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新年的味道很足。

　　白雪诺神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微微蹙着眉，两眼空洞地望着帐顶，等待着又一波钻心的疼痛过去。双腿和肋骨都接好固定住了，与断骨之痛相比，身上的鞭伤倒不值一提了，而与心中的痛比起来，断骨之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她从莫武口中得知，陈永笑的婚事还是作罢了，谭碧儿并没有不依不饶，而是十分淡定地回了无锡，转眼就嫁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莫武没有告诉她，江湖上流言纷纷，矛头都指向白雪诺，说她施展手段，在陈永笑大婚之日将陈永笑骗出去，结果被两边尊长发现，没有得逞，自作自受！

　　世人总是对女子更加苛刻些，江湖也不例外！

　　如今，没有人再提起白雪诺独斗端木郎的威风事迹，白雪诺再也不是那个前途光明的武林新秀！

　　在家里，由于白雪诺“败坏了师门的名声”，“疏于管教”的白灿群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

　　莫武给她接断骨时，白灿群没有出现，白雪诺心里一阵阵发冷，想到自己在祠堂院里说过的话，百般懊悔，可是，她连认错求罚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弟子们练功正是紧要时刻，纵是莫小龙等人有心来探望，也是被繁重的训练压得一步都走不开。因此，除了为她疗伤的莫武，白雪诺谁也没有见到，包括同住一院的白灿群，还有白雨罗。

　　很显然，白灿群已经厌弃了白雪诺，白雨罗又怎么肯浪费时间在一个废人身上？

　　白雪诺知道，自己在师父眼中已经是一个废人！

　　不过，白雪诺的伤恢复地很快，毕竟年纪小、内功高。到了正月二十，她就强撑着下地，提着长剑来到后院。场中，白灿群拿了根木剑，正与白雨罗对练，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白雨罗手中的云苍剑上。

　　自从被柳铮所辱、回到云鹤山庄后，白灿群便将云苍剑收回，给了白雨罗。

　　白灿群一个横挑，对白雨罗道：“这一招再练练！”说着收了手中木剑大步向白雪诺走来。

　　白雪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白灿群一脸的厌恶毫不掩饰，低喝道，“还不滚回去！以后，不许走出房门半步！”

　　白雪诺脸上不多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深深低下头，不敢看白灿群，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不敢哀求，只含糊地说了声“是”，转身慢慢走了。

　　自那日起，白雪诺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定在了她的房间，“享受”着“悠闲”的养伤生活！她能见到的人，只有每日来给她送饭的厨娘；她能做的事情，除了发呆，就只有打坐练功！

　　如果不是这几年适应了白灿群的冷漠，依着幼时的顽劣活泼，恐怕白雪诺连一天都无法忍受。但是，她硬是忍下来了，直到六月初八。

　　六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莫千寒师兄弟出发去烟霞山，十五岁以上弟子随同，就连白雨罗都跟着去了，而白雪诺的门上却多了一把锁。

　　白雪诺一下一下拉着门，并没有用太大力气，锁头的碰撞声不断，刺激着她的耳朵。然后，酸涩从心口升起，沿着喉咙到了眼睛，眼泪流了出来。她放弃，蹲在门后放声痛哭。她已经默默忍受了委屈，忍受了痛苦，为什么师门还是放弃了她？苏州发生的事情，她明明是受害者，师父不来关心她、不去怀疑白雨罗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将她当作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关起来？

　　一道闪电从门前闪过，随之而来的雷鸣声响起，白雪诺蓦地抬头，怔了片刻，然后胡乱地打了一个包裹破门而出！

　　能够关住白雪诺的，从来就不是一把锁！

　　烟霞山山如其名，烟雾缭绕、霞光璀璨，之所以挑了距离云鹤山庄如此远的地方比武决战，不是因为两派的梁子是在那里结的，而是因为两派不死不休的仇杀是在那里缓解的，是烟霞山无量观的仙真道长出手救下了两派的高手，并百般劝说，这才有了五年一度的“云唐决战”。

　　日头偏西，白雪诺局促不安地站在无量观后门的石阶上，傅玦正恨恨地咬牙看着她。

　　白雪诺心里暗叫倒霉，她刚刚才到无量观，正对着门口发呆，一时不察，竟被出门取柴的傅玦逮个正着。

　　傅玦深吸口气，低声道：“跟我来！”

　　白雪诺一言不发，紧紧跟上，到了一处斜坡，傅玦才停下来，冷冷问道：“偷跑出来的？”

　　白雪诺点头，咬了嘴唇。

　　傅玦皱眉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白雪诺低头苦笑。

　　如果师娘还在，她的确还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可是，师娘死了，她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小，小到师父一声咳嗽都能将她吓得浑身发抖！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胆子变大了的？

　　她偷眼看了看傅玦，傅玦的表情很严肃，她的心吓得咚咚跳了起来！

　　傅玦有些不耐烦了：“说话！”

　　白雪诺深吸口气，道：“三哥，我想去折剑峰……”

　　折剑峰是烟霞山一处僻静的山峰，半隐在轻雾之中，宽敞平坦，很适合比武切磋，两派每次都在这里比武。比武三日，折剑峰会被两派的人封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白雪诺是逃出来的，自然不敢惊动莫千寒等人，也就不能以云鹤山庄弟子的身份进入，她也没有把握能不惊动守卫潜进去。

　　傅玦听罢，摇摇头，道：“趁着师父和两位叔叔不知道，你赶紧回去！”

　　白雪诺站着没动。

　　傅玦怒道：“还不走？”

　　白雪诺仰起头，目光哀戚：“三哥，这是本门的大事，连白雨罗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傅玦叹口气，怒火也消了下去，看看白雪诺，又别开了眼光，道：“江湖上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停顿片刻，又道，“回去吧诺儿。等以后，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

　　白雪诺抬头，夕阳已经隐在了群山之下，夺目的霞光笼罩着烟霞山，美轮美奂，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心口抽痛，勉强露出一抹苦笑，静静地往山下而去。

　　傅玦难过地看着白雪诺的背影，转身回无量观。令他惊讶的是，拐过弯的小道上，白灿群正背了手慢慢走着，他心里一惊，不知道白灿群是否见到了白雪诺，忙紧小跑几步追上，恭敬叫声：“二叔。”

　　“大敌当前，不要乱跑！”白灿群面上并无异色，傅玦虽挨了训斥，倒也放下心来，忙唯唯应是。

　　比武的情形白雪诺一概不知，她虽然下了山，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寻了个庵堂暂时栖身。到了八月初二比武的日子，她不敢去打扰，就呆在庵堂中。可是到了最后一日，不知为何，她心里闷闷钝钝地难受，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无法等下去，跑到无量观后门，咬咬牙翻墙而入，不多时便找到了云鹤山庄居住的院落。她小心地藏在一株古柏后面，凝神运功聆听里面的动静。

　　她居然可以清楚地听到房内的声音。

　　“唐一漠怎么说？”是师伯莫千寒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可能是用动作代替了语言。

　　过了一会儿，白雨罗怯怯柔柔的声音传来：“大伯，有一件事，雨儿不知……该不该讲？”

　　莫千寒道：“说！”

　　“好像是我们安顿下来的第二天，爹爹和三哥从外面回来后，心情很不好，那晚……”白雨罗说得不快，像是在回忆，“那晚，爹爹喝了很多酒，我劝了几次，爹爹都不听，我只好做了醒酒汤送过去，……”

　　白雨罗的声音停顿下来，莫千寒道：“继续说！”

　　白雪诺觉得手心冒出汗来。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不就是她被傅玦发现的那天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与那天有关？或者说，是与她有关？否则，白雨罗怎么会强调那天，还强调师父与三哥一同回来？

　　白雨罗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强忍的哭腔，继续道：“爹爹看着我，哭了，一边哭一边说：‘阿霄，我该拿诺儿怎么办？’说着说着，爹爹就……吐血了！”她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擦掉泪珠，然后道，“从那天开始，爹爹的身体就不太好，可还是强撑着练功，还不许我多嘴。若是，若是我知道……”

　　白雨罗泣不成声，一句话也没再说。

　　然后，白雪诺听到有人双膝跪地，紧跟着是傅玦微微颤抖的声音：“弟子该死！”

　　清脆的巴掌声之后，莫千寒喝道：“怎么回事？”

　　傅玦道：“那天，弟子见到诺儿了，担心师父生气，便自作主张命她回家去。可能，二叔，看到了诺儿……”

　　又是两个耳光，白雪诺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心中更加焦急：“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心一横，从藏身处出来，也不走大门，直接翻墙而入。

　　立刻有人冲出来，喝道：“什么人？”

　　出来的是莫文，见到是白雪诺不由一惊，微微回头看了一下屋里，心中就是一沉。

　　白雪诺上前去，低声道：“大哥！”

　　莫文叹口气，转身回房，不多时打开房门，对白雪诺道：“进来吧。”

　　莫千寒、蓝清风，以及莫文、莫武、傅玦、韩智、蓝秋野、白雨罗都在，唯独缺了师父白灿群。白雪诺心中更加担忧，却不敢多问，立刻跪下，垂首道：“弟子见过大伯、三叔。”

　　莫千寒看看她，冷冷扬声：“连累师门还不够，又来给你师父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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