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恸生
因为几人的掀帘而入，一阵寒风夹杂着雨丝猛地席卷进来，吹得每个人的身体至心头都泛起丝丝寒意——刚刚众人对康熙欲离开大帐去探望十八阿哥的举动相拦，一来是因为大家各怀心思，想把事情了结于今晚，以免夜长梦多，二来却是因为这几日十八阿哥的病情已有起色，刚刚就算魏珠通传了十八阿哥的病情加重，众人也只道是偶有反复，未曾料到如此严重的后果！
而梁公公和孙太医突然带来了十八阿哥没了的消息——却不知道此时康熙又会将一切怪怒于谁！
一时间帐中却是连呼吸都微不可闻，所有人都摒息望着康熙。
康熙在听闻消息时面色苍白，目光紧紧盯着跪在下面的孙太医和保姆，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怔了片刻举步欲向帐外走，然而一向硬朗的身体抬了几次脚却都没迈动步子，神色似乎在瞬间黯淡了下来。梁九功忙上前相扶，康熙就着他的手走了几步，却忽然住了步子，静立了片刻，侧身一字字道：“这下你们都满意了？如今老十八死了，你们也都消停了？”
众人忙乌压压伏跪了一地，口称不敢。
谁知这话都让康熙忽然震怒起来，一把拍开梁九功的手，几步跨到众人中间：“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是太子不敢阴奉阳违和谋逆篡位，大阿哥不敢狼子野心、赶尽杀绝，还是十三阿哥不敢置疑朕的决定、包庇太子，或者八阿哥不敢结党营私，步步逼朕？还有你，你，你们……”康熙伸手颤抖地一个个指过去，目光一一扫过三阿哥、四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冷冷道，“你们明里暗里一个个都做过什么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个心思朕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如今朕废了太子，下一步呢，你们哪个想当，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让朕听听！”
话说到这个程度，却是谁也不敢再开口了。康熙目光阴鸷地盯着众人：“不开口？如今朕可是给你们机会，怎的都不开口？争！争！争！争到最后连朕的儿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争到最后非要死上几个你们才心安，为什么朕治理得了这大清江山，却奈何不了自己的儿子！”
蓦地转身，康熙一字字道：“容小兰与胤礽党羽一众人按刚才的旨意发落，二阿哥胤礽明日一早交由宗人府看管，不得离开营帐半步，押解回京再审！现在，帐中所有人，都先给朕到外面跪着去，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回帐！”
众人的面色微变，梁九功怔了下，不由轻声道：“万岁爷，外面下着大雨，秋风又冷，众位阿哥都奈不得这风吹雨打的，万一再……”
“朕就是要让他们都冷静冷静，想想自个儿的身份，想想今后的路！”康熙淡淡地道，声音里却有不容置疑地坚定，让梁九功面色一变，不敢再开口。
“皇阿玛！”转身要走，身后有人相唤，康熙头也不回，“谁再废话，别怪朕心狠！朕就是平时太纵着你们了！”
声音顿了下，却终是有人再度相唤：“皇阿玛……”
康熙蓦地回首：“二阿哥，你给朕闭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微垂着头的容小兰，复又紧紧盯着二阿哥，冷笑，“当年能够救出傅拉塔家这个孽障，你动用了多少人脉关系，若朕真深挖起来，只怕不是死这么几个人就能够消停的，光凭你这份罪名，朕大义灭亲也算不得心狠手辣！”
胤礽心中一震，知子莫若父，他想求什么皇阿玛又如何不知？可是他曾经在齐洛坟前发过誓，如果连最后一份故人之情都难以保全，他又有何面目面对故人的最后心愿？是他高估自己的能力，也太信任了皇阿玛对他的那份感情——皇阿玛此时的话，终是将这份杀机毕露无疑！
曾经想着如果真需要一命换一命，就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容小兰的性命又如何，自从齐洛被处死，皇阿玛放逐了他的地位，瓦解了他的权力开始，他早已料到了自己迟早被废的命运。而一个男子，一个胸怀天下、自小被赋予了太多治国安邦能力与家国天下使命的贵胄皇子，若没有了身份，没有了权力，没有了施展政治才能的天空与舞台，又与死有何差异？所以他游戏人生，他荒唐无德，他不理朝政，也许过早的放逐了自己，才会在失去这些时不至于那般刻骨铭心地痛——他甚至想过，如果非要用他的死来换得什么，对于了无生趣的此生而言，他也无怨无悔！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过今生今世还能拥有一份比生命更加宝贵和执着的爱情。面对诺敏至死不渝的爱情，他此时又如何能够轻言生死！成全了自己却负了诺敏，又让他情何以堪！
一瞬间的犹豫让他却步，下意识地望向那心爱的女子，却只见她眼中满满的伤悲——她与他的心意相通，又何尝不懂他的心思！然而往前一步只怕粉身碎骨终是难报知己之恩，不过落得以死相报而已，然后向后一步却也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生死不明！康熙如今对他动了杀机，他又怎么可能在此时开口相求赐婚？！
可是如果今日不求，四阿哥与诺敏的旨意便势在必行，那么他和诺敏的今生今世从此咫尺天涯。
望着他眼中的挣扎与为难，诺敏只觉得除了心疼，什么都帮不了他。她说过，哪怕是痛，她也要陪着他一起痛——可是，这份痛楚就算由两个人一起承担，又能减轻多少？也许没有自己这份牵绊，他可以求仁得仁。
明知道历史上的他，可以活到雍正二年，但究竟是她影响了他的命运，还是命运本就该由于她的介入而不同，她却不得而知。
其实她明白，他宁愿舍弃性命来想保全容小兰，除了是在求一份对故人的责任，一份君子然诺之外，也是在赌康熙对他的最后一份情感。或许他以为，没有了那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没有了可以威胁到康熙的至高权力，没有了纯粹的利益纠葛，他与他之间的关系可以改变，至少身为一个父亲，面对儿子如此卑微的恳求，又如何忍心拒绝；而身为一个皇帝，放过一个如草芥般的生命，又会威胁到什么？可是即便如此，康熙却仍然无情地拒绝了他，除了失义，只怕残存于心底的最后一份期待也随之消失！
“皇阿玛……”此时十三忽然跪行了几步，重重叩下头去：“皇阿玛，二哥再的千般万般不是，终是您的儿子，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求皇阿玛看在这些功劳苦劳的份儿上……”
“你这是要为二阿哥求情，还是要为容小兰求情？”康熙截住他的话，冷笑，“你的事朕心中也有衡量，暂且如此，不过是回京再行定夺，你还是不要急着为别人求情了吧！”
看着康熙眼中的阴冷，十三只觉得心头一沉——虽说皇阿玛近些年来待自己的信任和宠爱中有不少保留和算计在其中，但却极少有般严苛与无情的语气和表情。莫不是他真的因为大哥和九哥的话而怀疑了自己？
前几日打青海回来后，皇阿玛并未表现出异样，但今日大哥所说之话，皇阿玛并无惊讶之色，显见是早就听闻了的。难怪昨日四哥见面还暗示自己小心说话行事，说是前日召见了巴锡和图海等人，想必他们几个也断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还有刚刚来帐之前十哥无意中所说的“自身难保”，只怕也包括了这件事吧……当时一是为二哥之事担心而无暇顾及，二来是想着清着自清，他本是想着二哥之事安定下来之后上奏表的，可是有心之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恶人先告状，的确是让他很是被动。
可是……看到二哥眼中的挣扎，看到诺敏的心痛，看到容小兰的命在旦夕，看到四哥的置身事外，看到其他兄弟的步步紧逼，他又怎么可以置之不理？
诺敏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被塞入一物，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帮我把这个交给她，跟她说，不管是不是她，我都不怨她，终是我负了她，还有……忘了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离诺敏最近的，是容小兰。他被缚住双手，因此只能背对着她，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不等诺敏回应，又听他轻声笑道：“还有，替我跟太子爷说声‘对不起’，他的情，他的义，我和大哥都心领了，苟活了这么多年，太子爷已尽了力，而为我一个人已经连累那么多人，君成来生做牛做马再还你们这份情吧！”
一边说话，他一边转过身来。
容小兰一直是个清润婉约的，哪怕是此时他面色苍白，额角有伤，却依然难掩其风华。从见他的第一面开始，诺敏便不相信这般如菊般清俊脱俗的男子，会是被人豢养的男宠。而他在说刚刚这些话时，不急不缓，此时转过身来，面色淡淡，仿佛去赴一场名角云集的堂会般优雅平静，又仿佛是与心爱的女子退隐于山林的淡定自如，那唇边无畏无惧、温和俊朗的笑容一直深深印在诺敏的脑海中，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只要一想到他，都忍不住会流泪，忍不住会忆起这份从容与释然却无比坚定而绝望的笑容！
就在诺敏仲怔的片刻，却见容小兰猛地跪直身子，笑道：“多谢二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一番好意，容某一介布衣，有幸得二位阿哥如此相护，也算不枉此生了。”他因为被缚着双手，向二阿哥和十三阿哥重重叩下头去显得极是艰难，起身之后又道，“容某出身卑微，不过是寻常梨园中的下贱戏子，在京城讨生活，得了点虚名而已，蒙二阿哥和十三阿哥不嫌身份低俗抬爱相交，倒让皇上和其他阿哥误会了。”说罢他面向康熙，一字字道，“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管他人怎么说，容某却绝不是什么傅拉塔家的后人，皇上是圣君，容某户籍身份，父母故人、多年好友都不足为证，偏是重九姑娘一面之辞便将一切推翻么？而且……”他顿了下，向大阿哥冷笑，“早在容某逃出京城前，大贝勒就托人许我重金和承诺，要我万一被抓咬定八阿哥早就知道容某的身份，他可助我脱险逃生，还说……”
“胡说！”大阿哥听容小兰如此说，不由面色大变，长身而起，冲了过来，“皇阿玛休要听他胡说，他这是在含血喷人……”
“小兰人之将死，有什么含血喷人的？大阿哥上回托人赐那些金啊玉啊的，容某可还好好收着呢，不信皇上派人到容某京城金鱼胡同的宅子里去搜查便知道了。”容小兰徐徐开口，不理会大阿哥冲上来的身影和抬起来的拳脚，只是向康熙道，“容某苟活半生，得一二知己此生足矣，又何苦为人情所累，让朋友情义两难，让亲者痛仇者快，唯愿一死以表二阿哥之清白！”
说罢，猛地起身向康熙身侧的御案撞了过去。
前一刻还从容淡定的侃侃而谈，下一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决绝地求死，这一举动太过突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头，就算康熙三征漠北，在位四十余年，经历过很多生死风波，甚至亲手处决过不少人性命，但这般鲜血淋漓的撞死在他面前，却也忍不住让他动容。
容小兰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撞死在康熙的身侧，那瞬间四下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御案，也溅在了离御案最近的康熙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血遇到那精织的丝锦长袍，来不及滴落便迅速被吸了进去，刚好是在五色祥云间探出的龙爪间，顿时堙红了一片，康熙不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面色微有些苍白。
“不！”
耳畔传来的是二阿哥急切而绝望的嘶吼，但容小兰本身梨园出身，身上有功夫，又抱了必死之心，其身形之快却是谁也拦不住的。他冲过来的身形只能接住那自御案间跌落的身体。
“君成！君成！”
一时间二阿哥的哀伤的嘶喊几乎冲破了帐顶，和着窗外倾盆的雨，仿佛回荡在宇宙苍穹间，让人听了只有说不出的惊心与痛楚。
帐中所有人都知道容小兰必死无疑的结果，但几乎谁也不曾料到他竟死得这般地绝然和惨烈！就算一直咄咄相逼的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也不由静默了下来。大阿哥因为刚刚冲到他身边，目睹得真真切切，也被溅了一身的血，更是面色苍白地呆立当场。
唯有诺敏，在容小兰优雅转身，从容微笑的时候，便已猜出了他的决定和……结局！然而她不能出言相劝，也不能出手相拦——并不是为了什么蝴蝶效应，如果她能，她当然想改变眼前这一切，甚至想改写历史，可以不用看着众人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骨肉相残，不择手段！可以不用看着那风华绝代、优雅清俊的男子死得如此悲壮，可以不用看着心爱的人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无能为力！
可是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就算她伸手，又能挽回什么！她不是上天，不是神佛，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康熙皇帝。她改不了历史，改变不了命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残忍地在她面前上演！
容小兰的死，对于他自己是解脱，对于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又何尝不是成全？原谅她只是个懦弱而自私的女子，因为在这场看似针对容小兰、实则是针对二阿哥的争斗中，或许容小兰的死，才是最残忍又最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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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偷偷更了……估计下面又有读者要说，这回容小兰总算也死了！！！！
这一章完结，MS速度比前段时间快了点，握拳，我要努力，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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