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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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


      她身后站着的女子看来有三十岁,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带着青春的活力和成熟的魅力。沈汶惊呆了,喃喃地说:“祖母……”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这思绪明显被对方听到了,“老夫人”微笑了,她拉着沈汶在空中往上走了两步,沈汶觉得每一步都非常艰难和沉重,虽然是在虚无中,可是自己的身体却像是陷在了无形的沼泽里,有强大的力量要把自己拖下去。
      黑暗的浪潮涌来,吞没了沈汶大半个身体,如果没有老夫人带她走的那两步,沈汶就会在那黑涛中没顶。无数人的悲呼,携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拍打着沈汶的灵体。沈汶知道这是她诉诸暴力的反噬,就是她没有亲手杀人,也有无法回避的后果,她的意识将在这凌厉的冲击下被撕得粉碎……沈汶终于怕了,可老夫人身上的光笼罩住了沈汶,她在意念里对沈汶说:“我在这里,这些都不会伤害到你。”。
      果然,黑色浪涛的汹涌里,沈汶体会到了她所影响的人们的情绪和思维,可是她并没有被摧毁,更多的是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的理解,是对那些被牵连而无辜死去人们的一个正视。沈汶对老夫人说:“我明白我也伤害了人,可是我不得不那么做啊!我恨哪!”
      老夫人使劲拉了一下沈汶的手,可是沈汶似是被定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升,“老夫人”对沈汶说:“你看……”她的另一只手举起,指向天空,顺着她的手指,黑暗迷蒙的所在,开启了一个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有一缕蓝色的光芒,渺渺然却一往无前,直落入了沈汶的意识中。
      蓦然间,沈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那束光芒照彻了她的灵魂,虽然此时没有时间,也许是刹那的刹那,可是沈汶觉得比那还要快,她的意识如门窗般豁然敞开,她沐浴在了一片光明中。她“看到”了极远方浩瀚递升的祥云,宛若海市蜃楼的重重仙境,和那其中湛然的蓝色光海——充满了能量的爱!这最深沉的爱的力量,缔造了无数的宇宙,维持着一切的存在。这爱强大得无可抗拒,所有接触了它的光辉的,都不得不立即臣服——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拒绝被爱。
      沈汶感到自己被无条件无限度地接纳在了爱中,她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和平和,忽然,她明白了这爱的真义:不仅是她,所有的存在都被这样深切地爱着,她所知的一切生灵,也都被这种爱意接纳而珍惜。这大爱给予了所有人最宝贵的礼物——自由的选择,它甚至允许有人蒙蔽了自己的智识,远离了爱,堕入邪恶。从大局看,即使生灵选择了消极,也同样会被允许生存,因为那些正在进化的灵魂们需要一个磨练的场地:如果无需面临险恶,选择善良和正直怎么能显得可敬?如果没有危急关头,牺牲自己怎么能显出高贵?如果不需要披荆斩棘,实现理想怎么能显出不凡?……
      沈汶明白了——人间实际是一个考场,正邪两方似乎是在永无休止地战斗着,大多时,正义一方总处于弱势,可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那些所谓邪恶的生灵,有朝一日,一旦转身,瞥见了这爱的辉煌和温暖,也会立刻改弦更张,飞蛾投火般扑向这爱的怀抱。所以,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大爱必然完胜,这个考场存在到解体的过程才是一首激荡的长诗。
      在这首动人心弦的长诗中,所有的善恶都会得到报偿,结果不是目的,最关键的是,在这过程中,人们如何一步步地修炼心性,学会爱。漫长的征程中,人们会在血腥中残杀,在贪婪里争夺……可也会有无数感人肺腑的忠诚和献身,纯洁和美满。为了帮助人们通过考试,世间还有各种补习班——无数志士仁人,代代前来,呼吁和平和善良,开启人们的灵智,在世间铺垫了数不清的修行之路,引导人们觉醒,改变人间的苦难,加快整体灵魂的进阶。他们有的留下了浩瀚的经典,有的留下了最简单扼要的指示:你只需要爱……
      沈汶感慨她不能像那些得道的人们一样,在每个瞬间,对每种人和事都充满爱和慈悲。自己何尝不是个狭隘计较的人?为了一己之冤屈念念不忘,徘徊千年不思放弃。可虽然她的灵格还远远没有进化到那样高的层次,她也开始理解死亡不过是一次更衣,看得出人的选择和品味,却不是人灵魂的灭亡。而且,世事往复,按照游戏的规则,就是她不出手复仇,那些为恶的人也会终有所报,那些屈死的灵魂会因通过了考验而更上一层灵格,离那爱的中心更近了一步。她留下或者不留下,是她为自己的安心做出的选择。现在,她已经尽了力,可以放下她执着了千年的仇恨,无需再纠缠过去的得失。
      此念一动,一团黑色的雾气如无数烟蛇般从沈汶胸口处飘逸开去,沈汶突然感到那禁锢了她的沉重消失了,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冉冉地从黑色的围困中升起,拉着老夫人的手向上飘去……
      这夜,许多人都做了稀奇古怪但是活灵活现的梦。
      苏婉娘见沈汶昏死过去,忙让人去找郎中。沈汶过去也昏死过,苏婉娘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沈汶计划中的一步,老夫人去世不久,杨氏一直精神不振,苏婉娘和柳氏都觉得不能告诉杨氏这件事,她们两个人把沈汶抬上床,希望沈汶还会想过去那样活过来。只是这次,沈汶不仅没有呼吸,连身体都渐渐冷了,只余胸口一丝热气。苏婉娘守着沈汶一直哭,直到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岁时的光景,母亲和弟弟相继死去,她从母亲的手帕中找出了线索,接着苦练歌舞,成为**魁首,在清倌人之夜,她穿着七彩的舞衣,持着短剑刺向太子……
      柳氏梦见送走了孩子,投缳自尽……
      杨氏梦见自己走入了火中……
      平远侯李氏梦见自己挡在了小儿子的身前,可是还是没有护住他。她惦记着二儿子,直到看着他穿着女装被押着走来,猜想他该能逃出去,才闭了眼……
      她梦里的张允铮也在京城两百里之外的一个村落小客店中挣扎。他梦见自己穿上了女装,御林军围住了自己的小院,护院和他的小厮们都在抵抗中战死,他惦记着母亲,走过内院,看到了母亲看向他的眼睛……这些是他过去天眼所见,可是这次,他还看到了后面自己多年的苦苦缠斗,直到最后痛苦的死亡……他终于醒了,一下子就坐起,使劲推睡在身边的张允铭:“醒醒!快点!我要出发了!”
      张允铭睁眼,使劲晃脑袋:“怎么回事?我方才梦见我和三皇子还有沈三,都被射死了……哦,就跟……”
      “就跟她说的一样!我要马上回京!她要走了!”
      张允铭不解:“什么意思?我怎么……怎么不懂……”
      张允铮匆忙地起身穿衣,说道:“她要走了!她要走了……”话中竟有哭腔。
      张允铭也穿衣服:“谁要走?要去哪儿?”他正说着,张允铮已经出门了,不久,一阵马蹄声,在黑夜里远去。
      张允铭吓着了,也赶紧收拾好,出门摇动张丁玉兰和月季:“醒醒!你们公子出去了!”
      三个人糊里糊涂地醒过来,张丁皱着眉:“我怎么刚才梦见咱们府被围,我被……”
      “御林军!御林军来杀人,我死了……”月季说,玉兰也结巴着:“我也……也被一刀砍死了……”
      张丁点头:“我看见了,你小子死了还去抱了人家的腿,我过去就给了他一剑,帮你报了仇。”
      玉兰高兴:“真的!太谢谢你了!”
      张丁对月季说:“你最棒!脖子都被砍断了一半了,还用斧头杀了一人……”
      月季说:“那人死了吗?太好了。可惜了杜鹃,扮成了个丫鬟,本来是能出去的,可是他见我们被围攻,竟然也拼死了……”
      张允铭不耐烦:“快走!快走!你们公子都已经离开了!”
      几个人匆忙收拾,出门时张允铮早就远了,他们只知道张允铮牵了三匹马,看样子是要轮着骑。他们也多牵了几匹马,张允铭告诉其他人跟上,自己带着三个小厮,摸着黑,追着张允铮而去。
      遥远的燕城,许多人也怪梦连连。同宿在沈坚议事的屋子里的严氏和沈坚几乎是同时醒来,两个人知道梦里是怎么回事,在暗夜里,只相互搂在了一起。
      季文昭梦见自己是太子的幕僚,一直为太子出谋划策,可是最后却因阻止太子联合北戎被刺死,他临死时悔恨交加,自己识人不淑,误投匪人……他醒来后睁眼,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梦里的情景,终于领悟到,当初那个博弈生死劫,就是为了改变他梦里的命程,把他与太子隔开。他现在知道那必是沈汶的手笔,不禁再次感叹沈汶当初的策划。失之分毫,差之千里,那时的一个小小改动,今天他守在燕城,而没有死在太子东宫的阶下。
      天一亮,季文昭就出了中军去找季严氏。季严氏来燕城找他,他总觉得季严氏不懂事。季严氏没有给他添什么麻烦,还一直在做着后勤的事,但是他一想到季严氏就在燕城中,守城时就得打点起十二万分小心,让他觉得很累。可此时,他却庆幸季严氏在这里了。
      季文昭到季严氏的院子时,季严氏早就起床。听说季文昭回来,忙迎了出来。虽然季严氏笑着,可是季文昭还是看到了她哭过的痕迹。两个人回到屋里,季文昭马上对季严氏说:“我对不住你。”
      季严氏强笑着说:“怎么能这样说?只要你能让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对的住我了……”她又要哭了:“我做了梦,我与夫君生不能同枕,死不能同穴……”
      季文昭抱了季严氏,低声说:“那只是个梦,有人并没有任其发生……”
      季严氏没在意季文昭的语病,点头笑着说:“真的,那是个梦……”
      严二官人和夫人也在相互安慰,严二夫人说:“我做恶梦了!真吓坏我了,梦里北戎到了咱们家附近了,咱们女儿自尽死了,我们开始逃难,我边走边哭啊……”
      严二官人点头:“后来你我在逃难途中落水而死。”
      严二夫人拍着胸口说:“我们幸亏来边关了呀!我宁可在这里,也不要像梦里那样!”
      严二官人有些不屑:“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
      严二夫人追问:“那我们怎么梦见了同样的事?”
      严二官人说:“就是碰巧了呗,又不是真的。”
      可是有人把梦当真了,这就是吐谷可汗。在他的梦里,有人打开了燕城的北门,北戎大军直冲而入,成功地占领了燕城。在梦里,吐谷可汗甚至可以嗅到破城后空中飘飞的灰烬和血腥气,可以听到破城时万千哭喊……他攻破燕城后,一路向南……后来,他成了南朝新的皇帝……
      吐谷可汗从梦里醒来,深深震撼了:这是上天向他降下的神谕!
      现在已经入了三月,他真有些急了。
      燕城久攻不下,二十多万大军损失过半,周围的村庄已经被多次搜剿,没有找到多少粮食。十多万人,光靠宰杀马匹牛羊,也不能支持得太久。他焦躁地等待着西路大军的捷报,贺多那边如果攻入中原,这边守军听到消息,士气一落,己方就可以再次进攻。这段日子西路音信皆无,吐谷可汗并没有担心:贺多从小就跟着他征战,广袤草原上的彪悍部落都被他们父子剿杀殆尽了,南朝这些没有骑兵的汉人算什么?
      这几天,有不确切的消息传过来,说贺多遭遇了埋伏,全军覆没了。吐谷可汗虽然心中发虚,可是不愿相信:南朝最强的正规军沈家军,现在都被围在燕城。境内的那些厢军府兵,长年不战,怎么可能抵抗贺多所领的十几万铁骑精兵?贺多长驱直入,最多是有些伤亡,实在不可能败。这些消息是南朝人造谣,以乱他的军心。
      现在这个梦,给他的注入了强烈的信心:胜利已经在前面等着他了!他只需奋勇向前!
      更让他感到振奋的事,竟然有人从燕城跑出来,献出了燕城城防的图纸!天哪!这就跟在梦里一样啊!北门内有迷宫,难怪他们能坚守。但是这次有图了,自然能破了对方的工事!
      吐谷可汗用三天时间整顿军队,排列攻击阵仗,佯攻西门,但主攻北门!他把大量兵力集中在北门,命中注定,他将由此破了燕城!
      镇北侯站在城头,与季文昭看着远方成群集聚起来的北戎兵士,面色沉重。
      他回忆着梦中情景,他死在一片战火中,心知燕城已然箭尽粮绝,必然不保,自己的次子沈坚已死,长子突围,不知生死,朝廷多年不援,告急奏章石沉大海,没有回应,自己那种遗憾和恨怨!还好,那是梦,还没有发生,这次,城中的准备充分,他一定能守住燕城。他对季文昭说:“看来,那边要大举攻城了。”
      季文昭点头:“这样很好,他们久不攻城,我们就无法消耗其军力。他们最好都来攻北门,入这个迷城。”这样不耗费多少箭矢就能消灭对方。
      镇北侯点头说:“我带兵入迷城。”
      季文昭忙说:“侯爷不必如此,迷城架构诡异,完全能让我军将士处于有利之地。而且……”他掐算着时间:“不久,侯爷就该准备出城,追击他们了。”
      镇北侯现在觉得季文昭绝对是个诸葛孔明级别的军师,点了下头,紧闭着嘴唇,注视着那边黑压压的一片强兵,若是他命中注定要死在战场,他更愿意死在追击敌人的胜利中。
      沈毅和沈坚从城下边小声说话边走上来。
      沈毅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沈坚马上说:“我也做了,额……我想别人也做了……”
      沈毅叹道:“竟然真的跟小妹说的一模一样啊。”
      沈坚有些担忧地点头:“我觉得,小妹也许出事了。”
      沈毅愣住,问道:“为什么?”
      沈坚犹豫地说:“这些梦,大概是怨气吧,她放了手……”
      沈毅登上城头,说道:“我们打退他们攻城后,就往京城派人。”
      沈坚点头说:“看时间也是差不多了。”
      沈毅说:“要不,你亲自回去吧。”
      沈坚也想着怎么都得把严氏送回去才好,可是这里的事还没有完,就说:“先派别人回去吧,等这边的事过去,我与……严军师一起回城。”
      沈毅不理解:“你要带着严军师一起走?”
      沈坚点头:“是,我……我需要她……”
      沈毅就不再说什么了,开始观察敌方动静。
      正午时,北戎开始了大规模进攻。如海般的人群,呐喊着向城墙蔓延而来。与城外的喧吵相比,城上很安静,只有主要将领的喝喊:“不要射箭!等待信号!”人们端起箭弩,举起长弓,等待着指令。人潮越来越近了,进入了城下的鹿杈等障碍中,城上响起了一片战鼓声,如雨的箭矢从城上射落……
      在一片激战中,北门再次缓缓开启,正在攻城的兵士们怎么也无法抵挡这种诱、、惑,加上有的将士得到了吐谷可汗的指令,给了图纸,让他们攻入北门,就激励着成群的兵士冲入了门中,可是一入迷城,他们就知道图是假的,可惜无法再出去报信……
      这一场攻事持续了将近一天两夜,吐谷可汗势在必得,倾尽了全部力量!城中的人何尝不是竭力抵抗,没有半分退让!
      北门几次关闭又几次开启,迷城里,沈家军兵士与彪悍的北戎兵士短兵相接,奋力激战,占着地势和武器的优势,一次次歼灭了敌人。每次北门开后,迷城里不久就堆满死尸。城中百姓组成了队伍,过一段时间就要按照指示火速入迷城清理尸体,以便迷城能再次应战。
      满城混乱却有秩序。有人为城上运送饭食汤水,有人搬运伤亡。连日的激战让人们疲惫不堪,城上,镇北侯等将领根本没有合眼,沈毅和沈坚,季文昭和严氏因为胸有成竹,还轮班休息了。
      城中,道路两边经常能看到倒地睡去的兵士和百姓,有人将板凳桌椅抬出,捐了被褥,供人歇息。
      严二官人管着平民的组队和调度,他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个个指着名字,旁边的人为他叫喊指挥。严二夫人和季严氏都包了头发,日夜招呼着人准备食物,帮着安排伤员。
      又一日,天光破晓,城上燃烧了彻夜的火把一一熄灭,迷城里的叫喊声渐渐消失。人们打着精神再次清理战场,城头换上了新的一轮兵将。
      季文昭和沈毅很精神地上城,问打着哈欠的严氏:“怎么样?有没有险情?”
      严氏说:“还那样,没什么新鲜的。他们歇了会儿了,该再来了。就是侯爷脾气不好,总对沈督事发脾气。”她有些同情地看向站在城墙边的沈坚的背影。
      季文昭说:“他两夜没睡觉了,那是自然。”
      沈毅走向沈坚,拍了下他的肩头,说道:“你去睡觉吧!”
      沈坚扭头,低声对沈毅说:“侯爷不让用床弩了,箭矢快用完了。他们几次登上了城墙,我们仗着刀剑锋利,才把他们打退了。侯爷看来有些担心。”
      沈毅点了下头,小声说:“可我不担心。”
      沈坚也笑了一下,“我也不。”
      两个人撞了一下肩头,沈坚招呼了夜班的兵将撤下,就和严氏要下城。
      镇北侯红着眼睛过来,口气急躁地说:“你们先别走!看,他们那边就要过来了!先不要换防!”
      沈坚停步,沈毅说:“他们打了一夜,要好好休息,不然……”
      镇北侯叱道:“没有不然!等这轮攻击后再换防!”
      沈毅皱眉:“不是守住,我们随时要出击,兵士要存蓄力量……”
      镇北侯急了:“什么出击?!现在是要守住!……”
      沈坚暗暗拉了一下沈毅,对点头说:“好,就听侯爷的,不换防。”
      沈毅扭头看着城外,那边,一片人潮奔涌而来,眼看就要到城下了,季文昭对严氏说:“你不是还有火药做的武器吗?现在用吧!”严氏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那东西很厉害……”
      镇北侯怒:“厉害还不赶快拿出来?我们快没有箭了,看,他们近了!”
      严氏喊:“火弹兵上来吧!”
      不一会儿,十个人背着竹筐走上城来,镇北侯向他们身后看了看,不信地问:“就这么几个人?”床弩兵上来时也有百多人。
      严氏有些不情愿地点头:“这些人就够了……”
      镇北侯焦急地说:“怎么够?!肯定不够!快!敌人到了城下了!”
      严氏说:“听侯爷的!”十个人听命分开,十步一人,在城墙上站了,城墙下面,敌人已经将长梯靠上了城墙……火药兵将筐里的黑色球状物点燃,扔下了城墙,接着,就是轰轰的爆炸声,火光闪闪,铁钉纷飞,一片惨叫声。
      镇北侯惊呆了:“这是什么东西?”
      严氏说:“是火药弹,我们只有百枚,所以留到了现在。”
      镇北侯到了城墙边,遥遥往下看,半晌后,终于说道:“够了……”
      爆炸声中,城下的敌兵如水退去,只留下了成堆的尸体和伤兵,城上的人都沉默不语,远方响起了号角声,沈毅眯眼望去:“这不是进攻的信号!”
      沈坚说:“是召回所有的兵士,他们要撤了。”
      季文昭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镇北侯说:“好,城上换防,军士们休整,那边一拔营,我们就出击!”
      次日,北戎拔营了。
      燕城的西北门内,拥挤了成群的骑兵,镇北侯带着些愤怒地看着这些明显保养得很好,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耳中听着他们之间的说笑:“总算该我们了!练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用不上了呢!”“就是,这两个月天天在院子里操练,快把我憋疯了……”“我的马才要疯了呢,只能绕着院子跑……”“你这是在骂我吧?啊?!”……
      他对骑过来的沈毅说:“你跟在我的后面!”
      沈毅难得地微笑了:“侯爷,这次,您得在我后面。”
      镇北侯才要说话,到了他身边的沈坚笑着说:“侯爷,这次就让沈将军打头阵吧,他的兵士有特殊的箭弩和武器。”镇北侯才发现这些骑兵都佩着弯刀,箭袋中的箭矢是三只一簇,他咬了下牙,对沈毅说:“我们战后好好谈谈!”
      沈毅一提嘴角,掉转了马头,对自己的骑兵说:“养兵千日,用兵此时!儿郎们,北戎犯我,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齐声说:“把他们打回去!”
      城门开了,沈毅领着骑兵呼啸而去,转眼就没影儿了,门内只留下了镇北侯调集的步兵。镇北侯忍着气,一挥手说:“我们……出城!”沈坚陪着镇北侯引兵列阵出城,城上的季文昭对他们摇手,大声说:“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严氏不好意思大喊大叫,可也对着城下的沈坚挥手。
      步兵出了燕城,前方沈毅已经冲进了北戎的军营,镇北侯喊着:“加快速度!前进!”他低声对身边的沈坚说:“沈毅真太不管不顾了!万一对方是诱敌之计怎么办?!”
      沈坚也小声说:“季军师说北戎的都城已失,吐谷可汗归心似箭,不该有什么计了。”
      镇北侯惊讶:“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他这话和吐谷可汗得到消息后说的一样。
      日夜狂奔前来的信使在攻城正紧张时,到达了吐谷可汗的中军,向他报告说,有一支人马杀入了都城,可汗的全部亲眷和年幼的儿子们均落入敌手。叛匪纠结了可汗所杀兄弟的余部,已经自称为汗,号令各方部落,不再为可汗大军提供给养和人员……
      吐谷可汗又惊又怒,刚要命令收兵,就听见了城墙处连续的爆炸声,他不用等着消息,也知道对方使用了极为可怕的武器,北戎损伤惨重。又有消息说,从西南过来了一批南人的军队,却没有贺多的踪迹,想来贺多凶多吉少了!
      突然之间,战况变了,吐谷可汗意识到,这种局势不是他等着攻陷燕城,而更像是对方将他拖在这里,想要全歼了北戎军队!他马上让人吹响号角,各方军士回归北营,马上撤兵!他并不那么担心南人会追击他,南人的骑兵有限,又被困在了燕城这么久,该是被饿得半死了,自己完全该可以轻轻松松地撤回北方。他需要尽快肃清敢于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叛匪。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被人俘获,自己不去救援,在草原上就会被视为无能和软弱!此时就是打下了燕城又如何?日后无人尊敬追随,弄不好身边就有个什么人砍了自己的脑袋,自立为王了。
      当然,为了保险,他让精兵在后,以便抵挡追兵。南人就是有几个骑兵,打起来自己一方应该还是占便宜的。
      北戎大军纷纷拔营,整队撤退之时,南人的骑兵冲了过来。
      以吐谷可汗率领过千军万马的眼光来看,南人的骑兵真是太少了,怎么也不到万人,而且他根本看不起南朝的骑兵!北戎兵士从小就骑马,论骑术和灵活,弓箭娴熟,必然胜过南人。他虽然很不以为意,但他知道必须给这些南人一记痛击,否则他们尾随其后,会对撤军有极大的困扰。
      他让所剩的两万精锐骑兵列队,迎接南人骑兵的冲击,将来者全数斩杀!
      两军一交战,吐谷可汗就发现不对。南人骑兵接近时,还没有进入北戎弓箭的射程,就先射了一阵箭,把北戎阵前的骑兵削去了一层。吐谷可汗看着他宝贵的骑兵纷纷落马,心中疼痛,他想不出不善骑射的南人骑兵,怎么能射出那么密集的箭雨?北戎骑兵还没有射出多少箭,对方就到了眼前。南人骑兵骑兵很有配合,三人一组,打头的人用的是叉子一样的长枪,因为多了一个枪头,不用担心会捅不准。枪头极为锋利,碰上的人非死即伤,落马的人如果还能动,就被后面的使用弯刀的骑兵斩杀了。他们用的弯刀,因为弧度大,省去许多臂力,一错身,就是一片血光。骑兵里还有人持单□□,看样子是负责守卫,射下没有被捅下马的敌人……这些人所向之处,无人能敌,在几倍于己的人马中,竟然横冲直撞,后面留下一路的死尸……
      吐谷可汗见状,真急了,赶快派步兵前往,想以人海之战,解救正在被敌人肆意屠杀的精锐。他这边步兵一动,那边急速跑来的镇北侯,立刻明白他的用意,自己亲自领兵截杀过来,将北戎的步兵拦住。沈坚怕自己的父亲有失,紧紧地跟在镇北侯身边。
      双方骑兵和步兵的交锋,在燕城北门外全面展开。
      吐谷可汗惦记着都城,急于撤军,又担心西边南人的援军不知何时就到了,指挥上就有些放不开,也不敢长时间拼杀。连日攻城后,北戎方面军兵疲惫,而沈毅的骑兵却养精蓄锐多时,此时个个生龙活虎,战斗力惊人,如镰刀割草般往返横扫,无人能挡,大大打击了北戎的信心。镇北侯靡下的兵士,也因成功在望而士气高涨,镇北侯知道北戎一退,自己的步兵肯定跟不上沈毅的骑兵,沈毅必然孤军追击,此时多杀一个人,就多帮沈毅一分,所以放手相搏,亲自在战场上挥刀,鼓舞兵士全力拼杀。

      只半天,北戎就败了。一开始,是北戎步兵开始不听命令,向北奔逃,接着,是北戎骑兵掉头向北。南朝将士追着掩杀而来,战场上变成了一边倒。吐谷可汗失去了对大军的控制,只能在自己亲信卫队的掩护下,随着大军撤退。
      这一场追杀日夜持续,两边的人都有人在奔跑中倒地不起。镇北侯不顾疲惫,坚持向北,直到被一支流矢射中,落到了马下。一直跟着镇北侯的沈坚见状忙跳下马来,焦急地问:“侯爷,你怎么样?”
      镇北侯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眼射中自己肩头的箭,带了分惊讶地问:“我还活着?我怎么没有死?”沈坚忙叫了几个人来,抬着镇北侯向后方走,镇北侯挣扎着:“不行,我得继续追击!”
      沈坚不理会,指挥急速向南,北戎的兵士正向北撤去,沈坚等人不久就走出了战场,镇北侯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得回战场上去!”
      沈坚摇头说:“父亲,我们已经到了边境,长途行军,粮草不济,现在就让步兵回撤吧,沈将军会带着骑兵继续追杀。”
      镇北侯摇头:“不行,我该死在此役之中才对!”
      沈坚低声说:“侯爷!我们回燕城!我得了信儿,京城皇帝下令抄杀了镇北侯和平远侯府。”严氏派人送来了从张丁留下的飞鸽传书渠道得到的消息。
      “什么?!怎么可能?!”镇北侯瞪大了眼睛,“我军正在与北戎交战之中,皇上为何如此行事?!府中怎么样了?”
      沈坚犹豫了片刻,说道:“侯爷先回城休息一下吧。”
      镇北侯急躁地说:“告诉我!若是无事,我带兵去追北戎,皇上一定是不喜我按兵不发,我这次全歼北戎,也好向皇上表示忠心!”
      沈坚只好说:“我接到的传信说,祖母在抄杀中过世了。”他得到消息后十分震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沈汶的计划中怎么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心慌意乱,想让镇北侯马上撤兵,可是镇北侯一直在战场上厮杀,他不敢开口,怕镇北侯分心,现在需要让镇北侯回城,只好说了。
      镇北侯一听,惊呆了,结巴着:“什么……母亲……”他本来已经近乎力竭,突然听到噩耗,支撑着他的精神一下子垮了,镇北侯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沈坚忙喊:“段郎中!段郎中!”他总以为父亲戎马一生,是个铁打的人,现在才明白人都有命门之处,镇北侯也是个会伤心的人。沈坚自责万分,代镇北侯下令收兵,与段增护送镇北侯回燕城。而沈毅带着两千骑兵,沿途宰杀倒毙的马匹,一直追着北戎的军队不放,杀敌无数。
      终于,一天早上,沈毅的部队被一小队北戎骑兵拦住了。这队骑兵与他们原先追杀的狼狈不堪的吐谷可汗兵士不同,人都很精神,装束整齐。领头的人一身黑衣,背着长弓,用汉语说道:“我们不是与你们打仗的,我要见你们的将军。”
      先锋传递了消息,沈毅骑马到了队伍前沿。他马上认出了,这就是沈汶那时带着他们深入北戎腹地遇到的那个神射手。
      对方向他行礼,沈毅也回礼,他觉得很古怪:前一阵还在追杀敌人,此时,竟然与北戎人相互行礼了。
      黑衣人开口说道:“我兄长已经自称可汗,正在前面等着吐谷可汗,必与他决一死战,为我父母及众多亲属复仇。可这是我北戎领土,请君南归,否则我兄长为捍卫国土,必舍吐谷可汗,前来与君对战。”
      沈毅思索着,如果对方与吐谷可汗决战,吐谷可汗的人马已经损失了七七八八,又被连日追击,必然处于下风,对方得胜的可能很大,也就是说吐谷可汗不需要自己去对付了。而自己这方这些天马不停蹄地追敌,兵士也同样劳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若是真对上,己方胜算不多。可如果退兵,对方是不是会也乘机追来?
      那人像是看出了沈毅的顾虑,深施一礼说道:“三年前,君等不远千里而来,救了我兄长和我的性命,此恩深重,我们永记在心!如果我兄长战胜吐谷可汗,必然与南朝缔结真正的友好,和睦相待,互为友邻。”
      沈毅不敢相信后面的承诺,但是对方看着真诚,他只好赌一下人心,说道:“好,我们就此别过。”
      他传令让兵士掉头,自己却一直停在原地,等自己的兵士走远了些,对方没有追击,他才勒马掉头,那个人忽然喊道:“请问段郎中可还在燕城?”
      沈毅扭头说:“还在,怎么了。”
      那个人说道:“没什么,请告诉他北戎那个人还记得许下的诺言。”
      沈毅觉得这个人看来还是守信的,就点了下头,才催马追上马队往南行去。
      他回到燕城不久,北方就传来了消息,吐谷可汗丧命于新起的岱钦可汗,他浑身被砍得血肉模糊,如他处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一样,他的尸身被野狼分食。现下北戎兵力几乎耗尽,无人敢挑战岱钦可汗的权威,于是岱钦可汗顺利地登基为王,成为北疆之主。
      --------------------
      张允铮一路换马疾奔,紧赶慢赶入了京城,不管不顾地就往镇北侯府去了。一到大门,只见满门白幡丧布,就如那次沈汶酒醉后他见到的场景一样。他下了马,心跳得要冲出胸口,正想找人通报一下,只见苏婉娘送了个白胡子的长者出府来,在门里行礼告辞。老人被人搀扶着上车去了,张允铮上前行礼,问道:“苏娘子,出了什么事?”
      苏婉娘本来就眼泪汪汪,见了张允铮又流泪了,她哽咽着说:“方才那位,是京城名望最高的郎中,他说……他说……”
      张允铮有种十分不好感觉,急切地问:“说什么?!是……沈二小姐?!”
      苏婉娘点头,泪流满面地说:“她……她去了……”
      张允铮那时瞥见的情形完全成真,他脑袋里嗡地一声。这两天来,他日夜兼程,不吃不喝,觉也不睡地赶路,可是到了这里,竟然还是没有赶上。沈汶怎么能去了呢?那个穿着黄色衣裙闯入了自己孤独生活的女孩,她手捧着麻雀在屋中飞跑,衣衫飘逸如彩蝶……不,比那更早,那个用树叶对自己示警的矮小黑影!后来,那个高兴地吃馄饨的快乐女孩……
      他想起两个人怎么在密室画图,北行时在夜晚一起骑马……海上风暴里,他怎么抱住了她……寺庙后的山上,他吻了她,两个人拉着手走下来,沈汶让他早点回来……可她没有好好告别,没有见自己一面!
      张允铮愤怒地说:“小骗子!”他眼睛一闭,噗通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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