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

　　我和他算是亲戚，但是属于八杆子也打不到的那一种。不过细细算来，其中
　　的辈分还是算得清楚的。我该叫他母亲表姐，那么就意味着他该叫我什么姨。不
　　过除了那一份很有限的亲戚关系之外，我们的父母亲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和他可
　　以说是一块长大的。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算是青梅竹马。因为在我记忆里我的生活
　　中既没有什么青梅更不要说什么竹马了。但我确信两小无猜肯定不是了。因为我
　　总喜欢开玩笑似的骗骗他，搞到后来每次听完我说话，他总会表现出一副半信半
　　疑的猜忌模样问，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比我大5 岁，这并不大的年龄差距却意味着在我眼里，他所说得和所做得
　　永远是我搞不清也弄不明白的。小学的时候我看不懂他初中学的几何；初中的时
　　候我更搞不清他高中学的求导和积分；而高中时正在憧憬象牙塔式的美好大学校
　　园生活的我也不会理解为什么身为大学生的他还总是在说那句“学海无涯苦作舟”
　　的鬼话。不过对于他，我也有明白的——那就是他的优秀与率直。他永远是家长
　　为我定下的学习对象，是我追赶的目标。但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他就像是颗黑
　　色夜幕中的流星，就算是拼了命也是永远追赶不上触及不到的。
　　
　　从小到大，我都理所应当地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也总是没规没矩地喊我鬼丫
　　头，一副目无尊长的模样。后来他竟也会在他的朋友面前介绍我的时候调侃地说，
　　这位是我的十三姨。然后就会贼贼地笑了起来。于是就这样，朋友们开始戏称我
　　和他是黄飞鸿与十三姨。
　　
　　我和他的关系很好，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几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帮我搞定，也
　　会在我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突然出现，给我最大的安慰和鼓励。记得有一次和妈
　　妈吵架，一个人跑了出来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到后来扭了脚再也走不回去了。在
　　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找到了我，我们找不到车，他便背我走了回去。一路上我记
　　得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说以后会带我去一个地方看满天的漂亮星斗；还说
　　要是我以后脾气不好嫁不出去，他就吃亏点娶我算了。那是个很美丽迷人的夜晚，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那样的幸福快乐，似乎这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再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了。渐渐地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一天一天地壮大，几乎占据
　　了我所有的思想，也许这就叫做爱恋吧。
　　
　　直到那次家庭聚会，我终于明白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可以用
　　“暧昧”这个词来形容的。
　　
　　那次的家庭聚会，他居然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那个女人和他差不多的年
　　纪，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然后我手中的茶杯就这样掉在的地上，那便是不祥的预兆。他把她介绍给了所有
　　的亲戚，然后说了一句他们准备结婚了。他说得很轻松，一副很随意的样子，有
　　点像在开玩笑，看不出是在说结婚。结婚？！他要结婚了？和旁边这个我从不知
　　道她的存在的女人结婚！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结婚，也知道那个女人不一定会是
　　我，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了。我无法相信，更无法
　　接受。看着众人向他们祝福，看着他们脸上温馨幸福的笑容，我的身体开始麻木，
　　仿佛就要失去所有的感觉。我愣愣地坐在那里，嘴角挂上了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的笑容。这一切全都是真的，这再也不会是他和我开的玩笑了。
　　
　　做我们婚礼的司仪吧。他说。
　　
　　我没有作答，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是婚礼的主持人，很好玩的，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又说。
　　
　　我可以吗？我好像不够格吧，我还比你小。我居然回答他了。那一刻我多希
　　望我会冲动地站起来，问他为什么要和她结婚，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可是我
　　没有，我是懦弱的，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向所有的亲戚表现出我对他的感情。
　　
　　没有关系啊，别忘了你可是我的长辈啊。他笑了起来。
　　
　　好……好……。我点了点头，缓缓地说了两个字。此刻我也只能说怎么多了，
　　我的声音是颤抖的，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了。
　　
　　以后的日子，我也忘却了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似乎充斥着过多的泪水和叹息。
　　就这样，到了他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作为司仪的我，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他的婚
　　礼，我曾天真地以为新娘会是我，可今天我只是个局外人。我爱的人却娶了别人，
　　多老套的电视情节啊！原以为电视剧多是骗人的，可想不到今天竟会如此真实地
　　刻在了我的身上，人生原来是这样的讽刺。我笑了。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
　　他是那样的了解我。他知道我不可能会在众家长面前表露对他的感情，所以就选
　　择在大家的面前提起他的婚事；他也知道也许我会找借口不参加他的婚礼也或许
　　会在婚礼上借酒撞胆来向他吐露心声，于是他就安排我来做婚礼的司仪，这样我
　　就没有机会不来或是去喝酒。我笑得更大声了。我的笑声混杂在众人的嬉笑欢闹
　　声中显得是那样的刺耳，因为他们的笑都是甜的，而我的笑却是苦涩的。直到那
　　一刻，我才明白，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和他之间从来就没
　　有过爱情。
　　
　　后来，朋友们有一次问起我，黄飞鸿怎么样了。我记得我是笑着回答他们的，
　　他结婚了，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但同时我却记不得那笑中到底有多少种滋味。朋
　　友们不再做声，但他们满是惊讶的表情表示他们是极不相信这个事实的。黄飞鸿
　　与十三姨的故事版本有很多，可是又有哪一个说他们结婚的呢？更何况，我不是
　　什么十三姨，而他也不是黄飞鸿。
　　
　　毕业后，我选择了去外地发展。也许是为了逃避吧，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
　　不可能再装出很平静的样子看着他的孩子出生时，他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的
　　情景。到了那时我的不平静所带来的不会再是我一个人的痛苦了。
　　
　　在陌生的城市打拼了几年，当我觉得他在我心中不再占有什么重要位置的时
　　候，我便开始收拾行李，我想我该回到那个我出生的城市了。
　　
　　那日，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拆开原来是张贺卡，卡片是以一片布满
　　星星的夜空作为封面的。翻开后，空荡荡的内页上只写了一句话——你好吗？我
　　好想你！那一刹那，我竟难以控制住自己，就像是个被夺走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那样，泪水就这样一下子涌了出来。用卡片捂住了脸，我大哭了起来。
　　
　　“以后带你去个地方看星星，满天的星斗闪闪发光，很漂亮的。”耳边依稀
　　传来的，是他那晚曾和我说过的话。
　　
　　那是他的字，是我无论过多少年也会清楚地辨认出来的。我曾经天真地以为
　　我不会再去思念他，可是想不到我对他的思念原来是如此的平常，平常地让我竟
　　觉察不到；我也曾天真地以为我会坚强，坚强地决不会再为他流一滴眼泪，可是
　　想不到就只是为了他写的几个字，我脆弱的眼泪却已无法控制。
　　
　　故事的开头有我也有他。
　　
　　而故事的结尾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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