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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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5


      新帝不久宣沈强进宫,这让沈汶有些担心了。她上次没答应新帝的“属国”要求,不知新帝是不是会用个手段逼她就范。与其他此时觉得新帝软弱无能,不明政事的人不同,沈汶从四皇子一登基,对他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四皇子北行中的行止给沈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沈汶认为一个衔金含玉出生的皇子,能忍耐那么多艰难险阻,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因此,她比那些评论新帝“阴险绝伦”“谋略莫测”“心机诡秘”的人至少早了二十年。
      沈汶让要陪着沈强去的沈坚来见她,对沈坚说:“你可要劝劝四弟,别在宫中动杀心,会给新帝一个借口。”
      沈坚点头,可又摇头道:“我今天早上就对他说了半天,讲宫里和外面不一样之类的,他根本不理我。”
      沈汶叹气:沈坚没有看着沈强长起来,沈强不买他的帐。沈汶于是亲自去送沈强出门,对沈强说:“四弟,你千万别……”
      沈强扭头直愣愣地看沈汶,沈汶在他的眼中读到了深深的杀意,沈汶心头一寒,结巴着说:“四弟,祖母,肯定希望你……好好长大……”
      沈强的眼睛红了,沈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也许不该提老夫人。她还想在说什么,沈强转身走了,不再理她。
      沈汶担忧了,开始觉得这也许是新帝一个阴谋,让沈强进宫,杀了老皇帝和太子,以绝后患,同时可以抓住一个镇北侯的把柄,就是此时不追究沈强,不公之于众,这个把柄也可以让自己家乖乖地听话了……
      她知道苏婉娘对新帝的心思,自然不敢把这个怀疑告诉苏婉娘,只能一个人暗自忧虑,等着沈强回来。
      沈坚和沈强到了宫外时,沈坚被拦了下来,只有沈强被接入了宫中,这下,连沈坚也担忧了,怕沈强一个人在宫里闯祸,或者被人栽赃。
      沈强被人带到了一座宫殿外,新帝正在等着他。新帝的表情很轻松,可沈强紧闭着嘴,脸绷得紧紧的。新帝示意他:“跟我来吧,见见我的父皇,他曾下旨抄杀你府。”
      沈强的脸腾地红了,可是新帝像是没看见,领先往里面走,嘴里说:“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沈强默不作声,双手捏成了铁拳。他们走入一间宫殿,里面有些暗,窗户都挡得严实,屋里迎面扑来一股恶臭,沈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屋子中间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锦被盖了半身,可是床下面,是一个大盆,那里正接着稀稀拉拉的污秽,满室的臭味就是从那里泛出来的。看来床被开了个洞。
      新帝走到了老人身边才站住,沈强自然也走到了床边,床头处站着几个太监,都对新帝行了礼。
      新帝对老皇帝行礼,问一个老太监道:“父皇今天如何?”
      孙公公说:“还好,早上喝了些粥,吃了一副药。”
      新帝点了下头,看着沈强说:“父皇……不能见风,所以这里窗户得关着。”
      沈强痴呆呆地看着老皇帝,原来紧握的拳头,怎么也无法举起来。
      新帝又对老皇帝说:“父皇,这是镇北侯第四子。”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向沈强转去,喉咙里发出了隐约的呼噜声,然后眼睛就向上翻去,旁边一个太监伸出手来,在老皇帝的胸前处一点,老皇帝喉中咳了一下,眼睛才从上面缓缓地下来了。
      沈强看着这个太监一下张了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这个太监的一只胳膊是空的。
      新帝问沈强:“你看到了,想做什么吗?”
      沈强眨了眨眼,又看向老皇帝,慢慢地摇了下头,新帝向老皇帝行了个礼:“父皇,孩儿明日再来请安。”往外走,太监们都行礼。
      沈强愣愣地,也不行礼,木头一样跟着新帝走,临出门,他回头了,暗影里,谷公公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新帝回头看到了沈强的回望,等他到了身边,说道:“那是谷公公,过去是我三皇兄的师傅,武艺高强。”
      沈强又张了下嘴,没说什么。
      新帝说:“我现在带你去看戾太子。”
      新帝上了宫辇,沈强不想上辇,跟着队伍,到了另一处殿门外,新帝下了辇,指着远处的门说:“你跟我的内侍过去吧,我就不去了。”他身边的丁内侍让沈强跟着他往宫门处走,沈强再次握了拳。
      他们还没有到宫门处,就听见了院子里传出的一声惨叫,接着就没了声音,可是沈强习武,耳力过人,可以听见里面的叱骂声:“你这个畜生!初荣姐姐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烂人!我打死你!……”
      一个老年的人声音:“别打在脸上,可是使劲些,他杀了那么人……”
      丁内侍使劲敲门,里面的骂声停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丁内侍说:“陛下让镇北侯四子来见见戾太子。”里面的老太监引他们进了门,绕过影壁,沈强看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嘴里堵着东西,一个宫女表情很冷淡地站在一边。
      丁内侍迟疑着说:“陛下……陛下说……那个……戾太子毕竟是个皇子……”
      老太监很正式地回答:“是先皇的指示,每日让戾太子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丁内侍看看沈强,见沈强狠命地盯着戾太子,说道:“不用堵他的嘴了,也许沈四公子想与他说话。”
      那个宫女上去一把抽掉了戾太子嘴里的布,戾太子大喊起来:“朕是天子!朕是皇帝!你们胆敢如此,朕要灭你们的满门!来人!来人!”他声嘶力竭,喊得瓦上的蜘蛛网都颤抖。
      老太监说:“陛下仁慈,不然至少应该割舌之刑。”
      戾太子看着沈强叫:“你怎么不行礼?!朕是皇帝!朕杀了你!……”
      丁内侍忙说:“堵上吧!快堵上!”
      旁边的宫女一把抓了戾太子的头发,把一团布狠狠地塞入了戾太子的嘴里……
      沈强走向新帝时,有些魂不守舍,他到了新帝面前,看着新帝,像是要哭的样子。
      新帝叹了口气,拍了下沈强的肩膀说:“你别难受,你看,他们比你难受。”
      大滴的眼泪从沈强的眼里流下,他哑声哭起来:“祖母……祖母啊……”
      新帝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巾帕,给了沈强,沈强用来擦鼻涕眼泪,过了一会儿,沈强哭够了,将巾帕抵还给新帝,新帝摆手说:“你留着用吧。”沈强抽泣着又往巾帕里擤了下鼻子,才把巾帕放入了袖子里。
      新帝问沈强:“你还想干什么?”他本意是问沈强想在宫中做什么,是不是还想杀什么人,可沈强误会了,说道:“我想识字。”新帝点头,沈强又想了想,说道:“我想拜谷公公为师。”新帝迟疑了片刻,又点了头。
      沈强当日回府时,带来了新帝的旨意——沈强进宫伴驾,成为新帝的学生,由新帝亲自启蒙认字,并赐谷公公为沈强之武功师傅。
      沈汶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把沈强叫了来,一点点地问了过程,第一次证明了自己对新帝的判断:让沈强进宫,此时人讲“天地君亲师”,如果作为皇帝得不到沈强的忠心,作为老师也该让沈强对新帝一辈子持弟子之规,对新帝一定是忠心捍卫,根本不会举起屠刀。既然新帝觉得沈强是在自己一边的,自然是让他越强越好,容他拜谷公公为师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让沈汶心中忐忑:新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强不久就进宫了,新帝没有成婚前,一直住在新帝的院子里。新帝知道沈强过去开了杀戒,对人命的死伤无所顾忌,就想把沈强往遵纪守法方向领。教沈强识字的同时,用南朝的律法作为沈强的教科书,让沈强熟读了南朝各色法典,结果十年后,沈强出师,没经过什么科举,直接入了刑部,从底层狱卒做起。可他是皇帝的学生,平时经常回宫吃饭,谁敢拿他当了狱卒使唤?而且,那些犯人知道他的背景后,有人向他喊冤,他一张嘴,案子不查都不行,所以他的长官们都迅速提拔他,八年后成为大理寺评事,主断案判刑。他铁面无私,仗着是天子唯一的亲授门生,无所畏惧,什么难案大案都敢上手,牵连了谁都敢下手,一生真是杀人无数,与口舌无敌的大理寺卿张允钊齐名为“南朝双判”,人称世间的黑白无常。只是沈强婚姻不美,多次订婚,对方都因沈强不久后就杀了对方的亲属而退婚。后来,沈强就不再求娶。到他五十五岁时,一个苍老的和尚找到了他,说幼时与他有相处之缘。沈强与他谈了一夜,天明时,沈强挂印随着老和尚而去,不复见……这些都是多年后的事情了。
      宫中的车马到客店来接季文昭,惊动了周围的人们,大家站在街两边,指点着皇家马车。季文昭深感不安,觉得蒋公子一定是把自己夸得只天上有地下没的人,一会儿见到新帝肯定会让对方失望的。
      进了宫,又换成了宫辇,他从来没有进过皇宫,晕晕乎乎地被抬到了一座很普通的院落前,一个太监将他让入院内,引他进了客厅。季文昭以为这是让他在这里等着新帝召见,因为看这院子肯定不是皇帝的御书房,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新帝自从出生后就住的地方,登基后也没搬家。
      季文昭见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便服,神色有些黯然地坐在桌子边,季文昭马上就认出了是过去同行过的蒋公子,忙笑着行礼:“蒋公子!好久不见!你也是来见新帝的?”蒋公子是新帝外戚蒋家的亲戚,来见新帝很正常。
      蒋公子微笑了,也忙站起行礼:“修明,你来了?”然后示意季文昭坐下。
      季文昭就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笑着说:“我来的路上还想到你呢!肯定是你帮我引荐的吧?”
      蒋公子的神色有些尴尬,季文昭叹气:“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好,万一我与新帝心气儿不投,他不会怪罪你吗?”
      蒋公子干笑了一下:“不会吧。”
      季文昭笑着问:“我们好久没有见了,你弱冠了吧?可有字了?”
      蒋公子叹息道:“我失长辈照抚,现在也无字,修明可否给我起个字?”
      季文昭连连摆手:“岂可岂可!真要取字也得是我恩师才行,你什么时候去书院?”
      蒋公子眉头微蹙,眼睛里似有微光,喉头一动,说:“家中出事……我……可能……去不了了……”
      季文昭忙安慰道:“莫急莫急,书院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那些书也跑不了,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有我在,你放心,你随时都能进书院!”
      蒋公子垂目叹了口气,季文昭见他依然愁绪不解,就问道:“你还记得我们那路的人吗?我那位师弟严军师?”
      蒋公子忙点头,说道:“那时文小弟布置的机关,留的武器,都用上了吗?”
      季文昭记得那时蒋公子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的伏击地,平时也看着他们研究武器,以为蒋公子是个中人士,就压低声音说:“幸亏有那些布置,不然我们肯定败了。”
      蒋公子也左右看看,说道:“我想也是,可是过程必然艰辛。”
      季文昭说:“当然!”他讲了讲燕城守卫的过程,中间的惊险,最后仰头一笑:“但是我们终是赢了!我跟你说,当我在城上看着北戎退去时,深感做人做到此时,才不负来人世一行。”
      蒋公子钦佩地说:“修明是有宏才伟略之人。”
      季文昭忙摇手,凑过来笑着说:“有那个文小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了。”
      蒋公子也笑了,季文昭看看时辰,问道:“你也是在等着见新帝?我们要等多久?这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吧?”
      蒋公子笑容消失,又换上了一副忧愁的神色,对季文昭说:“修明,我们算是朋友吧?”
      季文昭点头说:“当然!当初我们走了那一路,不说好了吗?日后要一起下一辈子棋的。”
      蒋公子眼中闪出晶莹,说道:“修明,修明,我有麻烦了……”
      季文昭马上严肃起来:“你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为何新帝要见你?你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拿个主意。”
      蒋公子点头,咽了下口水道:“你肯定会是我的朋友?”
      季文昭说:“当然了!你放心,只要不是违法丧天良,我一定会帮你的!”
      蒋公子点了点头,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先吃饭吧!”
      季文昭忙说:“那怎么成?!还得见新帝呢……”可是他说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蒋公子。蒋公子也看着他。
      蒋公子传着黑色的便服,衣料精美不说,衣襟处还用黑色丝线绣着云纹,蒋公子穿着显得飘逸中带着丝稳重和庄严……他怎么能在见皇帝之前只着便服呢?
      季文昭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是新帝也站了起来,皱着眉说:“修明!帮帮我!我是被逼上位的!我不想当这个皇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当才能和他们不一样!修明!帮帮我吧!别让我成为祸害!”
      季文昭惊愕地看新帝,新帝坚定地点头说:“真的!修明!我不能当皇帝!真的不能!”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一只怪兽,若是我把皇帝坐实在了,它会醒来,会把我变成一个恶魔,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恶魔!修明!帮我!”新帝眼里泪水欲滴:“修明!你还是我的朋友吗?!”
      季文昭哽咽了,终于说道:“我是!”
      新帝点头,对季文昭说:“好,修明,那来帮助我吧!我后来回想了多次我们北上时见到的事情,明白了诸等道理:人若想成事,就要有个团队,要有共同的目标,要团结一致,要善待同仁。你看我们北行所闻所见,就知国需变革。不然天灾人祸之时,官府无力,百姓流离失所,不是外夷趁危而入,就是国内毁于民乱。自古以来,反复发生,已成规律。那些豪门霸土,却不交税富国。那些官吏,不以才干反以拍马升迁。那些官商勾结,渔利百姓。那些官吏猛于盗匪,横行乡里。好官得不到奖励,善人得不到保护……若真能改弦更张,依法治国,让民众有对官吏的监督之权,也许就能稳定江山,使国力富强,可是这些话我都不能说……”
      季文昭理会地说:“正是,一国之君,不可妄言。皇权一旦动摇,会有人乘机作乱。”
      新帝叹气:“一个不好,就会天下大乱。我不能随便开口谈什么改制……”他看向季文昭:“可是你能。你才华横溢,机智果敢。你会与我再走一程吗?这可不是坦途……”
      季文昭对新帝深行一礼,郑重说:“我季文昭发誓,一定跟随陛下,助君成事!”
      新帝放了心,说道:“太好了!修明,我们先吃饭,然后我跟你好好说说最近的事情……”
      饭上来,两个人吃了,新帝将朝中吕氏把持大多朝臣的情况、有人刺杀三皇子和自己无人掌握重点位置,连旨意都无法下达等等都说了,最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有,你说过,你要帮着我娶到苏娘子……”
      季文昭慢慢地点头,说道:“若是刺杀三皇子是吕氏那边干的,他们就是低估了你。这样也好,现在不能马上动他们,清算之前,要先稳住他们,以免他们生变。”
      新帝点头说:“我给我们遇到的那个吕县令连升三级,算是给了吕氏一个信号。”
      季文昭赞同:“好,现在的问题,是先要得到朝臣的支持,我会马上回我恩师那里,和他好好谈谈。至于苏娘子的事……”他从边关过来,一路净捉摸新帝为何宣自己进宫了,没听到什么有关新帝的家长里短,此时现想主意。新帝耐心等着,也不催促,季文昭思考片刻后,说道:“放出风声,要追查当年苏长廷之案。”
      新帝点头,有些担忧地说:“那都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季文昭说:“当初,是我去查的这事,虽然主要的人都死了,但是还有他们的亲属能给口供,况且苏娘子那边也许有证据。”
      新帝又点头,说道:“我会让人去问问的。”
      季文昭说:“你不要出口,让别人来出头。”
      新帝觉得季文昭简直是自己的心灵伴侣了,接着点头说:“我明白。”
      季文昭次日就带着季严氏回家了。他见了严敬,说了自己决定了要去辅佐新帝。
      本来,严大官人回了京,严二官人也从边关回来了,大家将事情都报给了严敬,严敬觉得大事已定。原来毫无背景实力的四皇子登基,他需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这个皇帝是不是如先皇或者太子那样心胸狭隘,若是那样,他得好好隐蔽,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掺合过那些事情。若是对方宽和,那就不必多担心了,自己年纪也大了,从此可以安心书院,颐养天年。
      现在季文昭回来,告诉他新帝很有眼光,想好好治理国家。季文昭没敢说那些改制之类的话,怕严敬政见与新帝不和。严敬听说新帝曾经替三皇子写过策略,就让人找到了那些文字读了读,认为新帝孺子可教,不知道他已经是第二次把这个头衔给了同一个人。
      不久,季文昭被严敬推荐入朝,新帝以严敬以往得先帝重用为由,当朝接见了季文昭,并要授他官衔,季文昭婉言相谢,却说愿领县令之职,新帝允了。季文昭在京城拜访了一圈儿人,包括镇北侯府,然后离开京城,去上任了。
      严敬之新旧门生下属,一夜之间,成新帝之臂膀。
      叶中书慨然道:“能与吕氏对抗之人,非严老莫属。”他对儿子叶侍郎说:“新帝日后必然依仗季文昭,你只需干好新帝让你做的事就行了。”
      叶侍郎于是以为自己不用太操心了,可谁知他的苦难才开始。季文昭走后不久,就有人给叶侍郎送来了一整套有关苏娘子之父苏长廷当初下狱的材料,其中包括了苏长廷的血书。
      叶侍郎知道这是让自己出头,就在朝上开口说要查此案,吕氏那边认为这是叶氏方面借新帝要娶苏娘子,给她的父亲洗刷罪名来报复己方,自然全力干扰。最后,只推翻了对苏长廷的无端诬告,还了他的清名,被下狱的只有苏长廷血书上提到的官员名字,里面提到的大皇子,已经半疯了,无法追究,而明显是背后指使的吕氏首脑,也因缺乏证据,无法立案。可此案也大大挫败了吕氏对新帝娶苏婉娘为后的阻挠,其他各方都支持新帝,新帝如意娶得美人归。
      吕氏开始以为这个案子只是叶侍郎为了拍新帝娶后的马屁才闹出来的,可是此案之后,叶侍郎又连提了三案。三个案子看着都是小案子: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越衙告县令,被判了死刑,斩监候。一个失了心的妇人,为自己故去的女主人告其夫家杀妻灭子,结果被人指为诬告,打死在了堂上。一个是因茶店生意起了纠葛,老夫妇先后去世,儿子扶柩回乡后,出了家,出头告讼的都不是他们的亲人,而是个看着勉强的茶店伙计……
      开始,办案的人呈献的结论,被叶侍郎一次次否定,说办案者徇私枉法,要求重审,而软弱的新帝竟然一一答应了,结果每个案子都被七八个主管查过,久久无法定案。其实叶侍郎也很无奈,每次他把宗卷给皇帝,皇帝翻看后,只说道:“你让他们再查。”听听,“你”,不是“我”,叶侍郎只好再去当这个出头椽子。
      最后起到决定作用的,是三年后恩科得了状元的司马研。此人一脸孤寒之相,颧骨突出,目露神光,传言说他的家族毁于几年前的那场饥荒,他自己也差点饿死,逃荒时被路人所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可见命硬。他因文字犀利,倡导律法之效,被新帝点为状元。在金殿上,他见了新帝,突然泪流,连呼万岁,当堂跪地叩拜,许久不起,被人目为超级马屁精。新帝问他想去何处尽职,他说维新帝马首是瞻,新帝就让叶侍郎建议官职。当时三个小案拖延已久,叶侍郎觉得这是个新人,还没有在官宦中建立起网络,就启用了司马研监督办案。
      大家都以为司马研只知道溜须拍马,因为皇帝喜欢下棋,他还自荐入宫陪皇帝下棋,对公务只是敷衍,就没有对他太当真。可是半年后,主办官员被停职,司马研接手三案。他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结果,一年内就结了案,过去审过案子的人、案发中牵连的上下官员、他们所认的干爹干妈、做了伪证的亲属、甚至担保了犯官并为其遮掩的朝官……全都一一被追究,几百官员丢了乌纱帽,连吕老太傅也因治下不严,贪污受贿,而被抓入狱,最后被判流放。临启程之时,皇帝念其老迈,法外开恩,改判为回乡幽禁。吕老太傅回乡不久就死了,后来人说他临死时曾留下了对皇帝的不敬之词。这也难怪,这三个案子几乎把吕氏的官脉连根拔起,重要的吕氏朝臣,都被转弯抹角地牵连在内,清算得十分彻底,吕氏风光不再,从此一蹶不起。
      在外人看来,叶氏挤掉了吕氏,自己也没有独掌大权,季文昭在新帝登基五年后,进入了朝堂,又五年,被提为右相,与原来已经官至左相的叶相同理朝纲。
      季文昭倡议以律法为绳,规范官民之行为。他下手改革官吏制度,单派法官处理民事刑事案件,与官吏分治;向民间普及律法治国的主张,开办公学,免费接收儿童,从幼时就有律法课,并将已经成型的皇家书院,改为皇家法学院……
      这些离经叛道之事,遭到多方抵制。有几次,众多朝臣要求罢免季文昭,竟然罢朝或者伏阙,季文昭只好辞职。可是过了一年半载,自然有严氏书院出来的季氏同门,以季文昭才干过人,不能浪费为由为季文昭请复官位。连季文昭的对立面叶相也为他求情,最后,皇帝总以国事繁重等等理由,让季文昭重新上位……
      叶相退休后,季文昭独领丞相位十五年,他几起几落,为官近四十年,曾被拜为太子太傅。众朝官向他祝贺时,季文昭少见地动容,含泪而笑,没人知道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沈二小姐醉中发功,他窥见一缕未来……那时,他还年轻,老谋深算的文帝,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青年。
      当季文昭俨然一手遮天之时,他辞了官位,转身当了皇家法学院的院长。尽其一生,持续了律法治国的改革,最后终于将法院独立于朝廷……
      他八十四岁的一天,病重在床的季文昭挣扎地睁开眼,看到满头白发的皇帝坐在他的床前,脸上有泪。
      季文昭努力笑了一下,喃喃地说:“皇上,我们干成了吗?”
      他与皇帝配合了这么多年,两个人一个冲锋陷阵,一个在后面安抚各方,五十年后,虽然还没有建成君主立宪制,可是人们已经开始依仗律法而判断对错,官吏的权力大大减小。
      文帝点头说:“修明,成了,谢谢你……”
      季文昭叹息道:“你总是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啊……我老了……来,我走之前,我们再下一盘棋……不然,不知何时能再……”他说着说着,平静地闭了眼,皇帝一时大恸,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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