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白雪诺是罗霄教养大的，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也不信所谓的运道、命数！可是，看着傻笑着对她挥手的唐立，她只能确定，自己与苏州城，真的是八字不合！对她来说，苏州城真是个晦气的地方！

　　偌大的苏州城，街巷不知有多少，怎么她刚刚避过了端木子琴，就又碰到了唐立？是这世界太小，还是这苏州城太邪门？

　　她见过唐立两次，每次都是惨痛的回忆，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在太阳炽烈地煎烤着大地的夏日，使得白雪诺出了一身冷汗。

　　白雪诺转身便跑，唐立举起的手停在半空，落寞地看着白雪诺的背影，呆立当场。

　　鬼啸崖前的一幕在白雪诺眼前闪现，练武场上的誓言言犹在耳，“我没有姓唐的哥哥”！

　　白雪诺突然说不出的难受，脚步慢了下来，最终停下，缓缓转过身来。唐立迟疑了一下，紧跑两步来到白雪诺面前，有些懊悔、有些窘迫地看着白雪诺，讷讷道：“上次，白二侠很生气吧？”

　　唐立目光中的关爱，让白雪诺心里酸涩起来。

　　这一酸涩又令白雪诺猛然警醒，她垂目看着自己的脚，没好气地道：“你不在川中待着，跑到江南来做什么？莫非又来做探子？”

　　唐立尴尬地笑了笑，向四周张望一下，小声道：“妹妹……”

　　白雪诺倒退一步，正色道：“我是云鹤山庄的弟子，不是你的妹妹！如果没事，我走了！”

　　唐立忙道：“是我错了，白、白姑娘！”

　　白雪诺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唐立松了口气，道：“我这次来，是去扬州采购些东西的，本来不用来苏州，可我听说，云鹤山庄和中原武林的人，要来找端木盟主报仇，我想着你肯定也会来，就……就想来见见你。”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素帕包着的东西递给白雪诺，微笑道：“能见到你就好了，这个……给、给你！”

　　白雪诺没有接，而是皱眉道：“你听谁说的？”天佑来时并没有说这些，她还以为此事仍然保密呢！

　　唐立一怔，随即道：“江湖上都传遍了，说端木盟主将‘圣血神教’的武功心法据为己有，还杀了余大侠和龙大侠！”他显然对这件事毫不在意，又将手往前伸了伸：“这个玉钗……很好看，你……”

　　白雪诺故作不见，喃喃自语道：“既然如此，为什么端木郎毫无反应呢？”

　　唐立面上微微涨红，却固执地不肯收回，白雪诺心里暗叹一声，接了过来，看都没看便收到了怀里。

　　唐立开心不已，又想起白雪诺也是云鹤山庄的人，忙道：“唐门不会参与这件事情，我今晚就得走了，若与冷燕门打起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雪诺点点头，也不看他，低声道：“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唐立瞬间面无血色，却又立刻讪笑着道：“是，是不该见……！”

　　白雪诺心里酸酸的，不知该说什么，唐立又道：“白二侠脾气不好，你……小心点！”

　　白雪诺点点头，闷声道：“你走吧！”

　　唐立见白雪诺始终不肯抬头看他，也担心自己再给白雪诺带来麻烦，答应一声，转身快步走了，白雪诺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抬起头来，拭去脸上的泪水，呆怔片刻，拿出那个素帕，打开一看，是一根精致的白玉钗，她叹了口气，又包起来放好，继续向石榴巷走去。

　　苏州城果然不是白雪诺的福地！她没有看到，街道旁的酒馆中，白灿群握着手中的酒杯，一脸冷肃，莫千寒看着白雪诺走远了，忽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压低了声音对白灿群怒道：“你就是这么‘严厉’管教的？”

　　这声音足够旁边的人听见，另一桌上的傅玦、韩智、莫小龙、莫小凤都吓得站了起来，莫小凤的筷子都吓得掉在了地上。这四人不像莫千寒他们的桌子是靠窗的，并没有看到外面的事情，此时见莫千寒对白灿群发怒，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蓝清风示意他们坐下，低声劝道：“大哥，这件事也不能怪二哥，有什么话，咱们到了客栈再说吧！”

　　他们一向是在“鹏程客栈”落脚的，每次也都是在那里用饭，可今天他们进城后，莫千寒听到后面莫小凤悄悄跟莫小龙说着肚子饿了，他心情不错，当即大手一挥，一行人便在这家酒馆坐了下来。

　　白雪诺与师门中人错过的时候，正是端木子琴的轿夫摔倒颠了轿子的时候！若是平时，几个高手走过去，白雪诺怎么会感觉不到？而且，若不是着急找馆子，傅玦他们又怎么会不留意路边的小事故？

　　很多事情，只能用“倒霉”来解释了！运气不好了，还真就接二连三地倒霉！

　　白雪诺哪里知道，她不过是跟唐立说了几句话，收了一根玉钗，就被三位长辈碰上了！

　　此时的白雪诺并不知道大祸临头，她匆匆赶到石榴巷，发现师父等人没有住进来，悻悻地往外走，心中默数了一下苏州城的街道，从城门口到石榴巷只有这一条路，应该没有错过，那就到城外接着等吧！

　　果然只有一条路！白雪诺还没有出巷子，就看到傅玦快马奔过来，她心里一喜，站在路旁挥手叫道：“三哥！三哥！”

　　傅玦勒住了缰绳，往身后看了看，快快说道：“师父对二叔发了脾气，你小心着点！我先去客栈布置！”说着拍马便走，往客栈收拾去了。

　　白雪诺满心的欢喜顿时被浇灭了！

　　傅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莫千寒发了火，白雪诺就更不知道了，但她知道，大伯对师父发了脾气，首当其冲做出气筒的便是自己了，因此，虽然不知道莫千寒发脾气是与自己有关，却仍然吓白了脸，急忙跑着去追傅玦。

　　有那么一瞬，白雪诺是想逃的，可她还是转身就往客栈跑去。到了院子里，傅玦已将门窗打开透气，正提着热水泡茶，泡的是清热降火的铁观音。

　　傅玦的伤显然已经痊愈，见白雪诺倚着门框不说话，叹了口气，将茶壶放好，道：“诺儿，罗叔叔呢？”

　　白雪诺道：“去太湖水帮了！”

　　傅玦点点头，大步向外走，白雪诺连忙跟上，傅玦无奈地看看她，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叔劝下了，说到了客栈再说！”

　　白雪诺只得跟着傅玦出去迎接莫千寒等人。意料之中的，见了白雪诺，白灿群的目光极冷地落在白雪诺身上，二话不说，伸手便拎起她先行一步进了院子，将她甩到房内，“啪”地关上了门。

　　虽然已经开窗散气，但许久没住人的屋子里散发着一种霉味，白雪诺吓得呼吸声都重了，大口地吸着气才不至于抖成一团，她自觉地跪在地上，怯怯道：“师父，不知弟子……”

　　如期而至的耳光重重地打在白雪诺的脸上，血顺着白雪诺的嘴角流了出来，白灿群咆哮道：“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跟唐立说了什么，你不知道？他给了你什么，你也不知道？”

　　白雪诺张大了嘴，原来，师父见到她与唐立见面了！她张口想分辨几句，却也知道无从分辨，嘴唇哆嗦几下，从怀中取出了那根玉钗，颤抖着打开素帕，平伸了手。

　　白灿群冷冷扫了一眼玉钗，负手站到白雪诺面前，压抑了怒气道：“我答应过你师伯，会对你严加管教，不让你跟唐门的人有任何来往！你也说过，你只是云鹤山庄的弟子，没有姓唐的哥哥！那你来告诉我：跟你说话的人，是谁？给你玉钗的人，又是谁？”

　　白雪诺不敢说话，也不敢流泪，这次不同以往，她背离了自己的誓言，她无话可说。她的心底深深地恐惧着，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她心里反复地想着一个恐怖的问题：如果师父把她逐出师门，该怎么办呢？

　　白灿群拿起白玉钗，用力一握，张开手时，白色的齑粉便洒落下来，落在了白雪诺的头上，也迷了白雪诺的眼睛。

　　白雪诺睁不开眼，也不敢去揉，可是控制不了眼睛自己流泪清除异物，泪水落下来，“嗒”地一声掉在地上，白灿群笑了：“很心疼？”

　　白雪诺忙道：“没有！师父，是弟子迷了眼……”

　　白灿群猛地呼出口气，语气平静下来：“你岂止是迷了眼？我问你，傅玦说的，雨罗是怎么回事？”

　　话题转换地有点快，白雪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怔了一下才道：“弟子在圣血神教总坛见到了白雨罗，她认得我，叫我‘师姐’！她是圣血神教的人！”

　　白灿群沉默片刻，又换了话题，冷冷道：“唐立的事，去你师伯跟前解释！”

　　门下弟子中，除了莫文，没有人知道白雪诺与唐门有血缘关系，所以，傅玦等人都被支了出去，房中只有莫千寒师兄弟三人。

　　白雪诺不敢迟疑，仔仔细细将见唐立的情形说了一遍，俯身叩首道：“弟子知错了，求师伯原谅我这次吧！”

　　莫千寒不说话，白灿群也不说话，蓝清风只好开口，语气沉痛：“诺儿，你的身世敏感，云鹤山庄与唐门又是宿敌，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不用三叔说你也该知道！”

　　白雪诺重重点了点头，蓝清风见莫千寒脸色稍缓，道：“这次暂且饶了你，再有下次，恐怕云鹤山庄就不能留你了！你记住了吗？”

　　“不能留”只有两个意思：一个是逐出师门，一个是门规处死。白雪诺一个激灵，连忙应是。

　　没有了逐出师门的忧虑，白雪诺才想起一件事，她看师父没有立刻打她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师伯，燕山的事，连扬州都有人在说，莫非，您已经通告武林了吗？”

　　莫千寒怒气还在，看都不看她，说道：“不错！”

　　白雪诺纳闷道：“为什么端木郎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莫千寒冷哼一声，看了看白灿群，白灿群脸色又变了，骂道：“蠢货！没有证据，他就来个死不认账，你又能如何？”

　　白雪诺瑟缩了一下，真觉得自己蠢得可以，就算不明白，等回头问三哥就是了，为什么刚才要问呢？她心虚地又跪了下去，低头不敢说话。

　　也许，下面就要挨鞭子了吧？

　　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莫千寒和白灿群的暴怒竟然以一句“院子里跪着去”的惩罚结束了！

　　院子里倒比屋里凉爽，虽然膝盖针扎般地痛，但白雪诺还是深深地满足了，等到东方日出，傅玦来叫她，她晃了晃沉重的头，才揉搓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到了房内，白灿群又训斥了几句，才命她将北上的经历细细禀来。

　　当听到断魂山从内部炸毁、所有通道被封、容馨儿和教众全都殒命火场时，白灿群因陈永笑而又生出的怒火转移了出去，变成了唏嘘，不但没有打断白雪诺的腿，也没有再斥骂白雪诺。

　　莫千寒叹道：“原本以为还要再来一场燕山大战，如今看来，倒简单了许多！”说着看了一眼白雪诺，道：“你说圣血神教的教主叫容馨儿，是个假的？”

　　白雪诺点点头，又将机关启动后容馨儿疯癫的表现说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芮明和锦帕上容馨儿绣像的事情。

　　莫千寒道：“看来，余大哥见到的的确是容馨儿，惨死的那个，看来也是容馨儿了！”

　　白灿群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这个容馨儿而起，她到底想做什么？”

　　白雪诺在底下嘟囔道：“余伯伯就不该把信给端木郎！”

　　莫千寒叹息一声，道：“不管怎样，只要端木郎使出‘血魔掌’，一切就都明了了！”

　　白雪诺想起罗霆曾说过，“落花剑法”可以压制“血魔掌”，张了张嘴，本来想把罗霆教陈永笑“落花剑法”的事情说出来，幸好脑子反应过来了，她连忙咬了下舌尖，偷偷看了白灿群一眼，心里暗骂自己没脑子！

　　“没脑子”的白雪诺忽然想起来，罗霆和陈永笑走时，她曾信誓旦旦地说：“我就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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