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纱

　　顾远明值完夜班先打了个电话回家，问他妈妈今早起床后是否正常，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因为在他们家族，老年痴呆的发病率太高，顾妈妈清醒的时候，一直是怕自己得这种病的，会拖累家人。自己也曾念叨过，要是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那还不如直接死掉算了，不托家人的后腿。

　　所以，顾远明和顾爸爸都一致同意，在顾妈妈清醒的时候，是不会带她去医院的，以免她会起疑心，出事就不好了。

　　顾爸爸庆幸今早起床的时候，顾妈妈处于失忆的状态，不认识人。他赶紧张罗忙活做早饭，和给顾妈妈穿衣服，赶快去医院检查。

　　顾远明这边已经在医院挂好了号，神经内科，正逢李主任今天在门诊。他去先打声招呼，又碰见了自己的同学薛肖平在旁关诊。大家都知道顾远明家里出了这种病例，在心里为他加油打气，照顾老年痴呆病人真的是需要付出很多。寒暄几句过后，顾远明看时间差不多了，先下楼去接爸妈。

　　顾妈妈在去医院的途中，思维又开始清楚，坐在车上想不起来自己和老伴儿要去哪里。她这一阵子一直觉得奇怪，也发现自己的记忆下降的特别厉害，看着顾爸爸像哄小孩一样的在和自己说话，她所有的恐惧感都从脚底发出，袭遍了全身。难道我没逃不过老年痴呆这个劫，顾妈妈心里想。

　　下了车后，顾远明拉着她的手，像牵着小朋友一样，领着她上楼，问她还记不记得早上吃了什么，是做什么车来的。这更让顾妈妈担忧了起来，直到进了神经内科，她看见了医院的指示牌，确定了所有。

　　怕什么来什么。之前她一直在家问他们父子俩自己是不是得了这种病，那俩人一直说不是，原来都是在安慰自己罢了。她浑浑噩噩的被领进了诊室，接受了一番检查，全部都是自己当初看她母亲做过的，如今轮到了自己。

　　检查过后，顾爸爸先把顾妈妈领了出去，顾远明在里面听李主任的检查结果。

　　“还好，跟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变化。你也是医生，该注意的我就不用多说了。”

　　顾远明听到这话就放心了，道谢了一番。

　　薛肖平在旁边也为他加油打气，被李主任开玩笑道：“刚升级成奶爸，整个人都开始散发正能量了。”

　　顾远明更是羡慕：“是啊，他这结婚之后可真的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了，满面红光。”

　　“都别羡慕我。”薛肖平谦虚的说到，“晚上基本不能睡几个小时，孩子一哭，我老婆第一反应不是哄孩子，而是先把我捅起来。天天在家喊着要把我训练成超级奶爸，完全让我丧失了婚前的英姿飒爽啊。”

　　“可不是，原来你基本上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现在一开口话夹子关不上不说，讲的全是育儿经。”

　　薛肖平拍了拍顾远明的肩，“以后你要是有孩子了，有什么不懂得尽管来问。”

　　无心的一句话，戳中了顾远明的心，连结婚都放弃的人，哪还会有什么孩子。但那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说：“行，到时候我就来问你了。我爸妈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行，你走吧。有事打电话。”李主任在旁边说。

　　顾远明大致把妈妈现在的情况讲给爸爸，让他不要担心太多。真正感到害怕的人是顾妈妈，她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出，总想打哆嗦。为了不在两父子面前露出马脚，又强装镇定，假装恢复正常的问：“我们这是去哪？”

　　父子二人心里一惊的同时又觉得幸好已经检查完，顾远明说：“回家。”

　　“那我为什么不记得我早上有出来过？”顾妈妈表现的心思十分细腻，故意问道。

　　这种问题实在是为难，顾爸爸至今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可以糊弄过去，只好装作没听见顾妈妈的文化，跟儿子聊别的去了。

　　看着父子俩实在为难，不愿意跟自己说真话，也不再问下去。顾妈妈心里也很难过，她这一辈子，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待人接物更是真诚善良，为什么就会让自己遗传到这种病。而现在又要怎么办，眼看着自己混吃等死吗？阿尔茨海默病到了后期，严重的话大小便都会失禁，身边离不开人，她这是要活活靠死她爱的丈夫和儿子。

　　回家后，顾妈妈借口疲惫，先回屋就睡一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又不敢哭，怕被门外的二人发现。

　　顾远明还是担忧：“爸，这样下去，我妈肯定是要察觉出来的。外婆就有这种病，妈妈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滋味。”

　　“我也害怕她会发现，以后还是尽量的减少外出，省的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最近，我也会看好她的。”

　　“也只能这样，我会抓紧时间找保姆的。”

　　顾母害怕自己等会儿又会不知道事情，忘记的更快，出去找儿子问：“苏晴最近忙吗？能不能让她找时间过来一趟？”

　　顾远明不想让苏晴和他妈妈走得太近，只好撒谎，“她最近都很忙，没时间过来的。”

　　“别不是你不让她过来，你把她手机号给我，我打电话问问。”顾母佯装生气。

　　顾远明见妈妈有点生气，不敢气她，只能先糊弄的说：“行，我打电话问问。”说完这话，也不见妈妈要走，站在原地，“妈，您站在这儿干嘛呢？”

　　“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我着急见她。”

　　眼见没辙，顾远明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苏晴，讲明了事情的原委，让她找时间过来一趟。苏晴正好在给他们家找看护，答应说找到了合适的看护就带着人一起过去，争取下周末赶过去。

　　把苏晴的话传达给了妈妈之后，顾远明和顾母都松了一口气，顾母只希望苏晴来的时候自己不要犯病，忘事。

　　隔了一个周末，苏晴真的带人来了，顾妈妈明知故问的埋怨了顾远明一顿，说他乱花钱，家里面不需要保姆。实际上，只是想告诉大家她还什么事都不知道。看护答应周一就开始来，价格也谈拢了，就先走了。

　　顾妈妈领着苏晴去里屋，俩人坐在床边，抓着苏晴的手，更像是一种嘱托。

　　“苏晴，你是不是喜欢顾远明啊？”

　　苏晴来之前，顾远明已经给他做了一些功课，怕说漏嘴，引起顾妈妈的怀疑，“没有，我有男朋友的，伯母。”苏晴一口否定。

　　顾母早知会有这种答案出现，也不介意，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其实，我儿子挺好的，就是有点不知道浪漫，有时候木了一点。苏晴，以后，我还是想让你照顾他的。我们老的总会有不在的那么一天，看着儿女找到另一半是我们最幸福的事。可是，远明就一直这么拖着，好不容易出现了你，结果，你们俩都告诉我只是朋友关系。”

　　苏晴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顾母这思路一点也不像有病的人，分明就是断定了她和顾远明是相互喜欢的关系。这语气更像是把顾远明托付给了自己一样，让她全身寒颤。马上安慰顾妈妈，让她不要多想，顾远明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女朋友。

　　苏晴实在是害怕，一直做顾妈妈的思想工作，讲的口干舌燥，从屋里出来后，还是放心不下，把顾明远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刚刚你妈妈跟我讲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顾远明更是害怕。

　　“我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一样，总劝我跟你在一起，要我好好照顾你。”

　　听到这话，顾远明更是心生不安，“我知道了，她还跟你说什么？”

　　苏晴踮起脚趴在他耳边，“别的基本上都没说什么，我也没敢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怕自己说错话。”

　　顾远明摸摸苏晴的头发，表示她做得很好，安慰她，“你不用太担心，有事我会处理好的。”

　　苏晴吐吐舌头，“好，你多注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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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来得太快，快到大家都措手不及。

　　距离去顾远明家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接到顾妈妈去世的消息。手机里顾远明应该是群发的短信，通知大家火化的时间和地点。

　　她在接到短信后，第一时间跑到顾远明家中，家里挤满了来访的人。她第一次看见胡子拉碴的顾远明像只战败的斗士，衬衫褶皱不堪，就坐在他妈妈之前躺过的床上，一言不发的流泪。

　　苏晴同样觉得难过，走过去，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搂住顾远明，让他依偎在自己的身上，默默的哭泣。顾远明看清来人是苏晴，展开双臂，搂着她的腰，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臂膀一样。苏晴见他这个样子，更是不敢问什么，怕他更伤心。

　　顾远明在苏晴的怀抱里，念念叨叨语无伦次的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苏晴自己又在脑海里整理了一遍，才明白这大致的经过。

　　顾妈妈那一日起床之后，非要吵着去商场。实际上，现在家里人都很避讳领她出去，架不住她的坚持，顾爸爸还是心软领她出去了。

　　去了商场之后，顾妈妈像是疯了一样帮顾爸爸和顾远明买衣服，恨不得把父子俩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买到。顾爸爸看她这么反常，又劝不回家里去，只好打电话把顾远明叫来，两人合力才把顾妈妈领回家。

　　回家之后，顾妈妈又开始算钱，找出了所有的存折，把密码都告诉父子俩，让他们俩把东西都放好。顾远明更感觉到不安，只好问他妈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顾妈妈只是装傻，说什么事都没有。这种反应，更是加紧了大家对她的看管，顾爸爸和护工在家是根本不敢让顾妈妈有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偏偏那天护工下楼去买东西，顾爸爸去上卫生间，就在这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顾妈妈就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当场身亡。

　　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顾妈妈留下来的信。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为了不拖累顾爸爸和顾远明以后的生活，就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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