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庙堂篇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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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欲清,瑞云现


      案子办得极顺,不过两日,施前已将卷宗尽数呈上,只等御批一下,便将蒋氏一门满门抄斩。只是,这本可由内差投递的事,此时却由施前亲自送到了安元殿。
      妫语瞧着他沉机不发、略显阴隼的脸,那嘴角似是从未往上弯过,连着下颌处都刻上了两道明纹。“准。”
      “臣领旨。”施前紧跟着这话一躬身,仍回到方才的谦恭貌,“臣请示皇上,杜氏遗女有行刺之实,如何处置?”
      “她们逮捕归案了?”妫语轻问,据长光所说是已安全出城了。
      “回皇上,臣以为如果要治罪,在蒋氏伏法之日,或存一机。”
      妫语一愣,随即明白,这杜茹明白真相,必当亲眼目睹蒋皙处斩才甘心的。“按律办事。”如果被抓到,于法于情都没有再留下她们的道理。
      “臣领旨。”施前又一礼,继续道,“臣启皇上,蒋宁光、蒋宁辰一案还事涉尚书左丞闻大人,但证据不足,臣请示皇上是否立案调查。”
      “既然是证据不足,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是免了吧!你将卷宗收在库房里,就此封案吧。”
      “臣遵旨。”施前低垂的眉眼不变。
      妫语看着他,他没有告退的意思,显然仍有话说,“卿还有何事?”
      “臣查到昭南王世子齐雾恒有贪贿之罪证,臣请立案调查。”
      “准。”妫语淡淡一颔首。
      “臣领旨,臣告退。”施前躬身后退着就要退出安元殿,却被妫语止住。
      “施前,你说齐雾恒是什么罪?”
      “回皇上,是贪贿罪。”
      “你去吧。”这个施前是个人才,分寸把得极好。妫语嘉许地点点头,传喜雨将昨晚上的奏折呈上。

      施前走出宫门,精光尽敛的双目回头朝恢宏又安静的禁宫看去。日光下,禁宫像只安静的狮子,伺于一旁,冷静地审视这宫门外的天下。那双利眼瞧得见每一宗罪恶,也瞧得见每一桩善举;瞧得清每一种疾苦,也瞧得清每一样富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即便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只是冷冷地审视着。他深吸了口气,一整朝服,跨上官轿。

      “阿预,你说这蒋皙笨不笨?居然挑了那么一条险道去走!”孙须啧啧有声,半是感叹,半是惋惜,“也实在是可惜了,当年他三万兵戎踏平苗寇,也算是个将才……”
      “须哥,你日后还是稍稍收敛点吧。”孙预在一旁将一则条陈看罢,随意道了句,也心知孙须并不会有多少警省。
      “收敛?这是什么意思?”孙须朝他看过去,“怎么?这次压乱,上头那位有话说?”
      “须儿!”孙业成怒瞪他一眼,“你个愣头青!还不听劝!前儿早朝时你没听见?那蒋皙口口声声以你为挡箭牌,这蒋宁辰叛了死罪,你这儿可没有追究呢!你再不知收敛,哪天皇上不高兴了,就拿你开刀!”食养门客之于君王那可是犯忌讳的事,连闻家都不敢明目张胆,他还没有警觉。
      “嗯?”孙须拢紧了浓眉,心中不大爽快,“不就是和部下喝喝酒围围猎么?抵得上什么门客?最多也只有段辰算是个智囊型的人物,但这也是当初皇上派给我的,他仍念着旧情,时常走动罢了。”
      孙预顿了顿,“段辰?”现在还时常走动么?
      “是呀!去年平藩时就是多亏了他在旁出主意,一条搞定一个县。”对于段辰,孙须很具好感。
      孙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须哥府上能结交这么个人物,倒是可以消遣消遣了。”既是她派去孙须的身边,那现在的往来应该也在她的默许之内,段辰都未开口,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了。
      “呵呵,是啊!明儿我已约了他去器山猎马头熊了。”孙须大口地灌了杯茶,甚是豪气。
      “马头熊?”孙业成听得也怪。
      “啊,这几个月来器山南麓的人家常遭马头熊的害,几头猪都给偷了,我前儿听弟兄们说了,正巧段辰也在,便约了他同行。”孙须顿了顿,又道,“天下太平了,我们这些军士又无事可干了。皇上又没好好地训兵的旨意下来,许多章呈又太老,真是无聊啊!我也只有趁着这时段给大家伙点乐子玩玩了。”
      孙预轻笑,“那些兵士都不还家过年么?”据他所知,亦快有还家的恩旨下来了,那些将士照理都该整理行装了。
      “这不还有几天么?明年还用不用征召他们,大家心里可都没底呢!”有几个还想着如果不用回来了,就回家娶个媳妇,过过小家糊口的日子算了。嗟!没出息!
      孙预听到这话却是沉吟了下,“须哥,你让他们随时作好准备入伍的打算,依我看,朝廷恐要备武了。”
      “备武?”孙业成微微一怔,“匈奴那边还是麟王?”
      孙预放下手中的笔,细细斟酌了下,“麟王是个问题,匈奴更是大患……平藩一事已让朝廷深深意识到武备之弱了,还不如个藩邦,这是一道警谕啊!”
      “当真?”孙须听得一喜,不是平乱,而是真正地打匈奴,建立百世功勋,他光是想着就乐上了。
      孙预见到他这般面貌,不觉莞尔,“当真。要不巡校之时会着你说说对军备的意思了。须哥啊,我看近几日,你便把具体的章程告诉段辰,让他代你上奏吧!”
      “啊,好啊!不用他来代,我自己写一份也行啊。”
      “不行!”孙预摇摇头,“你上次在巡校场可是把胡将军的部队和禁军都给得罪了,这军制改革的事儿,谁说都行,就你不行!”
      孙须扁扁嘴,心中对这些计较不甚耐烦,“管他谁上呢!咱又不居这个功,只要能训练一支好部队,能去打个漂亮的大仗,管他这些个破鸟事!”
      这话说得孙预与孙业成都笑起来,孙业成一直对这个儿子无奈有加,但偏偏这孩子只一心戎武,虽行事乖张,但居然也颇有将才。性虽大而化之,但真要到了战场上,却又谋局全篇,不废战事。是让他喜欢又不得,厌恶又不得。
      “二爷,大少爷,三少爷,太爷请你们入祠堂。”孙泉在玄关处低声恭请。
      “嗯,这便过去。”孙业成整整衣衫与二人一同入拜祠堂。

      连日放晴,使得江山一清。器山一带,青山白头,雾淞挂树,梅花吐艳。孙须一行数十骑,马路溅雪飞快,虽势勇武,尽现怀南军威风,但终究过于张扬,沿途农舍,鸡飞狗跳,人群相避不及。一路奔去,也不避庄稼,一马鞭挥下,骏马便撒蹄狂奔,哪里还有什么顾忌。
      驰入山中深处,孙须渐渐放慢马速。林间只觉群鸟惊飞,但因树高俊伟,且雾气仍未尽去,一时间只闻鸟声婉转,扑翅声不绝于耳,却不见其形。孙须勒住马绳,凝神听了一阵,突然迅猛地挽弓搭箭,满力一射,旁人不见翎羽,只闻不远处一声响,似有物落地。
      段辰在马上“呵呵”一笑,“将军好箭法。”
      孙须将弓挂在马鞍一角,对于此赞并不在意,“听声音似是斑鸠。”
      早有小卒上前去看,回来时果提了一只簇翎贯穿的斑鸠,“将军,是一只斑鸠。”
      孙须这才一笑,一扬手,“好!猎熊回来后,便在农家里搭个火。出发!”
      小试锋芒,孙须更为踌躇满志,一心想着,定要猎到熊后方才作罢。但前前后后寻去,好歹也且行且驻地找了三四个时辰,虽然他物不少,却独独不见熊的影子。
      “将军,不如找个农人问问吧。”段辰看见孙须唇际微抿,却还是够沉得住气。
      “嗯。”孙须点点头,四处观望了几眼。此为山林深处,哪里见得着人家?再往前一阵,已至山脚下。这才隐约瞧见些炊火。
      “过去瞧瞧。”孙须一挥手,众骑遂齐往那家炊火驰去,带着剽悍的气势,一下跃过那一矮墙篱笆,只堪堪在门户前勒住马身。他勒着马,转了几个圈子,才问着门庭前坐在小竹椅上的年轻男子,看穿着,似是读书人。
      “喂,读书人,知道这哪儿有马头熊出没?”
      木清嘉平复方才的惊悸,沉稳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书本,掸了掸身上的灰,闲闲道:“现下是冬令,万物蜇藏,哪会有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出没?”说罢他朝端居马上傲岸霸气的孙须瞟了眼。
      或者由于他的神情太过闲散,也或者他的语声太过嘲讽,更或者那最后一眼太过轻蔑,总之,孙须当即就有些火大。身旁早有部下扬鞭指着他问话,“嘿!小子!你怎么回话的?”
      “你想要我如何作答?”木清嘉再度扫了眼孙须的装扮,心中已隐隐猜到他的身份。
      “臭小子!胆大包天哪!识得怀南大将军么?”
      木清嘉听得“怀南将军”四字,当即一记冷哼,“我道是谁?原来是孙大将军,怪道可以随意践踏老百姓辛苦耕作出来的庄稼了。”
      段辰在旁听得微诧,对这个读书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你说什么?”孙须皱紧了浓眉,冷锐地盯向他。
      “大将军,军士之责为何?”木清嘉面色不稍变,不畏不惧地抬头与孙须对视,“保家卫国!可是将军现在的铁蹄下沾的是什么?不是敌虏的鲜血,而是国民以为天的庄稼!”
      孙须盯着眼前这个差他几岁的年轻人,文文弱弱的,恐怕都拉不开他手上的那把弓,但为什么,在这样居高临下的对视中,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占了上风呢?他的神情坚韧而稳健,竟有股不弱的气势。孙须未朝马蹄看,但心已服理,他当然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驰过来的。菜园、街市,恐怕有些铁蹄上还粘着鸡毛,只是这面子似乎不怎么拉得下来。他想了想,“本将是来猎熊,听说这一带有马头熊出没,专肆为祸山民……”
      木清嘉心中微微一松,对着孙须的眼神也跟着软下来。这位大将军,倒也有颗率真的赤子之心。“山民的家禽家畜本系贼人所窃,不过故意放出些马头熊的谣言。那熊多在夏日出没,冬日是其冬伏育后之时,哪里会出来害人。”
      段辰心中暗赞,好个知进退、懂分寸的读书人!不畏强势,却又能够见好就收,不冒进,不过势,现在这样的人可太少了。
      孙须听到他语气平下来,便也跟着找了个台阶下,“是这样?那便算了,走!”他勒转马头,就要走,却被木清嘉拦住。他不由着恼,“你还要干什么!”
      木清嘉连忙揖了揖,“将军,眼下北防一直不太平,匈奴屡屡侵扰叩关,将军本当严训新兵,行精兵之路,以强国之戍卫才是啊。”
      提起这个,孙须心头也有火,“你当我不想!提上去不准有什么办法?若非如此,你当我真那么闲来山里跑马?”孙须愈说愈气,只觉这数月来的气闷又袭上心头。
      木清嘉再一礼,稳健的语气愈发镇定,“练兵一事将军之职,我部练我兵。将军之部的强兵之法若果有效,他日幸阅之时,圣上必当嘉奖,且由此推行,以为准则。”
      孙须与段辰同时一怔,这读书人说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孙须微微俯下身细细打量他,白净的脸上有股子江南世家的温雅气息,但眼神沉稳,举止有度,这番话道来尤其老辣。
      木清嘉拱手,“学生乌州木清嘉。”一问一答之间自有其从容的气度,属于书生的那种豪气,修身、持家、治国、平天下!
      孙须勒着马绳,微侧头回想,“乌州人?你们乌州还出过另一个狂人哪?”前儿听说闻谙想延揽一个饱学颇有才名的士子,却叫人奚落了一番。
      木清嘉当然也听说过这事,但却无意却说他人是非,只是不语。孙须本来未指望他说什么,抬头望了望天色,已过未半,又因心中由他的提议而生出些跃跃欲试来。他扭头对木清嘉道:“木清嘉,本将军记住你了。走!”他一夹马腹,马儿便立时猛地一窜,狂奔而去,余人尽跟随而驰。临走前,只有段辰回过头来与他颇是意味深长地对视了眼。
      木清嘉目送一行人离去,方才转身进屋,冲着屋里正探头探脑想出来看看人究竟走了没有的老妇人道:“阿婆,没事儿了。”
      老妇人朝外面看了又看,直至望不见人影儿才回过头来,不无愁苦地埋怨:“这位小哥啊,你的胆子咋恁大哩!人家是军爷,你冲撞了他们,他们可会杀了你哦!……刚刚那军爷是不是说记住你啦?哎呀,这可咋办哩?”

      木清嘉回屋里拿了一锭银子出来交给老妇人,“阿婆,这是房租,我住到今儿为止,这就走了。”
      “啊?呃……”老妇人拿着银子,一时放心又担心。
      “放心吧,阿婆,他们若是来寻人,找不着也不会为难您一个老人家。”木清嘉将书叠好。
      “哎!”老妇人这才放下心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后屋拿了一只篮子出来,“我说小哥啊,这是几张饼和一只野鹿腿。出山有些路,饿了吃。”
      “好,多谢阿婆了。”木清嘉也不客气,接过篮子,背上包裹便出茅屋而去了。
      只是这接下去该要往哪儿呢?木清嘉思索着自己的出路。本想好好静心念书以待春闱,不想无意中碰到了孙须。这个意外是巧也是机,他适时地做了些计较,也改变了一些他原来的计划。
      当今这个朝廷,孙闻坐大,但孙家久处盛局,依今之势,恐不会再持久了。而闻家,虽说近来声名大起,颇纳了些能士,不复往日只见劣迹,但究其为人品性,却并非是与谋之辈。那就只剩下这眼前看来并不怎么有力但越来越显其声名的第三势了,比如右仆射项平,右丞柳歇,中书侍郎简居道,大理寺卿刘郢华,以及极有才华的左散骑常侍岳穹。这些人在木清嘉眼中俱是能辅轨盛世,青史留名的人物,但对于自己,最当投于谁的门下,可需要好好计较计较了。眼前最为炙手可热的是右仆射项平,更何况此人正是此番春闱主考,众家才子纷纷云集宰相的门庭。但木清嘉却对于其人颇有些驻足,一些极微妙的因素使得他对于项平并无倾心之意,反而是更为看重低调的岳穹。

      “二爷。”孙泉跨进厅堂,见太公孙冒庐也在,临口的话不禁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孙冒庐眼尖地看到下人的欲言又止。
      孙泉见问,不敢隐瞒,“回太爷,刚刚将军府来报,说大少爷受了伤……”
      “受伤?受了什么伤?”孙冒庐站了起来。
      孙业成一见忙在旁安抚,“须儿他整日骑马射猎的,许是让马给伤着了,没什么的。”话虽如此说,心中亦是焦急,若只是小伤小痛,定不会这么来报。
      孙泉在旁连忙道:“是,大少爷猎熊时误中猎人设的夹子,马受惊,所以摔伤了腿。”
      “这小子,从来也不知安分!”孙冒庐急在心里,这让马摔着的事可大可小,但他瞧了眼眼前这个竭力撑着心急的儿子,面上倒是放下心来,语出也甚是平和。
      “爹,您别气,待儿子回去好好训训他。”
      “嗯。先治好要紧,可别留下什么根儿!”
      “是,爹。”
      孙业成匆匆走出府外,问着紧跟在侧的孙泉,“到底伤得如何?”
      “据报是抬着回来的……老奴刚刚去瞧了眼,说是伤了肋骨,腿上也有伤。不过具体如何,还未知道。”
      孙业成听得脚步一错,随即走得更急,“大夫有说什么么?”
      “还在诊治。三少爷已经在了。”
      孙业成跨上马车,心中又急又气。这愣子!好端端地跑去猎什么熊!“器山一带有那么多熊么?”
      孙泉见问马上答道:“老奴听山民说这马头熊多在夏日出没,冬日并不会出来。”
      孙业成一愕,脸马上一沉,“立刻上报刑部,器山一带有刁民为祸邻里,扰民不堪。”
      “是。”

      “须哥,你先好好养着吧,余事慢慢再说。”孙预对于这位忽然一心想着练兵事宜的堂哥有些奇怪。“还有嫂子那儿……”
      “哎,”孙须摆手止住他说话,仍冲着在旁候命的副将道:“征兵之事可让军中文书先谋划起来,一待旨意一下,就开始征兵。”
      “是。”
      “还有,你传令下去,过年还家者,正月二十必当还营待命,如有延误,以逃兵处置。”
      “是。”
      “暂时先这样吧……哎!你别缩手缩脚的,要包就动作快!磨磨蹭蹭的……”孙须让时常挡住他视线的大夫给惹得心生不耐。
      “是,是,将军。”大夫唯唯诺诺,连忙剪去布头,收拾药箱退出堂外。
      “新训之事,待我好好想想,周全周全,你先回营吧。”
      “是,属下告退。”
      孙须在床上一点头,那副将便出府去了。段辰在旁看得微微一笑,“将军可真是雷厉风行,丝毫耐不得闲啊!”
      “我已经闲了那么久,好容易终于有个人出了个主意了,却又成这样……”孙须提起这,心头又是火起,又是不甘。都是那书生害的!他回程时改走山林,不经民舍,结果马却遭了陷阱,一惊之下,扬起前蹄,将他掀落在地。
      “将军这伤不轻,且是硬伤,切莫心急,可要好好静养,不能留根哪!”段辰对于孙须的性子还是有点数的,想来他现在亦是诸多不顺,才会如此躁急。行军作战时,身为主将的他倒也能静下心来,镇定又坚韧了。
      孙预也在旁好言相劝,“段大人说得没错,先养好伤,才能去办事。”
      孙须被这左劝右劝,心里倒也渐渐平复,于是点了点头,然面色终是不豫。
      段辰见他情绪已定,便安了心,“如此,将军好生将养,段某告辞。”
      “段兄,多谢了。”
      段辰拱了拱手,辞出。孙预送他出来,“段大人有劳了。”
      “摄政王客气了,这是段某理所应当。”段辰连连拱手,“王爷请留步。”
      孙预才见段辰驭马而去,孙业成的马车也到了,“预儿!”
      “二叔。”
      “须儿怎么样?”
      “二叔放心,须哥已包扎妥善,静养一个月后即愈。”
      孙业成见如此说,大大松了口气,又似有些不信,“不是说抬回来的么?”
      孙预笑说:“下人大惊小怪,须哥只是伤了根肋骨,腿上有些错骨。其余一些皮外伤是不妨事的。也好在须哥平素身子甚为强健,所以这一次也不甚要紧。”
      孙业成这才将心安下,回身对孙泉说,“马上回府里禀报老太爷,大少爷没事了。”
      “是。”
      “怎么会受伤?”孙业成一进屋便出口叱问。
      “爹?”孙须一讶,随即略带抱怨,“才屁大一点事,就嚷嚷着全知道了……在林子里中了猎人设的夹,摔了马。”
      “你怎么走那么生僻的道儿?”孙业成瞪着儿子身上的白布,终归心疼。
      孙须撇撇嘴,“不想扰民。”
      咦?孙业成与孙预俱是一愣,然后又是一笑,这情形瞧得孙须心中不爽,“笑什么!”
      “呵呵,只是奇怪须哥怎么忽然注重这些小节起来。”孙预笑说,这位堂兄历来视此为小节而拒不正视。
      孙须瞪他一眼,回想起那文弱书生的气势,不由语带欣赏,“有个年轻书生,指着我的马路说,你的马蹄不去践踏敌虏的鲜血,却在这里糟蹋庄稼。”
      “哦?他叫什么名字?”孙预也觉得这个书生颇有胆识,心忧国患,是个可造之材。
      “木清嘉。”孙须觉得那人在报上自己名姓时的气度极沉稳,且于这沉稳中透出一股子傲气来,让人折服。

      “你说孙须受伤了?”安元殿里正批着奏章的妫语抬头,有些讶异。
      “是。猎熊时遭了猎人的夹,让马给摔着了。”喜雨示意小秋将药碗奉上。
      妫语看看药碗,又看看躬身站在一侧的喜雨,眯了眯眼,“伤得怎样?”
      喜雨的身子又一躬,头垂得更低,看不着表情,只听他低低地又唤了声,“皇上。”
      妫语别开头,终于微叹一声,拿起药碗将药喝了,小秋立刻奉上糖水以漱口。
      “孙将军只是断了根肋骨,腿骨有些错位,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月即可痊愈。”喜雨不大有表情地说着,但一旁的长光却不由隐隐泛笑。
      “那……你便去一趟,拿宫中的贡药送过去,让他好好将养,为国珍重。”妫语吩咐了声,见喜雨应下,随即又问,“他去哪儿猎的熊?打仗的人还会着了猎夫的道?”
      “回皇上,据说是孙将军特意吩咐众人不准走山民居所之道,改而行生僻之路。”
      “哦?”倒看不出来,这孙须竟有如此细心。
      “据说是因为一名书生的话。”
      “什么话?”妫语来了兴致。
      “那人指着孙将军的马道:‘大将军,军士之责为何?保家卫国!可是将军现在的铁蹄下沾的是什么?不是敌虏的鲜血,而是国民以为天的庄稼!’”
      “好!说得好!这人叫什么名字?”能不畏强权,挺身直言可谓有胆,心忧外患,力图报国是谓有识。
      “其乃乌州士子木清嘉。”
      “木清嘉?”妫语只觉此各有些耳熟,继而想起他便是那日在‘状元楼’里碰上的,当时便觉此人不凡。
      “是,听说此人现已拜在左散骑常侍岳大人的门下。”
      “他拜岳穹为师?”为什么不拜项平?照理明年春闱由他主持,当争相巴结他才是。此人所为倒也出人意表。难不成他还真看出了什么?
      “是。”喜雨抬眉朝深思的妫语看了眼,又道,“乌州士子多狂狷,前儿还听说左丞大人那儿出了一桩佚闻。”
      “他?”闻谙又想做什么?附庸风雅么?
      “闻大人在钓烟台宴乐,广邀文士。吏部侍郎王修远即兴作了一首《潇湘神》,众人嘉评不绝,但到了那乌州士子覃思这儿却大受嘲弄,说是‘陈陈相因,唾滓互拾,便是高揖古风,不亦耻乎!’,言罢便拂袖而去,言从此再不与闻左丞宴。”
      呵!这分明就是说给闻谙听么!妫语不由失笑,“那王修远作了首什么?”
      “钓烟台,云垂霭,几重雾锁失堤带。时闻渔家凌越曲,俱落贤公亭台外。”
      妫语听罢淡淡一笑,“虽都是些马屁,又无新意,但也称不上‘唾滓互拾’,不过与这‘抛书人’自是不能比了。”她想起那本《抛书人集》,文章确实出众,只惜其年少,仍缺阅历,若假以时日,必当执文坛牛耳。单是他那首《鹊踏枝·月夜游乌溪》便入上流。当时传于天都,一时洛阳纸贵,万人争诵哪!
      乘兴把酒篷乌客,月移舟影,时鸣山间鹤。明溪流琮摇影碎,山川悠然荡澄澈。
      挹月为友星为客,举邀姮娥,共清风一彻。眼醉人倾斜天河,襟怀酣漓须放歌。
      挹月为友星为客,举邀姮娥,共清风一彻。果真是疏狂得很哪!洁不去肤,隽不伤骨,只是凡品志过于洁隽者,不纳滓垢,必难见容于官场。
      “后来王大人还专门集了大批文士评诗论位,那覃思只瞧了一眼,道了句:‘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便一走了之。”
      “呵呵,他倒是尖刻,连骂个人都引经据典。”妫语轻笑,心中却已在考虑用之于何处方为妥帖了。那个木清嘉有胆有识,深藏不露,有相辅之才;而这个覃思文采卓优,个性贞刚,蔑视权贵,虽有才,亦已注定其宦海沉浮。君主重用之,臣下嫉恨,百官不睦;若弃之或简慢以待,又自觉大才小用,天下士子不平。亦是麻烦一桩。“才高命蹇,只怕他还得耗。”
      “是。”喜雨了然于胸。皇上是爱其才,但有才之人并不一定能成事。要成事的,这里还有一人。“皇上,孙家之子多早慧,近日兵部尚书孙业清之子孙颀已入摄政王府,以为试练。”
      妫语听闻此话,深深了双眼,“孙家自有其长立不败之根本在。祖训影响之深远便是其一。”孙氏祖训,虽简却精,条条都将她的后路给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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