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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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事 (抓虫)


      到了七月,广大地区的旱情已经到极为严峻的地步。旱情连续四年,大多产粮之地绝收,就是有粮食,也是十分低产。朝廷存粮早已耗尽,如果不是强制各地产出的粮食首先运往京城,连皇帝大臣都得饿肚子。因为世面上粮食极贵,仅仅一斗的市价,就已经高出了平常官员半年的俸禄,在京朝官的俸禄开始用一些粮食月付,不然官宦们就有断粮的危险。

      京城尚且如此,贫瘠之地更是饿孚满地,饥民遍野,盗匪处处。最可怕的就是缺水。虽然沿海和江南的部分地区尚可保证饮水,在中北部河流枯竭的地区,因为抢水而爆发的械斗和死伤比比皆是。朝廷已然无力掌管大多地区,只能听之任之,好在还没有席卷全国的大型暴、、、乱。

      清晨的阳光中,茅道长带着皇帝做了一套导引,然后皇帝留茅道长一起用了早膳。茅道长又讲了个古人修道成仙的小故事,让皇帝很觉有趣。

      早膳后,茅道长告辞,按道理,皇帝该去上朝了,可他根本不想去上什么朝。大臣们的话,就是那些奏章的重复,可谓实实在在的千篇一律!不外乎是哭天抹泪的对灾情的描述,求粮免税的乞求、对匪患大惊小怪的叫喊……无论多么敏感的人,四年中把这些东西听上看上几万遍,也失去了任何反应。

      果然,皇帝大清早的好情绪被朝事破坏得一干二净,又是哪里哪里死了多少人,哪里哪里粮食欠收,实在无法运粮,哪里哪里兵士落草成寇,扰民几百里;哪里驻兵见死不救,任贼寇掠夺了县城,烧了县衙,县官死难……

      皇帝坐在皇位上,俯看着这些大臣们争论谁没有及时上报、谁贪污了赈灾的粮食、谁把粮食分配不均……然后是各种叫嚷,要争有限的粮食……他心烦得话都懒得说了: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向朕叫苦,一个也没做出什么来!谁也不想着替朕分忧,总想着让朕看你们这副忧国忧民的嘴脸!都是废物!

      一天的朝会下来,皇帝已经头痛欲裂,到了书房,又看见奏章如山,他更添不耐。方要坐下,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紧,有点喘不过气来。皇帝忙到一边的躺椅上,按照茅道长所教的方法,端坐好,深吸浅吐,半晌后,心口的沉重终于退去,后背一层冷汗,头却疼得更厉害了。

      作为皇帝,他一向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感,有时他都觉得自己是仙人履世,不然怎么能成为一个皇帝呢?天下亿万人,只有他一人,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予夺予取,谁敢不从?!他手中掌握着多少人的生死之权,从来只有他让人死,谁能让他死?

      可此时,皇帝忽然恐惧地发现,他也是个人,他感到如此虚弱,心头乱跳,手脚无力,上面的屋顶都在旋转……哪天,也许,他会真的生病,会死……

      一瞬间,皇帝领悟了他此时最需要注意的,是他自己的健康!什么朝事国事,什么灾民匪民,有什么比得过他龙体的安康?!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来行使权力?怎么来享受皇宫里的富贵?如果他不好好保护自己的健康,就是国泰民安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睁开眼睛,对一边关切地看着他的孙公公颤抖着声音说:“去叫太子来,朕现在头疼,想躺躺。”

      孙公公犹豫着:“陛下,是不是,要御医来看看?”

      皇帝慢慢地摇了摇头。御医一来看,马上就要写医案,没病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病,片刻间,朝野上下就都知道了。自己过去总觉得能驾驭这些明里暗里的事,可现在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也许真的不舒服了。太子已然成年,现在又是灾年,朝政随时可能发生混乱,得先有个稳定的架构,才能安心疗养。他说:“暂且不必,茅道长来时,朕与他说几句就是了。”

      孙公子不再多问,马上应了去让人请来了太子。

      太子一脸恭顺地进来,向着半躺在卧椅上的皇帝深深施礼:“父皇可好?”

      皇帝极为微妙地皱了下眉,他在心里总觉得太子虚伪,一方面遮遮掩掩地秘密与他的幕僚会谈,皇帝的人打探不出来,一方面在脸上总是如此毕恭毕敬,亲近无比。可皇帝也知道,这何尝不是一种成熟?相比三皇子的不加掩饰的疏离和狂妄,皇帝宁可选择太子的里外不一,至少自己在表面上得到了尊重。

      皇帝指着书案上小山一样的奏章对太子说:“从今天起,你就拿这些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紧要的可详细告诉朕,别自作主张。其他的,你给朕写个三言两语的总评单子,然后自行批复吧。”

      太子内心激动,狠狠地用拇指指甲掐食指,才没有喜形于色。过去,皇帝也时常递给他奏章让他看看,问问他的见解,可从来没有这么一推手,把一大堆奏章都给了他,让他阅读批复!批复啊!回批旨意,这就是监国理政了!他终于有了实权!人说皇太子比不上个县令,县令还管着几千人,他东宫才几百人!各部之官吏,都要假吕氏之手!现在,他只需一个朱批,就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虽然被喜悦充溢心怀,太子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在面子上推辞了一下:“父皇,孩儿才疏学浅……”

      即使太子没有直接大笑出来,他眼中闪过的狂喜也没有逃过皇帝的观察。听见太子推辞,皇帝冷笑:“那你是不想干了?朕该让你三皇弟来?”

      太子惊得忙说:“父皇,孩儿愿为父皇分担政事!惟愿父皇能保重好身体,万寿无疆!”

      皇帝哼道:“你让人抬着这些回去吧,记住,若事关动乱,要马上知会朕。若只是灾重死人等等,写上几个字就行了。”

      太子小心地问:“父皇,为何不用担心死人?死的人多了会引发动乱,难道不该设法救助重灾之地?”

      皇帝有些疲惫地闭了眼:“到了这个时候,死的人越多越好,不必救济了。”太子一惊,可接着一想就明白了:朝廷已经无力救灾,无粮无钱,有些地方甚至无官无吏。此时如果民众不满,开始暴乱,朝廷只有束手待毙。所以皇帝说死的人越多越好:人都死了,就不会成为暴民了。

      太子深感自己的浅薄,施礼道:“多谢父皇指教。”

      皇帝心中多少喜欢太子这种虚心,指点道:“不仅不能去救助,对重灾之地,最好能设卡严防!宁可让那些饥民饿死在当地,也不能容那些饥民奔逃四方!你可知为何?”

      太子紧张地应对:“此乃壮士断腕之举,既然无法救助那些饥民,让他们逃荒在外,或是抢劫或是乞讨,会让周边地区也沦为重灾之地,所以,不能让他们流窜。”

      皇帝听到太子讲得这么堂皇,点头道:“你明白就好,照着这个尺度理事吧!”

      太子深礼到地:“多谢父皇!”

      皇帝坦然地受了太子这一礼,他让太子理国事,这是多看得起他,太子自然该如此礼待自己。可是看到太子召集人进来,将奏章抬出去,语气里很有些指使颐气。而且,太子一向微驼的背,竟然在背着他时,挺了起来,皇帝心中又隐隐地不快起来:朕还是皇帝!就是让你代为理事,也不是让你就成皇帝了。这一点,皇帝觉得得找个机会让太子好好认清一下。

      太子让人抬了奏章,回了东宫,马上让人把自己的心腹们召集来,然后一边翻读奏章,一边急不可耐地等着那些幕僚们的到来。

      等到人来了,太子不无得意地向奏章上一摆手:“这是父皇给本宫的,让本宫批阅回复。”

      众人都纷纷惊呼:“啊呀!太子殿下!这是皇上将国事交予太子了!”

      “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皇上终于完全属意殿下了!”……

      听着这一声声祝贺,太子缓缓地出了一口长气,真不容易啊!这么多年,这么多担忧,现在终于能替父皇阅览奏章,准奏国事了!这就是半个皇帝!他真实地感到他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那皇座前的脚踏上,再有一步,他就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了。

      一个幕僚问道:“皇帝可说了什么让太子如何审阅的话?”

      太子不在意地说:“父皇觉得只要民不暴。。乱,死多少人都没什么。”

      幕僚回答:“既然这样,就更好办了。太子只需细察各地有关匪情的奏章,将其报给皇上,听皇上的旨意,其他的,不就全凭太子之意处理了吗?”

      太子点头:“正是。你们把这消息散出去,让那边也清醒清醒。”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呀!”

      不多时,满朝野都知道了皇帝已将全部奏章交予太子批复,太子俨然为监国,有了生杀之权!一时,对太子巴结的人骤然大增,吕府门前也车马如龙。

      众人都来对吕老太傅表示庆贺,吕老太傅笑眯眯地接待了所有的人,可是到了后堂,却没了笑容。他面对着墙上的一副字沉思良久,才迟缓地对人说:“去给太子妃传个信,让她劝太子悠着点。”

      门人答应下来离开了。

      可是吕老太傅并没有动弹,依然面壁。

      他得到过多次消息,太子虽然遣散了后宫,可是对太子妃极为不敬。太子妃的规劝太子怎么可能听?但是他只想通过太子妃传递这个口信,不想让人特地去告诫太子,会显得吕家无条件地支持太子。怎么可能无条件?条件是太子妃怀孕!吕老太傅此时只能等待,不能做别的要求了。太子都没有后宫了,他还能要求什么?

      吕老太傅叹了口气,低声道:“竖子不足与谋啊!”这是史记项羽本纪里的一句话,吕老太傅深深后悔当初选了太子为孙女婿,真该挑三皇子!可是当初,皇后在正宫坐镇,太子是得皇帝亲教的长子,怎么看都是日后的皇帝。谁能看出太子如此自作聪明心胸狭隘!现今,虽然太子开始理事,吕老太傅却真的担心起来:“竖子,竖子……”

      三皇子门下有些人借故不来了。

      叶大公子又焦灼了,对三皇子说:“这十分不妙啊!皇上可并没有让你审阅奏章。”

      三皇子一点也不理会叶大公子的担忧:“幸亏没让!我还不得烦死?”

      沈卓心中有些打鼓,可嘴上还是说:“就是看看奏章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大公子生气:“武将出身就是不知轻重,看奏章就是正式参与国事了!皇上这是头一次明确表示太子开始接任皇帝的政事了!”

      沈卓嘴上说道:“没有那么严重吧?”但是已经暗自决定去看看沈汶,商量一下对策。

      叶大公子生气:“还不严重?非得他登基了才严重?!”

      三皇子哼声:“登基又怎么样?他还敢大开杀戒?”

      叶大公子着急:“你就是凭着有镇北侯,万一镇北侯明哲保身,到时候不护着你可怎么办?”

      沈卓忙说:“喂,别把我父亲说得那么胆小好不好?”

      叶大公子看沈卓道:“你父亲见过三皇子殿下,表示过亲近吗?他为他的大女儿的婚事向皇帝求过婚吗?太子若是真下杀手,他敢出来说个不字吗?”

      三皇子忙说:“沈侯是边境武将,怎能涉身朝事?他本来不该那么做的。”

      沈卓知道这是叶大公子在逼着自己表态,如果没有沈汶以前的点拨,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接茬。但沈卓知道自己一家与太子已经不共戴天了,日后只能是你死我活,现在要全力挺三皇子,就说道:“如果三皇子遭人加害,我们沈家定不会袖手旁观!”他记得沈汶说在梦里他是与三皇子死在一处的,说出这种话也没什么困难。

      叶大公子心头一沉,冷热交替出了一身汗!这是暗示镇北侯绝对不会放弃三皇子了呀!太子对三皇子必然赶尽杀绝,那时镇北侯就会动兵相助,这么看来,无论太子是不是承担了国事,谁胜谁负还得另说着了。虽然这是可喜之处,但是如果武将介入朝政,助三皇子登基,就怎么也逃不过一个“篡”字,千古遭人指摘!当初李世民杀太子李建成弟弟李元吉,囚父皇,自己登位,就是有了后面的盛世,也无法抹去他德行上的污点。他容太子的旧臣魏征对他那么百般挑剔,何尝不是被迫低头,要向天下人做出个贤明的样子。魏征死后,他郁怒难消,亲手砸掉了魏征的墓碑,可见他多憋屈。

      如果三皇子走到这一步上,叶家就是保全了,可世代清白的名声,就跟“篡贼”之称连在一起了……叶大公子心头混乱,含糊地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三皇子拍了拍沈卓的肩膀说:“你们真拿我当兄弟!”

      沈卓笑着说:“错了,该是未来的妹夫。”

      三皇子哈哈一笑,也不否认,可接着叹气道:“说实话,要不是为了这么多人,我一走了之就是了。” 要娶沈湘,就得光明正大,不能自己逃避,也不能带着个女子流亡天涯,得让自己的朋友和她的亲人都有一份平安。

      他这是要裹挟着我妹妹私奔吗?那怎么成?!沈卓忙回拍三皇子的肩头说:“你要坚持住!”就知道这位动不动就想放弃斗争。

      叶大公子也心惊胆战地说:“对,现在可不能退下,不然的话,谁都别想活了。”

      叶大公子心情矛盾地回到府中,去找了父亲,把沈卓的话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小声说:“父亲,这么看来,镇北侯志在必得,日后举兵逼宫都可能。”

      叶中书皱着眉,捻着胡须,思索了好久才说:“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

      叶大公子连忙点头说:“是呀,我也明白这个道理!那样的话,就是三皇子继了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史留骂名,天下不稳哪。可是现在,如果不倚兵权,太子已然正式参政,皇帝近些年身体有衰老之相,万一太子登位……”

      叶中书又是好久没有说话,然后才慢慢地说:“让人这段时间上奏折,痛陈那些太子幕下官员的贪污之弊,建议加强边防,急奏灾区之险情,盼京城支援粮谷……而且,奏折里要写些不能让皇上看到的事,比如说太子专权独断,有架空皇上之心……”

      叶大公子不解地说:“这些都是会被太子压下不报的,奏也白奏。”

      叶中书唇边一丝冷意,“白奏也要奏!还要让人多多启奏,同样的意思奏章改头换面,要投十几,二十几次!”

      叶大公子明白了,小声说:“爹是想让太子不耐……”

      叶中书点头说:“无论如何,皇上还没有死,甚至不能称其为老迈昏庸,只是因为对灾情感到疲惫,才让太子帮一把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心安。”

      叶大公子头都要点断了:“爹,您真太聪明了!”

      叶中书微叹道:“什么叫聪明?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见王,自古如此……”

      几天后,几百里以外的严氏书院,严敬在给人几乎与叶中书同样的指示:“这段时间,将我们以往收集的那些太子幕下官吏之贪污腐化行为,统统上奏!有些,要明确指出他们的靠山是吕氏,是太子!”

      一个门生焦急地问:“上奏之人必然招太子报复。”

      严敬坚定地说:“就是牺牲几个人,也要全力上书!此时不争日后更难!太子参政理事,如果不惹起皇帝疑心,减弱其势,后面他就会得寸进尺,权力更大。趁他脚跟未稳,要马上全力打击!”他接着又想起季文昭所说的沿途所见和那高人预见的北戎进犯,接着说:“还要让人大力上书增兵!给镇北侯军饷!就是不能每日一书,也要连篇累牍,几日一书。不收到认同之语,就要接着写!反复陈说,不厌其烦!被撤了官,也要送书喊冤,指明是太子狭私报复,置江山百姓不顾!尽情谩骂,不必隐晦!”……

      隐居已久的柳老官人,颤巍巍地把自己的儿子叫到了案前,说道:“我原来不想再惹这些事,当初,就是因为我没管住自己的嘴,给我家险些带来没顶之灾。可是现在,若是太子成事,镇北侯一家难保……”

      柳大官人急忙问:“爹的意思是?”

      柳老官人小声说:“你要去拜访下我的那些学生,多年没有走动,人情都生疏了……”

      很快,太子就发现奏折如雪片而来,有许多是弹劾吕氏门下官员贪污腐败、横行乡里,再有就是什么要求加军费给镇北侯的,或者是为灾区要粮救急,其中还有指名道姓说自己坏话的……这些奏折中有的是实情实据,有的语言诛心,用心险恶!太子自然不会把这些上呈给皇帝,就连那几个字的总结单子上,也不能如实说明这些奏章的内容,只能含糊其中心思想。为了避免皇上日后突然有了兴趣,回头翻阅奏章,太子还将那些言语过于恶毒明了的奏章全部毁去了。

      他自然不知道皇帝当政时奏折会有多少,只道是该差不多才是。不一月,经太子手被歪曲总结的奏章已有了几千份,被销毁的也有了几百。他让自己的亲信更改了从接收奏章到传递到自己手里的全部宫中记录,以免露出痕迹。那些抨击了他的官员都被免职罢官,因为不能用他们写了冒犯太子的奏章作为缘由,只能给他们胡编乱造些无中生有的罪名,弄得这些人又一起喊冤告状。可惜这些奏折不属于民乱范围内,太子是不会给皇帝看的,许多他看过后就一笑让人拿去烧了。

      既然他现在有了这样的权力,能代皇上审阅奏章、颁发平常的旨意,为何不把过去皇帝已经说的再强调一次:比如,让镇北侯裁员,减轻朝廷的负担?上次皇帝已经这么发了旨意,后来镇北侯的回音很敷衍,减了兵也没有遣散。这次,太子头脑一热,下笔拟了旨:灾情严重,责成镇北侯将减去的兵士派往内地赈灾!而且朝廷要派人去监督遣散兵员的具体行为,若违旨不从,必遭严惩!

      太子觉得很舒畅!如果镇北侯申辩抗诉什么的,奏章不也一样要过自己的手吗?不给他传递不就得了?若是他敢有什么异动,就把他京中的家人扣住!顺手把他的那个二女儿弄死!他远在边关,又不敢造反,还能怎么样?

      有的幕僚想对太子说现在要笼络人心,表现得宽容大度才好。就捡了一天太子看着很得意高兴的时候,对太子说道:“殿下,此时可以表现得大度一些……”

      太子立刻变脸:“你什么意思?你说本宫不大度?!”

      幕僚急忙说:“太子殿下,刚刚接任权柄,要谨慎为上,可以招揽三皇子的人士来投,委给他们官衔,不能如此大刀阔斧地……”

      太子被方才的“大度”刺激了,怒火中烧:“本宫等了这么多年,与他斗了这些年,今天可代父皇理事了,难道反而要提拨他的人,让他与本宫一起当家做主吗?这天下是不是日后也分他一半,以显得本宫大度?!你定是背叛了本宫!”

      那个幕僚吓得腿都软了:“没有没有!殿下,我只是为了殿下着想啊!”可是已经晚了,太子对着侍卫做了手势,这个幕僚被拖了下去……

      --------------------------------------------------------

      四皇子总算从沮丧中慢慢恢复过来,他头一次打开了他带回来的一个小小的包裹。那时北行,天冷时穿的种种厚衣,苏婉娘为他做的护膝什么的,都在天暖时一样样地脱下,因为已经十分破烂,大多被扔了。他包裹里只有用一只护膝裹住的一个小茶罐,一本陶老官人手抄的心经和两只木雕的簪子。

      四皇子把一只簪子给了丁内侍,丁内侍差点大哭起来:“殿下!您还给我带了东西……”

      四皇子无力摆手:“叫我公子吧……”丁内侍等了四皇子这么长时间,等四皇子回来,他就又喊“殿下”了。

      四皇子拿出那只茶罐,让丁内侍烧了水,在茶壶里只放了几片茶叶,一倒水,香气像爆炸一样,从壶中溢出,清淡中带着无法抵御的穿透力,片刻就满室茶香。连丁内侍都深吸口气,叹道:“真是好茶!”他又连吸几下,低声说:“觉得闻不够似的……”

      这茶香与陶氏茶馆里的气息很相似,四皇子恍然间想起了那个笑呵呵的陶老官人,他说的那些疯话,自己听到的那飘渺的声音……

      四皇子走到桌前,摊开纸,丁内侍忙过来研墨,四皇子提笔写下:“分权三方,兴商助农,重武强兵,重修律法,道德教化……”,他停了片刻,又写下:“尊重信仰”。他再次停了好久,才迟疑着写了:“崇尚自由”。像是看到了丁内侍不解的眼神,四皇子为自己加注:“自由,对善的选择”。

      他现在回想自己的出行,就明白如果不是沈二小姐未雨绸缭地谋划,国破家亡已是难免。可就是这次能挡住北戎的进犯,权力机构中深入骨髓的腐败和贪婪,也无法让国家强盛起来,早晚有一天,内忧外患会再次逼迫中原改朝换代……可要改变这种情形,是多么艰难!谁也不会放弃到手的权力,人心充满贪欲,怎么可能上下一致地改制?这要经历多少代人不懈地奋斗,死多人,才有一线可能。中间任何变化,都会把这种尝试打回原形……

      他不是个救世主,他是个不想放弃自己幸福的人。他不幸生为皇子,不愿卷入权力争斗,但可以在一边写写书,根据他对皇权的切身经历和洞察,以及那些沈汶所讲的致命之处,讲讲他所设想的能真的拯救自己家族的途径,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是空想,可也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力,日后能坦然面对列祖列宗。

      四皇子深知人们对全新事物的不信任,要想说服人众,就要言之有据,谈古论今。他要打着复古的旗号,给自己的思想提供一个历史背景:将古代的禅让制度牵强附会到和平转移权力的步骤上,好好分析历史中所记载的君臣之间的种种权谋之术对皇帝的危害,作为将权力分割和律法独立的理由;还要研究律法,指出其中利于人治权治而不利于治人的种种不公不平所在,点明这些都是日后引起民变的隐患,他将倡议本着公平,袒护弱者的目的,全面修改律法……

      为了博古论今,他必须通读经典。四皇子现在才理解了人们所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意思,他不仅要再读四书五经,还要细读各种历史记载,其中《史记》就够他读一脑门子了。这次,可不是为读而读,是要带着他的目的去找证据,他需要从中找到现今权力机构的理论依据,再去质疑这些理论的合理和可靠性。他需要从历史长卷中,找到那一次次反复发生的相似漩涡,将其一一勾画出来,让人们看到这种重复的荒诞……然后,他才会小心翼翼地抛出他的建议,在每一条下,都细论其将给权力制度带来的影响,让人们看到好处,还要提供各种尝试的方式……

      四皇子觉得他找到了他一生要干的事业!他完全可以想象,当他老了的时候,他将成为一个著作等身的思想家!他会和苏婉娘躲在沈汶的岛上,在饮茶下棋间,隔岸观火,尽情地书写他对中原社会新架构的空想,让有心有勇气的人去抛头颅洒热血,尝试他的理论。为了隐藏好身份,他不会用自己的名字,会以“路人”为笔名,连“蒋”字都省了,以免引起三皇兄的怀疑和猜忌。

      说干就干,四皇子马上写了个长长的书单,让丁内侍给蒋家下次的来人带去,帮他找来这些书籍外加许多纸墨。虽然他准备日后去严氏书院时能大量阅读,可是现在的辰光也不该浪费才对。

      做完了计划,四皇子才坐下来,端起茶杯。还未到唇,就已经闻到了清香,入口只觉清爽中夹杂着微苦,咽下时沁入心脾,齿间留香,引人回味……四皇子眼中一热,再次想起了那些旅程中的人们。虽然张允铮说日后他们还会再出行,可是四皇子却觉得什么都无法重演他这次的北行,那些惊心动魄的悲惨,那些充满了青春和朝气的旅伴们!青春怎么能重来?李商隐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说的就是这种心境吧?他不必等到日后回想时才知其可贵,他现在就知道了。

      --------------------------

      镇北侯府,沈湘过了生日,迎来了让杨氏心惊胆战的十七岁。她让人做了面,全家人坐在一起,她可以说是虎视眈眈地看着沈湘。沈湘也同样戒备着,浑身肌肉紧绷,眉头微蹙着,在杨氏要吃人的注视下,慢慢地吃了面。旁观的沈卓觉得沈湘像一只弓着身子的豹子,就等着杨氏说出一句有关亲事的话,她好一下子就跳起来,夺门而出。

      其他人一定是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老夫人垂着嘴角,一个劲儿地捻佛珠。柳氏低眉在一旁伺候着,她的两个小孩沈玮和沈瑜眨巴着小眼睛,一会儿看看杨氏,一会儿看看沈湘,柳氏提心吊胆,怕他们说出什么来,时常给他们一个严厉的眼神。

      满屋没一个人说话,这顿饭吃得很压抑。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沈强,他终于能坐着吃饭了,可还是不用筷子,拿着一把专门为他做的大竹勺,大口大口地把面条和菜连汤带水地塞到嘴里,呼噜呼噜地,非要弄得两腮爆满,才费力地嚼两下咽了。他把一大海碗面条全吃干净,双手抱起碗啊啊大叫起来,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凝重。

      老夫人笑着说:“快添上,宝贝儿吃得真多。”

      杨氏憋着气,对老夫人说:“他都那么大了,别叫他宝贝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沈强:“强儿多大都是祖母的宝贝儿!”

      杨氏不能跟老夫人争论,郁闷地坐到大家都吃了饭。沈湘起身行礼告辞,杨氏开口道:“湘儿……”

      沈湘瞪着眼睛看杨氏,眼光里似乎有火焰,杨氏含泪了,咽了下口水,说道:“我生你时,特别高兴……”

      沈湘不耐烦地皱了眉,杨氏带着哽咽勉强地说:“你前面是三个哥哥,我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女儿。”

      沈湘咬着牙,等着行将到来的口角。

      杨氏要哭了:“娘只是想让你过得好……”

      沈湘紧闭着嘴唇,倔强地不说话。

      杨氏叹了口气,带着哭声说:“只要你高兴,湘儿,你怎么样都成……”

      沈湘突然哭了,一头扑到了杨氏的怀里,说道:“娘,对不住……”

      杨氏摸着沈湘乌黑浓密的头发:“没事,没什么,湘儿是个好样的……”也出声哭起来。

      沈湘大声哭了一场,弄得沈玮和沈瑜都在一边指着:“姑姑哭了……奶奶哭了……”柳氏低着头把两个小孩子抱下椅子,交给婆子们带出去了。

      沈强过来扯着沈湘的手臂啊啊大叫,老夫人叫沈强:“强儿过来,让你大姐姐哭出来,这样好受些。”

      沈湘和杨氏抱着哭够了,才肿着眼睛行礼告退,杨氏呜咽着点头:“你好好的,娘就满足了。”

      沈湘出来,沈卓才追上去,笑着说:“哇,我原来还以为你们会吵架呢。”

      沈湘使劲睁开肿眼睛瞪沈卓一眼:“你就不想好事!”

      沈卓笑着说:“怎么不想?我们一起去看看小妹吧?这么长时间了。”

      沈湘上次去没见到沈汶,就不敢常去,怕严氏带着沈汶出去玩,自己去寺庙会惹了别人的注意,抓了她们个现形可怎么办?听沈卓这么说,就有些迟疑。沈卓说:“你不去,我就自己去看看?”

      沈湘马上说:“我也跟着去吧!”万一自己进去见沈汶不在,可以出来替她遮掩一下。

      两个人定了日子,告诉了杨氏,杨氏为沈汶准备了些东西,沈卓带了上百侍卫,浩浩荡荡地出城去看沈二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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