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

　　空气是温热的，像冰箱排出来的热风一样在你的周围荡漾。而冰箱里面的东西是路人的内心。我看不见。

　　我从附近的店里买了瓶冰矿泉水，边喝边走。这城市的这边，这城市的那边，好象没什么区别，都是满满的人，挤挤的建筑，一样的陌生的人们从那头过来，从这边消失。我看着周围，商店，人们。公路，编了号的公共汽车，绿色的垃圾桶，疾驰而过的小车，橱窗帅气的模特……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有吸引力，说不一定，我刚才看到的几百道风景里，我家里人就曾经看过！

　　我走在路上，经过一间间的商店。
　　我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接近久违的家，爸爸在干什么呢？家变成怎样了呢？我的房间已经蒙上灰尘了吗？
　　我按响了家的门铃，用手遮住门上的窥视的猫眼。
　　“谁啊？”屋里穿传来一个响亮的询问声。是父亲！。
　　我没有出声。打算给久违的家里人一个惊喜。
　　“谁啊？”
　　我又按了门铃。还是没有出声。但是心里止不住的乱跳，仿佛一个在新店开张扯盖在店招牌红布的人。虽然已经知道红布底下的是什么，但还是止不住满心的激动。
　　门终于吱呀的一声开了。父亲的脸毫无遮掩的出现在我面前。平静的眼睛。像一朵庄严在风中的花骨朵。
　　爸爸又老了很多。
　　“爸！”我冲着那张熟悉的脸说。
　　“是风风！你回来了？”花骨朵慢慢的舒展开，爸笑了。
　　家还是跟以前一样，咖啡色的沙发还在那老位置，一张原木桌子带着3张凳子还是在靠近厨房的位置摆着。地板依然一尘不染……家中的摆设都没变！
　　“爸，我回来了” 我像宣布什么一件大事一样的说，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风风，不用上班吗？”
　　“公司看我勤快，就给了我一礼拜的假期”
　　“哦，那你就趁这时候好好休息，你看你，都瘦了”
　　“我没有瘦，爸，倒是你，瘦了一圈呢，工作很辛苦吗？”我看着背已经开始有点弯的爸爸。
　　“不辛苦。”爸爸笑着说，似乎有点腼腆。
　　“那就好”我像一个陌生人样打量着家。而此时，我的心满是家的概念和影子、以前在家的回忆。
　　我的心灵之窗满是家现在的模样。我的心灵满是家以前的回忆。
　　我也太不应该了，已经有5个月没回来过了吧？

　　爸进房间了。熟悉的客厅和我静静相望，它认的我吗？一个以前住在这里的人？
　　我像一个年少回家老大回的人一样，心中充满着激动的情愫。有种历尽沧桑的苍老感。虽然我一直离家很近很近。
　　爸不知什么时候也买了个花瓶，高大的直直的玻璃瓶孤单的立在橱上，里面插了一把新鲜的百合，微微的影子轻轻的倒在旁边垒起的书本上，很轻，仿佛吹一口气，那影子就会被吹起来，荡在空中，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你在这坐着，爸出去买菜，煮顿好吃的给你”爸边说边走出房间。
　　“爸，我陪你去”我从沙发弹出来。仿佛我真的才从遥远的远方回来，实在不想再离开爸了。

　　菜市场还是闹哄哄的，人们提着刚买的鸡鸭鱼肉和青菜飞快的就钻进人群里，看不见。只有无穷的背影和声音。
　　我和爸基本一路说着话。爸不断的告诉我一些事，关于家的，关于邻居的，关于他的同事的有趣的事的，爸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跟我说。我静静的听着，虽然我根本就不关心邻居的宠物是什么，老张的媳妇勤不勤快了……我的大脑还在一直告诉自己：我已经回到家了。回到家了，旁边的是我的爸。而此时爸在旁边看上去多慈爱，只是静静的走在我旁边。像所有慈祥的老人一样。虽然在说着话，还是像个安静睡着的小孩一样

　　吃过晚饭，爸爸端出盘水果放在客厅。我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爸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又进厨房了，拖鞋轻轻的擦在木地板上。
　　跟爸断断续续交谈的看了会电视，我回过神来，夜已经深了。
　　爸的眼眸很清亮，是打哈欠时涌出的眼泪堆在眼里。
　　“爸，累了就去睡吧”
　　“我不累，你累了吗？”
　　爸坐在我的身旁，转过头看着我说。
　　“我还不累，我平时11点多才睡”
　　“哦，太晚睡对身体不好，以后要尽量早点睡”
　　“爸也是”我知道爸在看着我，我不敢回过头去正视爸。
　　因为怕突然间就看出爸的苍老，爸的苍老是我一把厚厚的葛针，轻轻的划过我敏感的心，然后心就久久的找不到伤口的痛。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把葛针就出现了，大概是从原来以为总是高大的父亲突然蜷缩在我投下来的眼光里那时。
　　其实我很想回过头，看着爸已经有点浑浊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我现在能看到的父亲是我所能看到的最年轻的父亲，所以我要趁那葛针还不是越来越多的时候看多几眼。

　　真矛盾……
　　结果，我还是坚持的看着电视。
　　“我去房间里把你的被子拿出来，我怕放你床上惹尘就放起来了。虽然还是夏天，但晚上还是会冷的”爸像突然想起什么的说。
　　爸站起来，走向房间。拖鞋轻轻的擦在木地板上。
　　不敢正视爸爸的眼睛。可是面对爸爸的背影，我却无比勇敢。
　　看着爸穿着睡衣的背影，高大却佝偻着。浓密的头发在灯光下晃着的白头发，刺着我的眼。我紧紧的看着爸的背影。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一样。终于他进了房间。传出细碎的声音，柜子门打开的声音。
　　“爸，我来帮你”我怕自己有空感觉刚刚的感觉，连忙自己跑进去帮爸的忙。
　　“好”
　　爸在靠近窗子的柜子面前蹲下找着被子。
　　爸的房间没有改变，床还放在原位，床边一正方形的桌子。床对面是妈妈的梳妆台。
　　甚至桌子上的台灯还是把灯头对着那现在闪着黑暗光芒的窗子。
　　我看到了妈妈，她温柔的笑着慈祥的看着我。眼里滚滚滚着安定。她在她的梳妆台上。色彩分明的彩色照。
　　爸已经把被子拿出来了，扛在手肘上。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的暴涨着。像显现在地面的榕树根。
　　“爸，我来拿被子吧”
　　我赶紧接过爸手里的被子。仿佛再过一会儿，那榕树根会露出地面更多。出去的时候，我回头望着梳妆台上的女人，她还是温柔的笑着，看着我。

　　爸已经去睡了。劳累了一天的他房间里的灯在他进去没多久就灭了，黑暗重重的盖下来。像不堪重负的骆驼，整个迅速的塌下来。塞在爸的房间。
　　我把电视关掉。夜像一尾鱼，已经游到很深了。

　　回到房间，看着几乎没有变化的我的房间。爸一定经常来这里打扫。因为连窗子边缘都没有灰尘。我很安心的把手撑在窗子上，看着家的窗外。

　　我抱着那蓝蓝的被子入睡。黑暗中，偶尔听见爸的一声的咳嗽。轻轻的，像蚕吃桑叶的声音。
　　“咳咳……”
　　“咳咳……”
　　被子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它一定经常被爸抱着晾在阳台展开，被阳光完全拥抱吧！临睡前我想到。不禁抱的更紧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我从一床蓝色起来，习惯性的站在窗子前伸了个懒腰。
　　窗子外面的白云慢慢的向我面前踱来，它也刚起床吧？看着它轻盈的身体在晴朗的天空里飘摇，我甚至想向它说声“HELLO”。

　　爸已经起床了，正在阳台里浇花。小小的正方形的阳台，到处是绿色的植物。一棵一棵朝气蓬勃。置身其中，令人绝对想不到你仅仅在一个转8次身就到尽头的阳台，还以为是在某个巨大的花园呢。

　　“爸，早”
　　我走进阳台，呼吸着花草的味道。心里像刚被装修了一次，焕然一新。
　　有时候，人很容易就感到生命的欢喜。像一只可爱的小蜜蜂，找到一小朵花就开心的采个不停。把自己的身体塞的满满。成了蜂蜜。
　　“睡的还好吧？”爸转过身笑着对我说。
　　“睡的很好，很久没睡的那么舒畅了”
　　“爸，这些花草真漂亮！”我衷心的说。
　　“恩，哈哈……”爸开心的笑了。眼里铺满了夏末的阳光。热热的。灿烂的光芒。
　　身旁的绿色叶子的角顶着亮亮的阳光，终于顶不住了，跌落地上，溅了爸一身。

　　一个礼拜的假期转眼像季节的消散，在其中的时候不感时间的脚步。而当站在下个季节的面前往回看，就会看到时间的脚步如飞。撵着你往前赶。
　　爸一边说着假期的短暂，一边催促着我赶快启程，怕我耽误了工作。我慢慢收拾着行李，心中满是对家的不舍，我甚至当时就在自己的心里暗暗承诺，一定要经常回来！
　　我转身走向地铁站，我知道爸在看着他儿子的背影。我尽量的走的自然，可是心里突然想起我们一起去拜祭妈时爸落寞的眼睛。
　　它落寞到竟然没有空让眼泪下来，只有落寞。而已。
　　我想到我当时我想到风中的黄色落叶。在风中只有往下落，自然，没有挣扎的往下掉。
　　“爸，回去吧，我会经常回去的！”我停下脚步，对着站在地铁闸门后面的父亲说。
　　“恩，好，到了给我打个电话！”爸大声的说。
　　我继续往前走。

　　爸在妈妈的墓前多豁达，甚至笑对着妈妈的相片说他和我都很好。你好吗？然后又坚持着坚定的声音说我们这里一切都好。

　　我向爸回首。
　　爸向我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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