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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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娘


      那个说话的妇女走出了院落,接着有人在屋中说:“红鸾,还是向嫲嫲道歉吧,说你愿意留下来。”屋里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从房子里走出来,也出了院子。

      仔细聆听审视了周围,沈汶从房顶跳下,如一片叶子落在了地上,她慢慢地走到门边,从虚掩的门缝间往里看。这间屋中除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就没有了别的家具。桌子上有一盏灯,还有叠在一起的几个盘子。地上正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女孩子,该才有十来岁。

      她的膝盖跪在竖起的铁锥间,铁锥有一尺高,这个女孩子不能坐下,也不能挪开,只能这么直着跪着。她头顶着一个盘子,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上还有铁链拴着。沈汶心说难怪她们可以放心地走开,门都不用锁。

      沈汶微开了些门,自己还站在阴影里。屋内的女孩子没有动,眼睛看着地,没有抬起。沈汶轻声问:“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她怀疑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女子。

      女孩子眼皮颤动,微抬眼,身子脖子都不动,转动眼珠往这边看来。微弱的烛火下,她的眸光流溢,丽质天成,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沈汶觉得自己找到人了。

      沈汶在暗影里,女孩子看不清她,等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她的声音有些哑,可音调婉转,平白有种动人的韵味。

      沈汶答道:“过路的。”

      沈汶才七岁,语气再老练,也难掩女童稚嫩的嗓音。女孩子又垂了眼睛,无精打采地小声说:“你还是快走吧,这不是好地方。”

      沈汶心想就是为了你这句话,你就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也会救你了,接着问道:“我如果以后救你出了这里,你能给我当丫鬟吗?”

      女孩子没说话,沈汶看她这个倔强的样子,忙又说:“丫鬟只是名字啦,不然我就是救你出去了,你又能去哪里?”

      女孩子的眼睛里流下了一行泪,带了哽咽的语气说:“小妹妹,多谢你。你快走吧,一会儿有人来了你就会遭殃了。”

      沈汶总是自己哭,还很少看别人哭,忙安慰道: “我知道当丫鬟委屈了你,你别哭,我把你当成姐妹,你先跟着我,等我日后长大了,能做主了,肯定让你脱了奴籍……”

      女孩子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慢慢地平定了呼吸才说道:“小妹妹,如果你能救了我的母亲和弟弟,不要说我可以为你为奴为仆,就是当牛做马,我都愿意。若是我不能脱身,那我一定尽快了结此世,好用来生还报你!”

      她说的如此悲惨,沈汶忙说:“你别这么说,我只是想找个给我帮忙的人,没想要你一辈子,更别说你的命了。咱们说好十年行不行?十年,你对我忠心,别背叛我。”

      人还没逃出去呢,说这些有什么用?女孩子现在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傻子,白感动半天,眼泪没了,咬了下嘴唇,叹了口气,小声说:“小妹妹,这么晚了,你家里人大概在找你呢。”

      沈汶也叹了口气:“看来你不答应,没办法,我会救你的,谁让我喜欢你这个人呢……”童声童音,可偏老气横秋的语气。

      女孩子差点笑出来,忙梗住脖子,极缓慢地扭脸,可还是看不到暗影里的沈汶,她放慢了语气说:“小妹妹,多谢你,你记着,我叫苏婉娘,不是什么红鸾绿鸾。我苏家,男不为仆,女不为妾,就是死,也不能失了气节和清白,这是我父亲说的。他去世了,我就更不敢忘了。小妹妹,你快走吧,别再到这里来了。”万一这个孩子是那些人送来试探她的,她还是如以前一样。

      沈汶高兴:这正是她要找的人!她语气里就带出来了快乐:“你平常住在哪间房?不是睡在这里吧?”

      女孩子愣住,对沈汶这种快跃不解,有些迟疑地说:“我住在这西边院子的北房里。”

      沈汶点头:“那我先走了,过些日子我来告诉你怎么办。这些天你可别受伤,你别这么和她们硬顶着,得先缓缓。我来救你时,你要能跑动才行。”说完就走,黑影一闪上了檐壁,毫无声息。屋子里的女孩子不知该有希望还是该无视这次谈话,一时怅然若失。

      沈汶轻松地往侯府奔去,心中为自己花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人了而高兴。

      苏婉娘,前世京城的首席花魁,生在一个官宦之家。她父亲为户部之金部主事,苏婉娘从小貌美聪颖,得父母钟爱,琴棋书画地养在深闺。这年的春天,她的父亲因被参贪污而入狱,她的母亲一病不起,她的弟弟才四岁,年纪将满十岁的苏婉娘接了家事,马上变卖家产为父亲斡旋,可不到一月,案子未断她的父亲就死在了狱中,接着家产被抄没,全家被赶到了街上。

      父亲的家族在南方,高堂已然过世,其他的亲戚匆忙间连个送信的都找不到。苏婉娘的母亲潘氏本是个小官的女儿,她抱病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可娘家怕受连累,影响官途,连门都不敢让他们进。无奈,母女两人卖了头上的首饰,租了一间小房,苏婉娘的母亲病势更重,苏婉娘靠着针黹维持生计。

      勉强过了两个月,苏婉娘一次上街买药时,被万花楼的老鸨看见了背影,就跟踪了一路,找到了家里。一见面,老鸨就说她天生禀异,身段风流,持意要买了她。苏婉娘自然不肯,可老鸨次日就带了人到了她家,当面强按了手印,把几两银子扔给了她躺在床上的潘氏,硬抢了她。

      入了万花楼后,苏婉娘死活不从,逃跑了多次都被抓了回来。这年的秋天,潘氏病得更重,苏婉娘逃回见了躺在床上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再被抓回来时,就从了老鸨,只有一个要求,让她每月支了钱赡养家人。老鸨同意了,毕竟,每月两贯钱对于夜入千金的万花楼算不上什么。

      苏婉娘有了钱就找人给父亲的亲戚送信,想让他们来人接走弟弟,还雇了一个妇人照顾母亲和弟弟。被雇的妇人大包大揽地许了好话,但实际上却嫌潘氏起不来床,拉撒很难伺候,四岁的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非常不耐。苏婉娘每每让人送了钱,中间的人层层抽了成儿,到了那个妇人手里的也不算多,她就更不上心。

      这年秋天,潘氏病死,入冬时,苏婉娘的弟弟染了伤寒,那个妇人不请郎中,小孩子烧了几天就死了。可恨的是那个妇人为了继续拿钱,竟然不告诉苏婉娘,只让人把死者胡乱地葬在了郊外。

      到了新年之际,苏婉娘求了老鸨,终于能回家一次。她到了家门前,那个妇人隔窗见了,就从后窗跑了。苏婉娘敲门不开,心中慌乱,找到邻居,才知道母亲和弟弟早就过世,而她还月月地付着钱给那个间接害死了他们的人。苏婉娘当场就疯了,砸开房门,扑进屋中,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痛哭失声。

      后来,万花楼的人找来了,苏婉娘哭闹着抱了母亲和弟弟的遗物不想回去,但是她用了万花楼的钱,告到官中都无礼,自然又被扯了回去。她再次天天折腾,不想学艺。不久,她父亲的亲属到了京城,找到了苏婉娘,痛斥她自甘堕落不孝母不护弟,为苏家祖上丢脸,告诉她会被从族谱上除名。

      苏婉娘这次没有哭闹,重新开始学艺,只是请求老鸨:她从此不用艺名,用她的真名。女子入了风尘,都唯恐会辱及先人,哪里有用真名的?老鸨认为是苏婉娘恨苏家要将她除谱,以此报复苏家。老鸨才不管这些,只要苏婉娘听话,加上她的真名也不错,就同意了。

      从此,苏婉娘苦学技艺,三年后,以能歌善舞而名,加之她貌美无匹,眼眸灼人,一曲歌舞,能让人如痴如醉,不知故里。曾经有“婉娘一舞,十街九空”之说。十五岁时,她夺得京城花魁之名。万花楼为了竞卖她清倌人的初夜,安排了昂贵的歌舞之夜,苏婉娘将连舞带唱,尽显其艳夺群芳的风采。这次晚宴成了富贵风流的象征,连太子都慕名微服而来,被安排在了前排。

      这一夜,苏婉娘一曲歌一曲舞,让人们见识了只应天上有的绝美舞姿和动人心弦的歌声。她几次在太子的席前下腰弄姿,让人们以为她定是对太子有意。老鸨也非常满意,她告诉了苏婉娘要多讨好太子,苏婉娘真的听话了,这些年的培养终于有了回报。

      歌舞的-高--潮,苏婉娘身着五彩纱裙在香雾缭绕里飞速旋转,她手臂上的玉环叮当脆响,脚下是层层被她的舞裙旋风荡起的鲜花,她仿佛是仙女在万花中翩然徘徊。

      正当人们心醉神迷之际,苏婉娘携着一道亮光直扑太子。她虽然动作迅速,但毕竟是个舞者,没有功夫,太子身边的护卫用刀鞘一挡,她就失了准头。太子侧身一避,苏婉娘的刀锋只划伤了太子的上臂。

      几个人把苏婉娘压在地上,一片混乱中,苏婉娘喘息着尖声叫骂,她的声音清脆锐利,似能断金石。她说太子指使人诬陷她的父亲,再于狱中杀人,然后大声拜谢了老鸨的养育之恩,说深憾今生无以为报。她受过训练,吐字清晰迅速,几句话后就咬舌自尽,护卫都没来得及堵她的嘴。

      太子大怒,命人立刻查抄万花楼,老鸨人等缉拿入狱,严刑拷打,找出指使之人。满堂权贵,人人屏气不言。次日,苏婉娘被裸尸示众,然后弃尸荒野,不准收尸。……

      沈汶知道这时的大皇子,日后的太子在未来丈人的帮助下已经开始动作。苏婉娘的父亲在户部,管金银,很可能是大皇子要剔除的异己,被害也不奇怪。苏婉娘能查出来,可见其慧。沈汶只是惋惜现在自己太小,根本无法染指朝政,找苏婉娘都费了这么大力气,别说救她的父亲了。

      按时间来说,现在的苏婉娘刚刚被抢进了万花楼,还没有为了给母亲治病养活弟弟而屈服。沈汶决定尽快动手。她没法直接去要求杨氏把苏婉娘从万花楼里赎出来,侯府里人多口杂,苏婉娘的父亲如果是太子要除掉的人,侯府就更不能主动出面。她要救苏婉娘只能伪装成一次偶然。

      次日醒来,沈汶就赶紧地去请安了。她得向杨氏要求出府,一路走着,她在心里编着各种理由,还想着怎么把沈湘沈卓撺掇着一起出去才好。

      进了大厅,老夫人和杨氏都已经在坐。沈汶意识到自己晚了,可不等她道歉,杨氏高兴地说:“汶儿今天来了?可是觉得好多了?”

      老夫人忙招手让沈汶过来,关切地说:“汶儿多睡会儿才好,你看眼底下还是青的呢。”

      杨氏也看,皱眉对沈汶的丫鬟道:“明天让二小姐多睡,别叫她起来。”

      沈汶忙说:“是我自己想过来请安的。”

      杨氏笑了,“汶儿真讲规矩。”她转头拿过来两封纸简,说道:“平远侯的小女儿张允锦发帖子请汶儿和湘儿过府,说知道教养嫲嫲走了,让你们去赏菊。他们府大公子也给毅儿他们发了请柬,你们十七那天去吧。”

      沈汶想杨氏并没有收到请柬,明显是平远侯府不想把这次邀请上升到成人间的社交地位,只定位在小儿女们的交往上。

      沈汶等着这份请帖等了好久,想到平远侯府试试能不能见那个“大小姐”。沈湘与张允锦经常通个信什么的,可沈汶自己一个七岁的孩子,实在没有机会写东西,只能有时向沈湘问起张允锦,表示自己因为那颗她给的糖果想念她。现在这帖子终于来了,沈汶也就不用编出府的理由了。

      杨氏又说:“你们到了人家府中可不能淘气闹事,别丢了侯府的脸。”

      几个人孩子自然诺诺地应了。

      临去平远侯府的前夜,沈汶等着身边的丫鬟们都睡熟了,再次出府。这次,她带了包糕点和专门围住脸的巾子。

      到了万花楼,她来回跑了几次,确定了她原来找出路线的环境没有大变动。然后去了上次见到苏婉娘的小院,里面静静的,看来苏婉娘今天没挨罚。她往西边的院落里去,这里明显是下人的住处,院落和房间都很窄小。夜静更深,别的院子里面人声喧嚷,这里却是静悄悄的。

      沈汶从北房外侧落下,凑到微开的窗下,侧耳细听,屋子里有几个人的呼吸声。沈汶知道仆人的房门是不上闩的,就轻推了下门,果然没有插上,她蒙了脸,微开了门,闪身进了屋中。

      沈汶在夜里目力极佳,先看了第一个女孩,是个小丫头。又看了一个,身材胖胖的。到第三个,看着眉眼像是苏婉娘,就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头。苏婉娘睡得很不踏实,马上就醒了,一睁眼,沈汶就用手遮住了她的嘴唇。

      苏婉娘看着黑暗里矮小的身影,马上想到了那夜与她说话的女童。她这些天来想着那天夜里听得女童的话,不敢相信可又忍不住怀了期待。她对管教的嫲嫲说自己要好好想想,老鸨喜爱她的资质,觉得还是让她甘心才好,就容她几日,不再每天折磨她。

      苏婉娘坐起来,沈汶对她附耳低声说:“穿好,我带你出去。”苏婉娘确定了这是那个女孩,浑身一激灵,摸索着穿了衣服和鞋。

      沈汶拉着苏婉娘的手慢慢地走出了屋子。到了院子里,苏婉娘看着沈汶,明显年纪不大,还不到自己的肩膀高,就停了脚步说:“小妹妹,别惹祸了,我跑了多次,他们人多,路也不好走,你快回去吧。”

      沈汶紧拉着她的手说:“你别怕,跟着我。”

      苏婉娘觉得沈汶的手柔软而温暖,点了下头,心想如果有机会逃走,拼着挨一顿打,也要试试。这孩子能在院落里穿行,也许是哪个贵人的孩子,想来被抓着也不会被罚。

      沈汶拉在苏婉娘在院子里穿行,比她飞檐走壁费劲多了。好在她已经选好了路径,无论路径如何错综,都知道往哪里走。有时在假山间躲一下,有时在阴影里驻步,曲曲折折地到了后院一个紧锁的小门前。
      苏婉娘看到了小门,心里激动,可上去一推,再摸了摸横栓下的铁锁,心就凉了。这门久已不用,锁都锈了,两边高墙难越。她叹气,低声对沈汶说:“小妹妹,我们回去吧,多谢你了。”

      沈汶抬头看苏婉娘,小声说:“我说过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地记着。”说完闭上眼睛,在意念中观察铁锁,寻找到了早已锈蚀到酥脆的一点,集中意识力一击,铁锁内部一声微响,沈汶示意,苏婉娘再次用力一掰,铁锁应声而开。

      苏婉娘倒抽了一口气。

      沈汶完全可以事先撬开或者锯开铁锁,但是她需要得到苏婉娘的信任。苏婉娘十岁,她才七岁,她得为自己树立起可信性。

      苏婉娘轻手轻脚取下铁锁,用力拉开了门栓,然后慢慢地开了门。门枢处的吱呀声在夜中格外响,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沈汶又拉了她的手,在深夜的街道上快步行走。遇到有人或者有打更的人时,沈汶总能拉着她提前躲入门洞或者黑暗的犄角旮旯。

      走了三刻多钟,苏婉娘虽然受了些舞蹈的训练,比平常的女孩子耐力好些,但也气喘吁吁,脚步踉跄了。沈汶停下来,可苏婉娘喘息着说:“不能停……他们有狗……能追来……”

      沈汶点了下头,小声说:“来,我背你。”

      苏婉娘看着沈汶矮小的身体,连连摇头说:“不成,小妹妹,你背不动。”

      沈汶说:“我就背一会儿,而且,等天亮了,人多了,地上的气息就不容易找了。我们不用走太远。”

      苏婉娘迟疑着趴在沈汶的背上,沈汶被压得半弯了腰,用不了轻功,但脚步还算轻快。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高楼的附近,沈汶放下苏婉娘,拉着她躲到了小巷里拐弯的阴影处。沈汶弯身,从地上抓了些土,递给苏婉娘说:“把脸涂花了吧。”

      苏婉娘这次毫不迟疑,把土揉在脸上。沈汶指着那处高楼说:“那是卖点心的桂香园,今天未时末,我应该到那里。你听见了我的声音就出来喊叫,说自己不愿堕落春楼,求人搭救,记住,不能说你父亲的事,还有,要装作不认识我,有关我做的一切,不许对任何人说,你娘也不行。”

      沈汶的语气成熟老练,与她短小的身材和幼稚的声音非常不衬,可这时苏婉娘才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希望,不禁激动得浑身抖,连连点头。

      沈汶接着说:“我应该今天来,但万一我今天来不了,明天或者后天肯定来,你相信我吗?”

      苏婉娘坚定地点头道:“我相信你,就是你明后天不来,当乞丐我也会等在这里,只要他们没抓着我。”

      沈汶拿出拿包糕点递给了苏婉娘,刚要走,又回头问道:“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我们用不用说定一个词?”

      苏婉娘看着沈汶说:“我能。”她拉了沈汶的手说:“小妹妹,你若是能把我从万花楼里赎出来,容我去安置我娘和我弟弟,我可以给你当一辈子丫鬟。”

      沈汶反握了苏婉娘的手说:“我一定能把你赎出来,你在这之前可千万不能回家,他们很可能就在家里等着你呢。等你成了我的丫鬟,就能照顾他们了。而且,我也不要你当一辈子丫鬟,我只要你助我十年。”

      苏婉娘点头说:“我明白,要忠心,不背叛。你放心,就是现在我不是你的丫鬟,你来不了,他们抓到我了,我也不会卖了你。”

      沈汶看着苏婉娘说:“若是他们抓了你,你卖不卖我都没关系,反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喜欢你,我还会带你出来的,只是我不会让你当我的丫鬟了。”

      苏婉娘忍住眼泪,点头说:“小姐快去吧,天亮了就不好了。”她改了称呼。

      沈汶认真地说:“我说过,只是名义上的丫鬟。我把你当成姐妹,你还是叫我小妹妹吧。”

      苏婉娘“嗯”了一声:“小妹妹,你要……小心哪。”

      沈汶也低声说:“你也小心躲好,我们今日下午见。”说完她转身跑了。苏婉娘捧着那包糕点,呆立在黑暗里许久,才找了处残破的墙洞,猫腰躲了进去。

      沈汶估计天真的快亮了,一路狂奔,赶在凌晨时分进了侯府,回到卧室里匆忙地脱了衣服放好,才眯了片刻,丫鬟们就起来了。今天他们要去平远侯府,沈汶不能睡懒觉。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天蓝云高,大雁南飞。沈湘和沈汶一辆马车,三个男孩子都骑马。镇北侯府是武将之家,男儿从小就要熟习弓马。沈湘非常想出去骑马,可杨氏说她已经九岁了,要有些女孩子的样子,还是坐车吧。

      这是沈汶重生以来第一次出府,以前杨氏都以她年纪太小不让她出府,连那些灯会什么的都不让她去。沈汶的心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自然从来没有吵闹过。想来沈湘也只出过几次门,在车厢里,沈湘一次次地微微撩开车窗的帘子向外张望。同车的丫鬟们见沈汶竟然连一眼都不往外看,都觉得小小姐的规矩学得真好啊。

      沈汶知道过了年,沈湘武功少成,就开始使长枪,会常在习武场与沈卓他们马来马去地交锋,出门自然不愿再坐什么车了。杨氏对沈湘从来顺着,说过她几次沈湘不听,就由着沈湘去了。说来,以后她与沈湘这么同车的机会并不多。前世也是,她们渐渐长大,渐渐分开……

      沈湘看着窗外说:“小妹你看,那边有人在卖把戏呢……”没听见沈汶回答,扭头一看,皱眉道:“你怎么又哭了?我们就要去做客,哭红了眼睛可怎么好?”

      对面的夏红不出声,因为实在见惯了沈汶哭。沈湘不快地看了夏红一眼:这个丫鬟怎么也不哄哄小妹。沈湘的丫鬟春绿明白沈湘的意思,忙笑着问:“二小姐是不是想吃点什么?”沈汶的好吃懒做已经全府闻名了。

      沈汶抽泣着看沈湘:“我害怕……”

      沈湘问:“你害怕什么?我在这里,大哥他们就在外面,还有我府四十多护卫随行。”

      沈汶哽咽着:“我怕有一天你们都会离开我,不理我,不要我了……”

      沈湘哈哈笑着:“怎么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心想这个妹妹有些笨,自然软弱,日后自己可得多照顾些,不要让她这么觉得会被人嫌弃,沈湘拉了沈汶胖乎乎的手,也不看外面了,问道:“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定要高高兴兴的,不然母亲就不让咱们出来了。”

      沈汶使劲点头,擦了眼泪说:“好,一定高兴……”

      沈湘看着小妹带着眼泪的圆乎乎的脸,母性大发,豪迈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怕!如果你练不好功夫,日后我就替你去打架!不管有谁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绝不会饶了他!”

      沈汶双手合拢,认真地握着沈湘的手说:“我一定会告诉姐姐的!”沈湘大声笑,春绿和夏红对视一眼,一个骄傲一个无奈。

      到了平远侯府,张允铭迎了出来,领着他们进了府,到院子里沈湘沈汶下了车,众人先去拜见平远侯夫人李氏。

      大厅外是两片青竹,中间却是用汉白玉铺出了一条路。汉白玉石白色中夹杂着荧光,与绿色相映,给人格外清爽的感觉。厅门外站着两排仆人,都垂首侍立,寂静无声,满院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竹叶的沙沙声响。沈汶心说平远侯还是武将出身,虽然府中点缀奢华,但看样子还是军事管制,这些人比侯府下人平时散漫的举止要规矩得多。

      沈汶现在明白,也不是侯府不会严厉管理,而是不能太严。手握重兵,府中还严得内言不出外言不入铁桶一般的话,就会让人因看不透而生疑。像现在这样,镇北侯府不松不紧,平常家里人打打闹闹也不避下人,也许是侯爷和杨氏商量的策略。毕竟,如果侯府坦坦荡荡,谁的人都能在里面看着,也许就能让人相信镇北侯无任何不轨之心。可惜,也许就是因为知道镇北侯无私,才会被人置之死地——因为看清了镇北侯没有反手一击的准备。

      进了大厅,地上铺着丝绵织成的地毯,余光可见两边多宝阁上陈列着各色古董,厅中香气淡然。

      李氏微笑着和沈家的几个孩子见了礼,她特意看了看沈汶,这个孩子可能慢了些,胖了点儿,哪里有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堪?自己不爱出门,都从偶尔来访的人嘴里听到了有关这个女孩的恶毒评论。丈夫反复叮咛不能露出与镇北侯府交往过密的样子,更不能为他们说话,所以就是她听见那些话时,也不能为沈家女儿们澄清。

      李氏十分庆幸自己在礼仪上从小严格要求子女,在外面绝对不能给平远侯府丢了面子。如果自己的女儿遭到这样的批评,她一定会羞愤难忍。镇北侯夫人杨氏平素和自己一样不爱与人交往,也不知道听没听说那些对她女儿的非议。

      李氏没说了几句,马上就让他们自己去玩了,唯恐让沈家的下人们觉得自己太过热情。

      张允锦高兴地拉了沈汶的手,引着她往后花园走,小声说:“我让人给妹妹准备了好多小点,酸的甜的,妹妹肯定会喜欢的。” 李氏不对张允锦说那些不好的话,张允锦刚八岁,还不常出府,自然也没听过什么闲话,对沈汶还是如上次那样那么亲切。

      沈汶听说点心,出声地咽了下口水,真心真意地说:“谢谢姐姐,如果张姐姐没准备,我也会问姐姐要的。”沈卓嘿嘿一笑,可忍住没说什么,沈湘忙为沈汶遮掩地问张允锦:“你们后花园也有个小湖吧?”

      张允锦点头说:“的确有,许多菊花就摆在湖边,以水映菊花为景。”

      沈湘说:“那我们还是去湖边吧,就像上次那样。”

      沈卓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就去就去!”

      沈毅见张允铭脸上稍微僵了一下,就笑着拉着沈卓说:“她们姐妹们去那里,你跟着去干嘛?我们随大公子。”

      张允铭笑着说:“我带你们先到处转转。”不动声色地把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开,沈汶看出平远侯府的规矩比自己家讲究多了。

      张允锦领着沈汶和沈湘往后面走去,沈汶用自己能努力到的最幼稚可爱的语气问:“听说姐姐还有个大姐姐,上次我府花会时病了,我托张大哥哥给她带了香囊,她还回了礼,不知她现在好没好?”

      张允锦马上叹气道:“我家大姐姐长年生病,并没有好。”脸上毫无做伪的迹象,沈汶想平远侯看来是瞒着自己的小女儿。

      沈汶摇着张允锦的手说:“我要去见大姐姐!我要去!”

      张允锦笑着说:“我家大姐姐自居一处,以便养病,不出来见人,我父母亲也不让人去打扰她。”

      沈汶大声叹了口气,小大人一样。张允锦被逗笑了,握了握她的手说:“我一定告诉母亲你问她好了。”沈汶明白这表示张允锦平时都见不到张允铮。

      三个人往后面走,张允锦遥遥地指了一方说:“我大姐姐就住那边。”沈汶往那边看,只能见一片浓密的杨柳,遮掩得密密实实。平远侯能将这个秘密隐蔽了将近二十二年,可见其对府第的掌握之严谨。沈汶放弃现在借故去看看的想法,以免打草惊蛇。

      到了湖边,在一处小亭里,有众多人等着侍候。她们一走近,人们迅速而无声地散开,端盘的端盘,持巾的持巾。等她们进了亭子坐下,马上有人上前奉上水盆让她们洗手,然后是从旁边的小泥炉上取下茶壶给她们倒了茶,接着一串点心摆了上来。

      沈湘惊叹道:“哇,你们府里可真好!”旁边沈湘的丫鬟春绿忍不住低声咳了一下,张允锦忙笑着说:“可不能这么讲,你府上也很好。”

      沈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如果说自己家不好,岂不是对母亲不敬,忙说:“还是张妹妹周到,我们才经了教养嫲嫲的训诫,还是不会说话。”

      张允锦也微叹了一下,小声说:“教养嫲嫲哪里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沈湘问:“你肯定是有过教养嫲嫲吧?”

      张允锦对周围的人很严肃地说:“你们都下去吧。”旁边的丫鬟婆子低声应了,远远地退开了。沈湘见状,就对两个沈府的丫鬟说:“我们要说悄悄话,你们也都歇着吧。”春绿和夏红点头,也走开了。

      张允锦这才低声说:“我两岁就有了教养嫲嫲了,一直学到了七岁。”沈汶知道这府中规矩森严,张允锦绝不敢当着下人抱怨母亲的,就是这样的话也要支开人才能说。

      沈湘不由得感叹:“难怪你有如此好的仪态,你不是日后要当皇后吧?”

      张允锦忙捂沈湘的嘴,嘀咕着说:“你胡说什么呀!让人听见怎么办?!”

      沈湘忙四周看,又小声说:“你真受苦了!”

      张允锦从小被母亲耳提面命地学规矩,读女戒女训,从来没敢有过异议。可今天忽然有一个她私心仰慕的女孩说她受苦了,看着沈湘神采焕发的脸庞,略显不整的鬓角,一如上次见面穿的窄袖短装衣饰,再看看在桌前正专心地吃点心的胖沈汶,又想起上次见过的那个满嘴俏皮话的少年,张允锦忽然发现人生有另一种活法,脱口道:“你们府上真好。”正是方才沈湘说的话,话语未落,两个人都捂着嘴笑了。

      两人开始讲教养嫲嫲的琐事,张允锦经常被沈湘的行径惊得摇头,还可怜沈汶的缓慢。

      沈汶吃得差不多了,喝了一肚子茶水,就要求去静房。沈湘张允锦正说得高兴,自然让丫鬟陪着沈汶和夏红去。沈汶从静房出来,就贪看各色菊花,拉着沈府的丫鬟让她到处转转,兜兜转转地沿湖绕了大半圈,远远地看见了张允铭和几个兄长,沈汶就跑过去见他们。

      张允铭不好把沈汶轰走,只好与几个人陪着她一同走回来见张允锦和沈湘。沈汶反客为主,引着他们进了小亭,大家坐了,丫鬟们又上来了茶点,沈卓精神头大盛,一个劲儿说笑话,时常逗得张允锦和小丫鬟们都低头笑。

      张允铭见状忙让人摆了棋盘,要和沈家兄弟对弈了几局,沈卓被张允铭抓住杀得大败,就安静了许多。

      大家又谈笑了一阵,沈毅带着弟妹告辞。

      沈汶恋恋不舍地看眼桌子上空了盘子,带着情感说:“张家姐姐的点心是天下最好吃的!”使劲说了“天下”和“最”几个字。

      张允锦不明深浅,笑着说:“多谢妹妹夸奖。”

      张允铭大了些,听出了不妥,他为人谨慎,马上说:“可不能说是天下最好吃的,这京城里有几家点心楼,都做得更好。”

      沈汶眼睛使劲睁大:“叫什么叫什么?”

      张允铭笑着回答:“有城南的飘香阁,城中的万家糕,北面的桂香园……”

      沈汶扭头看沈毅:“大哥,我们回府时会路过哪个吗?”

      沈毅想了下说:“应该是桂香园。”

      沈汶跳着脚说:“我要去我要去!”

      沈毅摸了下她的头说:“别闹,母亲还在家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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