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罗霆只知道，罗霄是死于水蒺藜。

　　他见过白灿群、路海力是如何严苛地对待白雪诺、陈永笑的，他只以为罗霄之死给了这两个人巨大的打击，以至于性情变得暴虐，却没多想。

　　白灿群面上抽搐一下，道：“我不想再提！”

　　罗霆沉默，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他们，毕竟还是孩子！”

　　白灿群唇边勾出一抹冷笑，道：“那又如何？我留她一条命，阿霄会安心的！”

　　罗霆神态疲惫，期望地道：“阿群，我撑不了几天了，临死前，想求你件事情……”

　　白灿群并不诧异，他盯住罗霆的眼睛，正色道：“如果是说白雪诺与陈永笑，你不必开口了！”

　　罗霆道：“我从未求过你……”

　　白灿群道：“他们两个，无缘、也无份！你不必说了！”他想了想，又道：“你在信中说的事情，我会办好！不管他们是要从你口中得到什么，我都会查出来，给你报仇！”

　　罗霆摇摇头，道：“你留心就是了，不用给我报仇！我死了，还了罗家一身骨血，也就两不相欠了！”

　　悲伤在白灿群的双眸中升腾起来，他看着虚弱的罗霆，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罗霆难过地看着拼杀的白雪诺和陈永笑，轻轻道：“你看他们，多么地般配！”

　　白灿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仍耐着性子道：“阿霄总是死在路海力手上。你说的这件事情，我不会允许，路海力也同样不会！你这份心，白费了！”

　　罗霆疼惜地摇摇头，道：“你们如此逼迫两个孩子，与我那个父亲，有何两样？……罢了，算我对两个孩子食言了！”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死后，将我与悦儿葬在一处吧！”

　　他无奈地闭上双眼：“诺儿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趁着端木郎神智失常，速战速决吧！”然后，他就彻底沉默下来。

　　白灿群又停了片刻，迟疑着，伸手拍了拍罗霆的肩，转身去看白雪诺。

　　若在平时，端木郎不用“血魔掌”，白雪诺与陈永笑也绝对不是对手，可是此刻的端木郎魔性大发，自然出手就是“血魔掌”，这也就坐实了方才的指控。

　　莫文、莫武已经冲上去帮白雪诺，白雪诺还好，但陈永笑几乎力竭，加上练习“落花剑法”时间尚短，两个人的合璧招式使得越来越吃力，却仍然完美无缺。

　　七莲道长和雷啸义不用出手，自然十分悠闲。七莲道长手捋长髯，对雷啸义叹道：“英雄出少年！这位白姑娘，还有那位陈少帮主，都是少年英雄啊！”

　　雷啸义微笑点头。

　　此时的白雪诺焦急不已，若是这样下去，端木郎的“血魔掌”便没有了剑网阻隔，然而自己也耗费了大量功力，有心无力，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白灿群，张口喊道：“师父！”

　　白灿群一上来，陈永笑先退了下去，他大口喘着气，来到罗霆身旁，见罗霆闭着眼睛，也不说话，静静站在一旁。

　　莫千寒、蓝清风见状，互相点点头，向着端木郎走去。他们的功力并不比端木郎差多少，既然“血魔掌”无法发挥威力，自然是要全力将端木郎拿下，谁又会在乎人数多寡？

　　莫文、莫武退下去，白雪诺心里一松，收了剑招也欲下去，谁知这样一来，“落花剑法”的剑网出现了缺口，端木郎的“血魔掌”便冲破了那道缺口，却把正与余风打在一处的刘鸿打个正着，余风还未反应过来，脸上、身上便被溅满了鲜血，他擦擦眼睛，看着刘鸿的样子，几乎呕吐出来。

　　旁边有人已经受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刘鸿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只能看到头颅借着一条肉连着小半的胸膛，肚腹被击碎，地上摊开大片血团，殷红的血液还在慢慢地向外扩散，刘鸿的四肢却不知去了何处！

　　鲜血，除了余风，也溅到了周围所有人的身上。

　　惊骇，从每个人的心中升起，不管是来伸张正义的各大门派，还是全力抵抗的“冷燕门”弟子，都忘记了打斗，如同看魔鬼一般看向端木郎。

　　李惊的眼睛红了，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他身体摇晃几下，喷出一口血来，全靠一柄剑撑住身体。

　　没有人看他。

　　罗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住了，他没有去看端木郎，而是用力咽下喉咙里涌上的鲜血，剧烈地喘息着，忽然，他低下头，嘴角弯起，追忆般地柔声唤道：“悦儿，等我！”

　　他仿佛看到了，笑靥如花的路海悦，站在水边，开心地向他挥手。

　　他的身体歪向前，陈永笑忙伸手扶住，却感觉不到罗霆的反应，他的心猛地颤抖起来，等他发现罗霆已经去世，眼泪已经几乎将他淹没，他跪在罗霆膝前，死死地压抑着，长大了嘴，无声地大哭起来。

　　也没有人看他。

　　白雪诺重新起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转头去看，可是，白灿群声嘶力竭的吼叫吓坏了她！她只听到师父喊了声“回来”，然后，没有任何的思考，她的意识重新回来时，“云苍剑”已经重新加入进来，将剑网补好。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端木郎却看到了刘鸿肢体破碎的场景，他的胸口一阵剧痛，动作慢了下来，白雪诺紧紧盯着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剑尖刺入端木郎丹田处，端木郎正纳闷自己的悲痛从何而来，就觉得丹田气散，无法聚集，数十年的功力竟突然踪迹难寻。他对着白雪诺挥出一掌，白雪诺偏了偏头，顺势将剑拔了出来，丝毫没有受创。“血魔掌”一点威力也没有了！

　　白雪诺提剑又要刺，被白灿群阻挡住，“叮”的一声脆响，剑身撞击声在上方盘旋。

　　白雪诺不解地看向白灿群，白灿群的目光中全是暴怒，瞪着她：“眼睛瞎了？”

　　白雪诺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不敢说话，转而去看端木郎，这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让她再出手。

　　莫千寒与蓝清风都停了手，端木郎仍旧笔挺地站立，然而目光却盛满了伤痛，呆呆地望着刘鸿残缺的尸体。那目光虽然呆滞，却已没有了魔性。

　　白雪诺恍然大悟，原来，端木郎功力散失，竟让他神智清醒起来。怪不得师父不许自己再动手！

　　可是，余伯伯、龙伯伯他们的仇呢？

　　白雪诺紧咬牙关，握剑的手轻轻颤抖着，迟迟不肯将剑归鞘，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师父，余伯伯他们的仇呢？”

　　白灿群冷冷看了她一眼，将白雪诺后面的话逼了回去，随后剑交左手，抱拳道：“端木掌门，你还有什么话说？”

　　端木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慢慢走向院中刘鸿的尸体，没有人阻拦。

　　李惊、端木游、岳龙全都扑过来跪倒，哽咽不能语，端木子琴仍旧抱着梦娘的尸体，木木地看着他们。端木郎蹲下去，轻轻抚摸上刘鸿损毁的脸，问李惊：“是我杀了老二吗？”

　　李惊嘴唇翕动着，低头落泪。

　　端木郎笑了一声，然后看看自己的手，起身转向白灿群，道：“我无话可说！”

　　苏谢大叫：“大哥！”奔过去站到端木郎面前，苏永捷、苏永成连忙跟过去。

　　雷啸义凛然道：“端木郎，大家敬你仁义功高，尊你做武林盟主，你却暗自修炼魔教武功、重建魔教，还杀害了余震等人，你的所作所为，配称一代大侠吗？”

　　苏谢不满地道：“我大哥做武林盟主二十多年，除了这一件事情，还做错过什么？”

　　白雪诺抬剑指着苏谢，道：“照你这么说，端木郎杀人就白杀了？这是什么鬼道理？”

　　苏谢冷哼一声，还没开口，便听外面有人道：“的确不讲道理！”

　　跪在罗霆身前的陈永笑闻声一惊，向外望去，就见路海力带着路永洛、百合走过来，刚要跟苏谢理论一番，却瞥见陈永笑和罗霆，忙快步过去，厉声道：“怎么了？”

　　陈永笑双眼通红，哑声道：“罗叔叔，去了……”说着不可抑制地哭泣出声。

　　白灿群听到，心中一痛，忙将双手紧紧握住。白雪诺立刻就跑过去，跪到陈永笑旁边，待她发现罗霆真的没有了气息，痛哭道：“舅舅，舅舅，你别死，别死……”

　　她已经没有了疼爱她的师娘，现在，疼爱她的舅舅也死了吗？白雪诺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猛地站起来，提剑跑向端木郎，指着他，吼道：“你说过，容馨儿的侍女是你的人，她就是那个假的容馨儿，对不对？是她跟罗昌野害了我舅舅，你说，你说，你为什么害我舅舅？”

　　白灿群利剑般的眼神看向端木郎，端木郎有些不明所以，道：“青翠的确是我的人，也是我让她以容馨儿的名义重建‘圣血神教’，可是，我并没有让她去害罗霆！”

　　白雪诺哪里会信他，她张口哼了几声，握剑的手更稳当了些，缓慢冰冷地道：“你不敢承认？好，我管你认不认！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为余伯伯、龙伯伯、安哥哥、宁哥哥、舅舅，为他们报仇！啊，还有龙掌门和平掌门，……”她扭头去看端木子琴，道，“端木姑娘，要不要为你娘亲和奶娘报仇啊？”

　　端木郎看着端木子琴，愧疚不已，道：“琴儿，爹爹……对不起你！”

　　端木子琴一脸木然，看看端木郎，俯身将梦娘抱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外走去。

　　院中的端木游连忙叫道：“琴儿，你去哪里？”

　　端木子琴看看自己的哥哥，眼睛里流出泪来，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院中一片沉寂，都沉默地看着她，直到端木子琴身影消失，才唏嘘长叹起来。

　　苏永成突然跪在苏谢面前，道：“爹爹，恕孩儿不孝！”说完，转身跑出去追端木子琴了。

　　苏谢并不在意，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白雪诺的剑，苏永捷先是看着弟弟离开，又看了一眼百合，不觉叹了口气。

　　白雪诺并不管这些，她冷冷一笑，道：“端木郎，这都是你的报应！”说着向前便刺，苏谢的大刀也紧跟着落下来，白雪诺不得不变了方向，与苏谢打起来。

　　白雪诺比苏谢更加疲惫，可是，她被罗霆的死激怒，竟然越斗越勇了。苏谢一个不留神，手中大刀被白雪诺踢飞，转了几圈插到书房门上。

　　苏谢无力阻止白雪诺，白雪诺又转向端木郎。可这一会的工夫，李惊等人已经站在了端木郎身前，白雪诺冷冷一笑：“冷燕六少？哼，你们拦得住我？”

　　李惊道：“拦不住也要拦！”

　　端木郎猛地喝道：“都退下！”

　　李惊他们怎么会退？

　　白雪诺冷冷地看着他们，道：“好，你们自找的！”说着便向岳龙攻来，不过三招就将岳龙一脚踢开，端木游、李惊红了眼，拼命地挥剑砍向白雪诺。

　　上次白雪诺与傅玦来“冷燕门”赔罪时，已经领教过端木游的武功，端木游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加上李惊，白雪诺就不知道情况会如何了？可她根本不在乎，轻蔑地抬抬下颌，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就连白雪诺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练习“落花剑法”成效如此显著。三个人都有伤在身，白雪诺的伤还更重一点，可是，剑招变换间，五十招后，李惊和端木游就招架不住了，被白雪诺一剑一个将胳膊刺伤，长剑脱手无力再比。

　　一开始，白雪诺与陈永笑联手对付端木郎，已经超乎所有人想象了，没想到白雪诺独自一人竟可以对付“冷燕门”三大高手，不免令人震惊。

　　白雪诺将二人踢开，向端木郎走去，却听书房里传来微弱的声音：“诺儿，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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