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四季堡？夏辕？定亲？

　　被这些字眼打击到的白雪诺傻在原地，惊愕地微张了嘴，看着苏永菡的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话，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到。

　　苏永菡晃晃白雪诺，道：“诺儿，怎么了？”

　　白雪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白灿群的方向，师父的背影没有给她答案，她茫然看看苏永菡，道：“姐姐，你说什么？”

　　见到白雪诺呆傻的反应，苏永菡鼻子一酸，放低了声音道：“苏家这两年跟四季堡有些生意往来，我大哥前几天从宣州回来，说你与四季堡的夏辕定亲了。”

　　苏永菡与白雪诺相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将她看成是一生的姊妹，怎么甘心白雪诺遭遇这种事情？可是，她又无计可施，急得火上房一般。恰好苏永成写信说携端木子琴回家，苏永捷便以缓和兄妹关系为由，派苏永菡北上接兄。苏永菡恰好就在齐州等着苏永成，听说了白雪诺的消息后，她断定白雪诺要南下，便马不停蹄追了出来。

　　白雪诺又看向白灿群，心中煎熬：“师父知情吗？”

　　一时间头晕目眩，突然觉得天地好窄，将她挤压得喘不过气，白雪诺嘴唇翕动几下，却只化作一声轻叹，对苏永菡道：“我正要跟师父回去，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四季堡是宣州最大的江湖门派，堡主夏暮辰与莫千寒关系不错，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宗师。

　　可是，夏慕辰的次子夏辕却是个十足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然而在情之一字上又莫名其妙长情的很，看上了一名青楼女子，从此“春宵苦短日高起”、“只羡鸳鸯不羡仙”，奇怪的是，如此深情厚谊，夏辕却没有为这女子赎身，而是花下大笔银子包养在青楼之中。

　　狐朋狗友问起：“何不金屋藏娇？”夏辕的回答奇葩之极：“温柔乡只应章台寻！”章台者，青楼也，原来是要在青楼才能找到“此情绵绵无绝期”的感觉！

　　江湖上，任是哪家，这种子弟都该直接打死了事，可夏慕辰却无计可施。只因夏辕出生那年，他在外会友路遇强敌，回到家时几乎伤重难治，只好准备后事，谁知三天后夏辕出生，夏慕辰竟奇迹般好了起来。因此，夏老夫人便将夏辕视作家中福星，百般溺爱，别说打死，就是夏慕辰瞪夏辕一眼，也会被夏老夫人念叨半天。时间长了，孝子夏慕辰也就放弃了，夏辕便成为江湖上排名第一的不肖子弟！

　　如今，这等不堪之人居然成了她的未婚夫！师父同意她回云鹤山庄，就是要让她嫁给这种人吗？

　　心中又裂开一道伤口，白雪诺痛得喉咙发紧，却没有了愤怒，她已精疲力尽，无力、也无意再挣扎了！

　　既然她没法背离师门，那就听天由命吧！

　　“到底怎么回事？”苏永菡握着她的手，“这两年你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寄到云鹤山庄的信也全都退了回来，你去了哪里？”

　　白雪诺麻木地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只轻轻摇摇头。

　　这两年？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被逼回人间，却发现人间也已成地狱！

　　这些，有什么好说的呢？

　　苏永菡叹口气，想了想，将白雪诺的手放下，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白灿群面前，胡乱抱个拳，挺直了腰板问道：“白二侠，晚辈无礼，夏辕并非良人，您退掉诺儿与四季堡的婚事吧？”

　　白灿群并不计较苏永菡的无礼，说话却毫不客气：“云鹤山庄与苏家并无往来，苏姑娘来干涉本门中事，似乎不太妥当。”

　　苏永菡冷笑道：“诺儿是我妹妹，我自然管得着。”

　　白灿群不理她，回头道：“走！”

　　白雪诺轻轻应声是，走过来对苏永菡道：“姐姐，我走了！”

　　苏永菡抓住她的手，看看白灿群，怒道：“不许走！你师父根本不管你死活，你还听他的话？”

　　白雪诺笑了，淡淡道：“我是云鹤山庄的弟子，当然要听师父的话，不然，难道姐姐要我背叛师门吗？”

　　背叛师门，这是江湖上不能容忍的罪行。苏永菡当年也曾经逃出苏家，她能够成功带着母亲在归原镇安顿下来，也是因为苏谢无暇顾及，苏永捷又不忍动手的缘故，倘若真要论起来，她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端木郎死后，苏永捷轻轻跟她说了一句话：“菡儿，回家吧？”她泪流满面。她恨苏谢，恨苏家，可是，苏谢已死，苏家……苏家只剩了苏永捷，她还要如何去恨？因此，芮明伤势见好之后，她决定跟苏永捷回家。

　　谁不想有个家呢？

　　苏永菡叹口气，虽然为白雪诺不平，但也不能为她做决定，只好抱住白雪诺，嘱咐道：“若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还回去，知道吗？”

　　白雪诺笑着点点头。

　　江湖上，谁敢欺负她？谁又能欺负得了她呢？他们若给她一刀，她必会两刀、三刀地还回去。可是，亲人呢？就算将她凌迟割肉，她又能怎么样？

　　她的心里还是落泪了，再是认命，也无法忽略内心的伤痛！

　　与苏永菡分手后，白雪诺默默跟在白灿群后面，走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师父，……苏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白灿群突然停下，转身怒视白雪诺。

　　对危险的预知令白雪诺倒退两步，垂首站好。

　　然而，耳光还是重重地落在白雪诺脸上，力量太大，白雪诺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她慌乱地爬起来跪好。

　　有个赶车的老汉半垂着头从对面过来，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忙赶着毛驴快快过去了，走过去老远才偷偷往后瞧了瞧。

　　师徒俩谁也不在乎。

　　白灿群嘲讽地撇撇嘴角，道：“后悔了？”

　　后悔选了罗霄？后悔回云鹤山庄？为什么后悔？因为回去后要被嫁到四季堡，嫁给一个混蛋？

　　师父真的要她嫁给夏辕？

　　白雪诺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一颤，随即轻轻摇头，继续问道：“是……师父……定下的吗？”

　　又是一个耳光，白雪诺再次倒在地上，不等她跪起来，白灿群一脚将她踢出去，白雪诺痛得直不起腰，她捂着肚子，忍痛仰头看着白灿群，颤声道：“师父，弟子……不敢有异议！弟子……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白灿群又一脚将她踢翻，怒吼道：“没有异议？那还那么多问题？反了你了？”说一句踢一下，白雪诺被踢得在地上翻滚，她紧紧咬着牙，任由冷汗打湿了衣服，一声不吭。

　　年龄大了，忍痛的能力也强了。

　　想起了练功驱毒时陈永笑的守护，想起了一碗碗温热的补药，白雪诺自嘲地弯弯嘴角。费劲了心思养好的身体，还不是被师父踢来打去？这还是在路上，若回了云鹤山，鞭子棍子样样齐全，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又踢了几下，白灿群才觉得气顺了一些，冷冷道：“滚起来！”

　　白雪诺嘴角不断往下滴血，勉强跪起来，木然道：“弟子知错！”

　　“住口！”白灿群喝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白灿群仰面朝天，痛心道，“我本想守着对阿霄的承诺，可你，顽劣不堪教养，不能为师门争光，反而带累师门受辱！——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徒弟！给我滚！”

　　怎么会这样？就因为她问了定亲的事情，师父连师娘临终的嘱托也不顾了？

　　白雪诺立刻喊道：“不！”

　　迎来了预料中的一记耳光，白雪诺再爬起来时，口鼻都在出血，她哭道：“师父，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师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再也不问了……师父，我不问了，您不要赶我走！”

　　她要做师父的徒弟，要做师娘的徒弟，为了这个，她已经连陈永笑都舍弃了！

　　白灿群冷冷道：“滚！”然后一指白雪诺，狠狠道：“你若敢回云鹤山，那我与阿霄的脸面也不要了！我会昭告全武林，你白雪诺是如何自甘堕落，才被我逐出师门的！”说着转身便走。

　　白雪诺像不久前那样如法炮制，扑过去抱住白灿群的腿，可白灿群停下、抬腿，窝心一脚将白雪诺踢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张口喷出血来。

　　待她爬起来时，白灿群已经踪迹全无，她起身，提气欲追，然而，想起师父最后说的话，
　　她颓然坐在地上，望着空旷无人的官道，无声饮泣。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许她回云鹤山？

　　师娘在那里，师父在那里，她的家在那里！

　　可是，她不能回去！她的脸面、她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师父和师娘英雄一世，不能让他们因自己而蒙羞！

　　哭了许久，听到远处有车轮的声音传来，这是大路，不能久留。

　　白雪诺默默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可是，心力交瘁，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过了许久，白雪诺感觉到有人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冲入她的耳中：“美人，我们缘分不浅啊！”

　　白雪诺蹙眉，这轻浮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些熟悉！

　　白雪诺想睁开眼睛，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恍惚中她感觉到那人将她抱起来，她挥手想阻止，却又溢出一口鲜血，手臂无力地垂下，只能任由男子将自己抱上马车。

　　车轮声起，白雪诺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柳铮，这个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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