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白雪诺怔住，呆呆地看着白灿群，两只手紧紧握住。

　　她是练剑之人，指甲修剪得极短，然而却将手心都掐出血来。

　　片刻后，白雪诺将手松开，她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问道：“师父希望我怎么做？”

　　白灿群眼睛看向帐门，道：“罗昌野生性残忍，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你若熬不过去，就自己了结吧！”

　　白雪诺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砸开了一个口子，热气全都流了出去，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窖，心似乎也随着热气消失。

　　“师父是怕我泄露消息吗？”白雪诺一句话问出口，才感觉到胸口又有心脏跳动。

　　师父难道不知道，即使是死，她也不会泄露半丝消息的？

　　白灿群道：“罗昌野的手段，罗霆尚且不能熬过……”

　　白雪诺觉得仿佛被重锤敲打，白灿群说的每个字都令她头痛不已，不待白灿群说完，白雪诺便哑声道：“弟子明白！”

　　竟敢打断师父的话！若在以往，白雪诺定要挨上两巴掌，可这次，白灿群只是深深看看她，就让她离开了。

　　白雪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帐的，她去找莫文时，神情依然恍惚。

　　莫文刚给傅玦换完药，一边收拾一边道：“什么都别想了，先休息一下。日落后，你四哥同你一起去！”

　　“四哥？”白雪诺回过神来，先是惊讶一下，随后便道：“不！我自己去！”

　　莫文不悦地看看她，道：“我还有事，傅玦，你来跟她说！”

　　白雪诺的心跳立刻就加速了，她讷讷道：“大……大哥！”

　　莫文提起药箱，深深看了她一眼，暗中叹着气出了帐篷，里面只剩了傅玦和白雪诺。

　　傅玦的脸色苍白。他本来就受了很重的鞭伤，前些日子又与幽灵堡的杀手大战一场，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他的目光严厉地看向白雪诺时，还是让白雪诺忍不住小小后退半步。

　　因为她不听傅玦的话坚持去了昆仑山，傅玦险些被莫千寒打死，自从她回来，还没敢单独跟傅玦在一起说话。

　　“你也知道怕？”傅玦冷冷道。

　　白雪诺咬住嘴唇，轻轻垂下头。

　　傅玦的声音慢慢变得严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令，究竟要做什么？反出师门？”

　　这话说得白雪诺心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傅玦叹口气，道：“诺儿，既然你回来了，就还是云鹤山庄的弟子，是二叔的徒弟，受些委屈在所难免！”

　　白雪诺依旧咬唇，良久才抬眼看向傅玦，道：“白雨罗是幽灵堡的人，我……不敢相信四哥！”

　　白雨罗本名罗雨，是罗昌野和青翠的女儿，还有一个孪生姊妹在幽灵堡……这些，白雪诺已经不止一次上陈，可是不知白灿群怎么跟莫千寒解释的，连莫千寒都不追究。白雪诺自然不肯罢休，也因此受了不少罪。

　　“胡说什么！”傅玦很生气，大声喝道，“韩智是你四哥，你居然怀疑他？”

　　白雪诺吓得哆嗦一下，随后委屈地辩解道：“四哥每天都跟白雨罗在一起，谁知道白雨罗会……”

　　“住口！”傅玦更加生气，喝道，“不许胡乱猜测！”

　　白雪诺更加委屈，倔强地道：“白雨罗是罗雨这件事情，明明就是真的，为什么你们都当作不知道？”

　　傅玦停了一会才道：“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白雨罗做什么了吗？如今，二叔把白雨罗当成亲生女儿，师父和三叔都不忍心毁掉二叔这份寄托，只要白雨罗不做错事，谁都不会动她！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原来竟是这样！

　　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白雪诺的眼眶，她抬手狠狠擦掉落下的泪水，然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越擦越多，她抽了下鼻子，别过头去。

　　傅玦心里一软，走上前将她扶起来，白雪诺哭得更厉害，转过身去背对着傅玦。

　　傅玦心疼地看着白雪诺，无奈地叹了口气，白雪诺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些年，她怎么走怎么错，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这样一种境地！

　　十五岁扬名江湖，她本该拥有大好前程，然而，后来的经历却不堪回首！白雪诺最初的噩梦，就是白雨罗带给她的！可是，身世可疑的白雨罗，居然就以这样的理由被保护起来了！

　　白雪诺委屈难过，又无可奈何！如今的她，不敢去想象未来，不敢去憧憬幸福！她希望得到师父公平的对待，可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总要将她置于被师父厌恶的位置。

　　深深吸着气，白雪诺终于止住了眼泪，她转过身来面向傅玦，目光看地，鼻音极重地道：“师父没说让四哥陪我去。”

　　傅玦微闭眼，抿唇叹口气，道：“两个人彼此照应，三叔同意的。”

　　过了一会儿，白雪诺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三哥。您休息吧，我回去了。”

　　山林茂密，白雪诺漫无边际地走着，终于寻了一棵安静的大树，正要跃上小憩，却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她回过头去，叹了口气，才无奈地道：“谭姑娘！”

　　来人正是谭碧儿，白雪诺向她身后看去，谭碧儿笑道：“师兄与……，找人喝酒去了！”

　　白雪诺有点心不在焉，并没听出谭碧儿话中的隐藏，也弯弯唇角道：“谭姑娘找我何事？”

　　谭碧儿淡淡笑道：“我与陈永笑的婚事原委，他都与你说过了吧？”

　　白雪诺微惊，随即点点头。

　　谭碧儿叹道：“不管怎样，那年……那件……事情，我还是要跟你道个歉的！”

　　白雪诺脸色开始发白，她强自微笑道：“是我学艺不精，遭人暗算！谭姑娘言重了！”

　　谭碧儿叹息一声，靠着大树仰头望天，话锋一转，道：“我从小就任性，爹爹不许我嫁给师兄，带着我来太湖，我便找到陈永笑，与他谈个交易说假成亲，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本来嘛，不是我，路帮主也会给他找别人的！”

　　谭碧儿见白雪诺脸色又白了几分，微微一笑，道：“白姑娘，这件事情不跟你说清楚，我心里永远也不会舒服，你再忍忍好吗？”

　　白雪诺只能点头。

　　谭碧儿接着道：“陈永笑被他师父看的紧，又听说你也要来观礼，心里急得不得了，只好求我帮忙。”她的目光带了歉意望着白雪诺，又道：“可是，那天我与师兄发生了争执，便忘了派人找你，更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害你！”

　　白雪诺平静地道：“谭姑娘，就算你找到了我，事情还是会发生的！”她是为了去追白雨罗才遭暗算，谭碧儿派人去找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谭碧儿一怔，随即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多问，而是立刻转移话题：“好吧！我道过歉了，那么，就说第二件事情了。”

　　看到白雪诺吃惊的模样，谭碧儿吃吃笑道：“过去的事情说完了，也过去了，该说现在的事情了。”

　　白雪诺被她感染得也开口一笑，就听谭碧儿说道：“陈永笑的伤还没好，正在山下‘如意居’养伤，他说，你若是回来了，就下山见他一面。”

　　白雪诺紧张道：“是谁伤了他？”

　　谭碧儿笑道：“陈少侠牙关紧，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有点内伤。”

　　白雪诺黯然，随即对谭碧儿道：“多谢谭姑娘相告！”

　　谭碧儿笑道：“不用客气！我最喜欢做人家的传话筒了！——咦，你不打算下山去吗？”

　　白雪诺故作轻松地道：“今晚我还有事，改日再去找陈大哥。”

　　谭碧儿便知道她要夜探幽灵堡，立刻敛了笑容，气冲冲地道：“他们连一日也等不了吗？”

　　白雪诺不觉莞尔，谭碧儿毫无掩饰的关心，令她心中的郁气和往事被勾起的伤痛一下子就消失了，她看着谭碧儿，真诚地道：“碧儿姐姐，多谢你！”

　　谭碧儿一愣，竟红了眼眶，她使劲跺跺脚，哼了一声道：“你跟陈永笑还真是一对，都喜欢自讨苦吃！哼，我不管你了，……”站直身子作势要走，随后便上前将白雪诺抱住，轻轻道：“活命要紧！”

　　白雪诺觉得心中涌入一股暖流，她重重点了点头，道：“告诉陈大哥，我会去找他。”

　　谭碧儿郑重地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径直离开了。

　　白雪诺跃上树去，在上面窝到太阳西斜才前往大帐。她的表情已经十分平静，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只是睫毛轻颤，掩藏住浓浓的悲伤。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好了！

　　韩智在帐外等她，白雪诺目光微冷，却还是低头轻飘飘叫了声“四哥”。

　　韩智点点头，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自从云鹤山盗墓之事发生后，因为白雨罗流产的事情，韩智与白雪诺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直到如今，两个人也相互疏远。

　　对照着地图听完白灿群详细叙述完幽灵堡的建筑布局，又明确了此次行动的目标，二人出发前往幽灵堡。

　　如今已经是三月底，山下桃花早就盛开，而太行山上还可见松下积雪，白雪诺与韩智俱都一身夜行衣，施展轻功，很快就来到幽灵堡东南的暗门处。

　　这是幽灵堡极为隐秘的一处入口，大门便隐藏在距离东南角楼不远处的墙壁上，与石墙浑然一体难以分辨。若不是罗霄说过，恐怕谁也找不到这里。

　　二人对望一眼，韩智点点头，两人并没有试着开门，而是身形一展，如同利箭一般跃上高墙。

　　墙内是一处花园，园中情形看不真切，两个人蹲低身子，不敢贸然落下，待观察清楚，白雪诺才对韩智点点头，向园中某处指了指。韩智会意，二人齐齐向下落去。

　　落脚处是园中石径，反射出晦暗的白光。两人落地无声，停了片刻才轻轻向园中垂花门而去。

　　幽灵堡依山而建，形制并不规则，内里建筑更是毫无章法，并不似寻常的宅院那么方正。根据牢记在心的地形图，二人从东南方开始，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地探查。

　　连续查过了六七个院子，居然全都空无一人！

　　出了一个角门，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白雪诺看了看韩智，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这里是幽灵堡杀手们的居所，没有护卫也算正常，可是，今晚我们的人并没有与他们交手，这些杀手都去了哪里呢？”

　　韩智皱眉，道：“我们去主院看看！”

　　白雪诺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主院那里太过复杂，恐怕会有危险，若是我们敌不过，……”她停了一下，看看韩智，轻声道：“四哥，你立刻出去报信！”

　　听完白雪诺的话，韩智几乎下意识地拒绝道：“不行！……”

　　白雪诺立刻道：“四哥，如果不这样，我们谁都跑不了！”

　　这次，韩智沉默了。

　　他的武功也是江湖上拔尖的，但与白雪诺相比仍是低微。可是，若在紧急关头独自逃生，作为师兄的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仿佛看出了韩智的心事，白雪诺充满自嘲的话语响起：“你也知道，若是我撇下你独自回去，师父会怎么对我？”

　　韩智咬咬牙，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韩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走吧！”

　　白雪诺“嗯”了一声，率先走在前面。韩智有些失神地看着白雪诺的背影，握紧手中的剑大步跟上。

　　主院之外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主院的布局与他处不同。主院居中，院墙并非寻常四四方方，而是由八卦围墙环绕，每个方位又有院子相连，向外延伸处四角再修建庭院，门楼高耸如箭楼，外面修筑围墙，仿若寻常宅院。内里甬道、长廊相互交错，连房顶都修了通道、布有机关，外人想要进入，真是难如登天。

　　白雪诺与韩智还未靠近围墙，便感觉到浓浓的杀气散发过来。

　　杀气这种东西，寻常人可能只感觉到气氛压抑，但江湖中人却可以敏锐地嗅出。白雪诺与韩智都在江湖上行走过，都杀过人，也就更熟悉这种气息。

　　二人立刻停下，但为时已晚，就听拔刀声“哐啷”响起，有人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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