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红日升起，白灿群拜别了钟离徐回到远威镖局，随后，白雪诺与陈永笑也送走了钟离徐和顾青鹏父子。

　　府里十分安静，侍卫们都不出来惹人嫌，陈永笑坐在一条长凳上发呆，白雪诺沉默地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

　　堂上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陈永笑叹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撞进白雪诺眼中，再也移不开。

　　白雪诺勉强笑笑，道：“陈大哥，我……”

　　陈永笑没有说话，目光柔和地盯着白雪诺。白雪诺眼睛看向地面，迟疑了一下，道：“师父说，这几天都要过来，督促我练功！”

　　陈永笑“嗯”了一声，犹豫再三，说道：“诺儿，白二侠是你的师父，我……明白！”

　　白雪诺慢慢抬起头来。这样的陈永笑，让她怎么忍心再去辜负？她轻轻点头，莞尔一笑道：“想通什么？”

　　陈永笑看着她，坦然道：“看着你跟在白二侠身后进来，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想你会不会又跟白二侠回去？诺儿，我很害怕！但是，我想，你不会的！明天，我会想通，会告诉我自己，你不会的！”

　　看着陈永笑隐藏着期待的笑容里，白雪诺心里猛然一动，她站起身来，坐到陈永笑旁边，将头靠在他肩上。

　　陈永笑温柔一笑，端正了身子，让白雪诺靠得舒服点，耳边听到白雪诺有些鼻音的话语：“陈大哥，我不会的！”

　　巨大的幸福扑面而来，陈永笑重重地“嗯”了一声，脸上笑开了花。

　　跟着白灿群练武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就是罗霄还在世的时候，在白雪诺练武的问题上，白灿群也从未放松过，罗霄去世之后，就更加严厉，白雪诺一不小心便会挨上一顿半顿狠打，就连最重视扑作教刑的莫千寒都觉得白灿群太过严苛！

　　寅时，天还黑着，寒气逼人，白雪诺已经在练剑了。白灿群目光如炬，虽然白雪诺及时地纠正了自己的招式，但片刻的失神出现的错误还是清晰地落在白灿群眼中。

　　白雪诺收剑，向白灿群躬身道：“师父！”

　　白灿群一个耳光打过去，白雪诺听着掌风，不由苦笑。她的内力增长了一倍不止，师父挥下的手掌在她眼里是那么清晰，可是，她又怎么敢躲？

　　微闭了眼睛，耳中是“啪”的一声脆响，白雪诺的头被打得一偏，左边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白雪诺竟还神色如常，垂首道：“弟子不该叫您‘师父’，请师父恕罪！”

　　白灿群一愣，没想到白雪诺是以为她叫了他“师父”才挨打，可是他又想起来，不久前，他的确因为一声“师父”而出手打她！

　　一阵难言的失落之后，白灿群怒火又起，反手再一个耳光打过去。

　　这个逆徒！口口声声说不该叫“师父”，却还说“请师父恕罪”！

　　白雪诺苦笑，屈膝跪地。

　　她能怎么样呢？“白二侠”三个字她叫过，出口的瞬间，她就像是被灌了黄连一般，苦到了心底！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就算师父不认她，这声“师父”她还就叫定了！

　　白灿群看着低眉顺眼的白雪诺，没有看到她眼里的倔强，想到不久前刺入她身体的一剑，不由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白雪诺应是，紧张地站到一边。

　　白灿群倒没有因为练剑的失误再训斥她，只是让她继续练习，待他自己将钟离徐所传的功夫练了两遍后，便收了剑站在一旁看着白雪诺。

　　感觉到白灿群的目光，白雪诺心里就是一抖，一点也不敢马虎，一招一式都力求完美。她虽然得了钟离徐的功力，也已学完了云鹤山庄的武功，但是毕竟年轻，对功夫的领悟还不够。白灿群忍着气看完，在白雪诺收式时喝道：“‘万马奔腾’和‘紫气东来’，给我练上一百遍！”

　　白雪诺惶然应道：“是！”

　　一百遍练完，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白雪诺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冷汗从额前流了下来。

　　白灿群还是不满意，劈手夺过白雪诺的剑，一边示范一边骂道：“先展后合，方能施展出这招的最大威力！‘紫气东来’，用的是横敛纵切，你的腕部僵硬如何能发挥出来？这些技巧，练落花剑法时没教过你吗？你看这剑身……”

　　白雪诺不住点头应错，白灿群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白灿群面无表情地盯着鸣尘剑，眉心微蹙，鼻翼轻轻地鼓动着。

　　白雪诺跪下，道：“师父，这是顾掌门送我的鸣尘剑！”她咬咬唇，小声道：“师娘的云苍剑，师祖给我传功时，……已经……毁坏了！”

　　白灿群知道钟离徐从幽灵堡夺来了云苍剑，也知道云苍剑中的功力给了白雪诺，可他并不知道，功力转移成功的瞬间，也是云苍剑毁灭殆尽之时。

　　白雪诺战战兢兢，唯恐师父一脚又将自己踢出内伤。她不怕挨打，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受伤，现在新年已过，偷盗师娘坟墓的凶手还未找到，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养伤。

　　白灿群没有打她，只是如握烫手山芋般将鸣尘剑扔到白雪诺身上，道：“继续！”

　　白雪诺应声是，拿起剑来，张张口，又闭上，几乎将嘴唇咬破了，才问了出来：“师父，您刚才说剑身……剑身应该……？”

　　白灿群咆哮道：“应该怎样你不知道吗？落花剑法都喂了狗了？没用的东西！”

　　白雪诺吓得心脏抖成一团，忙跪下不住认错，白灿群愤恨地看着她，拳头握得咯咯响，最终还是没有打她，吼了一声：“再练两个时辰，练不好不许吃饭！”然后，拿起剑来转身离开了。

　　泪水立刻滑落，白雪诺咬唇慢慢站起来，使劲擦去泪水，忍着突如其来的心悸，继续挥剑。

　　天光大亮时陈永笑才出现，他心不在焉地练了一会剑，忍不住走过去对挥汗如雨的白雪诺道：“诺儿，歇歇吧，够两个时辰了！”

　　白雪诺“嗯”了一声，收剑，回鞘，对陈永笑撅撅嘴巴，红着脸道：“陈大哥，你偷听！”

　　陈永笑讪讪然，没错，他是躲在门口偷听，还偷看了，看到白雪诺挨了两巴掌，他差一点就冲出来跟白灿群理论，然而，为了不让白雪诺为难，他还是忍住了，不过，忍归忍，气势却不能输！白灿群怒冲冲离开时，陈永笑就堂而皇之地立在门侧，直着身子、抬着下巴对白灿群抱拳行礼，白灿群瞥他一眼，转身走了。

　　陈永笑不由一阵心虚，还有一肚子的担心！面对他的挑衅，白灿群的眼神当然不友善，而令陈永笑不安的，是白灿群的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轻蔑。

　　白雪诺擦擦额角的汗，又比划了几下，闷闷道：“陈大哥，我居然连‘落花逐水流’的剑势都忘了！”

　　她垂下头，脑海里浮现出罗霄温柔耐心的声音……

　　“诺儿，你看！剑身似平未平，这样一动，像不像师娘刚才洒的花瓣？”

　　“你又忘了，诺儿！剑招太实，很容易被人破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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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剑招的奇妙之处，师娘曾经一遍遍耐心地讲给她听，钟离徐传授的功夫，精髓都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她居然都没有领会到师父的意思？

　　白雪诺沮丧地收了剑，陈永笑叹口气。

　　从云鹤山下来，白雪诺就一直恹恹的，连睡觉都需要酒精的催眠！这段时间虽然好了许多，但仍是习惯性地低着头，将自己包裹在深深的创伤中，日渐自卑，偶尔抬起头来，眸中的绝望简直撕裂了陈永笑的心。

　　陈永笑叫住白雪诺，正色道：“诺儿，我们练一遍‘落花剑法’！”

　　白雪诺疑惑地看着他，但陈永笑已经摆好了起式，她微一低头，随即拔剑出鞘，站到陈永笑身旁。

　　双剑合璧，是罗霆教给陈永笑的，当初大战端木郎时，陈永笑与白雪诺用的就是双剑合璧的“落花剑法”！

　　白雪诺已经很疲惫，但不知为何，熟悉的剑招使出来，她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全力投入练习。两人的剑越舞越快，一个闪身之后，白雪诺与陈永笑默契地舞出了最后一招“春去春回”！

　　这几年，陈永笑在“落花剑法”上下的功夫比太湖水帮的功夫都要多得多，功力大有长进，因此，他们舞得酣畅淋漓！

　　白雪诺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许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她笑道：“陈大哥，我没有忘！”

　　陈永笑挑挑眉，道：“谁说你忘了？——诺儿，白二侠又不会吃了你，你在他面前放松点，这样就会少出错了！”

　　白雪诺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会少出错的！”

　　她对师父的畏惧是深入骨髓的！

　　就是在云鹤山庄每月初一的考校中，白灿群面上哪怕是稍稍流露出不满，她便吓得腿都哆嗦。虽然大部分时间都顺利过关，但也有那么几次因为紧张而出错，不仅在练武场挨打，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还要再挨一顿更狠的。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身体上的疼痛足以让她惊恐畏惧了，这种畏惧，一直延续到现在。即使再也不会因为挨打而痛哭，但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白雪诺控制不了。可是，她控制不了恐惧，却能控制恐惧之下的身体。

　　那日与陈永笑习练“落花剑法”给了白雪诺极大的自信和勇气，钟离徐教的武功她练得越来越好，几乎毫无瑕疵。因此，白灿群虽然名为督促，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但他还是日日过来，自己练功完毕，便在一旁盯着白雪诺，但白雪诺即使紧张到浑身冒汗，也再也没出过错。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挨了许多耳光，还有十几鞭子！

　　陈永笑问白雪诺原因，白雪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有一次，她停下来问师父安，师父的耳光就落下来了。挨鞭子的那次，她还剑入鞘，抬头看了看师父，还未说话，就被师父一脚踢跪在地，然后鞭子就打下来了。

　　原因？师父的心情就是原因！

　　白雪诺耳畔的皮肤上还留着浅浅的疤痕，那是她从冷燕门手里救了芮明与百合后，白灿群盛怒之下拿鞭子抽的，每次被打红了脸，那两道伤疤也就会变得清晰起来。陈永笑忍了又忍，仍然有两次忍不住，冲到白灿群面前质问，白灿群理都不理，将追过来的白雪诺喝过来再打！

　　陈永笑别无他法，只能跟白雪诺一样，继续忍！

　　终于忍到了元宵佳节的前一天，正月十四，练完功，白灿群发话：以后不会过来督促白雪诺练功。这让白雪诺和陈永笑都非常开心，然而，白灿群紧接着便要求白雪诺搬出陈府，住到远威镖局去。

　　两个人都惊呆了。

　　白雪诺傻傻地看着白灿群，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陈永笑立刻就气炸了，他勉强抱拳，对白灿群道：“年前，白二侠说过不再为难诺儿，为何言而无信？”

　　白灿群冷冷道：“为难？”

　　他转向白雪诺，道：“白雪诺，说话！”

　　白雪诺苍白着脸，嘴唇哆嗦着吐出一句话：“师父恕罪……”后面的话不用再说！

　　白灿群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声‘师父’，是白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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