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

　　一路走过，都没什么人。我大摇大摆地牵着许盛阳到处晃，领着他参观了我经常上课的几个教学楼。本想坐在教室里再重温当年的感觉，结果一楼大门紧锁把我们堵在外面。我给许盛阳指了几扇窗，告诉他我曾经在那些教室里做过些什么，赵显又干了什么缺德事。许盛阳听着眼睛都弯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笑那些糗事还是笑我当年如此没智商。
　　走过了教学楼，食堂是肯定不能漏的。但是大晚上的，食堂也早就关门。我们围着食堂绕了一圈，许盛阳听我细说哪个窗口的阿姨每次给我打饭都会会多给我一勺，哪个窗口的阿姨喜欢把盛好菜的勺子掂了又掂，非得把菜晃下去一些才甘心。
　　我绘声绘色地和他细致描述我当年是怎样骗打荤菜的阿姨每次多给我一勺，各种战术策略通通用上，堪称当年食堂一景。兴致来了，还追着许盛阳问他在国外大学念书的时候有没有过这种情况。许盛阳淡定地说道：“我们学校食堂都是自助餐，刷学生卡进去后随便拿着吃。”
　　我在心中幻想了一番一脸冷漠的许盛阳亲自拿着盘子排队拿食物的样子，突然觉得莫名喜感。不知道被许盛阳天天使唤的蔻薇听到她家老板当年也是自力更生的人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接下来是宿舍楼，多年没回来，宿舍楼已经整体翻新过了一次。我凭着印象给许盛阳指了一扇窗户，许盛阳却捏着我手指往左边又移了三扇，“这才是你寝室。”
　　我不觉得惭愧，也懒得问为什么他会知道，面不改色心不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哦，那就是这个吧。翻新窗户也都换了款式，我是有些认不出来。”
　　“我听赵显说过很多你在寝室发生的事。”许盛阳难得回忆起来，“有一年期末，赵显每天赶作业赶得颠倒黑白，往往一睡不醒，因此手机闹钟设置成了你们火警的警铃。结果睡得很好的你被完全吓醒，裹了被子就想往窗外跳，幸亏被他及时拦住。”
　　“额……”我心里默默捏了一个赵显的小人，对着脑袋就扎了下去。我平日里做过那么多积德行善的好事不说，尽在别人面前说我这种不堪入目的青春往事。也难为许盛阳居然一直记得，难道是因为我太颠覆他三观了？“哈哈，你记性真好。你知道的，我大学后两年发生了很多烂事，所以我一般不会回忆大学生活。”
　　“不用回忆大学生活，多回忆我们的生活。”许盛阳理直气壮地要求着，手上用力，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
　　我已经越来越习惯他在感情方面的不成熟，那些幼稚的举动在我看来比原来蒋毅满嘴哄我的情话强上百倍。我脑子一热，一句话不经思考从嘴里跑出来，“走，再带你去我们学校的约会圣地。”
　　许盛阳一锤定音：“原来我们在约会。”
　　我四处张望，“怎么走来着？让我想想。”

　　汇总全国大学里的约会圣地，无疑就是几个地方变来变去。校园里有湖的就是环湖边，有小树林的就是小树林，有花园的就是花园，再不济就是图书馆，还有自习室。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大晚上的在小树林里溜一圈，可以连续撞着好几对正在接吻或者更激情的小情侣们。
　　我带着许盛阳穿过教学楼，回到刚才那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很多供人休憩的石凳，我们挑了一张离林外比较近的坐下来，避免打扰那些正儿八经的情侣们约会。说起来，除了和赵显深更半夜翻墙溜出去宵夜，我还从没有以“约会圣地”的功用大晚上的来过小树林。
　　几年没来，这些树木好像又都长高了些，但又不至于挡住了夜空。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太多，天空都被照亮成绛紫色，星星更是难以看到。我很久没有这样沉下心来好好看一看夜景，平常晚上要么呆在家里不出门，要么出门酒吧街进去酒店宾馆出来，灯红酒绿好不快活。别说找星星，连天我都没抬头看过一眼。
　　费劲瞪了天空半天，但还是一颗也没找到，我顿时没了兴趣。转头看许盛阳在干嘛，哦，原来他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看了看时间，晚会那边差不多要散场了，“走吧，回去了。”
　　许盛阳看口，突兀地问道：“你们小树林的传说是什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传说？”
　　“听赵显说过，在你们学校小树林接吻越久，在一起的时间就越长？”
　　“别听赵显胡扯，我怎么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因为我从没了解过。蒋毅他们学校约会圣地的传说我倒是知道，恋人们手牵着手沿湖走满三圈，就可以三生三世绑在一起。嗤，狗屁传说，我和蒋毅起码绕那破湖走过了好几十圈，结果最后撞见这人渣搂着小姑娘在湖边亲嘴。还是该分的分，该散的散。
　　“我也不信这些。”许盛阳站起来往外走，“我相信你，相信自己。”
　　我跟上，心里腹诽着许盛阳这到底算是信心十足还是臭不要脸。

　　回到会场的时候，表演者们正在做最后的集体谢幕。我一眼就看到了冉昭，他站在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那个男主持站在他旁边，面色似有不甘。这种站位都是极其有讲究的，兴许是今夜冉昭成功摆许盛阳一道，坑他上台讲话的行为让领导们满意极了，于是特意让他站在了最好的位置。
　　我和许盛阳没有回到座位席，而是直接往后台走去。赵显应该也已经去后台等着了。果不其然，刚一进门，就看见赵显站在那里，好多人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问题，赵显笑得温和亲切，正在耐心作答。
　　“简历要做的干净利落，让人能一眼看到你这个的价值是什么，公司选了你可以获取什么利益。你们小姑娘有时候喜欢给简历弄一些乱七八糟的格式，这个错误是很致命的。我们人资部每到招新季都要看上千份各式各样的简历，你的简历要是难以让我快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放弃。”
　　有一个男生又问：“赵总监，我是也是学HR的，今年本科毕业。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不读研究生的话，进明川有可能吗？”
　　赵显应答如流：“只要你足够优秀，本科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建议你读研，这样比较保险。”
　　“啊！”终于有人看见我和许盛阳了，冲我们这边大喊，“许总和刘总监也来了！”
　　人群哗啦啦立马涌过来，把我和许盛阳挤在中间。
　　有追星的，“许总，您的好多英明决策都被老师们拿来做范例讲给我们听，大家都很崇拜你。”
　　有学术的，“许总，你对最近国际金融市场因为次贷危机而受到的大幅度震动有什么看法，这是我们教授留给我们的思考题，想听听您的观点。”
　　还有不要命的，“啊啊啊许总你好帅！”
　　我明明也被挤在中心，却活生生地成了一个透明人。被忽视的感觉不是很爽，而那边许盛阳已经讲起了他的观点，一时顾不上我。

　　我趁着大家注意力集中挤了了出去，溜到赵显身边。
　　还有账没跟这狗崽子算。
　　“说！什么时候和许盛阳说的我们学校小树林的传说？”
　　赵显避重就轻，“你带他去小树林了？挺不错，没被别人看见吧？”
　　“别岔话题，老实坦白。”
　　“许盛阳他自己查……哎哟别偷偷掐我！”为了不惹人注意，赵显只能小声地哀嚎。“我说，我说不就是了！昨天晚上他问我咱学校里有什么对你特别有意义的地方，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就把小树林那事儿和他说了。”
　　“我怎么不知道？”昨天晚上许盛阳和我一直呆在一起，他要是打电话我应该有印象。
　　“他发短信问的。”赵显老实交代。
　　“你怎么这么闲，我刚才都做好被吻背过气的准备了你知道吗？”我咬牙切齿道。
　　赵显“嘿嘿”一笑，装傻充愣。

　　门口陆续走进好多学生，想来是终于谢幕完毕。站在许盛阳身边的学生们也终于散开，和自己的朋友们该送花的送花，该递水的递水。表演者们只来得及匆匆朝我们这三个鹤立鸡群的老男人点头，然后该卸妆的卸妆，该换衣服的跑去换衣服。
　　“冉昭呢？怎么没看见他？”我小声问赵显。
　　“应该是老头他们几个在偷偷表扬他吧。知道我们几个都在这里，只能在外面和他说。”
　　“你说冉昭玩这一出最后会怎样？有利有弊，但是是利大，还是弊大？”我思考着，作出判断，“应该是弊大。小心眼的人嫉妒他认识我们，清高的人看不起他臭显摆，聪明的人一早就看清他是个什么货色，别有心机的想借着他搭上我们，剩下那些拍他狗屁的，也够蠢，没有利用价值。被这么多人一起排挤，冉昭以后可难混了，他大几的？”
　　“大四，明年五月毕业，在学校呆不了多久了。刘彦，拜托别拿你那一套商人的眼光来分析我们纯真的学生好吗？”赵显对我无语，“想那么多干嘛，我现在的心态就很好，走到哪步算哪步，反正跟我没多大关系，他有求于我时会自己开口，我就静观其变。”
　　“你就当我无聊没事做吧。来来来，我们接着分析。”我仗着我们站在偏僻的角落里，没人注意这边，说话便没了太多顾忌。“按你说的，他马上要毕业，那他这就是为了讨校领导欢心了。我们校毕业不报分配，那他就是希望动用学校的关系？老头可没这傻。那他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让别人知道他有后台，容易红起来？”
　　“我要去洗洗心，成天听你阴谋论，真是阴暗！”远处冉昭已经走了进来，很明显地在找赵显，赵显从角落里走出去，“你和许盛阳也过来，老头应该就跟在后面。”
　　“喂！等等！我还没分析完呢。我如此有理有据的分析，你居然和我说是阴谋论！赵显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我鄙视他。
　　赵显已经走到冉昭身边，我也不好再在角落里缩着，和刚才开始揪一直在一旁冷眼围观我和赵显无聊对话的许盛阳一起走了出去。

　　赵显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大束捧花，递给冉昭，冉昭红着脸收下。
　　我注意到上次在酒吧的那个男生也在场，叫陈……陈什么来着的那个。男生一脸鄙夷地看着这对狗男男，还和他身边的朋友低声嘀咕着什么，明显是在说冉昭和赵显的那档子破事。
　　他看见我望向这边的眼光，愣了一下。我微笑点头致意，他傻呆呆地也跟着我点头。我做手势让他继续和他朋友聊，他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接着和朋友嘀嘀咕咕，看着冉昭鄙夷的眼光里夹带着嘲讽。
　　许盛阳发言总结：“你对赵显仁至义尽。”
　　我笑了笑，“都是朋友。”
　　上次酒吧那出戏，男生他看的不是全场。我现在让他接着和他朋友讲冉昭的坏话，是明晃晃地告诉他我根本不关心冉昭，无所谓他之后会怎样被人看待，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也幸亏这个男生够聪明，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借着他的口，把我们作为赵显亲友的立场摆出来。希望以后谣言传起来时，不是一边倒的“冉昭被有钱人看上包养”，而是“冉昭自己倒贴上去，有钱人无所谓地接受下来”。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相信，凭冉昭的本事，很有可能让谣言向着明显对自己有利的第一种。这样他到时候解释起来，只需哭诉一番他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有钱有势他不敢不从。这个社会同情弱者，冉昭现在就敢把注意打到许盛阳头上，难免他以后还会做些什么。为了防止冉昭到时候玩阴的推赵显一人下火坑，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敢作敢当，这个道理就让我来教冉昭。反正人们重视的也不是真相，而是他们最愿意相信的结果。冉昭这次树敌一片，相信会有很多人相信我给的这个结果。
　　而赵显那边，我太清楚他那朝三暮四的性子。他现在可以忍耐冉昭，是因为他还沉浸在冉昭那副皮囊给他带来的幻想中。但是喜悦总会慢慢冷淡下来，等到喜悦彻底被磨灭的那一天，冉昭为了争名逐利什么都敢做的性格会让赵显毫不犹豫地一脚把他踹开。
　　理由很简单，因为不管冉昭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被赵显的圈子接受。那么，只要冉昭跟着他一天，只要冉昭做了出格的事，圈子里的人背后议论的都会是赵显而不是他冉昭。
　　许盛阳赵显他们的那种圈子，认可的只有实力与财富与生俱来的人们。我在明川工作几年，应酬酒会参加不少，个中滋味最了解不过。别人介绍我的时候只会说我是明川的财务总监，但是介绍赵显许盛阳时就是赵家大少爷、许家大少爷。没有得势的家族撑腰，在那个圈子里说话都没底气。
　　所以赵显给冉昭安排的路很对，演艺圈封顶之后进时尚圈，从头到尾闭口不谈介绍冉昭进他自己的那个圈子。
　　现在社会创了不少新词出来，“外围”二字赠与冉昭再合适不过。
　　冉昭这种人，进了娱乐圈后自然会被磨砺性格。不过往后那些事，就像赵显说的，用不着我们来担心，静观其变就好。

　　老头一脸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同学们都站起来听他讲话。老头先是热烈表扬了这次表演大获成功，然后握着许盛阳的手感谢他的出席，还说等会儿在酒店订了庆功宴，请许总一定要赏脸。
　　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等待许盛阳的回答，我不合时宜的一个哈欠打破了宁静。
　　许盛阳平静地回绝了校长的请求，说自己今天有点疲劳，想回去休息。
　　老头“哈哈”一笑，说是自己考虑不周，许总白天工作繁忙晚上还敢来参加我们活动，肯定是很疲累了，那就算了吧，下次再说。
　　我心里默默接过一句，没有下次了，被忽视成这样，我再也不来了。
　　老头像是和我有心灵感应一样，背着许盛阳偷偷瞪我一眼。
　　我冲他冷笑。老头真逗，还以为我是他学生，得事事顺着他。想让我开口帮他挽留许盛阳一句？把我当空气忽视一晚上，还想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做你的春秋大梦！
　　老头看我那架势是铁了心的不帮忙，只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转头和负责老师说话：“刚才表演民族舞的哪个团体在哪？小王老师你带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哪个节目可……”然后带着一众校领导走开了。
　　大家陆续坐下，继续做之前手头上的事。冉昭也要去卸妆，赵显去陪他，看那样子今晚又是一起的。我是真困了，之前加班太狠，这几天每天睡觉都很早。我和许盛阳跟他们道别，便先一步离开。

　　走的时候许盛阳在前面带路，看那样子他是翻墙翻上瘾了，还是走的小树林那条路。我跟在他后面，谁知刚进小树林，他就一把把我推到树上，吻了过来。
　　那是一个温暖绵长的吻，没有任何情欲掺杂在里面，干干净净。
　　我几次都想推开许盛阳，留点时间给我喘气，但是他每次都是靠得更近，完全不给我休息的机会。
　　到最后，我腿都站麻了，这一吻才算终了。
　　狗日的许盛阳，说好的自我主义崇拜呢？这最后不还是信了那狗屁传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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