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罗霄，是白雪诺心中永远的温暖，也是最深的伤！虽然罗霄只陪了白雪诺十年，可那十年，是白雪诺一生都不会再有的美好！罗霄去世之后，白雪诺也是靠着回忆师娘的音容笑貌，才熬过了这些年的艰难。

　　她怎么可能让罗霄变成与自己无关的人？

　　可是，与陈永笑分离，也是让她心痛如绞、难以接受的事情啊！

　　初秋的天气并不寒冷，可白雪诺却觉得周身都是寒气，激灵灵哆嗦一下。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一点一点渗出来，然后汇成一条，缓慢地流了下来。

　　从小到大，尤其是罗霄去世后，白雪诺都没有多少可以做选择的机会。师父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管对错！对于白雪诺来说，选择就意味着违抗师命！

　　违抗师命的代价，很痛！

　　十岁那年，在太湖岸边，她私自跑去寻找师父师娘，结果，害得罗霄一尸两命，她的幸福童年戛然而止！

　　十四岁时，她救了唐立，那次，她被师父误伤落下悬崖，坦承身世后又在师父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再后来，就似乎都与陈永笑有关了。每次，都是堪称惨烈的教训；每次，都是不可避免的妥协！

　　难道，这次，她与陈永笑，也要这么结束了吗？他们，才刚刚开始啊！

　　有一次，小辈们聚在一起，莫小龙曾经总结过：“做二叔的徒弟，要紧的是两个字：听话！——二叔不许想的事情不能想，二叔不许说的话不能说，二叔不许做的事情不能做！当然，二叔让想的事情一定要想明白，二叔让说的话一定要说清楚，二叔让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诺姐姐，这个世上能不犯二叔规矩的人，大约还没有出生！”

　　莫小龙说得搞笑，可是，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有笑，每个人都满脸同情和伤感。

　　白雪诺不说话，却觉得自己的遭遇是命中注定，还因此偷偷研究了一段时间的八卦命理，当然，没多久就被白灿群发现，又是难捱的一顿痛楚。

　　此刻，白雪诺心里，除了委屈，又多了几丝“不甘心”！唐门的生活，多少改变了她。可她，终究还是她！

　　她的身体才刚刚恢复，刚才被白灿群一通乱打，身体已经吃不消，再听到白灿群逼她选择的话，心绪起伏中张口便吐出一口血，她顾不上调息，惨白着脸仰头望向白灿群，叫道：“师父！”

　　白灿群此刻心硬如铁，并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道：“说！”

　　白雪诺绝望落泪，凄然道：“师父就不能饶过弟子吗？”

　　罗霄是她的师娘，是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母亲，更是因她之故而死，她怎么可能背弃师娘？师父心里清楚的很，又为什么如此逼迫她？

　　白灿群伸手将扔在地上的佩剑捡起来，漠然道：“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只是，你若一意孤行，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徒弟，阿霄自然也就不再是你的师娘！”

　　白雪诺不停摇头，哭得无法自抑。

　　过了一会，白灿群转身便走，留下一句话：“唐姑娘好自为之！”

　　唐姑娘？

　　白雪诺大骇，跪行过去抱住白灿群的腿，哭泣道：“师父！……师父！”

　　脚步停住，白灿群面无表情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选了陈永笑！从今往后，我白灿群不再是你师父，罗霄不再是你师娘，你既已回了唐门，便用本姓吧！”

　　白雪诺惨叫道：“不——！”

　　她紧紧抱着白灿群的腿，一颗心在火中煎熬，却怎么也说不出与陈永笑断绝关系的话，白灿群一刻也等不得，抬脚往后踹，白雪诺忍着肚腹的疼痛，死死不肯撒手。

　　白灿群吼道：“放开！”

　　一股大力冲向白雪诺，白雪诺胸口剧痛，“唔”地一声闷哼，侧头又吐出一口血，手上也松了劲。白灿群又踹了一脚，将白雪诺踢得仰面摔倒，他看也不看，抬脚就走。

　　白雪诺慌张极了，什么也顾不得，飞身扑过去，又死死抱住白灿群的腿。

　　“师父打死我吧！”白雪诺哭喊道。

　　白灿群扭身看看她，冷冷道：“谁是你师父？”

　　白雪诺觉得害怕极了，伸手抓住白灿群的衣襟，泪眼婆娑看着白灿群，叫道：“师父！”

　　白灿群挥手去打落她的手臂，却蓦地变了脸色，看着白雪诺头上碍眼的头巾，抓起白雪诺的右臂将她提了起来，将袖子推上去查验！

　　白雪诺穿的是寻常粗布衣裳，袖口并没有系绑带，双手向上拽白灿群的衣襟时，袖子滑落上去露出了半截小臂，皮肤不复以往白皙，因曾大量服毒呈现出淡淡的青黄色。

　　白灿群并不是看白雪诺小臂的颜色，而是在寻找那枚守宫砂！

　　那年，余家镖车上发现了太湖水帮的霹雳石，太湖水帮被怀疑是杀死余震的凶手，为了找到“太湖水阵”的破解之法，白灿群命白雪诺随陈永笑进太湖。出发之前，曾在她右臂上种了守宫砂，混合着内力打入肌肤的丹朱红砂，如今全然找寻不到！

　　唐门的毒不会消去守宫砂，那么，……

　　白灿群暴怒，一记耳光将白雪诺打得偏过头去，脸色变得铁青，咬着牙狠狠骂道：“不知廉耻的畜生！说，是谁？”

　　白雪诺心里的惊骇排山倒海而来，将嘴唇咬出了血，低声道：“弟子，是陈大哥的人了。”

　　就在陈永笑失踪的前一天，两个人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决定自己拜堂成亲。白雪诺离开时，桌上的红烛泪还在，也正因如此，她才不肯舍弃陈永笑。

　　白灿群觉得头痛欲裂，白雪诺一身村妇的装扮更是刺他双目，他伸手将白雪诺的头巾扯掉，又一个耳光打过去，将白雪诺打倒在地，吼道：“畜生！你竟敢做出这种丑事！”

　　“哐啷”一声宝剑出鞘，寒气逼人，停在了白雪诺心口。

　　只消再往前送一寸，就可以结果了这个孽徒了！

　　可是白灿群的手停住了，他的力气似乎在拔剑后用尽，他看着微闭了双眼的白雪诺，太湖上罗霄去世前的样子再次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无力感袭来，让他眼前一片空白，向后栽倒。

　　白雪诺吓了一跳，跃起来扶住白灿群，口中不停叫着：“师父！”

　　白灿群稳住心神，拂开白雪诺的手，收了剑，平静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选谁？”

　　听到白灿群的话，白雪诺茫然抬起了头。

　　她与陈永笑无媒成婚，犯了门规，令师门蒙羞，师父不是应该一剑杀了她以正门风，或者将她打个半死断绝关系吗？怎么还会问她选谁？

　　啊，师父原谅她了，师父没有抛弃她！

　　可是惊喜转瞬即逝，白雪诺的泪水汹涌而下，心底一片凄凉：“师娘，师父答应过您的事情，没有忘！可是，为什么师父饶了我，我却那么难过？”

　　这次，白雪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白灿群如此暴怒却没有动手杀她，就是因为罗霄临终前，要白灿群答应“永远不抛弃诺儿”！

　　被泪水冲刷的面庞上有些红肿，那是刚才被白灿群打的，身上的痛白雪诺几乎感觉不到了，她强忍着心头的酸楚，抽泣着、颤抖着，漂亮的眼睛绝望地看着白灿群，眼中没有一丝生气。

　　其实，十岁之后的白雪诺，眼睛里就只剩下怯懦和畏惧了。

　　白灿群突然想到了幼时的白雪诺。被宠坏的孩子总是古灵精怪的，童年的白雪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即使疲惫地快要睡着了，那双眼睛也是水灵灵的。

　　他摇摇头，往事已矣！也许，他这一生，终究不能解开心结了。罗霄的死，就像在他的心上砌了一堵厚重的冰墙，将白雪诺永远隔离在了外面。这一次，他本打算做出改变，可是……

　　白灿群叹息一声，表情瞬间恢复冰冷。

　　白雪诺低垂着头，嘴唇哆嗦几下。

　　师父没有杀她，还肯给她机会，她应该知足了，可是，她的心口，痛得厉害。

　　她仍是不想这么放弃，跪下，哽咽道：“师父，我已经……”

　　白灿群冷冷地哼了一声，提剑便走。

　　白雪诺呆呆地跪在那里，片刻后，飞快地扑过去抱住白灿群的腿。白灿群没有停，她也不敢用力，白灿群却不管不顾，硬生生将她拖出十几步远。

　　白雪诺不肯撒手，她哭得更加厉害，因为她知道，她只能放弃陈永笑了！看着师父的背影越来越远的时候，天都要塌了的感觉让她明白，她这一生，放弃师门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终究，还是要辜负陈大哥了！

　　白雪诺终于痛哭出声：“弟子选师娘，选师娘，选……选……师娘……”

　　她放肆地大哭起来，为她自己、也为陈永笑。

　　离开唐门时，她暗暗告诉自己，不想再活在对师娘的愧疚中，不想再面对师父的冷漠，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是，在真正面对这些时，她终究没有办法逃离。

　　面对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若要改变现状，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还要有反抗的勇气！可是，她没有勇气结束过去，只能继续！

　　白雪诺还在为她与陈永笑短暂的幸福而哭泣时，已经被白灿群抓着双肩提了起来。

　　对上师父冷酷的脸，白雪诺一个大抽气止住了哭声，怯怯道：“师……师父！”

　　寂静的路上还是一个路人都不见，风吹树叶簌簌作响，白雪诺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白灿群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松手，白雪诺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忙垂首站稳。

　　良久，白灿群才开口：“你投奔唐门事出有因，我不会罚你，可你离开唐门后竟然不回云鹤山，还与陈永笑……一起隐居，你这是，不把云鹤山庄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语气越来越重，白雪诺不敢再站着，屈膝跪下，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哭哑了，只得哑着嗓子道：“弟子知错！”

　　白灿群眼底出现一丝厌恶，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怕回去后受门规处置，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白雪诺垂首道：“弟子犯错该罚，但凭尊长发落，不敢心存侥幸！”

　　白灿群怒气略消，冷冷道：“走！”

　　白雪诺应是，木然起身，默默跟在白灿群后面。

　　谁知，一匹马由远而近冲了过来，马上女子远远喊道：“诺儿，诺儿！”

　　白雪诺回头望去，认出马上之人，惨白的脸上牵出一缕笑容，喃喃念道：“姐姐！”

　　来者正是当日的百合、今日的苏永菡。苏永菡已经出了孝，却还是一身素服，她跑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白雪诺跟前，勒马停下后，眼睛瞥了前面负手的白灿群，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上前见礼，直接将白雪诺抱住，未语先泣。

　　白雪诺轻拍苏永菡的后背，道：“姐姐，我很好！”

　　苏永菡推开白雪诺，哼了一声，埋怨道：“这两年你去哪里了？要不是见到了苏永成，我们就错过了！”

　　白雪诺只是微笑道：“我很好，姐姐。”

　　“好个屁！”苏永菡忍不住连粗话都骂出来了，斜眼瞪了白灿群一眼，这才满脸担忧地道，“四季堡的夏辕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跟他定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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