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走出茶馆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漫天飞舞，缓慢地飘落在白雪诺身上。

　　莫小凤冲白雪诺一笑，道：“诺姐姐，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莫小凤说完，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了抱白雪诺，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白雪诺仰起头，脸上落了几片雪花，转瞬即溶，打湿了她的面颊。

　　冰凉的感觉从脸上传来，白雪诺轻轻勾起一个笑容，十分苦涩。身上感觉到冷意，她紧了紧披风，往落脚的宅院走去。

　　白雪诺的小名是“诺儿”，可龙宇宁总喜欢叫她“小雪儿”，逗着她，说她比雪花还要漂亮，还要轻盈。年幼的白雪诺，被哄得很开心，也就特别喜欢雪。

　　还记得龙宇宁一边忙不迭地给她剥桔子，一边嘻嘻哈哈道：“谁会不喜欢小雪儿呢？”

　　白雪诺心里颤抖一下。现在，谁还喜欢小雪儿呢？喜欢小雪儿的人又去了哪里？

　　路上很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她心事重重地低头踩过。洛阳城景物依然，人事已非，疼爱她的余震、龙日行，还有龙宇宁都死于非命，虽然端木郎丧了命，可是，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

　　如今的中原武林，虽然有雷啸义坐阵，但雷老爷子毕竟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顾虑不到，因此，中原武林日渐混乱，各大门派彼此争端不断。别的不说，如果余震、龙日行还在世，幽灵堡如何能够跨过中原武林去云鹤山兴风作浪？这几年，远威镖局和龙府周旋在各大门派之间，十分吃力。

　　其实，在白雪诺看来，那些门派想闹就让他们闹，只要不闹到自己跟前来，管那个做什么？闹到闹不动了，江湖就安静了。

　　江湖安不安静的，白雪诺不在乎，她只是皱眉感受着心口隐隐的痛楚。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起以前余震爽朗的笑，忍不住想，如果余伯伯还在，她与师父，想必……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吧？

　　一路胡思乱想，到了住的地方，这是太湖水帮在洛阳的一处产业，院子不大，只有一进，后院用作练武场。

　　白雪诺在门口稍作停留，努力了几次，才堆砌出一个微笑，推门而入。

　　转过影壁，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立刻拔出了剑。

　　白雪诺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她的剑下倒下过许多高手，所以，不用细查，直觉就告诉她，院子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陈大哥？”白雪诺口中喊着，身体慢慢向前。

　　没有回音。

　　白雪诺站定，眼睛向四周扫了一遍。

　　薄雪覆盖着院子，没有脚印，没有血迹，没有尸体。但是，也没有人。

　　太湖水帮之所以能在群雄环伺下屹立不倒，自有它过人之处。白雪诺住过太湖水寨，住过开封别院，自然知道太湖水帮的规矩。为避免引人注目，这里的门口并无守卫，可是一旦进了大门，家丁打扮的护卫便无处不在，各司其职。

　　陈永笑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一般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此时布局等她的，会是谁？

　　虽然下着雪，但白雪诺并没有错过那些蛛丝马迹。

　　西厢房前的腊梅根部有半根断指，正房的屋檐边上有淡淡的血迹，花坛边上的花砖有一块花瓣磕掉了，就在她所站之处的前方，两块砖碎裂开来。

　　白雪诺持剑胸前，喝道：“滚出来！”

　　自然没有回应。

　　一路来压在胸口的闷气被她一口呼出去，低沉的情绪再也不见，她冷笑一声，大步向正房走去。

　　陈永笑没有回应，要么死了，要么跑了，否则，落在对方手上，对方怎么会不出声？

　　走到正方台阶下，白雪诺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她皱了皱眉，掷出手中剑鞘，门应声而开，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白雪诺冷哼一声，迈步上前，手中已经多了三支飞镖，上面淬了唐门的迷药。这是她在唐门时，唐立送给她的。

　　成簇的牛毛针打出来时，白雪诺已经飞身攀上房檐，她从小受罗霄教导，听风辨声的功夫极好，因此，牛毛针刚发出时，她就听了出来。

　　暗器落空，里面的人也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轻笑道：“白姑娘果然得了罗霄真传！”

　　白雪诺脸色一变，翻身下来落入房中。一名白衣少女端坐椅上，黑发如墨，利索地束了起来，上面簪了一朵玉制的玉兰花，发带上垂着两条珍珠链子，简单而不失典雅，白雪诺看到这身装束，脸色本就大变，再细看那张脸，艳若桃花，神采奕奕。

　　她犹豫了，悄悄收了飞镖，双手紧握成拳。

　　一张与罗霄十分相似的脸，但是，白雪诺认得出来，她并不是白雨罗。那么，按照蝶花所说的，这个就应该是白雨罗的孪生姐姐罗月了。

　　虽然是孪生姐妹，容貌相似，但差别竟是如此之大！在白雨罗跟前，白雪诺一次也没有把她错认成师娘！而这个罗月，却在第一眼就扰乱了她的心神。

　　白雪诺心中清楚，她不是师娘，然而，身体却无法控制地轻颤。因为，本就与罗霄有七八成相象的罗月，不仅发型、衣服全都与罗霄年轻时一模一样，连脸上那种神采都学了九成，赫然便是罗霄再生。

　　白雪诺不去看她，冷冷道：“你不用作怪！我知道你是罗月！”

　　罗月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恢复正常，淡笑道：“是小雨露了马脚？”

　　白雪诺冷哼一声，罗月笑道：“小雨被母亲惯坏了，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只是，我很奇怪，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小雨还留在白灿群身边？难道，你没有告诉白灿群？”

　　白雪诺脸色一沉，罗月“啊”了一声，了然一笑，道：“你怎么可能不说呢？看来，白灿群又没相信你啊！这也难怪，谁让白灿群爱惨了罗霄呢！”

　　白雪诺剑指罗月，怒道：“住口！”

　　罗月毫不在乎，垂眸看了看指在自己胸前的剑，轻嘲一声，道：“你见了我都如此失态，不知白灿群见了，会怎么样？”

　　白雪诺呼吸声加重，她气自己，拿剑指着罗月时，手居然会抖！她咬着牙，迎上罗月的目光，半晌，刷的收了剑，道：“陈大哥呢？”

　　罗月笑道：“陈永笑？他倒比你聪明多了，跑得真快！”说着，玩味地看向白雪诺。

　　白雪诺没有说话，罗月有些无趣地接着道：“不过，就算他聪明绝顶，有你在我们手里，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白雪诺只当罗月自说自话，毫不理会，眼睛在正厅四周逡巡一下，立刻便发现了窗前条案下五具叠放的尸体，正是宅院的守卫。

　　罗月站了起来，道：“这个小雨，真是存不住话，竟连我的身份都说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是请白姑娘到堡中做客的。”

　　白雪诺冷笑道：“这种请法，我还是第一次见！”

　　罗月笑笑，抿着唇向她走来。

　　白雪诺忍不住别过头去。罗月太像罗霄，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行走坐立，简直就与罗霄一模一样，白雪诺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师娘，不是师娘！”

　　罗月突然伸手搭上白雪诺的肩，柔声道：“诺儿，怎么不看师娘呢？”

　　白雪诺身体一震，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对上罗月的目光。罗月的眼睛如一弯清潭，清澈见底，似乎看到了白雪诺的心底，她轻启朱唇，又道：“诺儿，是师娘啊！”

　　白雪诺额上汗珠滚下，她知道罗月并不是罗霄，然而，眼前的罗霄正是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想着的，她控制不了自己，眼睛不自主地被罗月吸引着，无法逃脱。理智与幻想不停交战，汗水一层层地涌出。

　　是了，“摄魂法”！圣血神教的邪门武功！

　　白雪诺剧烈喘息着，手中的剑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她两手空空，不住发抖。

　　忽然，大门处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白雪诺仿佛被巨钟唤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再看罗月，便没有了方才那种感觉，她伸手一掌向罗月打去。

　　罗月飞身躲过，皱眉向院中看了一眼，口中道：“还不拦住？”

　　白雪诺趁此机会将长剑捡起，拔剑便刺，罗月闪身后退，突然房梁上跃下十数名黑衣人，一拨冲到院中，一拨齐刷刷挡在罗月身前。

　　也不知道房梁上如何能担得住这么多人？

　　他们的武器，是一种窄刀。

　　白雪诺的瞳孔收缩起来。她想起来了，那年，她与小龙、小凤前往开封给雷啸义送信，路上遭遇了一群黑衣人的埋伏，那次，若不是陈永笑，她早就命丧黄泉了。

　　那些人，用的也是这种窄刀，刀法诡谲，白雪诺印象很深刻。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些人是端木郎收买的江湖杀手，端木郎死后，便把这件事情放下了，没想到，此时，竟然又出现在了洛阳城！

　　黑衣人在燕山出现过，如今又听从罗月的号令，看来，这些人，不仅仅是“圣血神教”的人，还是幽灵堡的杀手！

　　这也难怪，容馨儿的侍女青翠假托容馨儿之名重建“圣血神教”，她既与端木郎合谋，又同罗昌野有关系，自然可以调用幽灵堡的杀手。

　　霎那间，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白雪诺毫不耽搁，挥剑迎上。

　　时过境迁，她的武功大有长进，更不复当年稚嫩，何况，眼前不过四五名黑衣人。

　　方才进屋时太过震惊，以至于连梁上有人都未曾察觉，白雪诺心中难免懊恼。

　　蝶花曾说过，罗昌野奈何不了罗霆，所以才派她回燕山请假容馨儿青翠出手，用“摄魂法”来对付罗霆。罗月既然是青翠所生，自然也学到了一些，只是，功力不够而已，否则，罗昌野也不用去找青翠了。

　　白雪诺懊恼的是，以她的内功修为，本不会被罗月如此拙劣的功夫控制住，然而她自怨自艾、郁郁寡欢久了，心志就不免脆弱，这才让罗月有了可乘之机。若不是门口巨响，恐怕就落到罗月手中了。

　　她一边懊悔，一边与黑衣人周旋，一边还看了看院中的情形。

　　原来是陈永笑带了三个人来，与冲出去的黑衣人战在一处。她精神大振，长剑翻飞，剑光如练，瞬间便割破了一名黑衣人的颈部动脉。鲜血喷到她脸上，她只是撇了撇嘴角，继续砍过去。

　　虽然黑衣人袭击事件没有再查，但是她始终为此耿耿于怀，便私下里琢磨对抗黑衣人的方法，时间久了，黑衣人当时的刀法路数就全在她脑中，她也自有了应对之策。何况，这批黑衣人的功力，明显比不上当年开封城外设伏的那批。

　　罗月见势不妙，慌忙跃窗而出，这么一来，便与罗霄不同了。罗霄轻功卓绝，号称“闪电罗刹”，岂是罗月如此狼狈的身法可以比的？

　　白雪诺怎会让她逃掉？三两下将黑衣人逼退，跃窗追了出去。院中黑衣人舍了陈永笑去堵她，一时间，十几人都冲了上来。她也不客气，直接掏出飞镖，唰唰唰毙掉三人。

　　陈永笑等人立刻跟上来，双方混战起来。

　　这么一耽搁，等白雪诺摆脱了黑衣人追出去时，罗月已经踪迹不见。

　　白雪诺并不担心。路上有雪，追踪起来十分方便。

　　白雪诺循着脚印追到城外，寒冬雪天，寻常人都不会出门，路上空空荡荡。白雪诺抬眼望去，浅浅的脚印延伸出去，全在大路上。

　　罗月倒也聪明，如此天气，就算她选了荒郊野外去走，也会被白雪诺追踪到，索性便在官道上跑，反而还安全些。

　　白雪诺冷笑一声，发力追了上去，很快便看到了罗月。只是，罗月并未发足狂奔，而是静静站在一名老者旁边，看到她，眼神似笑非笑，唇边勾出一个笑来。

　　白雪诺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冷冷道：“你觉得自己跑得了？”

　　她说着话，也没有忽略那名老者，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名老者穿着粗布棉衣，须发皆白，然而腰脊挺直，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应该是位武林前辈。

　　她正纳闷这名老者的身份，就见那老者皱眉，不满地看着白雪诺，喝道：“哪来的臭丫头，在我面前还敢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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