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这一会的功夫，街上的人已经涌了过来，如今苏州最不缺的就是人，尤其是挎刀佩剑的江湖人，见有这等热闹可看，一传十十传百，都跑到“冷燕门”门口来看热闹了，还有一些人干脆就是来看云鹤山庄里还未在江湖上露过面的五姑娘的。

　　白雪诺生得美貌，今日又穿了女装，气怒之下脸色微红，更是娇美了几分，此时便有那猥琐之人指着白雪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更有人流里流气地数落着“冷燕门”不懂怜香惜玉，种种议论，白雪诺哪有听不见的道理，简直气炸了胸膛。又见端木游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敢挑战师伯的命令，只得含悲忍泪、满面羞愤地跪在当街。

　　端木游多看了白雪诺几眼，幽幽道：“傅少侠，白姑娘，你们既然是来赔罪，便拿出诚意来！我们江南武林同气连枝，‘冷燕门’自然也不会因此与云鹤山庄生了嫌隙！——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四师弟、五师弟，走吧！”

　　南聪眼睛往下看了看，略一停顿，转身随着两位师兄走进大门，然后，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了起来，就这么将傅玦与白雪诺晾在了大门外。

　　白雪诺双手握起拳来，低声道：“三哥，他们欺人太甚！”

　　傅玦只是清了清嗓子，一句话也没说，白雪诺便知道了傅玦的意思，无非是忍，忍，忍！

　　就这样，“冷燕门”门口，丰姿俊美的少年和美丽娇俏的少女并排跪着，纹丝不动。再美的风景也总有看腻的时候，何况在这大冷天里？反正看过了，知道了，回去有了谈资便够了。于是，好事之人三三两两渐渐散了，几刻钟之后，街上又恢复了冷清。

　　天气真的很冷！

　　白雪诺自从洛阳回来就总是挨打，现在伤口还有点隐隐作痛，她没有什么不满，谁让白灿群是她的师父呢？年幼、漂亮、乖巧、武艺出众，这些都不能成为白灿群怜惜她的理由，白雪诺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子动不动就挨打，恐怕一般人都难以理解，也怪不得有人嘀嘀咕咕，说冷燕门心忒狠，让水灵灵的小姑娘跪在冷风里！

　　白雪诺对跪在这里很不满，可是也只能咬牙坚持，她早先的内伤早已痊愈，这段时间虽然过得不易，但受的都是皮肉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可傅玦不同，他是经脉受损，恢复本就缓慢，就算底子好，一直跪着也难免有些吃力，两个时辰后，傅玦的呼吸声慢慢加重了。白雪诺心里不由一阵内疚，傅玦虽说是为了芮明，可是又何尝不是为了她才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以致郁结于心竟吐血伤及经脉？

　　白雪诺悄悄往傅玦身边挪了挪，周身真气运转一遍，不着痕迹地伸手握住傅玦脉门，傅玦察觉到白雪诺的用意，面色一变，道：“不可！”

　　白雪诺知道傅玦此时不会强行将她甩开，并未理会他，只是凝神将内力过给傅玦。

　　内伤要凭着自己慢慢练习来恢复也无不可，但实在太慢，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有内力充沛之人为其疗伤。傅玦是断不会接受师父、师叔损耗内力为其治伤的，因此伤后除了服药，大多是自己打坐修养。师兄弟中，除了白雪诺，也就只有莫文的内力最强，但莫文十分忙碌，也只是偶尔给傅玦疗伤。待到白雪诺伤势略好，便要为傅玦疗伤，可傅玦考虑到白雪诺半年来内伤、外伤不断，总是摆出了冷硬的表情将白雪诺赶走，因此，傅玦的伤要比白雪诺好得慢多了。

　　此时，白雪诺心里还有些高兴，一点也不为下跪难过了，内力循着手臂经脉运转，继而通往全身，不多时，傅玦便觉胸口闷滞感稍轻，不禁暗自诧异，照此情况来看，白雪诺至少比莫文多三成的内力修为，而莫文比白雪诺大了七岁多，这怎能让他不诧异？

　　但他无法多想，白雪诺对他的黑脸视而不见，他也不能白白浪费了白雪诺的内力，当下便也提气运功。

　　冷燕门练武场，端木游听说傅玦与白雪诺都端端正正跪着呢，便弯弯嘴角对岳龙道：“四弟，你不是说白雪诺脾气不好，一定会跳起来吗？”

　　岳龙哼了一声，道：“看来是学乖了，在咱们冷燕门跟前不敢造次！”

　　端木游却轻叹一声，道：“没想到莫掌门真舍得让白雪诺来赔罪，她若是我们的师妹，爹爹怎会舍得？听说还不到十五，可惜了！”

　　岳龙若有所思，片刻后也叹了口气，南聪平时话不多，此时却突然道：“三师兄、四师兄，白姑娘和傅少侠毕竟是云鹤山庄的弟子，傅少侠还跟咱们兄弟相称，我们这样羞辱他们，是不是……”

　　端木游轻笑道：“你觉得这是羞辱他们？”

　　南聪不说话，垂下头去，端木游敛了笑容，语气咄咄逼人：“你与四弟在归原镇被白雪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算不算羞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十六双眼睛盯着，他们带着两个大活人跑出去，还把咱们的弟子打得爬不起来，算不算羞辱？”

　　南聪赧然，垂首道：“小弟错了！”

　　岳龙也垂首道：“小弟知错！”

　　端木游道：“若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岂不显得我冷燕门门中无人？哼！”说着眸中阴翳之色更浓，道：“你们继续，将刚才的招式练熟了！今天，我要留下他们的命！”

　　南聪抬起头来，担忧道：“三师兄，这，若是真伤了他们性命，云鹤山庄那里怎么办？师父不是说过，不可激惹云鹤山庄？”

　　端木游一个耳光甩过去，将南聪打得踉跄了一下，淡淡道：“你的确与老六走得太近了，竟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吃里爬外！”

　　南聪跪下，道：“小弟不敢！”

　　岳龙见端木游发火，抬脚就把南聪踹倒，骂道：“混账，你竟然操心起云鹤山庄的事情了！”心里默默念道：“老五老五，我打总比三哥动手要好挨啊！”

　　端木游待岳龙踢了十几脚，才拦住他，道：“这是我与大师兄、二师兄商议后决定的，出了事自有师兄们担待，你们不必多虑！”

　　岳龙、南聪领命，端木游走出去几步，回头斜眼看了看南聪，道：“谁敢手下留情，门规处置！”

　　二人俱都一凛，脸色都白了。

　　白雪诺输了近一成内力给傅玦，还是不肯停下来，傅玦也不发火，只是轻轻开口：“你若继续，我也阻止不了，便自断经脉罢了！”

　　傅玦说到做到，白雪诺不敢冒险，她不无可惜地收了力。

　　天刚擦黑时，刘鸿出来请二人进府，却没到会客厅去，而是穿过游廊来到了冷燕门的练武场：“门中弟子考校武功，家师与莫掌门正在观看，二位就去那里见家师吧？”

　　傅玦不由多看了刘鸿一眼，江湖上还有邀请其他门派观看自家比武的？但他素来冷淡，表情也无变化，微微欠身道：“但凭刘少侠安排，有劳了！”

　　白雪诺不必客套，静静跟在傅玦身后便是。

　　练武场里已经点起了火把，练武场亮如白昼，端木游正与岳龙切磋，剑影疏忽闪过，端木游与岳龙已换了劲装，更衬得身形矫健。

　　白雪诺本来想多看两眼，但见三哥脚步不停向一旁端坐的端木郎和莫千寒而去，也只好跟上。

　　傅玦直接便跪下了，白雪诺此刻更不敢愤愤不平，跪了一天、肿胀的膝盖碰到地面，钻心的疼痛便袭来，但她一点也不敢耽误，同傅玦一起叩头下去，耳听傅玦道：“晚辈傅玦，与师妹白雪诺，特来赔罪。”

　　端木郎“呵呵”一笑，起身想去扶起二人，莫千寒也站了起来，阻止了端木郎，冷冷道：“莫某知道盟主宽宏大量，不过，这两个混账东西！一个没规没矩，耽误了贵派的正事不说，还伤了两位少侠；一个袒护师妹，竟与贵派的弟子动手！唉，本来事情一出，就该让他们来赔罪，也是我气极了，将他们打得厉害了些……因此，拖到今日才来，还望盟主恕罪！”

　　傅玦、白雪诺仍旧保持着叩头的姿势，看起来一副伏法认罪的模样，让自己的弟子在别人家里这样赔罪，莫千寒心里不好受，但面上丝毫不露，此举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如今形势不明，为稳住冷燕门，也只有受些委屈了。

　　端木郎笑道：“莫掌门严重了，我让李惊拜会莫掌门，只是想看看这两个孩子有没有伤到，可没想着要处置他们啊！”

　　没想着处置？那么在门外跪了一天算怎么回事？何况，李惊分明是兴师问罪，怎么成了去表达关怀了？

　　莫千寒眉毛动了动，却也不说破，只是淡淡扫了李惊一眼，李惊也不慌张，在一旁道：“师父说的极是!弟子奉命去时并未见到傅少侠和白姑娘，便将事情向莫掌门简单说了一下，若是莫掌门因此责罚他们二位，那倒是弟子的不是了！”

　　莫千寒、端木郎都还没来得及对李惊的话作出回答，场中端木游、岳龙已经切磋完毕，半跪着禀告：“弟子恭听师父教诲！”

　　端木郎笑笑，也不再理会李惊，道：“老三的‘北回剑’有长进，老四也进步不小，一边休息吧。”

　　此时，李惊却又道：“师父，既然傅少侠和白姑娘已经来了，……”

　　端木郎仿佛才发现傅玦与白雪诺仍跪伏于地，道：“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忙亲自将傅玦扶起来，白雪诺不等他说话就自己爬了起来，傅玦看一眼师父，见莫千寒并无反应，便顺势起身，道：“多谢盟主！”白雪诺自然也跟着谢了一句，她膝盖疼得要命，就是站起来，也还是觉得一对膝盖简直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腿是直着还是弯着了，所以那句谢语说得有些潦草。

　　莫千寒抱拳道：“端木盟主就这么恕了他们，莫某深感惭愧啊！”

　　端木郎很大度地摆摆手，莫千寒唯恐生事，便欲告辞，可李惊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师父，今日是门中比武之日，正巧傅少侠与白姑娘光临，所以弟子想着，机会难得，不如让傅少侠与白姑娘与弟子们切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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