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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やよい。Rebirth。弥留之际。既不往生。——题记
「本报讯在本地享有盛誉的黑崎研究所,最近因为一位科研人员的神秘死亡,成为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昨日凌晨,该所一名高级科研人员的尸体残骸,被发现于实验室密闭仓,死因不明,不排除是一起严重的恶性实验事故。」
现在的黑崎研究所是处于风口浪尖。
虽然事故发生之后,川上院长果断地封锁了一切消息可能传播出去的途径,但是没有用,真的没有用。媒体的力量是如此强悍,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只要是有价值的新闻,就算上天入地掘土三尺,他们都能挖出个大概八九不离十,所以请不要低估任何媒体的能力,也不要与他们为敌。
当然,我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媒体从业者,而是曾经见识过他们的能耐。我现在从事的职业,和媒体并没有多少交集,但是也有相似的地方,同样是还原事件本貌,挖掘事实真相。
“我叫白水千石,事故调查委员会副会长,请多指教。”我直视着川上院长的眼睛,微笑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有微热的汗气,他是惶恐的。
我想我可以体谅他的处境,一家享誉国际全国闻名的生物化学研究所,无论从设备硬件、技术力量、人才结构、论文成果各个方面,都占据NO.1头牌的地位,能够在50岁退休之前,爬到院长的位置,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然而,眼看就要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地退位,谁知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故,这无异于摧毁他的后半生。
“白水会长,请一定要调查清楚,还黑崎研究所一个名誉。拜托!”川上无比激动地对我行了个大礼,受宠若惊。
“嗯,职责所在,川上院长你放心。”我回礼。
“我们想先看看这次事故死亡者的个人资料,可以吗?”我不想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好,好。”川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慌忙转过身,从桌上一叠厚厚的资料中抽出一个文件夹,毕恭毕敬地递到我的手里。
黑色塑料壳上贴着白色的标签,上面的名字有点刺眼:
花形透。
花形透?我微微皱了下眉,心想,真是可惜,多好的名字。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川上院长调整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喉咙,清脆地喊,“请进”,这倒有几分往日的威严。
于是,我便和身旁的一众同事同时抬起头,下意识的,我的手中还攥着那个叫做“花形透”的已经死去的人的资料。
一个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缓缓地走进办公室。在来不及看清他的面貌之前,他已经弯下腰,冲着在座的每一位深深鞠了躬。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
我开始有点发愣。
一直到后来,我都不清楚,在那个时刻,究竟是什么震撼了我。
我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大约25岁左右,身高应该在1米78到1米80。褐色柔软的头发,白皙洁净的皮肤,微薄的嘴唇,内敛的纹角。他很安静,也很沉稳,眼神里有种不容质疑的坚定和清冷。
他的到来,顿时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川上院长的眼神突然很疲惫,他对着进来的男人说:藤真,你又有什么事?
“川上院长,我希望可以继续完成那个ф射线的实验。”
“藤真,我已经宣布过了,在花形的死因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之前,ф射线的实验谁都不可以再碰!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黑崎研究所里!” 川上院长几乎是暴跳如雷。
这个叫做藤真的男人似乎还想辩驳,可是终于是压制了下来,他透明的瞳孔仿佛万花筒一样闪烁。
“我明白了。”他带着倔强的表情鞠了个躬,缓缓地转身,扭动门把。
“如果因为惧怕死亡而放弃将要完成的实验,那么黑崎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他在门即将关合的时候,站在门口这样说到。
川上院长顿时被气到浑身颤抖,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呼呼喘气。
我和身边的同事面面相觑,这个叫做藤真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果然,川上院长开始数落他的不是,可是这数落中似乎又有一种矛盾的心情。
“藤真健司,啊——,真是让我头痛的人物。”川上瘫坐在转椅上,摇着头咂着嘴,“翔阳医学院毕业,生命科学系全A+通过的超级天才学生。不知深浅,任性妄为,搞起研究来连命都不要,太过幼稚太过疯狂太过不可一世!•••虽然这么说是没错,”他的话锋又一转,“可是——这个家伙就不能收敛一点?!”
“虽然嘴上一直在骂,但是川上院长似乎很是欣赏他?!”我既是肯定又是疑问。
川上叹气,“黑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这么有天赋的研究员了,还一出现就出现两个,我本来还抱有很大希望,黑崎研究所今年会有更多令世界瞩目的成果问世,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你口中的两位优秀研究员是指?”
“藤真健司,还有就是——已经死去的花形透。”
我从会议间走出来的时候,略微有点疲惫,脖子酸痛不已。活动一下筋骨,走到咖啡机前,投下硬币,然后加满一杯香浓可口的咖啡,握在手里。
倚在墙角,我再次翻开那本黑色的文件夹。
花形透,翔阳医学院毕业,生命科学系,全A通过,四年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几届科研创新大赛金奖得主,大学期间就申请过两项研究专利,论文曾多次发表于世界性知名科研刊物。据说还会打篮球,中锋位置,曾经在高中时期数次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比赛,成绩优异。
我顺着履历一条一条地读下去,然后将目光久久定格在他的照片上。
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微翘,挂着温和的笑容。视力应该不好,但是那一副黑框眼镜也是特色。
就是这样的男人,居然会以那样的惨状,死在实验室里。我很好奇,当射线灼烧全身的时候,他究竟有什么样反应?
骨肉分离?毛骨悚然?生不如死?
那种即将被死亡吞噬的黑暗与恐怖,究竟是怎样?
其实这宗事故的真相,简单明了。密闭仓里的电解分离管出现裂痕,射线泄露。实验室密闭仓采用自动保险装置,一旦射线泄露,就会自动关闭阀门。花形透也许是半夜一个人做研究,进仓检查设备,出现意外,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关在仓中,除了等待死亡,没有其它的选择。
表面上的证据看似证明了这一切,可是推断也仅仅是推断。只有在充分调查清楚,听取多方意见之后,我们才能对这起实验事故有所定论。但是起码从现在看来,小组内的四名成员,基本都同意这个推断。
只是我一直是执拗的人,如果不找到确凿的蛛丝马迹,或是情景模拟重现,我仍然会心怀疑惑,辗转不安。在所有的事故调查中,我都会用自己的独特方式证明,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这一次也是一样。
我要给这个叫做花形透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一个真正的交待。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投向远方。
藤真健司,这个独特而神秘的男人,便再次促然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仍然穿着那身白色大褂,手指间夹着一只白雾袅袅的细长香烟,安静地站着,身体隐藏在角落的巨大黑暗之中。
深不可测。清冷寂静。这是我对他的最初印象。
我承认,我还是无法把一个疯狂的科学研究员和眼前这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联系在一起,也无法想象当他戴着胶皮手套专注于实验,眉头紧皱的模样。
这个男人,非常特别。
天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因为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藤真健司的面前。
他注意到我,缓缓掐灭手中的烟,对着我鞠躬。
“白水先生。”平淡至极的语气。
“藤真先生。”我深吸了一口气,冲着他故作轻松地笑,“刚刚从川上院长那里,听到不少有关藤真先生的介绍,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藤真似乎有点吃惊,褐色的刘海震了震,“是这样的吗?”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放低,“早上失礼了。”
“那是真性情的藤真先生,怎么会是失礼?”我饶有兴趣。
“其实川上院长一直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我早上的做法,也许太过鲁莽冲动了。”藤真的语气真诚。
我微微点了点头。“听说藤真先生是翔阳医学院毕业的是吗?”
“嗯,是这样。”
“那么已经故去的花形先生,你和他熟悉吗?”
藤真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攥紧,又一根根地松开,白色的烟蒂从掌心中缓缓散落。他的眼神忽然不再清澈不再流动,成为一汪死水,空洞晦暗,失去焦距,他的脸色苍白僵硬,没有任何表情。
“嗯,非常熟,可是那个家伙——”藤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个家伙现在已经不在了啊——”
“那个家伙已经不在了——”他抬起头望着我,声音沙哑,眼神黯淡。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被利刃击中,漏了半拍。我居然语塞。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明白,他的反应代表什么,是对一个已经故去朋友的怀念吗?还是说,某种被触及往事的感伤。
就当我思想混乱的时候,我再次听到藤真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水先生,我要回实验室了,先失陪了。”
他白色的身影,仿佛一只鸟一样,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千代小百合小姐,请你谈谈对于花形透在实验室内身亡事件的看法好吗?”
“那个••花形前辈是个非常认真非常有天赋的研究员,我们新来的组员都把花形前辈当作是学习的目标•••花形前辈居然出意外了,这真的是太让人震惊了,我始终无法相信他已经离开了我们•••”
“龙田丰泽先生,花形透这个人生前是怎么样的?”
“啊——,花形前辈那简直是我的偶像!去年的那篇论文答辩,真是精彩到让人咋舌啊——他的死,实在是太突然,太让人接受不了了!他死了,黑崎的损失太大了。我们都很难过,不过我想,最难过的应该是藤真组长吧,听说他们认识很久了,从国中时就认识了。”
“藤真先生和花形先生的关系真的这么好吗?”
“嗯,只要他们搭档出马,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毕竟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默契十足,不过花形前辈死前一个月,他们好像闹了一点不愉快,我有一次看到他们在实验室争吵•••其实藤真组长和花形前辈的性格相差很大,藤真组长不苟言笑,花形前辈就很和蔼可亲。花形前辈走了,藤真组长比原来沉默了很多,整天整夜埋身在实验室里,我们看了都很担心,也很害怕,他太拼命了,如果有谁能劝劝他就好了。”
“藤真先生和花形先生,谁的能力比较强?”
“啊,这个不好说,应该是藤真组长吧,花形前辈的动手操作能力好像没有藤真组长那么厉害,但是论文答辩又是那么语惊四方。如果说对于花形前辈是钦佩,那么对于藤真组长就只能用敬仰了。”
“雨宫久先生,你能谈谈对于这次实验室事件的看法吗?”
“电解分离管破裂,ф射线泄露,密闭仓自动关闭?你们确定这是花形前辈死亡的根本原因吗?也许从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但是我无法接受这个推论。花形前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研究人员,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懂得自救,况且密闭仓自动关闭会有5秒钟时间,你们觉得一个大活人听到预警信号,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关在里面吗?”
雨宫久的话,让我们在场的四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那个夜晚,实验室里,花形透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呢?
当会议室外的人员接到通知,陆续接受完调查后,我们看了看黑崎研究所的花名册,有五个名字留空,而其中最熟悉的名字就是:
藤真健司。
我看了看手表,然后就听见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平头男人闪了进来,他径直冲到我们的面前刹住,只是一个劲儿歉意地鞠躬。
“你们好我是研究员长谷川一志很抱歉藤真组长正带领组员对DNA异化进行实验暂时不能过来接受调查请谅解!”长谷川没有停顿地一口气说完,然后气喘吁吁。
我们五个人却立马条件反射性地跳离他五米之外。
他的上衣破了几个大洞,冒着滚滚浓烟,那架势很有悲壮的味道。
长谷川看到我们的反应,稍稍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恍然大悟,拿起桌上的水杯,将水泼向自己,烟灭了。他站在桌前,摸着脑门,不好意思地笑。
“那么各位,抱歉了,我先出去了!”没等我们放话,长谷川又风卷残云般地冲出门去。
疯狂的家伙,我们五人呆若木鸡。
“那么会长,你有什么想法?”身边的惠美惊魂甫定,拍着胸口询问我的意见。
“雨宫久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今晚我们暂时回去,各自思考一下,明天每个人交一份鉴定报告上来,我们再汇总意见,继续讨论。”我合上文件夹。
我去川上院长的办公室,就一天的调查结果交换了意见,川上仍然一副唯唯诺诺、局促不安的模样。
“川上院长,今天晚上,我可以一个人去花形透身亡的那间实验室看一看吗?”
川上似乎有点吃惊,“哦,晚上吗,白水会长?刚刚死过人,这会不会•••”他面露难色。
“我只是想去看看,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请不必担心,川上院长也想尽快还黑崎研究所一个清白吧?!”这正中川上的“死穴”。
川上不吭声,拿起电话嘱付了几句,然后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电子卡,递到我的手里。
“白水会长,这是实验室的出入卡,门卫我已经打过招呼,今晚你可以进入实验室调查,但是请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
“有劳您费心。”
一切顺利,皆在我的预料之中。
和川上一起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六点钟。我不喜欢应酬,但是盛情难却。席间,川上说的无非是黑崎研究所的光耀历史,自己在位期间的荣誉,还有什么,恐怕就是一肚子的抱怨。
抱怨自己年事已高心有余力不足,抱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事故,抱怨黑崎研究所大部分是无用的蠢材,抱怨优秀的那几个又不服管教。
我微笑着倾听川上的喋喋不休,窗外的天便一点一点黑了下来。
夜樱开了。
坐电梯下至负二层,门刚刚打开,一股阴凉之气袭卷而来,我裹紧衣服,打了个寒颤。
白色丰田停在右边第三个车位,我顺着水泥路朝车位的方向走去。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黑崎研究所车库里的车很少,零零星星,一览无余,一辆黄色的“野马”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很酷很IN很拉风的最新跑车款型,只是表面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走过它,心想拥有者一定也是个懂生活懂情趣的人呢,可是他为什么不好好打理?这么好的车子。
无限遗憾咂嘴中,我径直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后备箱,翻出需要的设备。
录音机、磁带、麦克风、耳机,还有照相机。
我说过,在所有的事故调查中,我都会用自己的独特方式证明,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而这所依靠的技术就是EVP。
已经死亡的人,通过在现代电子设备上产生的静电干扰或白噪音来传递声音或影像,从而达到同现实世界相互沟通的目的,这种现象就叫做“超自然电子噪声现象”(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a),简称EVP。
EVP有灵异玄妙的地方,甚至可以称之是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说,一个办事严谨的事故调查委员会副会长,是不应该相信这种毫无依据可言的非科学技术。但是,这个世界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连科学都不能解释的部分我们应该怎么去探索它?
而且,我也可以很明白很肯定地告诉你,我曾经见识过EVP现象的显现,这是我为什么至今笃信的根本原因。
那么今晚,我极有可能见到花形透这个男人的灵魂,或是听到他的声音,即使这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
死去的人因为有未了的心愿而不能往生,这是何等地痛苦。
黑崎研究所。实验室。密闭仓。ф射线。放射性灼烧。尸骸。死亡。恐惧。
花形透,你现在还会在这里•••
游荡吗?
下一秒,我突然觉得背后很凉,一斜眼,一只干瘦骨枯的手搭在肩上。
我扔了东西,跳到一边。
佝偻的黑影朝着我正过身,点头哈腰。
“你是今天前来调查的白水千石先生吗?”
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六十岁上下大叔,头发非常稀少,身体非常瘦削。
男人也会花容失色,只要你真见过鬼。
“大叔,这么晚你想吓死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
“咳咳,”整理一下衣服,擦擦额角冷汗,“没错,在下正是事故调查委员会的白水千石。”
话音刚落,保安大叔立马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来回晃动。
“钦佩钦佩——敬仰敬仰——”
继续微笑,“大叔,请问你这么晚在车库出现还吓我一跳找我有事吗?我马上还要回去继续调查,如果你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要立马告辞了请你原谅大叔。”
我承认我的耐心有限,虽然我是一个非常注意仪表的男人,但是我真的很想抽回那支已经发酸失去知觉的右手。
“花形先生死的当晚,我曾经在车库见过一个人——”
“嗯?一个人?”
“没错,是藤真先生。”
走向实验室的路上,我一直在回想刚刚那位保安大叔说过的话。
他说,花形透死在实验室的当晚,藤真一个人出现在车库。
而且,他在花形透车子的后车箱站了好久。
那辆落满灰尘的黄色“野马”,原来是花形透的“爱驾”。花形透死了,车子没能被拖走,暂时还留在那里。
『黑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这么有天赋的研究员了,还一出现就出现两个,我本来还抱有很大希望•••
那个••花形前辈是个非常认真非常有天赋的研究员,他和藤真前辈的搭档天衣无缝•••
不过花形前辈死前一个月,他们好像闹了一点不愉快,我有一次看到他们在实验室争吵•••
啊,这个不好说,应该是藤真组长吧,花形前辈的动手操作能力好像没有藤真组长那么厉害,但是论文答辩又是那么语惊四方。如果说对于花形前辈是钦佩,那么对于藤真组长就只能用敬仰了•••
花形前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研究人员,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懂得自救,况且密闭仓自动关闭会有5秒钟时间,你们觉得一个大活人听到预警信号,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关在里面吗?
嗯,非常熟,可是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现在已经不在了啊•••』
花形透与藤真健司,他与他之间,在那个晚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吗?
穿过旋转门,进入实验楼,一楼门口处的保卫好像在听什么俚语能剧广播,低着头咧着嘴笑个不停,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这是他们晚间打发漫长黑夜的唯一乐趣。
钢化门向两边开启,一条银白色的甬道出现在眼前。资料上写,花形透身亡的实验室是一楼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五秒钟后,我抬起头,看见门上挂着“放射性物质研究室”的牌子,于是掏出电子卡刷了一下,门嘎然一声开了。
研究室被隔成两半,三分之一的空间是电子仪器台,正对着透明玻璃罩,可以清楚地观察到物质的细微变化状况。另外三分之二的空间就是玻璃罩内的密闭仓,里面摆放着实验台和一些工具,花形透就死在这里。密闭仓清澈透亮,一尘不染,不知内情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一起惨剧,花形透的尸骸在事故发生之后,很快被清理干净,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
接好麦克风和耳机,接下录音机的录播键,我倚在仪器台边,怔怔地望着密闭仓出神。
四周很静,除了轻微的“呲啦——”电流声,耳机里的“呼呼——”磁场声,我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等待还是等待,这让我有一点儿泄气。
直到我看到,靠近密闭仓出入口的地方,缓缓地聚集了一团白色的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最终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我的耳机里开始有了男人轻微的鼻息,电流声越来越大,仿佛被某种物质干扰,上下起伏,忽高忽低。
我确信,他来了,那个叫作花形透的男人来了。
其实,用EVP技术与亡灵对话,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毕竟一个大活人谁见着鬼魂,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如果这鬼魂还是以死前那一刻的惨状出现,那真是脚软到爬不出门去,我第一次半信半疑试验EVP技术时,就是这样不堪回首生不如死。
不过幸好,花形透的出现还算正常,虽然雾气模糊不清飘乎不定,但隐约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高大身影,和资料上基本没什么不同,只是飘渺得不太真实。
我的耳机里突然传来了一个仿佛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空灵却浑厚的声音。
他说——
健司,算了吧,已经••没用了。
花形透和藤真健司的关系,似乎很简单。
像很多少时的死党一样,在国中时相识,然后是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直到进入同一家研究所,黑崎研究所。
有互相帮助,也有互相竞争,进入同一支篮球队,翔阳,正副队长,带领队员打入全国比赛,华丽登场,完美谢幕,中学生活很快打上了一个休止符。再然后就是读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被家族寄予厚望的花形透,一声不吭地放弃商贸,选择了生命科学研究,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这也是一个明智之举,但是当时还是在花形家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花形透却只是轻描淡写,从事研究工作,也许比较符合我的性格。很巧,藤真也是,于是两人以全校前两名的成绩,轻轻松松进入了同一所院校深造,风云人物,永远的传说。曾经篮球场上的绝佳组合,被延续到了实验研究中,花形透与藤真健司的合作仍然是天衣无缝。只是,也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藤真健司,永远是那个第一,花形透永远是那个第二。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这么水到渠成,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进入黑崎研究所后,有好几次,花形透和藤真健司站在走廊拐角处抽烟,藤真望着窗外的夜樱,问花形,花形,你为什么选择这里?花形总是说,嗯,那个,因为这是只要全力以赴就能看到成果的工作,对于男人来说很有成就感很满足很重要。藤真就一怔,笑了,花形君果然是实在自负的男人。花形又问,那么你呢,藤真,你为什么选择做研究?你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做这种沉寂下来的职业。
嗯,因为我喜欢到底的感觉,一旦开始就不允许有任何退出,只有达成目标,没有其它退路,就像打篮球一样。
ф射线的研究一直磕磕跘跘,毫无进展,这是藤真进入黑崎研究所以来,碰到的最大难题。设计、研究、实验接近三个月,仍然没有任何突破性的结果。藤真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整天带领小组埋身于实验室,如果一开始还是新鲜,干劲十足,那么渐渐的,所有的组员都有点儿力不从心,吃不消。
做为组长,藤真体谅大家的辛苦,于是安排组员各自进行其它方面的实验,而对于ф射线,则仍然锲而不舍。
吃在实验室,睡在实验室,藤真的身体,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所有的组员都很不安。
“花形前辈,藤真组长太拼命啦,我们好担心,这样下去会累倒的。”
“既然一直没有结果,组长他干嘛还要死钻在牛角尖里不放?”
“除了ф射线,还有я射线、θ射线嘛•••”
“累垮了怎么办?啊,累垮了怎么办?你们都说话啊!谁劝劝组长啊?!”
然而,也只能是背着藤真互相抱怨,因为他们都太过了解藤真,他就是那种不达目标没有结果誓不回头的人。
花形没有对藤真说出任何劝说的话,只是继续给藤真提供实验中的协助,并且时不时地提醒他。
藤真,很晚了,该回家了。
藤真,你吃过饭没有?
藤真,你去睡两个小时,我来盯着结果。
藤真,我买了天妇罗和寿司。
藤真,去沙发上睡,不要睡在这里。
藤真——
一个夜晚,花形透终于是爆发了。
当他拎着日式快餐,推门进入实验室,看见只穿着白大褂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甚至没有戴防辐射手套的藤真,不知什么时候进入密闭仓,摆弄接受放射实验的小白鼠的时候,他终于是一拳狠狠地砸在玻璃罩上。
当然,玻璃罩不会有任何的裂缝,但是剧烈的摇晃震动,也足以令藤真在密闭仓内抬起头。
“藤真,你快点出来!听到没有?!快出来!!”花形透对着对讲机,大声咆哮,脸色铁青。
藤真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密闭仓。
刚出门,花形便猛地摁上密闭仓的门,走到藤真的面前,眼神剧烈地抖动,仿佛全身被点燃了一般。他的手握成拳头,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
“藤真你想死吗?藤真你难道不知道不穿防辐射服是不能进入密闭仓的吗?”他在质问他。
“抱歉,花形,我一时心急,所以,真的很抱歉。”藤真用一双棕色的眸子望向他,平淡的口气。
“藤真,你是故意的吧。”花形透冷冷的语气,黑框眼镜背后射出一丝寒光。
“花形君,你在开玩笑吗,我是故意的?”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只是一时看到老鼠•••”
“藤真!!”花形的眼中突然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他叫了起来。
藤真感觉到热乎乎的粘稠液体从鼻腔里缓缓地流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
是血,鲜红得刺眼。
藤真背过身,赶忙抽了一张面纸,塞住。
“藤真——”花形低沉喑哑的声音,他满脸悲伤,“ф射线的研究成果对于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为它付出生命都无所谓吗?”
“花形,”藤真沉默了几秒,然后背着花形,站直身体,“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如果因为惧怕死亡而放弃将要完成的实验,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从事研究。”
“藤真,其实你一直没有变。原来打篮球是这样,现在做实验也是一样。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可是现在觉得,我已经快要跟不上你的步伐了。”
“花形,你想退出ф射线的研究吗?”藤真冷冷的声音。
“我现在有这个打算。”花形的眼神黯然。
“那真的是很遗憾,”藤真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本来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我,至少还有你。”
花形透看着藤真走到电子仪器台,开始按动按钮,他的鼻子里插着卫生纸,他的白色衣袖上沾上了血迹。他盯着荧光屏,表情仍然严肃,一丝不苟。
花形透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过身,拉动把手,走了出去。
“藤真,为了实验,你真的什么都无所谓吗?可是,我有所谓,我一直还有在乎的东西。”
花形透的身影湮没在黑暗中,门“嘎——”地一声合上了。
这场争吵过后,花形透并没有如他所言,退出ф射线的研究,他仍然一声不吭地继续协助藤真,仿佛那一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
黑崎研究所的一些研究员摇着头说,这两个人,为了研究不要命,疯了。
藤真健司不以为然。
密闭仓。
十二分透明,十二分澄亮。
穿着防辐射服的花形透和藤真健司在各自忙碌着,花形透正在仔细地调试仪器。藤真则半倾着身体,仔细观察着放射皿中的小白鼠,用笔记录着各项数据。
沉重的防护服,狭小的空间,行动不便,动作笨拙。
“藤真——”花形欲言又止的声音,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呃?”藤真也没有。
“那个,今晚11点之后,我们暂时停下手头的实验,好不好?”
“为什么,花形?”藤真将所有眼光专注于放射皿中的小白鼠。
“啊,我买了一点儿吃的,不如一起吃完夜宵再继续吧。”
藤真的手停在半空,“吃夜宵?嗯,好啊。话说回来,上中学开始,花形君就很喜欢请客,果然是男人豪爽本色。”
“藤真•••那••那不是我自愿的吧?”花形的表情有点扭曲。
“哈哈,说笑而已。”藤真的声音里有微微的笑意。
花形却没有笑,“藤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回忆起高中时的篮球联赛,大家的笑与哭,大家的汗水,你从那个时候就一直那么拼命•••我想我也许老了——”
藤真抬起头,透过眼罩望向花形,“呃,那真的是一段难忘的时光,无论是我们打入全国大赛,还是被名不见经传的湘北挫败,还有花形你在赛场上像个女人一样哭得淅沥哗啦,我都一直记得。”
“藤真,好像你也有哭吧?”花形的青筋继续在防护服里暴啊暴。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藤真镇定的语气,花形透则一脸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藤真的话锋突然一转。
“对不起,花形,我为那个晚上的行为向你道歉。”
花形回过头,拿着测试仪的手僵在空中,他盯住眼前人褐色的瞳孔几秒,很快地将目光转到其它地方,他不再说笑。
“藤真你不必说道歉,我一直清楚你是怎样的人。认准目标就会不顾一切地奋斗下去,即使自己流泪流血自己受伤都无所谓,只是因为,你从来不给自己退路,也不允许自己失败,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原来打篮球是这样,现在做研究也是一样。可是,你知道吗?——你所无所谓的东西,却是我心中一直最在意的东西。”
藤真的身体一震,刘海在防护服里上下晃动,眼神莫名而严肃。
“藤真,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但是•••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吗?”黑框眼镜背后射出温柔而炽热的光,是这个叫做花形透的男人啊。
“花形——”
尖锐的电铃声突然响了,原先紧闭的密闭仓的门“刷——”地一声自动打开了。
花形透与藤真健司同时望向开合的门,表情惊愕。
再然后,花形猛地冲到藤真的面前,将他一掌狠狠地推向门外,藤真整个人跌坐在密闭仓外的地上,密闭仓的门又在瞬间迅速关闭了。
这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五秒钟之间。
藤真什么都明白了,密闭仓内发生了放射物质泄露,于是采取了5秒预警紧急关闭措施,这是原先就设计好的,可是问题是:
花形透还在里面。
藤真跳了起来,将身上的防护服撕开抛向一边,用尽全力敲动密闭仓的玻璃罩,花形穿着防护服,木然地站在密闭仓里,身材高大,他正对着藤真的方向,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惶恐。
“花形,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关闭按钮,对,关闭按钮——没用?断电可以吗?不行,花形会窒息而死。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密闭仓的开启密码?!射线传输导管,关闭,对,关闭——没有反应?!”藤真眼神涣散,在操纵台与密闭仓前来回左右走动,嘴里喃喃自语,他的面色苍白,他从来没有的惊慌,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泰然与镇定,“究竟问题出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藤真的双手狠狠地砸向操纵台,花形跑到密闭仓的边缘,撑开手掌紧紧按住玻璃。
“藤真——”
藤真抬起电子操纵台前的铁架椅,狠狠地砸向密闭仓的玻璃罩,玻璃罩轻微晃动了一下,纹丝不动。藤真继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砸向玻璃罩的动作,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原先柔软的蜜色刘海粘稠地贴在额角上,零乱不堪。
“藤真不要再砸了,你我都清楚,压缩钢化玻璃根本砸不开。”花形隔着玻璃罩看向他,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他的声音平淡。
“花形你穿着防辐射服,可以支持十分钟,你等我,我去打电话,找紫川教授过来,他一定有办法救你。”藤真转过身就要往门外奔。
“藤真,别去了别去了——还是算了吧•••已经•••已经没用了——藤真你听到了吗?已经没用了——”
藤真的脚步猛地刹住,他愣愣地站在原地。
“已经来不及了,藤真——”花形透浑厚的声音继续弥漫在实验室里。
藤真没有回头,脸朝着门背对着密闭仓,颀长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白大褂皱皱地晃在身上,空荡荡地抖动。
花形透很想看清楚藤真这一刻的表情。
“紫川教授不可能在十分钟内赶过来,即使他过来了又怎么样?还是要等到ф射线完全放射干净,这起码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防护服只能坚持十分钟——怎么样•••结局都是一样——”扬声器里仍然是干净醇厚的男人声音。
花形透看着藤真健司的头,缓缓地低垂了下去,两肩微微颤动,向前扭曲。他黯然,五指按在玻璃罩上,留有清楚的指印。
“藤真你说过,如果因为惧怕死亡而放弃将要完成的实验,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从事研究。我认同你的话,所以一直没有反驳你。虽然在很多时候,我不认同你的处事原则和生活态度,但是我仍然会一直毫无怨言地站在你的身边协助你,看着你,直到不能再协助不能再看到的那一天•••藤真有很多话,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很想对你说,可是一直说不出口——”
“花形——”藤真沙哑的声音。
“藤真,男人的荣誉感和成就感固然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从头至尾,做研究都不是我的理想,只是因为那是你的理想,所以我才会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地去钻研它,想要尽快帮你达成愿望,即使你不在乎也无所谓。我一直幻想有一天,你完成了你所有的梦想,比如篮球,比如研究,那么也许,我们就能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在傍晚去看神奈川的晚霞,全日本最美的晚霞。我一直那样地期望,可是这一天一直没有来临,在你的眼中,我永远只是一个默契的搭档,仅此而已。而且•••我还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跟不上你的步伐了。”
花形透闭上双眼,想了一会儿,开始拉前胸锁骨中央的防护服拉链,防护服如同蛇蜕下的老皮一般,轻飘飘地向两边自然分开。他又用双手取下眼罩,接着是手套。
一身白大褂的花形透,没有任何防护地完整地暴露在灼烧的ф射线下。
听到响动的藤真转过身,花形透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发现悲恸的光泽,藤真健司一直是那样不动声色内敛自傲的男人。
藤真冲到花形透站在玻璃罩内的位置外面,捶着玻璃罩对着他大声咆哮:
“混蛋——,快把防护服穿起来,听到没有,花形透,你这个混蛋!!”
“藤真,你听我说,”花形透用手指顺着藤真的轮廓一路勾划下来,“如果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那么我想在这一切终结之前,最后一次帮助你达成愿望。你不是很想知道,实验物接触到ф射线的辐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吗?那一晚,我们争吵的那一晚,你甚至有想过把自己当作实验品,我说的没错吧?这个世界上,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人•••老鼠不会说话,可是我会。藤真,请你拿起你的记录笔,藤真——”
宁静。安静。寂静。坟墓一般死寂的实验室,谁都不说话。
藤真的身体歪歪斜斜左摇右晃,仿佛傀儡木偶一般跌坐到电子操纵台旁,发出巨大的声响。十秒钟后,他终于张开手指,伸向桌上的黑水笔,然后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笔尖仿佛嵌入骨肉中一般。他抽搐着将笔尖扎在白纸上,纸痕一丝一丝破裂。
藤真的双颊有不知名的液体流了下来,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
而同时,密闭仓里叫做花形透的男人却释然地笑了。
这是极其平凡而短暂的八分钟,花形透用原先浑厚低缓的声音,缓缓叙述,就像往常汇报实验结果一样。扬声器将声音扩散在实验室每一个角落里,反复回荡。
皮肤有严重灼烧感••胸腔很闷透不过气••四肢无力••头发断裂••手指失去知觉••嘴唇很干••眼前出现白色的翳障••眼镜片碎了••眼睛••眼睛看不见了——
花形透的高大身体有点扭曲凹陷,他顺着玻璃罩光滑的墙面,缓缓地下滑,最后重重地坐了下来。汗水“叭嗒叭嗒——”往下滴,还没听到溅落地面的声音就“呲——”的一声蒸发了。
仿佛不存在一般的透明玻璃罩,将花形透与藤真健司,隔在了两个世界。
“藤真,我最后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花形透疲惫嘶哑的声音。
藤真猛地站起身。
“不要过来——藤真我请求你,不要过来——”
藤真定在原地,刘海低垂,遮住双眼。
“其实今晚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吃顿夜宵•••在我的后车厢里•••藤真你去拿好不好?车钥匙在我的西装口袋里•••不好不好,还是不要回来了,藤真你拿完之后就直接离开研究所好了,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情,你和我一起在实验室——就当我是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出了问题•••我不想因为这样而毁掉你的执业生涯•••”
“花形,我想留在这里——”藤真仰起脸,声音没有哽咽,可是已经泪流满面。无声地。
只是,密闭仓里闭着双眼的花形透,已经无法看见。
“藤真——我请求你——离开实验室——不要再回头——你难道还要我说得很明白吗?我不想让你看到••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样子——”
“我明白了。”藤真的眼神空洞,像失了水的海绵,他机械地走到衣架旁掏出钥匙,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表情扭曲,然后缓缓地走到门口,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门终于合上了。
“Kenji——”这是被门缝吞噬的花形透的最后一句话。
午夜时分的停车场很冷,寒意深入骨髓。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惨白的灯光,和泅旋的风,还有藤真身上的白色大褂,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晃得刺眼。
他木然地站在黄色“野马”的后方,仿佛执行指令一样,掏出钥匙,插入孔隙,扭动翻盖。
后车厢内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心型的巧克力慕斯蛋糕,上面插满了还没点燃的蜡烛,并且用紫色果酱弯弯曲曲地写着:
Happy Birthday to Kenji fujima~~
『那个,今晚11点之后,我们暂时停下手头的实验,好不好?啊,我买了一点儿吃的,不如一起吃完夜宵再继续吧。
其实今晚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吃顿夜宵•••在我的后车厢里•••』
今天是6月16日?
自己的生日不记得了?
藤真自嘲地笑了一下,弯下腰伸出手,将蛋糕盒捧在手掌心。
我都忘记了,我都忘记了。
藤真捧着蛋糕,身体顺着车后厢缓缓地下滑,直到整个身体蜷进白色的大褂中。
“原来是这样。”我扯下耳朵里的耳机,对着空气轻轻自言自语。
录音机的磁带已经走到了头,播放键早就自动跳起。密闭仓前的那团人型白雾已经渐渐模糊,但还没完全散去。
叫做花形透的已经死去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回来,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去。但是我知道,他的灵魂将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实验室,因为这里有他所有的牵绊和眷念,这种力量甚至已经超越了死亡。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请你一定放心。”我拿起桌上的“立得拍”相机,对着那团白雾按下了“快门”键。
“快门”按到大半,我就听到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来人进门就喊了一句“Tour——”
虽然很小,但是是近乎期待却又绝望的声音。
闪光灯亮了,我举着相机,定睛一看,镜头前的是藤真健司,我们两人都站在原地,怔怔地对望着。我有点汗颜。
“白水先生?这么晚,你怎么会在实验室?”藤真健司的语气恢复了白天的严肃与冰冷。
“那个••藤真••是川上院长允许我进来调查的。”面对他锋利的眼神,我几乎心慌意乱到咬到自己的舌头。
藤真扶着门,微微地皱了皱眉,似乎有的不悦。他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四周,他的眼神便一点一点熄灭下来,所有的尖锐与骄傲在一瞬间消磨殆尽,他的脸上有悲怆荒凉的光。
“花形封存了所有的记忆在这里,希望你不会打扰到他——”他推门出去,临走时提醒,“对了,白水先生,虽然是调查没错,但是实验室是不允许照相的。”
“嗯嗯,好好。”我点头,顺便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指针已经指向11点。这么晚的时间,藤真居然还在研究所?“拼命三郎”,果然是,我摇了摇头。
明天,明天一早,这起黑崎研究所的实验事故,应该会有一个最终的定论了,我抽出“立得拍”的照片,悬空看了一眼,然后沉思着放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调查组的同事们很早便聚集在会议室,纷纷向我提交事故个人鉴定报告。我翻了翻,毫不出乎意料的,鉴定结果大致相同——
“花形透的死亡是个人意外事故 与黑崎研究所本身并无直接关系”
所有人心照不宣。即使花形透的死亡,现在看来还存在诸多疑点,但是也许只有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结果。有时候,假相或许比真相更重要,因为只有依靠它来刻意粉饰这个世界,维持我们所谓的太平盛世与正常发展。
黑崎研究所,在日本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如果因为一件也许是意外的实验事故而名誉扫地,声名狼藉,那太过得不偿失。
当我把事故调查小组的一致意见反馈给川上院长的时候,他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顿时焕发出年轻十岁的光泽。他眯着眼睛,溢着笑意,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感谢,无限欣喜得合不拢嘴。
其实他完全不用表示感谢,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我唯一对不起,或许只有一个人,我知道事情背后的所有细节,但是也仅是知道而已,我不能说出它,不能还那个男人一个干净清白,只能任真相萧瑟成回忆,风干成灰烬,最终凝结成一个注定永远无所解开的死结。
但是我知道他会懂,他会谅解,因为这也是他所期盼并能接受的结局。
日本樱花的盛开是分时期的,从4月上旬一直延伸到6月下旬,漫山遍野,层叠粉坠,黑崎研究所的樱花也是这个时候,开得最为繁盛。
我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在等待藤真的时候,双手支撑在窗棂边,看着漫天飞舞的樱雨发呆。
素白。淡粉。皎静。清雅。清清扬扬缱缱绻绻从容不迫地翻卷游曳在天地间。
我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来自大自然深处最纯净的音乐,然后我张开眼,看到一双同样清澈见底的褐色琉璃瞳孔。
藤真略为有些疑惑,他不明白,白水千石,事故调查委员会的副会长,为什么还会在临走之前找到他,难道说,是为了告别?这理由也太过牵强。
我看出他的心思,笑了,“事故已经调查清楚,我马上就要离开黑崎。藤真先生,所以前来和你告别。”
他诧异了几秒,然后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嗯,但在临走之前,我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藤真。”我从口袋中掏出照片,递到他的面前,他望向我的脸,却没有伸出手接受。
“那个家伙从来没有怪过你,所以••原谅你自己吧,藤真——”
他应该是非常震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接住照片,然后翻到正面,目光注视了上去,他的手颤抖了起来。
“不要再那么拼命,不要企图在实验中找寻一个付诸生命的缺口,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你对那个家伙的愧疚,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怪过你,他是自愿这么做的。”
他低着头,紧紧地攥着照片,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恍乎地觉得,他的脸颊湿润了。
他清了清喉咙,深深地鞠了个躬,低沉地说了一句“我明白了,谢谢你,白水先生”之后,便离开了,这是我和藤真健司的最后会面。
很奇怪,到后来,我偶尔回忆起他的时候,往往想不起他的脸部五官是什么样子的,只是一直记得,他穿着白色大褂蜜色刘海遮住双眼轻轻飘荡的瘦长身影。
那张照片上,记载着一个男人的灵魂对于这个世界的永世眷念。
藤真那晚冲进实验室的瞬间,那团白雾幻化作人型,聚集到他的身后,以飘渺的方式将他包裹其中,仿佛一个男人前所未有的温暖怀抱。
他一直远远地看着他,默默地支持他,低调却深沉地爱着他。
或生。或死。
我最后很想知道,花形透的尸体在实验室被发现时的情景是怎么样的。
龙田研究员告诉我,是第二天早上要做实验的组员一起发现的,大家一推开门便看到密闭仓里花形透的尸体被放射灼烧得只剩骨块残骸,都不忍直视。只有藤真组长,非常冷静而果断地打电话向教授和院长汇报情况,并且迅速联系相关人员对现场进行清理。尸骸被清理出密闭仓之后,没有人敢动,藤真组长第一个走上前,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尸体,尸体上的衣物碎片刹时全部散落了下来,在场的全部人都哭了。
藤真或许也是一样吧。
最后,藤真在那样的时刻,拥抱了那样的花形。
只是这样的一个拥抱,会不会来得太迟了呢?
但那已经不再重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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