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鸟》（玄亮all亮）

　　【迷惘】

　　很小的时候，诸葛亮就知道自己的天赋。

　　他聪颖，机灵，且眉清目秀。

　　有时叔父会温柔的抚摸他的发，然后蹲下来凝视他：“孔明，你怕不怕？”

　　这乱世，你怕不怕？

　　他忽闪着明眸，伸出稚嫩的双手握住叔父那满是老茧的手，重重的。

　　“亮不怕。”

　　然后，叔父死了。

　　他随着流民奔走，听着四周的哭喊，惨叫，他突然怕了。

　　孤身一人，他穿着素净的白衣也已肮脏不堪，逃到一处庙堂，他掩面。

　　没有泪，只是觉得难过。

　　苍茫天地，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寂寞仿佛一场洪涝袭击了他的全部。

　　青州兵践踏山河，势如破竹。

　　寂静的夜里，他望着外面的星空，十指扣着窗坎，眼神逐渐坚定。

　　【红药】

　　隆中的花美得无法形容。

　　在这样的美景中，诸葛亮娶了妻子，黄氏。

　　为何娶。

　　当好友如此问道，诸葛亮抿唇笑却不语。

　　娶了黄氏，实则是因为她的父亲——黄承彦。

　　黄承彦，高爽开列，为襄阳名士，与荆州牧刘表以及荆州最大家族蔡家有极其亲密的亲戚关系。

　　对诸葛亮来说，娶了黄氏，是一种十分明智的选择。

　　嫁过去的那日，黄氏一直在勾勒自己丈夫的面容。

　　他是高大威猛的模样么？

　　凝望着隆中美丽的桃花，黄氏微微挑起嘴角，伸手顺了顺发丝。

　　当她望到诸葛亮的一瞬间，心颤抖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冲破了她的心房。

　　眼前的男人，眉宇清秀，身材纤细，光滑干净的面孔上，细长却直入鬓间的眉，仿若玉石般温润的黑眸，高耸的鼻梁，淡如海棠花色的唇。

　　这是个怎样的男人……

　　绝、代、佳、人。

　　一股愤怒之情冲上头，黄氏低头咬牙方才止住破口而出的怒吼。

　　你娶我，是羞辱我么？

　　如此的偏激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闪过，黄氏没有说出口。

　　她并不丑，相反，甚至还姿色非凡，父亲之所以说她“丑女”，实则是谦虚之词，为觅得一真心的、不恋慕美貌的好儿郎。

　　女人与生俱来的，对自己面貌的自信，在遇到自己丈夫的一瞬间，轰然崩塌。

　　他不嫌她丑。

　　她恨他太美。

　　复杂的眼神中，他们结为夫妻。

　　【战绩】

　　建安六年（201年）。

　　曹操举大兵攻伐刘备。

　　地图徐徐展开，他放眼神舟，微眯双眸，手指缓缓落下——

　　荆州。

　　狼狈的光杆将军——刘备，被曹操赶出中原，刘备逃往荆州，依附荆州牧刘表。

　　曹操，孙权，这两方霸主紧盯着荆州，刘表缺乏应对之策，慌乱着急却没有任何挽救之策。

　　无论外界如何战火硝烟，烽火诸侯，隆中的桃花仍旧美不胜收。

　　眼见着曹操大军将要攻伐荆州，诸葛亮起身。

　　他要去见刘备。

　　那日下着淋漓细雨，比往日都密，让人透不过气。

　　仿若情网。

　　他骑着匹白马，青衫微湿。

　　至樊城下，无意地抬起头，诸葛亮看到一人，他站在城上，望着天空，手中拿着一柄剑，细细的摩挲，眉目微敛，那双眼里似乎藏着浅浅的忧伤，又像是藏着只蓝蝶，展翅欲飞。

　　他是刘备。

　　刘备竟然是这样……在诸葛亮的念想里，刘备该是五大三粗，亦或者中年深沉的男子。

　　而不是这样，仿佛俊美的，藏着心事的少年。

　　诸葛亮收起缰绳的手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心脏跳得飞快，白皙的耳廓也染上粉红，诸葛亮转身架马离开，这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直到回到隆中，诸葛亮才后悔方才的举动——太青涩了。

　　只那一眼，诸葛亮交付了自己的一切。

　　他或许是刘备的救赎。

　　彼时却不知刘备该是他的劫数。

　　“玄德，我欲使你破曹贼，可行？”

　　刘备叹息，只能率领小兵出军叶县。

　　建安七年（202年）。

　　曹操使夏侯惇、于锦、李典攻打刘备的关羽、张飞、赵云等人。

　　将士们可谓旗鼓相当。

　　叶县与新野约有三百里，大战最后，刘备自烧营垒，假装溃逃，夏侯惇便想乘胜追击，夏侯家的子孙皆是狂傲至极，即使裨将军巨鹿李典生过疑心，夏侯惇却仍然固执己见。

　　曹操败了。

　　可损失不大，关羽曾想趁势斩杀夏侯惇，李典引兵来救援，刘备只得退军。

　　夏侯兰被赵云所擒，后向刘备推荐，使他为军正（军中执法之官）。

　　这一战，刘备胜了，可荆州牧刘表却更不安了。

　　刘玄德，深不可测也。

　　遂依旧逐赶刘备至樊城。

　　【夙愿】

　　那几夜，他总是莫名其妙的惊醒。

　　梦里总是那个“失败”的男人——刘备。

　　他纵观天下这么多年，实在是不看好刘备。

　　在他的想法里，刘备固执，笨拙，不会打仗，而且趋炎附势，兄弟情倒是没得说，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他没有家。

　　失败的男人。

　　本以为刘备应该斗不破曹操，却没想到他竟然打破曹军，甚至差点生擒夏侯惇。

　　可他仍旧是没有家的男人。

　　诸葛亮也没有家。

　　他不愿意承认隆中是他的家，虽然他生活惬意，且有娇妻。

　　身旁的黄氏睁开眼，盯着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怒意：“诸葛孔明！——”

　　他说不出话，只能乖乖地再次躺下，心中叹息。

　　这算是娇妻么？

　　如此冷漠。

　　他只是想要一个家，仅仅是想要一个家。

　　这想法如此奢侈。

　　【雪梅】

　　建安十二年。

　　刘备终于来找诸葛亮了。

　　黄承彦确实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刘备在荆州寻访名士时，荆州名流皆推荐他——

　　诸葛亮。

　　而彼时，徐元直也已经入刘备麾下。

　　诸葛亮想起一件人言口传的事情，当年刘备在投奔公孙瓒之前担任高唐尉，深的民心，当地豪绅便闷闷不乐，有人使刺客去刺杀刘备。

　　结果却是那刺客遇到刘备后竟向他坦白一切，不忍刺杀。

　　这人，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诸葛亮抿了口茶，笑起来，他有啊。自从那日樊城后，自己也不是心生向往？

　　刘备早年救助北海孔融的事早就名扬四海了，他是个多么仁义的人啊。

　　是日，刘备寻访司马德操，他想了想道：“当今天下，卧龙、凤雏，得一人可安天下。”

　　“敢问谁是卧龙，谁又是凤雏？”

　　“诸葛孔明，卧龙也；庞士元，凤雏也。”

　　隆中的雪梅仍旧是那么美。

　　诸葛亮却离开了隆中。

　　【潜龙】

　　刘备将等待化作一种姿态。

　　来年春，诸葛亮回隆中。

　　回草庐后不久，刘备便带着关张而来前来。

　　诸葛亮起身迎客，方知刘备已来隆中三次。

　　待客熬茶，诸葛亮望着对面的刘备，心下忍不住感叹。

　　刘备，英豪也。

　　刘备同样也在审视着眼前的人，他俊美非凡，明眸皓齿，只是看起来太过稚嫩，太过年轻……

　　他能帮到自己吗？

　　“先生，刘备征战二十余年，屡战屡败，今日欲请先生出山，讨贼兴汉。”

　　好一个讨贼兴汉。

　　诸葛亮低头不语，刘备再次开口，黑眸平静地注视着他：“先生可知‘备’乃何意？”

　　“……五色至黑乃‘备’。”

　　“古人讲，‘玄’谓幽潜微妙，人的道德修养达到至高境界，是谓‘大备’，我刘备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做仁义之人，讨贼兴汉。”

　　诸葛亮抬起头望着刘备，眼底不掩赞叹之色。

　　“刘皇叔果异人也……”诸葛亮轻轻地开口，伸手恭敬地为刘备奉上茗茶：“当年曹操青梅煮酒论遍天下英雄，他道天下英雄只有他与君……今日一见，亮心悦诚服。”

　　刘备却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你当真认为他本意如此？”

　　刘备低头抿茶，诸葛亮望见他乌黑的眸子，仿若深不见底的潭水。

　　刹时无语。

　　“曹操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你认为他真的本意如此吗？……他所真正要说的，是指英雄只有他一个。”刘备淡然地瞥向草庐外的桃花，眼眸里似乎藏着深深的忧郁。

　　“当年参与陛下血诏的人都被曹操斩首，唯有我逃脱，自此被曹操追赶沦落于此……刘备斗胆恳请先生出山相助……”

　　刘备伸手握住他的手。

　　幽深的黑眸里藏着忧伤，诸葛亮惊怔地对上他的眼。

　　从指尖传来的微妙的触感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跪倒在地，彻底臣服。

　　“主公……亮愿效犬马之劳……”

　　【梦里花】

　　起初，他唤他主公，他该唤他军师。

　　在桃园三兄弟的情谊，他似乎被隔绝，却也只能婉转叹息。

　　关张对他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不信任，他的第一个亮相便遭到了狐疑的眼光，诸葛亮回以微笑，以及，冷若冰霜。

　　他是个高傲的男人，一直都是。

　　直到那夜，他唤他：“主公。”灯下看书的男人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孔明。”

　　他敛眸，脸上的冰霜终于化解，声音也不期然地柔和起来：“主公，夜已深，休息为好。”

　　刘备轻笑，伸手揉了揉眉心：“也是，很困乏了。”

　　诸葛亮端起一杯茶，轻轻地递给他，刘备抬起头，眼眸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美玉般的光芒：“孔明与元直相处可好？”

　　“甚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刘备伸手拉住他的手：“亮，一起睡吧。”

　　诸葛亮微微羞赧，只是刘备坦荡的眼神却让他无暇再产生过多的想法。

　　宽衣解带，同榻而眠。

　　诸葛亮散了黑发，拿下木簪，刘备静静地望着他：“未请孔明出山前，我曾做过几个梦，先生走进我梦里，却不曾与我交谈，只两厢对望。”

　　诸葛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轻轻地弯起唇角：“亮与主公梦中人，可像？”

　　“不像，一点都不像，这眉、这眼……没一处像。”

　　“主公失望？”

　　“不。”刘备摇头，简洁地回答。

　　诸葛亮沉默不语，突然不想问刘备，他梦中的他，是何模样。

　　他不说，他便不会问。

　　从前的梦，是凝结的冰霜，纵然美丽却不可重温。

　　这时的诸葛亮，只是刘备一人的诸葛亮，他尊敬他，甚至宠爱他。

　　不负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诸葛亮，他像一道光，明亮得将刘备毕生都点亮。

　　刘备，他像一道伤，诸葛亮宁愿终身拥有，莫失莫忘。

　　【衷情】

　　建安十二年七月，曹操亲率50万大军复仇，兵分五路，攻伐荆州。

　　八月，刘表死。

　　九月，曹操大兵至新野，刘琮降。

　　彼时刘备尚不知曹军已来，直到曹军入宛城，刘备方才狼狈逃命。

　　仅仅三个月，刘备甚至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慌忙逃窜。

　　力量的对比显而易见。

　　世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诸葛亮单薄的肩膀也撑不起战局。

　　此时，刘备真的山穷水尽了。

　　说是山穷水尽真的不为过，兵不足一校。

　　夜，时不时传来将士们的哭喊。

　　诸葛亮走出临时搭建的营寨，仰头看天上的明月，那夜有出奇的好月色。

　　“苍天……如果你能听到亮的声音……可以……帮帮我吗……”

　　泪水滚滚而下。

　　他无能，他无法帮助主公。

　　身后传来将士们的哭喊：“苦啊！——”

　　他们怕了。

　　谁都可以害怕，谁都可以哭诉，他们有太多的选择，或者逃跑，或者投降，或者反叛。

　　刘备，不能害怕，没有权利害怕。

　　谁叫他是刘备，谁叫他是刘皇叔，谁叫他与曹操为敌。

　　“军师……”身后传来的声音，轻轻的，不是刘备，是……

　　“子龙将军……”

　　眼前的英武将军，高大威猛，眼里却带着深深的苦楚：“军师……”

　　“若主公逃不过此劫，亮会同主公共赴黄泉。”

　　一字一顿，深刻入骨。

　　“我与主公义同生死，怎会独活，可是军师……”

　　你还年轻啊，你来这里还不过一年，你……

　　赵云望着眼前单薄纤细的男子，他生得真是惊天动地，这样的美，不同女子的脂粉气，却叫人难以舍弃。

　　这眉目真是惊人的好看。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那笑容许多年后赵云都记得，年轻的男子扬起面孔，露出灿烂而天真的笑容，那一瞬的光华令青史失色。

　　放不开，这命运鉴定的爱情，躲不开，这注定凄艳的荣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