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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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旨


      平远侯本来列出的兵阵是迎面一道屏障,两侧如翼分开,像是半圆。北戎启动,平远侯一声令下,中部应敌的义兵转身就跑,迅速地撤离了简单的工事,向着两侧阵营拼命飞奔,如百川归海,加入了旁边的大军阵营,避开了北戎的锋芒,把三千骑兵完整地放了过去!后面的三万步兵,也乌泱泱地追着骑兵而过。
      贺多终于舒口气:南人还是不行!一动真格的,他们就软了。
      在小山坡上与平远侯和沈卓沈湘一起观战的三皇子目瞪口呆,问平远侯道:“侯爷,他们怎么过去了?!”沈湘也面露疑惑,看向沈卓,沈卓对她摇了下头。
      平远侯对三皇子说:“我方才接到信报,我军后方有三万御林军,定是皇上担忧我军不是正规之军,难以与北戎相较,于是派出了增援部队。我们虽然来不及联络,可是既然他们奉命而来,我军就不该独揽功劳,可以与他们联手抗敌。此时放北戎过去,正好让御林军迎击北戎,我军随后掩杀,前后加攻,何愁北戎不败?”
      三皇子高兴了:“父皇还派了援军?!太好了!”可接着有些担忧道:“方才过去的北戎有铁骑开道,如果御林军无法抵挡,那北戎可就会长驱而下了。”
      平远侯说道:“张先锋已经带着弩兵到了御林军后方,如果御林军挡不住北戎,张先锋他们也该挡住。”
      三皇子又问:“我不记得他们有多少人,侯爷,他们能行吗?”
      平远侯说:“他们所持全是强弩,弩箭可透铁甲,其中还有百架床弩,每弩一发三十余箭。原来是为了对付几万铁骑,现在才几千,该是绰绰有余。”
      三皇子赞赏地点头:“太好了,侯爷,我跟着你走!”
      平远侯点头,下令道:“让各队回复阵型,我们去追北戎,他们若回头来,就全面开战!”
      义兵们得令,纷纷归队,排队成阵,再次组成了半圆之阵,只不过这次是兜着北戎的方位,警戒着向前推进。
      大军启动,三皇子引着马,与沈湘走在了一起,笑着问沈湘:“方才北戎冲过来的时候,你紧张吗?我特紧张!”
      沈湘那时其实也全身绷得紧,听三皇子这么说,瞪了他一眼说:“紧张也不能说出来!”
      三皇子点头说:“当然当然,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沈湘一听,脸红了。三皇子浑然不觉,对沈湘说:“幸亏方才没有开打。”
      沈湘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三皇子对沈湘笑:“因为我刚才忘了对你说,在战场上你要跟着我。”
      沈湘的脸腾地红了,咬牙道:“凭什么?我三哥让我和他在一起。”
      三皇子一摆手说:“你别听他的,听我的!”
      沈湘挑眉:“你怎么能这么说?”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比他大呀!他都听我的,你也该听我的。所以,你要和我在一起!”
      沈湘抿着嘴,心中暗骂三皇子还是以前那么莽撞,可是没有和他继续争论。
      贺多成功地摆脱了义兵的营阵,让骑兵稍事休整,马上继续向南,免得被后面的义兵纠缠上来。不久,探马报来说前面还有南人的军队,贺多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冲!还得冲得猛烈,不然会被敌方两军相夹。贺多命队伍急速行进,见到南人军队就发起冲击!
      曹开本来想等在后边等着,准备等平远侯与北戎打完后,出来捡个便宜。早上放出的信哨回来说平远侯已经列阵与北戎对上了,行将交锋。曹开就让自己的将士披甲待战,走到了大路上,准备那边一打完,这边就赶快冲上去。可过了段时间,再回来的信哨却说北戎往这边来了!
      曹开慌了,忙让御林军撤退,并写了封密信,告诉皇帝平远侯真是里通外国,不全力抵抗!信刚写完,就有人喊北戎的骑兵到了!书记官说他会亲自把信送到京城,曹开在混乱间让书记官快走,叫御林军加快速度跑,可是人哪里能比马快?路上一团尘埃滚滚而来,片刻间,北戎就杀入了阵中!
      曹开手忙脚乱,他是来消灭平远侯的,可不是要和北戎战斗的!损失了御林军,无法消灭平远侯,皇帝会要他的命的!他只能一遍遍大喊:“撤退!撤退!”
      本来骑兵对步兵就已经占了上风,加上北戎骑兵早上刚冲垮了义兵的阵营,现在士气大旺,两军一交战,北戎就是一片横扫。御林军虽是精锐,但这些年从来没有真的打过仗。打自己人的时候信心满满,面对狼虎般的北戎骑兵,主将又喊撤退,军士哪里有心打仗?大都撒腿跑,有些军士胡乱射箭,有些匆忙挥刀,但是毫无章法,根本无法抵挡北戎骑兵的攻击,御林军三万步兵片刻就被三千北戎骑兵冲得人仰马翻。
      一片乱战中,北戎骑兵后面的北戎军士也杀到了。按理说两边人数相当,也全是国家精兵,可是御林军混乱不堪,都无心恋战,用力逃跑,可是步兵怎么能逃得过骑兵?北戎铁骑一见敌人落跑,就赶上去拼命砍杀,战场上头颅纷纷,惨不忍睹。只不过一个时辰,战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三万御林军所存无几,北戎大胜。
      曹开带着百十人狼狈奔逃,远远地离开了血肉飞溅的战场。一行人踉跄而行,曹开心中又惊又惧,满怀了对平远侯的愤恨。正喘息间,有人拉了他一下,曹开抬头,那人惊愕地指着前方。
      曹开看去,只见前面一大片黑衣兵士,□□在手,刀枪雪亮,正严阵以待。
      看着阵前飘扬的平远侯麾下的先锋将旗,曹开怒了。他挺起胸,走过去,到阵前大骂:“你们这帮贪生怕死的……”
      只见骑在马上的一人喝道:“把他绑了!”有兵士应了,上来就把曹开扭住。曹开大声说:“你们敢?!我是御林军领军曹开,你们敢绑皇上的人?!要造反吗?!”其他御林军士刚要动手,只见周围□□齐瞄准了他们,他们大声喊:“你们这帮孬种,不打北戎,却打自己人!”
      马上的张允铭放声大笑,对兵士们说:“搜身!”兵士们在曹开身上一捅搜,搜出了一卷黄色圣旨,交给了张允铭。
      张允铭打开读了读,冷笑了一声,放入了怀中。
      曹开大声说:“皇上有旨,你竟敢不从?!”
      张允铭对周围的人说:“将这些人都绑了!这些人是奸人矫诏派来杀我们抗敌义兵的,看守好!”
      曹开又要大叫,就被人堵了嘴,兵士们将这些人绑到了阵后,阵前已经有了接近的尘烟。
      北戎完胜了御林军后,先缓了口气,整理了御林军的军需粮食,埋锅做饭。他们刚要好好吃一顿时,平远侯带领的义兵步行到了。黑压压的军士手持□□成环形包抄上来,贺多刚刚打完一仗,觉得此时不该再战,就命人带上刚抢了的粮草启程向南,想甩掉这些追兵。
      北戎军队再次是骑兵先行,可是还没有行出二十里,就探得前方有步兵设阵阻拦。贺多听报,忙纵马到前面,只见前边几列□□手平排开去,挡住了大路。贺多知道自己再次陷入了夹击之中,此时后面的义兵两翼合拢,合围之势渐成,贺多不能让自己陷入重围,就命令骑兵向对方的侧面冲锋,以期绕过□□阵,冲出包围。
      可是当骑兵还没有达到□□阵边缘时,对方突然开始射箭。这是射程异常远的强弩,一点也不夸张地说,真是漫天飞蝗箭下如雨!贺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宝贵的骑兵就在一阵暴雨般的箭矢下如稻草般齐齐被割倒,急得眼睛都红了。前面的弩阵真是太厉害,他只好挥师往回冲,但愿早上那些临阵逃走的南人这次还会那么弱。可是,这次这些南人没有逃,而是迎面用箭弩对着北戎狂射。
      当北戎的兵士终于冲过了箭雨到达对方阵前时,已经少了三分之二,余下的,就是两军肉搏。
      按个人骁勇,北戎军士应占上风,可他们这些天军需不足,早上已经打了一仗,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平远侯的义兵虽然大多是百姓,沿途进来的人只拿了棍棒,但军中也有在南方山里经历了系统训练的兵士们,对于阵上拼搏一点都不怵,他们臂力超人,动作迅猛,手中的刀枪也是用特殊合金度了刃,格外锋利,更添了胜算。
      战场上人声呐喊,三皇子一定要与平远侯同在阵前。他刚开始在马上射了几箭,可是等到接近北戎,就得提剑拼杀了。他虽然一直练武,但是多在习武场上挥舞刀剑,在马上就显得有些笨拙。而沈湘这些年却是全放在了马上长枪的练习上,在搏斗中,沈湘长枪飞舞,反而比三皇子还熟练,平常军士无法近前。但她毕竟是个女子,长枪又是利远战不利近攻,真有人杀到前面,她就无可奈何了,这时就是三皇子挥剑乱砍的时候了。两个人配合默契,一个拦阻外围,一个与到了跟前的人交手。三皇子一身黑甲,沈湘一身红衣,在混战中格外显眼,许多北戎兵士扑上前来,好在有春绿和沈卓带着护卫在旁边帮忙,算是有惊无险。
      三皇子极度兴奋,大声喊着:“儿郎们,冲啊!杀啊!”一个劲儿地来回冲撞,一大帮人只好跟着他。
      平远侯开始还挥着大刀来了几十下子,然后就开始气喘了。他的刀垂下,逍遥公一直骑在他身边,对他说:“侯爷,我军处于胜势,让他们去打吧。”
      平远侯看到张允铭的将旗也进入了搏杀中,知道两边军士已经合围。他寻找着张允铭的身影,不久就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跃马冲过一群北戎人,与三皇子和沈卓等人相遇,几个人一起在战场横冲直撞……平远侯叹了口气,说道:“这帮崽子们,怎么都长大了?”
      逍遥公把冲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北戎兵士漫不经心地用剑鞘拔拉开,对平远侯说:“侯爷别这么泄气,那帮孩子还嫩,这次不还得靠着侯爷的神机妙算吗?”
      平远侯没说话,如果不是镇北侯府中那个人早就把皇帝会遣御林军追杀的事告诉了他,他也不会有所防范,借力打力,让北戎与御林军先对一阵。如果不是张允铮布下烟攻之阵,损耗了北戎大多战马和兵将,己方也不会有优势。若是再深究,如果不是那个人未雨绸缭,早就让张允铭去南边制造武器训练义兵,现在这一役,任人宰割的就是自己了。
      平远侯心中一点都不自得,反而有些难受。他对身边的传令兵说:“去传令,对方投降不杀。”
      逍遥公摇头说:“怎么传?语言都不通。”
      平远侯说:“那也得传,算是我们尽了意思。”
      兵士将指令传下去,不久战场上就有人大喊:“北戎降者不杀!”
      可是北戎兵士都不懂汉语,这边的人也没有懂北戎的语言,所以日落时,战场上已经是尸体横铺,满目狼藉,没有几个活着北戎的人了。
      兵士们将活捉的贺多绑到了平远侯面前,大声报告说:“侯爷,这人穿着讲究,带着头饰,该是北戎的将领!”
      平远侯听着满脸血污的贺多大声说着北戎语,无力地一挥手说:“押入京中吧。”
      三皇子精神高涨地骑马经过,对平远侯遥遥地喊:“侯爷!我们赢了!”
      平远侯点了一下头,翻身下了马,在三皇子眼里就是很沉稳冷酷,可其实平远侯只是心情沉重,逍遥公也下马,走到了平远侯身边,平远侯对他说:“看来我是老了,胜后竟然毫无喜意。”
      逍遥公笑着说: “侯爷心软了,不能再打仗了。”
      平远侯点头:“这之后,我就真的要退隐了。”
      逍遥公说:“侯爷的两个儿子都长成了,尤其那个混小子,竟然混出了个样子,我真不敢信哪。”他嘿嘿笑起来。
      平远侯点头,“让他们去闹吧,我准备养老了。”
      三皇子又去别处蹦跶了会儿,才与张允铭沈卓和拄着条棍子的叶大公子走了过来。
      平远侯问叶大公子:“叶大公子这是受伤了吗?”
      叶大公子摇头:“不是,就是跑得腿疼,这棍子即能打人,又能当拐棍。”
      几个人笑了,三皇子一推叶大公子:“快扔了吧!多难看。”
      见三皇子情绪很好,张允铭就叫人把曹开押过来。三皇子有些莫名其妙,不久,有人押着曹开到了他们面前,张允铭示意人拿掉曹开嘴里的布,曹开大骂道:“逆贼!”
      三皇子诧异:“这不是曹领军吗?!”他转头对平远侯说:“侯爷,这是父皇御前的御林军领军,怎么被绑了起来?”
      平远侯看向张允铭,张允铭从怀中拿出圣旨,呈给三皇子,说道:“此人说他奉旨击杀侯爷和三殿下,可却与北戎对上了。御林军死伤大半,其他人全跑了。我军正要与北戎决战,不能让他们打扰,我就先让人把他们捆起来了。如果有误,日后我会道歉。”
      三皇子打开圣旨一读,就傻在了那里,圣旨上是皇帝亲手写的旨意,说平远侯三皇子内通北戎,借兵逼宫,意图谋反,要就地斩杀!
      曹开大喊:“这是皇上的旨意!平远侯三皇子快快受死!”
      三皇子脸色变白,将圣旨递给了平远侯,平远侯看了,说道:“把他押走吧!”
      曹开对三皇子道:“你若不遵父命,就是忤逆!”
      三皇子咬牙切齿地对曹开说:“这是什么父命?……”
      张允铭接口说道:“这是受了一帮奸佞小人蒙蔽后的父命!”
      平远侯点头说:“正是,这旨意上说殿下里通外夷,意图谋反,这些子虚乌有之词来自何处?我们要上殿去分辩分辩!”
      有人过来堵曹开的口,曹开挣扎着,转眼看到了逍遥公,认出了他是当时夜袭时交手的人,大叫说:“平远侯,你就是有意谋反!不然怎么会畜养爪牙?!”
      逍遥公笑起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我是爪牙吗?我是个好人!那夜放了你一马,没要了你的命,你还不念我的好?”
      曹开瞪大眼睛:“你……你知道……是我?”
      逍遥公坏笑:“我练暗器可是专门射人的招子,当然得分清谁是谁了。你这双招子我是认得的,你不老实,小心路上我可要练一下手呦!”
      曹开露出惧色,被人押走了。
      三皇子还在震惊中,问平远侯道:“侯爷……这圣旨,是真的吗?”他从大喜中跌落,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平远侯把圣旨递过来,“殿下应该比我明白。”三皇子接了,叶大公子表示要看一下,三皇子给了他。叶大公子仔细读了,小声说:“这是皇上的亲笔,有圣上的私印,看来,是真的。”
      三皇子有些茫然地问:“为何?!父皇为何要我的命?!要侯爷的命?我们是来抗击北戎的呀!”
      叶大公子欲言又止,张允铭和沈卓在一边都不说话,平远侯叹气:“这圣旨上不是说了,皇上怀疑你要借兵登位……”
      三皇子睁大眼睛:“我从来就没想登那个劳什子皇位!”
      平远侯不解地问:“那你为何跟太子作对?”
      三皇子说:“是他和我作对呀!我不作对,不就死了?我妹妹就没法从庙里回来了!”
      平远侯无语,众人为了避免露出不敬的神色,都不看三皇子。只有叶大公子将圣旨再次卷了,对三皇子沉重地说:“殿下,此事,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三皇子看了看他们,诧异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他才要再问,可见大家都回避与他对视……一片静寂中,三皇子想明白了——皇帝发旨派三万御林军来追杀他和平远侯,要他的命,可是因为平远侯的安排,御林军与北戎打了一仗,被击溃了,他和平远侯还活着,这事,就不能善了了。如果他想尽忠尽孝地听皇帝的话死了,不仅刚刚才击溃北戎西路大军、于国于民有大功的平远侯没了活路,沈卓等朋友、叶大公子等幕僚,还有这十万义兵,就都成了随他造反的奸人,没人能得善终。这些人知道这点,可不能教唆他反抗皇帝……
      三皇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喉咙处一阵发紧,勉强地说:“是的,这事不那么简单了。我们回城,我要上殿,好好与父皇……分辩分辩!”
      叶大公子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三皇子终于下了决心。
      平远侯点头,见三皇子脸色铁青,没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明白了镇北侯那边的人又赢了一步——真把三皇子逼反了!三皇子刚刚打败了北戎,现在有这个圣旨,就是打上金銮殿都占着理了。
      叶大公子想安慰三皇子:“皇上也许是误信谗言,并无……”他没说下去,并无什么?一个父亲写下了御旨,要儿子的命,能不是真的?三皇子扭头看他,叶大公子结巴了:“……得好好问问皇上……”
      三皇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个兵士前来报告:“侯爷,刚刚统计了,我军伤亡一万二千人,北戎全军覆灭。”
      平远侯点头说:“好,天晚了,现在扎营休息,明日整理战场,然后我们分兵两路,一路往北边去,收拾北戎残兵,支援燕城,一路随三殿下往京城去,带着伤员和俘虏。”
      沈卓说:“我可带军向北。”
      张允铭说:“我先跟着你去吧。”往北边去找张允铮。
      平远侯说:“我随三殿下回京。”他得帮着那位直肠子的三皇子,那孩子真没心眼!
      叶大公子点头:“我随三殿下回去。”
      张允铭说:“好,我来为父亲调配。”
      三皇子离开了平远侯等人,只觉胸中绞痛。在战场上胡乱走,踏过尸体和伤员,走到了战场边缘,正看到有镇北侯府的人支起了营帐,三皇子直愣愣地就往那边去了。
      沈湘刚在临时围起的屏障中脱了盔甲,换下了汗湿的衣服,穿了厚衣服。外面的春绿见三皇子走来,忙低声告诉了沈湘,沈湘走出了围帐。
      三皇子走上前,也不客套,直接对沈湘说:“我要与平远侯回京,你也回去吧?”
      沈湘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说道:“我要跟着我的三哥,去北方相助我的父兄。”
      三皇子惊讶地问:“你父兄不是……”死了?
      沈湘摇头说:“我不信!我觉得他们还活着!他们正等着我们去救援呢!”
      三皇子也不想相信镇北侯父子死了的传言,更愿意相信沈湘的话,又问道:“那你忙完事,就赶快回京吧。”
      沈湘看向三皇子,明亮的眼睛里晶莹如冰,她淡然地说:“我不想回京了。”
      三皇子愕然道:“为何?!”
      沈湘移开了眼睛:“因为,我不喜欢京城。这次出来,我觉得外面好……”
      三皇子点了点头,半转身看着完全笼罩在了暮色下的战场,惆怅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战争是如此残酷,这么多的血肉,这么多的死人,可是天那么高,地那么广!大丈夫生于此世,就该在天地间往来驰骋,拼杀在疆场,死而无憾!”
      沈湘飞快地看了三皇子一眼,抿紧了嘴唇。
      三皇子说:“你先去,我要到京城向父皇申辩,然后,然后,我想去北方找你……”
      沈湘垂下眼睛说:“找我干吗?”
      三皇子低沉地说:“和你在一起呀!我好久以前就说过了……”
      沈湘气得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三皇子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解释道:“这些年,我每次向父皇提起,他都不许我说出来。这次,他竟然下旨要我的命,我要回去质问他……”然后呢?
      沈湘惊讶地看三皇子:“他下旨要杀你?!”
      三皇子点头,还是看着战场,沈湘气得杏眼圆睁,愤怒道:“他怎么能这么对待你?!他是你的父亲!你做了什么了?!”
      三皇子叹气,“我真的不知道……不,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我和你们家走得近,可是,这也不到该死的地步吧?何况,我还愿意出来打仗……”
      沈湘忽然对三皇子充满了同情,她觉得这个青年人还是个大男孩,她看向三皇子,有些艰难地说:“我会一直……一直在北边……”她说不下去了,脸红。
      可是三皇子却没有转身,他还是望着惨淡的平原,心中一阵地发疼,他不敢看沈湘,艰难地说:“你在那边……等等我……”然后呢?他再次问自己。他也知道沈湘不会喜欢皇宫,他与沈湘在战场上并羁齐驱,那种感觉多么舒畅!这次回去,要与皇帝和太子清算,有个结果。他若是输了,跟着他的人都得死,沈湘也不会活下去。他必须赢,可是他赢了,娶了沈湘,就要把她带入深宫,让她和自己一起坐牢,这对得起沈湘吗?……
      沈湘却不明白三皇子的心思,低着头匆忙地说:“好吧!”转身进了围帐。
      三皇子又在外面站了会儿,才走了。

      京城中,有关平远侯的消息多是平远侯完了。各路流言里甚至有平远侯和三皇子等已经战死之说,零星几个逃回的御林军说,他们遭遇了北戎,平远侯在他们前面,北戎能过来肯定是平远侯败了。最让人信服的,是御林军领军曹开传回的一系列密信,多说平远侯惨败,他的书记官甚至亲自带回了一封密信,说平远侯和三皇子陷入重围,杀不出来了。当然,书记官根本没提他是从义兵的阵中穿过,还与领兵的张允铭短促地交谈了片刻。
      太子拿着这些密信又去找皇帝,皇帝也得到了燕城附近的消息,说北戎疯狂攻城,燕城北面大火,看来城门已破,虽然后来又被夺了回去,可是大概守不了多久了。皇帝觉得很可能是这个结局——燕城已经被围了快两个月了,城中一定箭尽粮绝,此时此刻,该已经破城了。
      迁都是近日之事,现在各宫殿都在打行李。
      皇帝觉得他这辈子的奇耻大辱不过如此——被北戎赶出了都城!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镇北侯和平远侯!
      太子像是知道皇帝的心情,等皇帝读完了那些御林军的密信后说道:“父皇!镇北侯和平远侯误国误军,辜负了父皇的信任。这种叛国谋反之罪,要诛九族才可警示世人。现在没有时间交大理寺审核了,请父皇下令抄杀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
      皇帝不加置否,太子却觉得不必再多说了,很快就告辞了。
      太子走后,皇帝问一直旁边默默站着的孙公公:“沈家那个小的今年多大了?”
      孙公公躬身说:“今年该满十岁了。”
      皇帝冷笑:“十岁?十岁能干什么?北戎深入我朝,什么护驾黑龙!”他一推案上的各色纸张,恶声道:“一群废物!”
      次日,皇帝下令,一千御林军一分两路,不日前往平远侯府和镇北侯府,斩杀所有男丁,将女眷贩卖为奴。
      太子专门打听到了御林军的行动,到那日,特意登上了宫墙,看着原本驻守在皇宫旁边的御林军列队出发,去了城中。他让人叮嘱了御林军中的将领,必要时,可许重赏。务必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太阳从东方升起,太子觉得非常快乐,这些年的阴晦之气一扫而光!他在宫墙上看着队伍走远了,才慢慢地从墙上下来。现在朝政混乱,北边的奏章都送不进来,南边来的无关痛痒,他不用着急上朝,可以好好体会体会这迟到的欣喜,再去朝堂。
      这么多年了!母亲妹妹都已经惨死,无法看到今天!不然她们就能分享自己的快乐!……一想到此,太子原本飞扬的心绪又沉重起来,他觉得还不够。现在镇北侯和平远侯都完了,可他还没有达到母亲要求的目的!
      他上了宫辇,刚刚入了东宫,就有个孙奉仪派来的宫女匆忙来报,说太子妃要出宫,才从东宫南门离开。太子一皱眉:这个贱人难道是想跑吗?他对太子妃已经恨之入骨,登基后绝对不会放过她,可不能让她跑了,何况虽然现在不需要吕氏的支持了,但太子妃若是出去胡说些什么也不好……
      太子重上宫辇,让人抄近路往皇宫的南门去,拦截太子妃。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送走了御医,脸上少见地浮起了笑容:她怀孕了!她终于怀孕了!多年的梦想,一旦成真,那些她为之受的苦受的罪,竟然都是值得的!她对身边的亲信丫鬟终容说:“我们立刻出宫,回吕家!”有了孩子,就不用在这里了!现在传言三皇子死了,太子可以登基,以他与自己的仇恨,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有了这个孩子,太子就可有可无了!吕家的血脉可以成为下一个太子!
      终容忙去取了腰牌,太子妃上了宫辇,让人往宫门走。来请安的孙奉仪,过去的孙二小姐,旁观到了这个动静,忙让自己的宫女找太子报了信。
      太子妃的宫辇正在途中,就被太子的宫辇拦住了。太子叫了一声:“停下。”太监们停步,太子下了宫辇,抬手止住太子妃一行人,说道:“都回去!”
      太子妃在辇中说:“去宫门!”
      太子说:“回宫!”
      太子妃道::“出宫!”
      太子突然走过去,掀开帘子,把太子妃一把拖下了车,太子妃惊叫着护住自己的肚子,大声喊:“你别碰我!”
      太子一个耳光过去:“别碰?!你这装蒜的贱人!当初杀了人卖了人,不就是想让本宫碰你吗?现在又说不碰了,你骗谁?!”接着又几个耳光,将太子妃打倒在地,上去狠踹了几脚。他过去对太子妃多次施暴,现在轻车熟路,已经不由自主了。
      太子妃只觉下身一热,一股液体流出了体外,她两眼含泪,声嘶力竭地骂道:“你骂我是贱人?!你才是世上最卑鄙的小人!养狗尚得摇尾,可你借着我家的势力在朝中保住了太子之位,却不思恩报,虐待正妻!你无仁无义,下作透顶!难怪人说小娘养的就是烂泥扶不上架!买猪还得看猪圈!我家瞎了眼!选了你这么个人中禽兽!不对,禽兽尚有情义,说你是禽兽真抬举了你!你脏如屎尿!贱比娼妓!我想让你碰我?!你做梦吧!你每次碰我,我都恶心死了!像条毒蛇一样,又冷又细,没有人味儿!浑身恶臭,贱不可言!……”
      过去太子妃被太子打骂时顶多冷笑着顶几句嘴,更多的是咬牙不说话,哪里像今天这样破口大骂的?外加恶毒的人身攻击!太子急了,上前大打出手!旁边的太监宫女想拦,太子一边打一边说:“谁敢拦着,本宫现在要他的命!”
      太子的宫人自然阻拦太子妃的人,不让她们上去拉扯太子。
      太子妃身体纤弱,太子见她捂着肚子,以为她那里怕疼,就接二连三地连下狠脚猛踢,直踢到太子妃口吐鲜血,染红了胸前衣服。
      太子累了,浑身大汗,气喘嘘嘘,才住了手,狠狠地呸了太子妃一口:“贱人!贱妇!不许她出宫!”几个太监忙上来扶着他,把他搀回了步辇。太子顺了顺气,才说道:“回东宫。”
      等到太子的宫辇走远了,太子妃身边的人过来扶起太子妃。
      太子妃嘴中一口口地吐着血,脸色苍白,她的丫鬟终容吓得哭叫:“娘娘!娘娘!”她知道太子妃怀了孕,可现在太子妃身下一摊血,觉得不好,哭着喊:“快去叫御医!叫御医呀!”
      有人跑开了。
      太子妃挣扎地解开胸前衣带,要把衣服脱下来。终容以为太子妃嫌沾了血的外衣脏,就帮着太子妃脱了外面的衣服,太子妃将衣服往终容手里推:“回……回家……给我祖父……”
      终容点头:“娘娘!御医一会儿就来了!”
      太子妃喷着血沫说:“现在就去……趁我还有……口气……快去……不然,你也活不了……”
      终容迟疑,太子妃急了:“快去呀!”
      终容站起身来,她原来就带着出宫的腰牌,她将太子妃的衣服卷成一包,夹在腋下,匆匆往宫门方向走去。宫里不能疾跑,那样会引起注意。
      太子妃看向一个从吕府跟来的嫲嫲,挣扎着说:“跟着她……等她出宫了……回来告诉我……”
      那个嫲嫲点头,起身跟着终容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方才太子说不让太子妃出宫,可是太子妃遣了自己的宫女出去,这是不是也不行?有人就悄悄离开,去追太子去了。
      有人想把太子妃抬到宫辇上去,可太子妃摇头,艰难地说:“在这里……等……”
      御医刚刚离开,还没有到御医院,就被人追上了,又匆忙地折返回来,蹲下一摸太子的脉,看了看太子妃胸前的血和下身血浸的裙子,恐惧地说:“娘娘,血失如泄,大概,大概,脾脏破了……”
      太子妃看着远方,只一口口地吐血,脸色越来越青白。
      有人追入东宫,因太子更衣,又等了片刻才见到太子,忙低声说:“太子妃把自己的外面的血衣给了她的丫鬟终容,让她出宫回家……”
      太子骂道:“当然不能让她走了!去追!”
      终容走到了宫门边,交接了腰牌,那个嫲嫲看着终容走出了宫门,在街上叫了辆马车远去,才转身往回走。路上正碰到一个太监一路跑来,喊着:“不能让她走,不能让她走!”
      那个嫲嫲冷笑:“我这不是没走吗?”不再看那个太监,径自走路。那个太监听宫门的守卫说方才太子妃的宫女离开了,他不能随意出宫,赶紧回去告诉太子,安排人出宫追。
      太子妃远远地看着那个嫲嫲走近了,眼睛却越来越模糊,等到那个嫲嫲到了身边,太子妃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那个嫲嫲对太子妃说:“娘娘,终容出宫了。我看着她上了马车,该是能回到吕府……”
      太子妃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吸入,眼睛半睁着,下半边脸都是血,嘴里还含着半口血。
      周围的人开始哭,有人低声说:“太子能放过我们吗?”
      这话一出,人们纷纷离开,转眼间,太子妃身边只剩下了那个年长的嫲嫲和御医。
      御医也有些胆寒,说道:“我去,我去报给御医院……得知。”起身走了。
      吕府的嫲嫲坐在太子妃身边,拾起地上太子妃遗落的手帕,给太子妃擦脸,说道:“娘娘不要怕,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一会儿就能给娘娘作伴。当初是吕老官人让人买了我,我没像我的姊妹那样饿死。今天,就算报了他的恩吧……”
      有人告诉太子,太子妃断气了,出宫的人也没有追上走的宫女。
      太子皱眉:他今天的确是下手狠了,但是这是因为那个女人出言冒犯!她是自找的!死了活该!只是这个时间不是那么对,他还没有登基。太子说:“封锁消息,她身边从吕府来的人全处死!对外说她重病了。”宫女走时,太子妃还没有死。
      太监们忙去处理了。太子自从理事后,掌握了东宫的人事,自认多少还是能控制局面的。
      终容到了吕府门前下了车,腿一下子就软了,走了两步就跌坐在门前,抬手哭叫着:“快!带我去见吕老太傅!”
      守门的家丁自然看出终容的宫女装束,有人还认出这是吕府嫁出的太子妃的丫鬟,忙一边把门边的软轿抬过来,一边让人去禀报。
      吕太傅在书房里,听闻以为是太子妃同意回来了,派贴身丫鬟来说一声,笑眯眯地让他们赶快把人送进来。
      终容到了吕府了,松弛下来,开始哭,被人扶着进了书房,一下子就跪在了吕老太傅面前,哭着把抱在胸前的衣服展开,呈给吕老太傅说道:“老官人!娘娘被太子打得快死了。早上刚被御医诊出有孕,可就被打到流了满地的血!她让我回来告诉您,说我不走也是个死。”
      吕老太傅的笑容罕见地消失了,面色马上变得衰老和阴冷,他淡淡地看着终容,终容哭着磕头道:“老官人!奴婢只是因娘娘要求,回来给老官人报信,万不是贪生怕死,不顾娘娘。若是娘娘有事,奴婢一定随娘娘去……”她的家人还在吕府做事,若是自己出了错,那要连累十几口人。
      吕老太傅点了下头,轻声说道:“先出去吧!”
      终容借着其他人的扶助,才退出了。
      吕老太傅说道:“快派人去宫中,联系我们的人,探查太子妃情形如何!去御医院找到给太子妃看诊的人,带他出来。”人们忙应了。
      吕老太傅独自坐在书案后,仿佛又见到那个额中点了一颗朱砂的小女孩笑着跑进门:“祖父!祖父!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每天一首诗,我背下来了!祖父抱我!”
      吕老太傅似乎听见自己大笑:“真是取巧!……”
      他常带些笑容,平生不记得自己流过泪,可此时却觉得心中一阵难受,热泪就要夺眶而出。人都说他与这个小孙女前世有缘,她从小在他膝下长大,他读书写字时,她就在地上玩耍,后来她在他书房有个小书案,端正身姿写字。有时他余光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笑容更深些……
      他给了这个孙女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名分——太子妃,日后的皇后!说是为了名利,全力辅佐太子,可其实,何尝不是指望这个孙女的孩子能成为皇帝?这个孙女头脑过人,应该能胜任后宫……
      可是怎么了?现在这是怎么了?他过去知道太子妃失了宠爱,使计逼太子遣散了后宫。后来知道太子对太子妃越来越不好了,可太子妃竟然不回来。他多少觉得这只是年轻人之间的不和,他让皇帝迁都,一旦迁都,太子周围没有了如皇宫般铁桶的保护,就能下手……那之后,给太子妃一个假孩子,太子妃这辈子就有了依靠,再也无需受太子的气了……可是他竟然晚了!他一次轻敌,就断送了自己的孙女……
      恍惚间,吕太傅已经干坐了两个时辰,终于,联系宫中的人回来了,对吕老太傅说:“太傅!宫里的消息是太子妃重病,可是我府陪嫁在太子妃身边的人全消失了!我们的人刚到御医院询问了那个御医,太子就把他叫去东宫了,没法带他出来。他说……”那人担忧地看吕老太傅。
      吕老太傅努力地一笑:“说吧。”
      那个人小声道:“他说,他早上为太子妃诊脉,太子妃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个把时辰后他再去,太子妃已经小产,脾脏破裂,吐血如斗,不久就咽了气……”
      吕老太傅半天没有说话,那个人也不敢出声。
      许久许久,吕老太傅才说道:“传话给人,太子虐杀太子妃,却不敢发丧。”
      那个人忙点头,这话一出去,所有的吕氏势力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吕老太傅又慢慢地说:“让宫里的人……”
      吕老太傅说完,那个人腋下冒出冷汗,可不敢表示什么,只又赶快点头,吕老太傅示意他退下。
      人走后,吕老太傅又好久没有动,太子是不能指望了,三皇子吉凶未卜,回来也不是好事,他喃喃地说:“还剩下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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