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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氛——脂粉杀
8
周大黑很高兴。
周大黑确实该高兴。他受了招安,领了奖赏的银钱和官袍。他高兴,“走走走弟兄们今儿个黑爷爷我请客,吃鸡去!”他带着五六十个亲近弟兄,把南昌城里的江西第一青楼紫琚阁包了。
殷穆屏很激动。
殷穆屏在江西巡抚衙门的二堂等了半个多时辰,他咬牙切齿地咬着酒葫芦的颈口,脚把地下的青砖跺得咚咚作响,把门的兵看着这个满脸阴森暮气的哨头也不敢多言语。
“弟兄们……呃,黑,黑爷爷我今儿……”周大黑喝得已有七八分醉,在两个咿咿呀呀的粉头搀扶下摇摇摆摆地进了紫琚阁的大门,“请客……熬了这么久……呃……好好过把瘾……呃!”他打着响亮的酒嗝,黑脸膛灌足了酒透出黑红色来。旁边两个姑娘用绣花丝帕掩着口鼻咯咯调笑,看上去像在学大家闺秀的模样顺便卖弄风骚,其实是受不了周大黑那满嘴的酒气。紫琚阁装潢得富丽旖旎。地处江南,虽是比不上秦淮苏杭那般偎红倚翠温柔富贵,但是自有一番趣味。掌柜的妈妈姓丁名桂敏,瘦长个子,两条修剪地齐齐整整的浓黑眉毛给瘦削的脸上填了几分英气,她爱笑,一笑瓜子脸儿上浮出一对酒窝。可紫琚阁店大牌响,用不着她像别处的老鸨那般卖笑放骚。周大黑在她面前装阔,把一叠厚厚的银票子啪嗒摔在那张雕花白桃木桌上,“包了……呃,有,有他妈漂亮的活儿熟的,介绍来,老爷……呃,重赏!”丁桂敏浅笑——她什么男人没见过?——把银票子悄无声息地拢在手里,“周爷,您请。玉琴呐——”随着她吆喝出来了一个着粉红绣群的袅娜少女,“带着你那几个好姐妹,好好伺候周爷,他老人家可是贵客。”玉琴笑嘻嘻地拉着周大黑的胳膊,随后又出来了三个莺莺燕燕嘻嘻哈哈的姑娘,个个油头粉面模样俏丽,周大黑在一群姑娘的簇拥下满口粗话狂言和酒后胡话交叠,晃晃悠悠地拐上了楼梯。
“殷大人,吕巡抚有请。”守门兵的话音未落,殷穆屏把早已磬净的酒葫芦往腰里一揣,大步流星地就往正堂走去。吕宥迁着一身三品的大红孔雀补服端坐正堂。“晚生殷穆屏拜见吕大人。”殷穆屏跪地行礼。这吕宥迁是他的老座主,说白了就是背后提拔他的恩公。官场混饭没有靠山不可能,就是当年殷穆屏走江湖在江西地界游荡,也是当时还是江西布政使的吕宥迁喜他果敢豪侠,暗地多多扶持他。“吕大人,晚生实在是气那姓宋的不过!”殷穆屏把鄱阳湖的惨烈杀戮讲给了吕宥迁听,他恨得兀自把拳头攥得咯吧作响,“刘昭是盘踞湖面多有不法,可他荫蔽那万余百姓也着实让他们丰衣足食,就是寨子攻破他也愣是抽调了三百多艘渔舟做百姓避难之用。宋星展倒好,不管不顾把那些百姓杀得干干净净不说,刘昭手下的什么李齐宏军师,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些头领,也一个个给砍了脑袋,半个活口都没留!”殷穆屏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抹着嘴角的茶汤。他为这事气得又上起火来,口干舌燥,嘴唇又暴起了一层白皮。
那个当日在九江山寨上指认出殷穆屏的瘦小汉子也在紫琚阁吃着花酒,他的模样可没有周大黑那么忘乎所以,对这个人送外号裴不在,消息灵通心思敏捷的消息贩子来说,跟着周大黑受招安并不意味着警惕和算计的结束,他拿手肘撞撞正捏着玉琴脸蛋调戏的周大黑,“黑哥!”他讲话一直大着舌头呜呜噜噜,“黑哥你说你丛鸣钺知道了咱这样能不能半夜进了城把咱几个的首级都剁了?”他讲话都不带停顿。周大黑头都没回,“管他个屁……他妈的呃……老子也不是他丛,丛鸣钺的手下了,管得着……管个□□!”“这话说的是想干鸡毛啊!”裴不在精瘦的小脸儿上浮出一丝不屑,“我说……”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大黑已经闪身进了紫檀木门后,四个姑娘也咯咯咯地笑着,扭着腰肢抢了进去。裴不在重复了一句,“干鸡毛啊!”他也搂上了两个姑娘。
吕宥迁捻着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官场多年历练的城府早让他面对这个后生晚辈的心浮气躁处变不惊,“殷穆屏啊,本部堂倒是问你。你现在出面参与剿除匪患,除了江湖朋友,官军那边你可有能调动的队伍?”“晚生不过是个暗哨,侦查勘破略尽绵力,怎能调动军队?”殷穆屏不知道吕宥迁话里何意。“错了,殷穆屏,宋星展敢如此滥杀人命不过是手里的棋牌兵符。”吕宥迁看着殷穆屏,“他的后台,本部堂也是惊异。如何一个二十四岁的青年人……唔他还没有你大吧,能有这般权势。殷穆屏你记着,想干涉宋星展的动作,你自己手里必须有兵马,换句话说,你得想办法掌握一支偏师,至少它们能真正给你一个话语权力。”
周大黑的床上活计自不必说,几个姑娘香汗淋漓,粉白身躯在雕花牙床上滚得不亦乐乎。周大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喷着酒气熏天的粗气,玉琴搬过一床红缎面的锦被盖在周大黑身上,她笑嘻嘻地拢着额角沾湿了的碎发,“周爷您神勇,可别冻坏了身子哟!”一个脸蛋圆嘟嘟的丰满姑娘也搬来一床绣着百蝶闹春的大花丝绒被子给周大黑盖上,另两个小少女干脆把五个人褪下的衣衫裤袜一股脑蒙在了周大黑脑袋上,周大黑伸手欲推开,不防玉琴早已伸腿跨坐在了他脖颈上,一双纤纤手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物蒙的结结实实,胖姑娘眼见着这般,又从床帐后面拖出一大床厚实的棉被——数九寒冬都能给人捂出一头热汗的棉被——把周大黑兜头盖脸蒙上了。胖姑娘和玉琴两人骑在他上身上,胖姑娘还死命按着他的胸口脚丫蹬着他的脖子,两个小少女抱着周大黑两腿不放。周大黑按说不该对付不了这几个妓院里的娘们,但他又是酒肉又是床笫,早是累得筋疲力尽乏得四肢无力,也该着了。四个姑娘折腾一阵,感觉被子底下周大黑的挣扎动作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迟缓,她们还不放松,知道被子底下完全无声无息为止,才拾掇了下床铺,约好了似的扯起喉咙尖叫,“不好啦!周爷,周爷不行啦……”
“大人,九江的周大黑虽已受了招安,但晚生自去暗地查看一番,九江寨子的攻事营垒,仓储库房一应俱全并无半分人去寨空的模样,随他入南昌城受降的手下也不过二百余人,尚有大队人马盘踞山寨。”殷穆屏说,“晚生看他此番招降并无诚意,这周大黑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你有对策?”吕宥迁点点头。“已有。”殷穆屏也点点头。“听说什么你又受伤了?”吕宥迁估计也知道了殷穆屏一到南昌就窝在妙手玉医的医馆里。“小事。”殷穆屏搪塞过去。其实他最近感觉不是很舒服,寻思着赶紧把九江的事处理完毕,平了周大黑给王铁人的一对小儿女报仇之后就去妙手玉医那里把伤治好,可是现在,老座主没明说可他的意思也明白,宋星展来者不善,又权势熏天,吕宥迁纵然是以文治武,但先下里如若再多掺合剿匪一事便是越俎代庖,也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名义上只对皇上负责的殷穆屏能左右左右宋星展的杀戮。下一步赣南平丛鸣钺的大仗,殷穆屏还是得参与,为了老座主,也得为那些百姓。殷穆屏没什么天下苍生大义担肩的气度,可是还是那句话,天道好还,但凡心中还有个良知的,不能对草菅人命熟视无睹。殷穆屏想了想,点点头,起身告辞。
周大黑莫名其妙地死在床上,他的手下听见玉琴他们的尖叫也不顾赤身裸体的羞耻都从各子屋里头窜出来,玉琴捂着脸嘤嘤咛咛地哭,说什么周爷干得正神勇突然就不行了,姐妹们定睛一看人都没气了。妓院里做了风流鬼的不算少数,手下的汉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也没个定数,他们投奔周大黑也没什么铁感情,事到如今人死了,还死得有点自作自受,大部分人倒也是闷不吭声,草草穿了衣服。丁桂敏出来,允诺赔给周大黑棺椁,包办了丧事,还说官府那边她出来了解。手下们哼哼唧唧几句,居然就认了账了。
殷穆屏来了,门口的龟奴见了他刚要高声喊有客就被殷穆屏一把捂住了嘴巴,他急匆匆地绕到后堂见了丁桂敏,丁桂敏见了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完了?他手下的没说什么吧?”
“闷死的,没勒脖子没灌药,他自己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挣扎……手下我打发走了,官府那边您自己有数……放心,殷大人。”丁桂敏捻动着手中团扇的流苏坠子,“王大姐在洛阳那边来了信了,给。”她塞给殷穆屏一封上了火漆的密信,没有署名但殷穆屏知道是王瑾的信儿。
“多谢丁大娘照应。”殷穆屏作揖道,“可否让在下瞧个尸身?”
“请。”
殷穆屏掀开她们重新蒙到周大黑脸上的被子,瞥见周大黑圆睁着双眼歪着脑袋搁在枕头上,又松手把被子落回他脸上。“又一个死在女人手里的。”
丁桂敏随着殷穆屏出了房间,回身关上了紫檀木门,“死在女人手里的,过去有,现在有,以后,还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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