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能在江湖上行走的老人，身份来历自然不凡。因此，老人喝问出来，白雪诺也并没有太在意，而是恭恭敬敬欠身拱手，道：“晚辈并非有意冒犯，请前辈恕罪！”

　　老者很受用，微点了下头，道：“两个小姑娘，怎么打架打到官道上来了？”

　　白雪诺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罗月抢先一步道：“前辈，她是我姑父收的徒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我，就跟我动起手来，我……我打不过她……”

　　寥寥几句话，把自己说得十分委屈可怜。

　　“姑父”？一直到师娘去世，幽灵堡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追杀师娘，罗月凭什么叫“姑父”？

　　白雪诺沉着脸，重重呼气，道：“罗月，你住口！我师娘哪里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侄女？”

　　老者看着白雪诺，神色变得和蔼起来，津津有味地问道：“有多么无耻？”

　　罗月听得老者如此发问，脸色突变，惊愕地道：“前辈？”

　　老者并没有理会，只是抬手示意罗月住口，仍然盯着白雪诺。

　　白雪诺又一次抱拳行礼，道：“晚辈僭越，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罗月眼神闪烁不断，紧张地看着老者。老者笑道：“你觉得我是谁呢？”

　　白雪诺无语，苦笑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老者捋了捋胡子，道：“你可不如这个丫头聪明！”

　　罗月一见他，立刻就跪下叩拜，说自己是罗霄的侄女。

　　白雪诺皱眉望着罗月，罗月下意识看向老者，见老者并无维护她的意思，不由脸色大变，拔腿便跑。白雪诺哪里肯放她走，连忙去追，却被老者伸臂拦住，左突右进都无法过去，不由顿足道：“前辈，您拦着我是什么道理？”

　　老者笑道：“小姑娘不要那么大的火气！她走便走了，以后还可以碰见的嘛！”

　　白雪诺简直想撞墙，急道：“前辈，她杀了我们的人，不能放她走！”说着，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伸手去推老者的手臂。

　　方才，她使出轻功步法，想绕过老者，却总被老者挡住。既然轻功比不上，那便只好力取了。然而，她用了七分力，老者却巍然不动，白雪诺内心极为惊诧，再用尽全力，老者也只是皱皱眉，伸手在她左臂上一点，正中肘外曲池。

　　白雪诺看出了老者出手的方向，却根本无法躲避，不过是瞬间功夫就被点中，手臂一麻，力道就被卸掉了。她惊得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也怪不得她惊讶。她的内功和轻功都得罗霄真传，虽然年轻，但功力深厚，虽不敢说鲜有敌手，但也绝不会使出十成功力却连对方分毫都动不得，还被对方点了穴！白雪诺心里清楚，能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就连当年的武林盟主端木郎恐怕也做不到！

　　这个老者，究竟是谁，竟然会有如此功力？她不让自己去追罗月，难道，他是幽灵堡的人？

　　白雪诺压下心底的疑惑，镇定了片刻，直接问了出来：“前辈是幽灵堡的人？”

　　白雪诺固然吃惊，那老者却也心中惊诧，白雪诺不过十七八岁，居然能有如此功力，着实不同凡响，听到白雪诺问他，便道：“那丫头是要护上一护，不过，幽灵堡？你觉得我老人家会把幽灵堡看在眼里？”

　　白雪诺很生气，却也忍着脾气问道：“前辈不是幽灵堡的人，又为何要护着罗月？”

　　那老者的神情似乎有些哀伤，叹口气道：“那丫头，毕竟是你师娘的侄女啊！”

　　白雪诺惊愕地无以复加，瞪圆了眼睛看着老者，老者呵呵一笑，道：“老朽名叫钟离徐，……”

　　他还未说完，白雪诺已经扑通跪下去了，口中道：“弟子白雪诺，见过师祖！”

　　钟离徐，绰号“无量叟”，正是罗霄的恩师，百年来江湖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钟离徐出身昆仑，在六十年前便已经是江湖第一高手了，以“昆仑派”掌门的身份，毫无悬念地被选为武林盟主，——这也是一百多年来第一次有西北武林的高手坐上盟主宝座！然而，他素来散漫，为人又狂傲不羁，平生只爱琢磨武功，实在受不了各种琐事缠身，一年后便辞掉盟主、掌门之位，出海去了。

　　据说，那年他才二十六岁！

　　但就是这样，也少不了关于钟离徐的英雄事迹传入江湖！久而久之，传言便都成了传说！说他武功深不可测，能在海中如履平地，单手可以托起长鲸，咳嗽一声能引发巨浪，百里之外能取海盗首级……，等等等等！

　　这等功力，岂是一个年轻人会有的？于是，三十岁时，钟离徐便得了个绰号——“无量叟”！

　　这也是很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只不过，钟离徐倒并不在意，其实，白雪诺听罗霄说过，他也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他每日忙于研习武功，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个绰号！

　　当年，罗霄奉命前往岭南执行任务，任务虽然完成，但是也身负重伤，被“天铸山庄”追杀。命悬一线之际，竟有大造化，遇到了刚出海归来的钟离徐！而钟离徐之所以看中罗霄，将她救下，还收下她做徒弟，说来也实在好笑，竟然是因为罗霄在三十多人围攻下，还有闲心去抿一抿耳边的乱发！

　　于是，钟离徐便将罗霄救下了，还收了她为徒。也许是年纪大了，钟离徐对收徒一事很是重视，特地将罗霄带到自己惯常去的一座海岛上，认认真真地传授了半年武功。

　　逾期半年不归，在幽灵堡是要被处死的！罗霄难免担心，练功也无法专心。钟离徐知道后，竟派人给罗昌野送了信，说了收徒之事，罗昌野自然不敢处死罗霄，而且，基于对钟离徐的尊敬也好，畏惧也好，罗昌野此后对罗霄还多有宽大之举。甚至，在罗霄得罗霆相助，过了烈焰玄冰桥得以离开幽灵堡时，也并未当面出手，而是背地里派人暗杀。这些，恐怕都是因了钟离徐之故！

　　不过，罗霄拜别师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钟离徐。“无量叟”的威名仍在，但本人却是几十年都未曾再踏入过江湖！

　　罗霄每次同白雪诺说起她拜师的事情时，都还是难掩惊讶，最后归结成“缘分”二字！可惜，钟离徐再回中原，罗霄却已经长眠地下了！

　　钟离徐将白雪诺扶起来，道：“好孩子，起来吧！”然后叹了口气，神色戚然，道：“我这次来，本是想看看阿霄，谁知道，她竟然去世多年！唉，造化弄人啊！”

　　听到钟离徐说起罗霄，白雪诺心里一痛，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道：“是徒孙该死，害了师娘！”

　　钟离徐只是略摇摇头，道：“这是她的命数，与你一个孩子有何相干？”

　　白雪诺张张口想将当年的事情说一遍，可钟离徐并不感兴趣，道：“逝者已矣，无需再言！罗月的事情你放一放，带我去见你师父吧！”

　　见师父？她已被师父逐出师门，怎么再去见师父？

　　白雪诺双膝跪地，低头讷讷道：“师祖，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了！”

　　被师门驱逐是江湖中人最大的耻辱，白雪诺只觉得羞愧难当，心里又觉得委屈，咬着唇无声流泪。

　　钟离徐懒得询问详情，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笑眯眯地道：“你还是个胆子大的！——无妨，走吧！”

　　白雪诺只得起身，也不敢再多说，一路纠结着将钟离徐带到了“远威镖局”。她本意是将师祖带过来，自己就告个罪离开，没想到，刚到门口，便碰见王虎跟几个镖师兴冲冲地从里面出来，一见白雪诺，愣了下，随即便如常打了招呼，道：“五师妹！”

　　白雪诺想起王虎一向称她为“五师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欠身道：“王师兄！”

　　王虎向身边的镖师嘱咐了几句，便大步迎上来，先向钟离徐恭敬地施了礼，才问白雪诺道：“这位是……？”

　　白雪诺忙道：“王师兄，这位是钟离前辈，来找……白二侠的！”

　　王虎行走江湖多年，很有眼力，早看出钟离徐并非寻常人，也并不去探究白雪诺脸上的尴尬与失落，一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道：“白二侠正在偏厅呢，前辈请跟我来。”

　　钟离徐点点头，白雪诺犹豫了一下，也跟在后面进去了。

　　心跳如鼓，白雪诺紧张地手心里全是冷汗，待穿过庭院来到偏厅，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她垂下头去，终是不敢跨过去，侧身在门旁立住了。就在她心中天人交战想着要不要进门时，钟离徐爽朗的声音已经传来：“阿群不必多礼！”

　　“前辈是阿霄的恩师，也是晚辈的尊长，晚辈岂可失礼？”白灿群恭敬的声音传出来，白雪诺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一道闸门突然打开，释放出满腔的酸楚，她猛地一个激灵，不觉又红了眼眶。

　　钟离徐并未唤白雪诺进去，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门外，白灿群也故作不知，亲自为钟离徐泡了茶，奉到跟前。

　　钟离徐轻啜一口，将茶杯放下，神色变得郑重起来，道：“我这次来，本是想看看阿霄，顺便将云苍解封。如今，阿霄已经不在了，我这一身武功，便传给你，如何？”

　　白灿群并未落座，而是站在钟离徐一侧，听到钟离徐这么说，也不矫情推辞，屈膝跪下，道：“多谢前辈！——只是，前辈所言，‘将云苍解封’，是何意？”

　　钟离徐点点头，示意白灿群起身，答道：“那把云苍剑，是我亲自打造，里面记载了我的武功心法。当年与阿霄相处时间太短，没来得及一一传授，我便将此剑送给了她。若阿霄还在世，以她的功力，我来帮她解开封印，便可习练那些武功了。”

　　钟离徐再超然世外，此时说起爱徒之逝，也难免伤感。他又端起茶来饮了一口，转移了话题，道：“我看你那徒弟，倒是个好孩子，你怎么把她赶出去了？”

　　白灿群脑中正思考着云苍剑的事情，被钟离徐一问，又想起罗霄惨死的样子，看向门外的眼神便带了森森冷意，对钟离徐道：“前辈是说白雪诺吧？她犯了门中规矩，留不得了！”

　　钟离徐也不再追问，而是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道：“既然阿霄已将功夫传给了她，我看，传你武功时，就让她一并过来吧！”

　　白灿群面上表情未变，沉默片刻，便道：“谨遵前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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