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姻缘

　　海月棠醒来之后，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顾云开，竹生只说他在书房中，别的都不肯再多说。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百灵的消息，不由心中烦闷，又遇上了阴雨天，船走的更慢了，无聊的情绪如蘑菇一样疯长，听船上的水手说，要到姑苏起码还要再走三天。幸而竹生送来一箱子的书，各种游记、随笔、杂谈、文选、诗词曲赋数十本，海月棠捡来捡去竟只有两本药学典籍不曾读过的。
　　她虽然天资聪颖，却是个懒散的性子，喜欢什么便会极为用心，不喜欢的事情略通一二也就罢了，绝不肯多花费半点精力。她不肯在琴棋书画上用功，这些杂书倒是读了个遍，而极高的医学天赋，也只用来钻研奇花异草，实用的医理也学的马马虎虎，武学上又只喜欢轻功飘逸洒脱所以学的精通，内功剑术却也不肯多练。
　　捧了那两本药学通篇读下来，其中所记所述，竟有一大半是她闻所未闻，也觉得十分新奇，看完竟也也记住了八九分，顿觉受益匪浅，忽然想到自己新制的“红酥手”还没有解药，有闲来无事，就准备试着制作，但是一摸腰间，才发现“红酥手”竟然没了踪影！
　　“这可怎么好，要是被人捡了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一边自责，一边唤了竹生一起在船上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好在船上众人也都没有拾得，但她又开始担心会不会丢在了上善堂。正在慌乱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海月棠回头看见顾云开手中的白色小瓷瓶，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但瞬间又提了起来。
　　“你没事吧？”她从他手中接过来，上下打量着他，完全不像中毒的样子。
　　“我能有什么事？”顾云开淡淡的说道，“这是我那日在甲板上捡到的，若是十分紧要，你以后要妥善收好。”
　　“多谢。”海月棠低看他也不像中毒的样子，小心翼翼把小瓶收好，心中暗自庆幸，谢天谢地。
　　“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径自朝着刚才出来的底舱入口走去，海月棠看他一脸肃然，不似往常温柔和气，也不多问，只跟着他步步走下一个斜坡，刚走了几步，不知他扭动了什么机关，仓口竟然缓缓合上，顿时一片漆黑，这是船的底部，竟是半点亮光也无，她怕黑，加上一阵清凉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道：“好黑啊，怎么不点灯。”
　　她话一出口，方才想起他失明的事情，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对不起”。
　　“没关系。”他倒也不在意，倒是注意到她的恐惧，就挽住了她的手牵着，海月棠被他牵着手，心里踏实了好多，跟着他走下了斜坡，又转了几个弯，也不知道了哪里。他松开她的手，只听身畔“吱呀”一声，像是又扭动了什么开关，头顶上也有了声响，她正要抬头看时，他的温暖的手掌已经先一步覆上了她的眼睛，低声道：“别看。”
　　片刻，响动停止，他的手掌在眼前逐渐变红，“日光强烈，慢慢睁开眼睛。”他在耳边体贴的叮嘱。
　　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有了光亮，抬头时才看见是高处打开一个圆口，约莫有一寸方圆，一道强烈的光柱直至射下来，仔细再看上去，看见一角船帆微动，她不由得佩服这机关设计的精妙。
　　“不要老是盯着看，会伤眼睛。”他忠告道。
　　“噢，你找我什么事？” 她打量着书房，除了桌椅和床榻就是一排排的书架，真的难以置信他能在这种地方呆两天，若是她肯定会憋出病来。
　　“这毒药也是出自唐门？”他坐到椅子上，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是毒药，莫非…”他终究还是知道了，海月棠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翻看他的手掌，果然在左手掌心泛着淡淡的紫色，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过结果却和她想象的有很大偏差。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如此紧张，他的语气也和缓很多。
　　那天送她回房后，他就来到这里，打开了那个小瓶，一缕奇香飘出，他屏住呼吸，但为时已完，须臾之间手脚发麻，一股阴冷之极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直攻心脉，他迅速点住穴道，又连着服用了两颗 “百草丹”才逐渐凝聚起内力驱除余毒，整整两天打坐调息，耗尽三成内力才算基本将毒素驱除，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了一遍。
　　“是….是我制的。”海月棠老实交代。
　　“哦？那么，你定然有解药了。”他剑眉一挑，不免有些意外，之前多次她使毒，他都识得是出自唐门，但她是唐门的外孙，用毒制毒本也无可厚非。但这种毒药极为厉害，又是他见所未见，没想到竟是出自她手，惊讶之余也不免赞叹她竟有着如此高明的制毒天赋。
　　“我…没有！”海月棠叹一口气，嗫喏着低头应道。
　　“你居然不做解药？”凡事研制毒药之人，必定要同时制出解药，以防伤及自身和无辜之人。
　　“我…我医理不精，每次研制解药要花费比制毒好几倍的时间。”承认自己学艺不精也不是件很为难的事：“何况都是因为你呀，我才要离家出走，来不及做的。”虽然在狡辩着，她却心虚不已，想想之前她的确无数次想过给他下毒，试试他的医术，但这没有解药的真的不包括在内。
　　他的脸越来越沉：“你应该知道它的毒性多么强烈。”
　　她有些得意道：“当然，我不敢说它世上最毒的药，但是无论武功多高的人，只要闻上一下，毒气立刻直攻心脉，掌心泛红，7天之内，如果不能解，毒发侵入四肢百骸，手掌会变得赤红如火，也就一命呜呼了。”
　　顾云开听得一个清纯稚嫩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此毒之凶险已经觉得讶然，但他更气她这么要命的毒物，还没制出解药，她竟随身带着。
　　海月棠转身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又有些懊恼担忧，不由咬了咬唇道：“这毒先发在你的左手掌心，你体内的内力必属阳刚一派，线的颜色为淡紫，你竟是有本事在中毒的瞬间就护住了心脉，竟然能化解九成的毒，那么剩下的余毒你为何不一并逼出？”
　　“你以为我不想？你这毒实在怪异，我用尽办法也不能把毒素驱除殆尽，只能用内力把它暂时制住，你不是也无法制出解药吗？”他淡淡说道。
　　“我…这余毒虽不强烈，但留在你体内仍十分危险，必须要想个法子把它消除才好。”她皱皱眉。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把这毒物带在身上，幸亏中毒的是我，若是你，你以为还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他一想起她如此胆大妄为就忍不住生气。
　　“我才不会有事，这东西放在别处我更不放心，误害了别人岂不是罪过。”她的确不该在没有制出解药的时候就带它出门，但此次离家，事急从权，也没有别的办法。
　　“亏你还知道伤及无辜是罪过，这世间百草皆自然造化，人命关天，你为何偏偏要制这些害人之物。”顾云开知道自己如此问是有些过分了，江湖险恶，这也是一种生存制衡之道，蜀中唐门以奇毒暗器雄踞一方，却从不伤及无辜，而且当年唐门因久无奇毒问世，还曾被许多所谓名门正派欺上门，若非出现“毒王”唐月这个少年天才，恐怕如今的唐门已经衰颓了，但他一想到她终日沾染这些奇毒之物便觉得心惊肉跳。
　　“不，如你所说，百草皆是自然造化，正邪善恶并不是区区一味草药和毒药能定论的。药与毒本就是同源，药用的不当就是害人的毒，毒若用的好了就是救命的药。我自由蒙母亲教诲，从来都没有拿这些去害过好人，”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唐门秘术悠远绵长，更是我兴致所在，而这毒我本就是防身制敌所用。误伤了你，我很抱歉，我一定尽快制出解药，化解你体内的余毒。这次算我欠你一命。”
　　听她这一番言辞，是非分明，对于错误毫无矫饰推诿，又能坚持己见，竟让人无从反驳，他似乎已经被她说服了，但是她刚刚提及唐门秘术，那就是说她也是唐门弟子了？但若真是如此，她这味毒药比之唐月的十大奇毒也毫不逊色，唐月名动天下，而她却甘于籍籍无名，就凭她这倔强好胜的性子，岂不是很奇怪，而且唐月，月棠，这不会是仅仅是巧合吧？他怎么现在才想到呢！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海月棠看他脸上淡淡的，以为他还在生气。
　　“哦，我只是在想，你刚才说的欠我一命？可是说话算数？”他说道。
　　“我虽不屑做什么道德君子，但是说过的话却从不食言，不过”海月棠话锋一转：“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说欠你一命，可不是要把自己宝贵的性命赔给你，而是说以后你若遇到危险，我会义不容辞，救你一命。
　　顾云开闻言闻言摇头道：“我可不用你救，你若真心有愧疚，就把这毒药毁了，免得日后害人害己。”
　　“那可不行，这是我大半年的心血呢。”海月棠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瓷瓶，后退两步。
　　“也罢，那你就好好用心研制解药吧。”顾云开轻叹一声：“这毒药叫什么名字？”
　　“红酥手。”海月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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