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摔倒。卡斯尔扶住我,身体稳住的瞬间,我又回到了这间黑暗的领航室。

      “这是什么?”我问他,脚下的地面似乎还在旋转。

      “以诺基石。”他回答,拿起那块白色的石头,“据说是该隐所建以诺城的遗物,可以重建以诺城。是吸血鬼世代守护的信物。”

      “那也只是传说而已。”我说。

      卡斯尔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知道那不是传说。在你接触它的一瞬间,你看了什么,对吧?”

      “不,我没有……”我试图掩饰,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认定它是一个危险的东西。因为那个缺角令我非常不安。

      “过来。”卡斯尔说着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得更大,耀眼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我的身上冒起白烟,“你看。”

      我半跪在床边,仅仅探出头,抓紧时间向窗外扫了两眼。一座绿色的小岛飞快地从我们眼前掠过,紧接着就消失在视线中。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这艘船,正以现实中不可能的速度飞快行驶着,快到似乎连空气都扭曲起来。眼睛火辣辣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扭过头躲避阳光。就在这时,卡斯尔拉上了窗帘。

      “你明白了吧?”他将那块石头放回桌上有着天鹅绒内衬的小盒子里,“以诺基石的力量可以完成很多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领航和加快这艘船的行驶速度?不,这太不可思议……我根本感觉不到船的速度……”我喃喃道,眼睛始终盯着那块白色石头,它看上去普通极了,但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却让我避之不及。

      “但事实上,它确实做到了,照这个速度,我们可以在一周之内抵达美国。”卡斯尔盖上盒子,歪了一下头。

      “这样的以诺基石,一共有多少块?”我问他。直觉告诉我,卡斯尔手上的这块基石,绝对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十三块吧。”

      他的表情像是在骗我。卡斯尔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回答我大可不必犹豫不决。只不过其中有些,是他暂时不愿意告诉我的。

      “那你手中的这块是怎么得到的?”跟着他走出领航室的时候,我问。卡斯尔的身体忽然僵住了,然后他转过身,伸出右手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偷的。”

      “真的?”我愣住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狡诈无比。

      “骗你的。”他笑出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随后拉着我一起回到了船长室。

      卡斯尔从那天之后就减慢了船速。之后的一周时间里,白天他一直待在船长室里睡觉。我会睡到黄昏,等到阳光不怎么强烈的时候,起床去甲板上透气。其他的吸血鬼只有在晚上才会出现,这样看起来,就像整艘船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朱利安偶尔会带着特制的“红酒”到甲板上找我,我们会喝上一杯。周围的景物极少变幻,而我们像是游离于时间之外,在一艘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船上悠闲地度过静止的时间。

      “朱利安,你对这艘‘月食’号了解多少?”我晃着手中的酒杯,粘稠的血液挂在杯壁上又缓缓流下,我一饮而尽。

      朱利安向我的杯子里又倒了一些:“我得说,她比我成为血族的时间还长,沃森先生。”

      “叫我米洛或者纳撒内尔。”我对他笑笑,“这艘船看起来很新,不像年代那么久远的产物。”

      “我想,纳撒内尔是斯特林先生的专有称呼。”朱利安低下头,海风吹着他深棕色的头发,他看起来就像一名尽职尽责的管家,“而关于‘月食’号,我所知的非常有限,似乎她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翻新,船速也快得不可思议……我们都认为那是神秘力量驱使。斯特林先生总是这么不可思议。”他的语气充满着对卡斯尔的敬虔。

      而那“神秘力量”正是领航室里那块“以诺基石”,我想。卡斯尔显然没有告诉朱利安更多的信息。卡斯尔对于他们来说,仿佛信仰,只要追随就够了。多余的事情,卡斯尔既不会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问。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远处的夕阳正带着它微弱的余光渐渐被海平面吞没。橘色的光芒落在海上,像是一把揉碎了的枯叶。我身体前倾倚着栏杆,对着落日的方向举起了酒杯:“向黑夜致敬。”

      “斯特林先生。”身后的朱利安忽然说。我转身,看见了卡斯尔。他没有梳头,赤着脚穿了一条黑色长裤,衬衣简单地套在身上,也没有系上扣子。洁白的胸膛上那道丑陋的疤痕格外显眼。

      他手上拿着两把剑,看样式应该为克雷默长剑。

      “既然你们都在这里,那我们来试试这个吧。”卡斯尔把其中一把剑扔给我,另一把给了朱利安。克雷默长剑又叫苏格兰阔刃大剑,是双手剑的一种,盛行于十五到十八世纪的西欧。

      这把剑足有五英尺长,剑身镀了一层银,粗略估计应该有十一磅左右。可握在手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如果是原来的我,应该连举起来都很费力,而现在,我可以用一只手轻松地举起这把剑。

      我把剑举到眼前,剑柄正对着胸口,在最后的余晖里,镀银的剑身反射着白光,竟让我有一阵失神。

      我看到自己的脸映在剑身上,戴着头盔。当我将剑反转后,那张脸又恢复了正常。

      又是错觉。和我触摸以诺基石时一样的错觉。尘土飞扬的战场,累积成堆的尸体,像鲜血一样红的十字……

      “那么,”卡斯尔打断我的思绪,同时示意了一下朱利安,“你们两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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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中世纪的爱尔兰圣人和墙头们
    奇文,只能说典雅与神圣共存。在这个浮躁的网络文学风气中,此文犹如一股清流般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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