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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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陵


      火罗未到时,京城里就传这次北戎的团队声势浩大。火罗进了城,百姓们就知所言非虚。

      与上次的使节队区区百人不同,这次火罗带了两千人,都是年轻彪悍的北戎人,一色的北戎发式和马裤短衣,都骑着高大精壮的马匹。入城来,以火罗打头,北戎人队列整齐,马蹄声如暴雨击窗,骑士们面容不善,围观百姓都不敢靠近。

      火罗有意看向上次进京时见到几个对他讥笑的青年的窗口,这次只有两个人凭窗而站,一个是他见过的青年之一,另一个是曾经在殿上拉开了他所送强弓的皇子。

      火罗满意地看到这两个人都没有笑,火罗对着他们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缕含着藐视的笑容。他这两年征战北疆,经历过多少次厮杀!这两个在这锦绣之乡猫着的汉人,就是能拉开一把强弓,又岂是他的对手!他微抬下巴,目望前方,昂扬而去。

      三皇子腮帮紧绷,看着北戎队伍过去了,才切齿道:“北戎如此猖獗!进我都城,如同阅兵!”

      沈卓面带忧虑,手扣着窗台说:“的确,这些年,吐谷可汗一统北疆,练出了万千骁勇百战之士。”

      三皇子气愤地说:“而我朝却一直在削减军费!太子多次建言,说当下灾荒之年,要节省开支赈灾,父皇也担忧灾民内乱,采用了太子所荐。可你看看!北戎强大,若我朝不事军兵,必有外患!”

      沈卓点头,但有些无奈地说:“别说你现在都不理朝事,就是你进言为沈家军谋取军费,会有何种效果?”

      三皇子说:“那些人必然说我偏袒镇北侯,有结党之嫌!可如果不增加军费,增补沈家军,北戎一旦发难,我朝危矣!”他气得一拳打在窗台上,把外开的窗户都震得嘎嘎响。

      沈卓知道如果三皇子真的建言,可能适得其反,太子会更加给沈家军下绊。但是三皇子若是说了,日后真有了战乱,三皇子就能再次得到人们的认可,就没有阻拦三皇子。

      太子这次又去迎接了火罗,亲眼看到火罗所带的北戎兵士的威风,竟然有种欣慰感:这样的铁骑必然能破了沈家军!他觉得未来有了希望,就更仇恨那些现在冒犯了他的人。他回了东宫,对幕僚们吩咐道:“可以去弄粮食了,把蒋家的粮食都抢了,别给他们留下余粮!粮食放在京城外边,火罗走时,沿途给他。”

      一个幕僚赶忙告诉太子:“太子放心,早就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动手。”

      另外一个幕僚问道:“太子殿下也要小心四皇子发难,若是他知道了消息,会不会去向皇上诉告?”

      太子轻蔑地一笑:“那个残废!他告有什么用?你们做得小心点,别留下什么把柄就是了。口说无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众人都一致称赞太子殿下英明,有人说道:“就是哪天皇帝真的发觉,总可以说是为了四公主添妆。”

      太子点头:“父皇也说给北戎一个亲生女儿是看得起他们,就是看在四公主份儿,也不该多追究。”

      一个人感慨道:“那日见火罗的仪仗,那些北戎兵士甚是强健,由他们押粮,就不必担忧那些盗匪了。”

      太子想起上次粮食被劫的事,微皱了眉头说:“你们后来又查出什么了没有?”

      幕僚摇头说:“没有,什么线索都没有。”

      太子沉吟着:“本宫怎么心中就觉得那事不是那么简单呢……”

      一个幕僚低声问:“殿下是怀疑谁?”

      太子冷笑:“还能有谁?过去本宫怀疑是镇北侯府,现在该再加上个平远侯府,其他的人,叶中书等都是文官,怎么能勾结匪人?”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有一个人低声道:“吾等可试试欲擒故纵之计。”

      太子有些鄙夷地说:“就别什么‘计’了,有话说出来!”上次什么木已成舟之计,也没成功。

      那个人尴尬一笑,赶忙说:“吾等可让人给那边的人透个口风,说火罗有粮食,他们若是想劫,定是会再扮成盗匪……”

      一个忙说道:“着啊!火罗的兵士如此强悍,去劫他们,不是找死吗?”

      太子想了想,慢慢地点头,问道:“这口风怎么透露?不能弄得路人皆知,不要让父皇知道。最好是一个人去说,出一人之口,入一人之耳。”

      大家又想了会儿,一个人说:“有一个绝好的人选。”

      大家都看那个人,那人说:“诸位可记得冬狩时,没有被除去的许纯道?”

      一人说:“哦,当时,还是沈二公子救了他的命。”

      太子说:“本宫让你们一直盯着他,别让那边来策反,你们没忘了吧?”

      那人忙说:“没忘没忘。他大约是知道了殿下的用意,起初时吓得半死,天天借酒消愁,后来好了。这些年,他不敢走,也不敢多言语了,只讲些无关痛痒的话。”

      太子点头:“让他私自去向沈二公子道谢,然后,出于义愤,透露出这个消息。”

      “好好,真是妙计!”那人连连称赞。

      太子蹙眉:“本宫说了,别‘计’了!”

      “好好,不提了。”那人惶恐地说。

      次日,有太子的幕僚找到了许纯道,怕人多眼杂,没有在办事的所在商议,定下了晚上去他家中说点儿事情。

      天黑下来,一个幕僚偷偷摸摸地进了许纯道租赁的小院落。许纯道家室不在京中,他和两个仆人住,家中很清静。

      把仆人遣开,许纯道和太子幕僚在院落最里面的卧室里,密谈了一个时辰。然后,太子幕僚借着夜色悄悄离去,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许纯道的一边邻居每月拿着银子就是为了这种事,虽然不能去听墙根,但太子幕僚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可都记下来了。人说隔墙有耳,其实还有隔门有眼,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次日,平远侯府的人就在镇北侯府外等着的沈卓,沈卓刚骑马出来,就有几个乞丐围上去。现在京城满地是乞丐,这毫不奇怪。拉扯之间,一个纸条就塞进了沈卓的靴子里。

      沈卓习惯地溜达到了观弈阁,刚下马,就见到许纯道远远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沈卓过去跟踪过许纯道,但此时却装着根本不认识他,照旧进了观弈阁,与啰嗦伙计打了招呼,眼高于顶地扫视空荡荡的厅室,很遗憾没有人在下棋的样子。

      许纯道走到沈卓附近,低声叫:“沈三公子。”

      沈卓装着一愣,诧异道:“请问君是何人?”

      许纯道不敢直视沈卓,悄声道:“那年冬狩,我在太子宴前,沈二公子救了我一命。”

      沈卓忙假装认出来般说:“哦,是……是……”

      许纯道说:“在下姓许名纯道,字中直。”

      沈卓语气平稳地说:“见过许相公。”

      许纯道邀请道:“请公子随我来偏厅,我有要事告诉公子。”

      沈卓面露迟疑,也低声说:“这个,许相公是太子幕下之士,若是与我下棋……这有些不好吧?”

      许纯道像是自我挣扎了半天,坚定地说:“我虽食太子俸禄,但不能违了大义!有些事情,我不吐不快!一定要与公子分说分说。”

      沈卓想了片刻,说道:“那许相公先行,我去下净房,这就来。这样也不引人注目。”

      许纯道匆忙说:“好,我在那边的甲午间等公子。”

      沈卓答应了,自己去净房从靴子里拿出纸条读了,眼里闪过冷嘲:许纯道的动作倒是快,若是平远侯的人慢了一步,自己就只能靠猜测来判断许纯道的本意了。

      沈卓含笑到了甲午厅,推门进去,许纯道紧张地起身,沈卓忙说:“许相公快请坐,莫要见外。”

      沈卓虽然没有沈坚那般笑容可亲,但他常年插科打诨,有种让人松弛的随意感,许纯道额头冒汗,匆忙地坐了。

      沈卓说:“请许相公不吝赐教。”

      许纯道咽了下口水,眼睛不敢看沈卓,低声说:“我听说……我听说……”一时竟然不能成句。

      沈卓眼中有片刻怜悯,说道:“若是许相公有难言之隐,还是不要勉强。”

      许纯道抬眼看了沈卓一下,又马上垂眼,低声说:“太子……有意……给火罗粮谷,让他运往北戎。”

      沈卓诧异地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许纯道回答:“大概算是……给四公主添妆吧。”

      沈卓点头道:“现今粮食稀贵,这份嫁妆真是千金难买啊,看来太子殿下对四公主甚是喜爱。”

      许纯道有些惊讶地看沈卓,沈卓笑着看许纯道,许纯道向沈卓凑过来:“沈三公子!若是北戎得到粮谷,彼强我弱,对沈家军甚为不利呀。”

      沈卓恍然地哦了一声,微蹙了眉,也小声问许纯道:“许相公想让我如何做呢?”

      许纯道正色道:“我深感沈二公子救命之恩,才来还报镇北侯府。沈三公子不要疑我,我今日所说千真万确。如果不信,沈三公子过几日可派人去打探,太子会筹集粮谷,等火罗离开时,在城外交付给他,由他的迎亲之队送往北戎。”

      沈卓这才微蹙了眉:“太子这么做,算是大胆了,不会是皇上的旨意吧?”

      许纯道忙摇头道:“怎么会?!这是太子私下对四公主的帮忙,想让火罗看在这些粮食的份儿上,善待四公主!皇上自然不会让火罗带粮食走的,我朝正在灾年,粮食本来就不够!”

      沈卓叹气道:“太子怎么能做这么不利我朝的事啊!”

      许纯道随着叹息:“也是兄妹情深,难以割舍啊!”

      这是给太子留下借口吧,沈卓强压下自己想说坏话的冲动,对许纯道抱拳说:“谢许相公相告。”

      许纯道也忙施礼,对沈卓说:“哪里哪里,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沈三公子尽管吩咐。”

      沈卓笑着点头,两个人告别,沈卓离开了观弈阁。他回了府中,刚想着怎么和沈汶单独见一面,就听杨氏找人叫他,说晚上去平远侯府,让李氏好好看看他。

      沈卓知道李氏见过自己多次,猜想这次大概是平远侯想见自己,就忙更衣,随杨氏去平远侯府了。

      沈卓猜得不错,的确是平远侯在找他。

      谷公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开始给张允钊教授武艺。张允钊自幼多病体弱,真的习武已经晚了,说拜师学艺不过是为了强身,谷公公也知道平远侯这么安排,其实是照顾自己,怕自己被圈在这里寂寞。

      张允钊那天回去,就对平远侯说了自己和沈小公子一同下跪拜师的情形,平远侯没有见到沈小公子,可李氏说那个孩子又黑又壮,不到六岁的孩子跟自己十岁的小儿子一般高矮,平远侯就知道谷公公看上了人家孩子的体格,真的想教的,就是那个孩子。

      平远侯低声骂了好几句“小崽子”,暗恨镇北侯都不在这里,自己的女儿要嫁给他儿子不说,他的小崽子还要向自己藏的人学艺!傻人真是有傻福!

      两家正议着亲事,平远侯就让李氏借着要相看女婿的由头,将沈卓邀请去平远侯府,要告诉沈卓这个消息。

      平远侯看向沈卓的眼光很有些不满,这个家伙虽然眼睛也挺亮的,鼻梁也挺高的,脸也还算英俊,可比自己年轻时差多了!

      他手转着玉球屈尊纡贵地说道:“府中有个人想教你的弟弟习武。”

      沈卓一听就猜想该是平远侯府藏起来的那个太监刺客,这是好事,可怎么能让他们见面呢?他点头说:“多谢侯爷,我回去和人商量一下,找个地点。”

      平远侯有了些兴趣:“那个人最近有什么安排?我可是听我的人说,昨天有个太子近切的幕僚去找了你让盯着的那个许纯道,今天许纯道就见了你。”

      沈卓知道盯梢的人都是张允铭安排的,张允铭不在,他们自然会向平远侯汇报,就告诉平远侯说:“许纯道对我说太子为了给四公主添妆,会送粮食给火罗,火罗带粮食回北戎。”

      平远侯手中玉球哗啦啦地响,皱眉斥道:“那怎么行?!怎么能给狼崽子喂食?粮食绝对不能到达北戎!火罗这一行有两千人,劫他的粮草可不容易,别想像上次那样,不死人之类的了。你府里那人想怎么办?火罗也就在这里停留一个多月,我们要早做准备!”

      沈卓低声说:“这事已经安排好了,请侯爷不必担心,粮食肯定到不了北戎!”

      平远侯不信地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怕死人!你府里的那人太束手束脚,你告诉他,我年轻时曾一人单挑敌军几百人。跟随我的人都不是畏死之徒!有事说出来,我们肯定能办到!”

      沈卓忙说:“多谢侯爷,这事真的已有布置……”将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平远侯哈哈笑起来:“那人倒是很讨巧!”想到沈卓与那人直接联络,张允铭走后,机密的事都是沈卓出面斡旋,沈卓必然入了那人的眼,马上看沈卓也顺眼了不少。

      沈卓带着平远侯的消息回了府,就要找沈汶商量。次日,他偶遇了苏婉娘,然后定下了时间,在藏书阁见面。

      沈汶自从知道五公主出家,就感慨世事无常——她已经不知道她做的事有多少能正中靶心,有多少是多此一举。

      照这种情景,当初是不是不用打火罗那么一顿,他也不会娶上五公主?可不打他,太子给他露了口风,他不求娶四公主,总是要娶个什么人,弄不好自己也有份儿。

      想起打火罗,她就会想起那个混球张允铮……好吧,不提火罗,她也时常想起他。她猜想他现在肯定忙着在南方制造箭矢□□,自己那时还写了些冶炼合金的配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做出来……

      见到了沈卓,听了沈卓说谷公公要教四弟武艺的话,沈汶就想到了张允铭的小院落。她和沈卓说好晚上在府外见,到了夜里就带着沈卓去了那个院落。

      沈卓第一来到这里,跟着沈汶过了围墙,见沈汶推开了不锁的房门,就去点了灯,惊讶地连声问:“这是谁的地方?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沈汶说道:“是张大公子给他……远房弟弟买的,我曾经用这里来画图。”

      沈卓敏感地问:“你来画图?那他们知道吗?他们来没来?”

      沈汶眨眨眼:“有时他们要来商量事情呀。”

      沈卓生气了:“妹妹!你是个单身女子,怎么能单独见他们?!至少要有我在一边!”

      沈汶下拉嘴角:“你的轻功太慢!”

      沈卓深感被无视了,激烈地说:“那我也得来!张家那个什么远房弟弟,我看他就不顺眼!”

      沈汶一下子笑了,沈卓瞪眼:“笑什么?!他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坏脾气!”

      沈卓如果知道当初他让张允铭感到的郁闷和愤怒,现在他都体会到了,也许会相信世间真有一报还一报的事儿。他现在满心想着日后再见了那个家伙,怎么找个茬儿,好好教训他一下!完全忘了当初在城外,张允铭怎么打了他。

      沈汶笑:“哥哥,那孩子赤诚无伪,你不用担心。”

      这世上妻妾成群容易,从一而终难。浑浑噩噩容易,认认真真难。事故圆滑容易,耿直清白难。张允铮虽然跟自己吵得厉害,但单纯坦白,没有坏心眼。

      沈卓不快:“什么叫那孩子?!你才多大?!你别替他说好话!”

      沈汶一斜眼睛:“我可给你争来了平远侯府的婚事,你都没有谢谢我!”

      沈卓一愣:“怎么是你争来的?不是娘和李夫人商量的?”

      沈汶嘻嘻一笑:“要不是我对李夫人说,五公主听说皇帝要选妃,张家姐姐弄不好会被选进宫去,李夫人怎么会那么急着跟咱们府定亲?”

      沈卓目瞪口呆地看沈汶:“你……你……”

      沈汶骄傲地扬下巴:“你可以说一声谢谢。”

      沈卓咬牙:“你小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好好欺负你几次?!”

      沈汶笑眼弯曲:“哥哥就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了!看看这个地方怎么样?”

      沈卓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向认为甜美柔软的小妹,其实是一隐藏很深的美女蛇,自己实在斗不过。

      沈卓看了看屋子,点头说:“地方还可以,但是我怎么把四弟带过来呀?”

      沈汶摊手:“当然是让他在你那里过夜,然后把他背过来呀!”

      沈卓叫:“你开什么玩笑?!”

      沈汶诧异:“你方才不还说你该陪着我过来吗?我说你轻功不行你还不服,现在就证明给我看吧!”

      沈卓两眉倒竖:“这跟轻功有什么关系?!你最近没抱过那个黑胖子吧?他没有一百斤也该有九十八了!背他跑这么远,还来回,我不得累吐血了?!”

      沈汶毫不同情:“怎么会?!负重练习对你的骨骼有好处,你现在多背背他,老了以后不会驼背。”

      沈卓满脸是纹路:“你胡说什么?我背上个两三次就驼背了,还用等老了以后?!”

      沈汶不理会沈卓的抗议,说道:“你别这么悲观,不会那么快的,至少也该十次八次的吧?”不等沈卓抗议,沈汶说:“就这么定了,走吧,回去睡觉!我会走得慢点,你能追得上。”

      沈卓怒:“我还是你哥哥!三哥!记得吗?!要尊重我!”

      沈汶顺从地点头:“我尊重你,跑得慢的三哥,咱们快走吧!不然照你的速度,天亮前就回不去了。”

      沈卓气得跺脚,沈汶已经笑着跑出去了。

      次日,沈卓借口往平远侯府送礼,对平远侯说了安排。然后回府就对杨氏说,自己要给沈强启蒙武功,让沈强大多时间和自己住一起。

      到了约好的日子,沈卓让沈强睡了个漫长的午觉,天一黑,就背了他出府,在街上躲躲闪闪,有时过个墙头,到了院落。

      白天时,化了妆的谷公公乘平远侯府的一辆车,路过这个地段,认了门路。入夜,谷公公离开平远侯府,到了这里。

      沈强平常这时都已经睡觉了,现在竟然被沈卓背着跑,兴奋得眼睛大亮。

      到了地方,进门见了谷公公,发现是个自己认识的人,咧嘴啊啊叫了两声。

      谷公公只有一只全臂,另一只从肘部消失。他坐在椅子上,对着沈强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沈卓施了一礼,谷公公受了,对沈卓说:“你在一边,给他演示。”沈卓知道别人传授武功时最忌有人旁观,但谷公公竟然让自己在一边看着,让自己等于是半个徒弟了,难怪受了自己的礼拜。

      谷公公问道:“马步、站桩、拿顶都练了?”

      沈卓恭敬地说:“是,他去岁开始去习武场,这些每日一两个时辰。”

      谷公公说:“那我们认下穴。你给他指点:血海、膻中、睛明、百会,章门、尾闾、太阳、哑门……”一连十几个。

      沈卓听着这些穴位,都是能致人死命的要穴,一一给沈强在身上按了。沈强咯咯笑着,来回扭身体。

      谷公公说:“这些穴位要背熟了,知道吗?”

      沈强啊啊叫,沈卓代替点头,沈强见了,也点头。

      谷公公说道:“你先要记住膻中……”沈强马上抬手,指着自己胸前一点,谷公公一愣,又说道:“血海?”

      沈强又指,谷公公微皱眉,将方才说的穴位都说了一遍,沈强傻笑着一一指了,谷公公看沈卓:“你们原来教过他?”

      沈卓目瞪口呆地摇头:“我娘说他是哑巴,不用教他什么。”

      这孩子是天才!一遍就记住了!

      谷公公嘴角微翘:“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就学招式把。从简单的开始——如何击中膻中穴,我说,你示范……”

      沈卓按照谷公公的指令动作,有时谷公公会纠正他,或者用自己的一只胳膊做个动作,然后让沈强模仿。沈强学习得极快,许多动作几次就过了。

      沈卓发现谷公公根本不教什么成套的路数,而是有的放矢:所有招数,就是从上下左右变着法儿攻击对方必死之穴,根本没有其他的考虑,属于一出手就要人的命的那种。

      一个时辰后,谷公公说:“今夜就这些。我教的,不得在人前演示,不能用来与人比武斗气,只能用在生死之搏中,明白吗?”

      沈卓点头,沈强啊啊了两声。

      定下了下次相见的时候,沈卓行礼告辞,沈强也躬身,谷公公闭了下眼。

      沈卓背着沈强出了门。一路快奔回府。沈卓累得气喘,可到了屋中发现,背上的沈强已经睡着了。

      从此,每隔两三天,沈卓就背着沈强去学艺。沈强在习武场上还只是做那些基本功的动作,但是在屋中,沈卓会与沈强一起单独复习演练谷公公教的武功。

      一段时间后,沈卓觉得自己不仅功夫渐长,脚力也比以往强健了,每夜背着沈强,背没有驼不说,到家也不会那么气喘吁吁,看来沈汶竟然又说对了。

      火罗到后的第三天,一伙儿蒙面的匪徒抢劫了四皇子的外家蒋家的两处粮仓,将二十多万斤粮食一夜搬空。周围的衙门一看就明白了:蒋家是四皇子的外家,谁敢下手?除了皇帝,只有太子。皇帝自然无需如此,那么会是谁就不用说了。可是太子新近提出了要精简官吏,皇帝采纳了。如果有谁与他作对,明天就会被精简掉了。现在处处灾荒,没了官职,饿死都有可能。所以人人装聋作哑,立案时只说是流民作乱,根本无法追查。

      太子得到了准信,从蒋家抢来的二十多万斤和以前存储的近十万斤粮食,总共在三十万斤上下,该是够了。

      太子对这事就放了心。

      蒋家诉告无门,就告到了宫中四皇子那里。

      丁内侍到了正在自己摆棋谱的四皇子身边,低声把事情说了。

      四皇子手拈着棋子想了片刻,轻轻放下了棋子。二十万斤粮食,是蒋家上下百余口连同仆从的口粮。太子竟然一点都没有留下。他低声说:“给我一副护膝,让我吃些东西,你也戴上吧。”

      丁内侍马上去做了,四皇子吃了喝了,戴上了护膝,就扶着丁内侍的手臂出了自己的宫门。一路去了皇帝正在与大臣议事的宫殿外,在大路旁跪了下来。

      丁内侍见状,只能跪在了四皇子身边。

      不多时,有人就传了话进去,说四皇子在大殿外跪了。

      殿中太子神色不动,他的属下已经告诉了他,蒋家没几个家丁,不堪一击,他们做得干净利索,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皇上听了觉得很烦!

      他现在真的特别忙!春天又没有下雨,看这情景是要春夏连旱,夏粮完了。各地都在报灾,库中存粮已然见底,奏章如山……太子建言要精简官吏,这本来就是该做的,但是大家谁也不敢担这个名头,太子竟然提了出来,看来还是有些头脑。可这关联着谁来决断精简的问题,按理该是户部,朝官们却说要几部共同协商,争辩得不可开交……这之上,火罗又来了,竟然在京城耍威风!可是现在他已经要与四公主成亲了,还能怎么办?怎么接待火罗,怎么显示我朝威严,四公主的婚礼如何进行……

      一大堆的事,四皇子怎么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跪到众臣面前了?!真太不懂事了!

      皇上觉得四皇子不该有什么致命的事,就示意让人把他带上殿来,准备当众骂他一顿!

      四皇子扶着丁内侍,瘸着腿拐进来,因为他走路的样子难看,许多朝官都调开眼光,不愿看他。

      四皇子在皇帝所坐的台基前再次跪下,皇帝语带不耐地问道:“此时正是朝会之时,你有何要紧之事?”

      太子的表情十分无辜,准备好只要四皇子对他有任何指摘,他就会说四皇子挑拨离间,替三皇子制造舆论。

      四皇子目不斜视,直盯着皇帝,吐字清晰地说:“请父皇准我前往皇陵守陵。”

      朝堂上先是一静,接着嗡嗡议论声响起。

      皇帝想起很久以前,四皇子说起过这事,那时以为他是在抱怨,就没有让他去。现在当着这么多朝臣,他竟然就直统统地说了出来,这让皇帝多么丢脸!皇帝还没死呢,你一个皇子守什么陵?!

      皇帝脸色不虞,马上有大臣说道:“四皇子殿下此言不妥,皇上春秋正盛,作为儿子,自当殿前尽孝,怎能去守皇陵?”

      四皇子说道:“我身有残疾,无法为父皇作为,只想到皇陵为父皇祈福康健、为我母妃祈祷往生。”

      被大臣提醒了,他竟然还不思改悔,坚持己见!

      皇帝本来就一脑门子的官司,此时不想与四皇子纠缠,就说道:“去太庙前跪着,面对祖宗好好反省反省!”

      四皇子一礼,就瘸着腿离开了朝堂,果然到太庙前跪了。三皇子在外面听说了,特意请旨进宫来劝他,四皇子不理不睬。三皇子怕他出事,就不敢出宫回府,一直在他旁边坐陪。

      四皇子一跪就跪到了次日早上,没吃饭,没喝水,早朝前晕倒在地。三皇子忙扶他躺了,自己跑到早朝上,对皇帝言辞激烈地求情,说四皇子本来就身体孱弱,这么下去会要了他的命的。

      皇帝心说这又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在四皇子是个残废,原来也没指望过他什么,他如果要这么自取灭亡,就让他去吧!

      皇帝终于下旨让四皇子去守陵了,虽然旨意上冠冕堂皇,说了些四皇子诚心至孝之类的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四皇子从此将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再也别想出头了。

      虽然下了这个旨意,皇帝忙过一段回头看,有些想不通:好么丫的,四皇子怎么就开始抽风了?他对孙公公说了一句,让派人查查,四皇子那边最近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同样不明白,好好的,四皇子为何就非得去守什么皇陵?而且,四皇子得了旨意,一天都不耽误,连夜收拾行装,把宫院里的东西,有的送回蒋家,有的送给了他,除了些日用衣物,就装了一驾马车的书籍,两日后就准备离宫而去。

      三皇子在宫门处等到了四皇子,一路陪着他到了城门,还想继续陪他走。四皇子持意不让他送到城外,自己下了车,在城门内与三皇子告别。

      想到前一阵刚刚送走了五公主,三皇子眼睛里有泪:“四皇弟,你为何要这样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去见简老夫子?”

      四皇子也轻叹,从怀里拿出一卷纸:“我还以为你从此就不想上学了呢。如果你还想去见他,这是我给你写的几篇策论,是上次简老夫子布置下的功课还有我猜简老夫子会出的题目。如果你不想学,就用我离开为借口,别学了。”免得露馅,让简老夫子生气!

      三皇子恍然道:“对呀,我还去干吗?!”他接过纸,有些兴奋地说:“我本来就不想再写什么论了!我下次上学就去对他说。”

      四皇子向三皇子行礼告别,三皇子看着丁内侍将四皇子扶入了马车,又驾着马车出了城门,后面跟着护送的军士。他心酸地站了好久,只觉得孤独而伤感。

      三皇子上马,不知不觉地就骑到了镇北侯府门前,进去求见沈卓,不问青红就拉了沈卓去自己府邸中打架。好在他现在不用回宫了,就拖着沈卓不让他回府,在他的府中过了夜。

      四皇子离开皇宫的次日,北戎的大队终于安顿好了,东西也都整理了出来。火罗带领一小队北戎人正装进宫,拜见皇帝,向皇帝献上了北疆众多特产,皮毛、珍稀的宝石、楠木和一些汉人喜欢的草药,比如人参之类的。大多臣子觉得那都是化外之物,没什么精细珍贵的东西。

      四公主的婚礼在宫中举行。

      太子对四公主说北戎没有教化,不要把什么古董珍宝带过去,自己给的粮食就该足矣让对方满意了。四公主并不想嫁给火罗,更不想把好东西带往北戎,就容太子来定夺嫁妆单子。太子看着母亲给四公主留下的丰厚嫁妆,想起母亲已死,心中再次对镇北侯沈家和三皇子恨怒交集。他将珍稀宝贝都留在了宫里,以备日后四公主从北戎回来还有大笔财产,嫁妆上只剩下了些普通的金银,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四公主的嫁妆从宫中运出到驿馆,火罗手牵红绸,拉着四公主到了皇帝面前,行了跪拜之礼。

      四公主与火罗并肩跪着,闻到火罗身上的羊膻之气,一阵阵地作呕。再从盖头下瞥见火罗的手指上有一处黑指甲,整个手掌粗大,骨节弯曲,就更不喜,身体尽量与火罗保持距离,心中打定主意不让火罗碰自己。她准备与火罗说明自己的目的,让他帮着自己的太子哥哥,事成后两个人一拍两散,自己能回来。

      火罗感觉到四公主一下了宫辇,就避免靠近自己,身体语言叫嚣着对自己的疏远。他这两年可一直没忘了“四公主”那极为美丽的容颜和饱含蔑视的目光,他一想起来就热血上头,充满戾气,有时要杀个把人才能缓解一下。

      现在他马上就能出了这口恶气了,火罗反而平静下来,耐心地将礼仪一步步地走完,就等着晚上与四公主单独相处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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