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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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脚


      沈汶已经饿得头疼了,懒得集中精力,就说:“我们快走吧!”拉起还在哭哭啼啼的苏婉娘往他们刚刚进来的城门方向走。四皇子也知道如果官府的人到了,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就也随着沈汶苏婉娘离开。

      张允铮不甘心,上前连踢带打,把几个仆人都打翻在地,才满脸蛮横地对周围的人说:“谁敢跟来?!”围观的人都退开了些。

      张允铮呸了一声,才和玉兰去追沈汶了。

      四皇子匆忙中回头,见那个妇人抱着死去了的孩子在街上哭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仆人和婆子把她往院中拉扯。他只觉得胸中憋得难受,不能再看。可走出不远,他又忍不住回望,院门已经关了,好多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还有原来被打的仆人远远地缀着他们。四皇子说:“有人跟着我们呢!”

      沈汶边走边回头,说道:“我们先出城。”这个时候如果去找李家的生意,就把人引过去了。

      张允铮恨道:“对!出城!他们谁跟来,我在城外收拾他们!”

      他们几个努力疾步,出了城。

      可是他们一出城门,那些跟着他们的人都没有出来。几个人又走了段路,看后面没有人了,就离开大路,先后跌坐在路旁的土沟里,每个人都累得要死了。

      他们到这城外时,本来就已经疲惫,张允铮和流民动手,他们就跑了一通。在城里就凭着两条腿走路,接着又跑出来,就是铁腿,此时也快断了。四皇子使劲按腿,玉兰半躺在地上哎呦:“我的鞋,我的鞋底儿掉了……”

      四皇子也忙看脚部,他们的靴子是张允铮让人千针万线用鹿皮缝制的,底层是多层牛皮中间还缝了铁片,可是现在也走烂了,露出脚趾和脚跟,成了凉鞋。再看其他人,苏婉娘的鞋用细绳绑着,只有沈汶的靴子,似乎还是半新的,可见她平日行步轻柔。这让四皇子心中一悚,不由得看向苏婉娘。

      苏婉娘虽然不哭了,可脸上泪水和了泥土,成了一个花脸。她皱着眉喃喃着:“……那个可怜的孩子……”

      张允铮气愤地说:“今夜我进城去,烧了那户人家!能把一个孩子那么打死饿死,肯定不是好东西!”

      沈汶饿得虚弱,摆手说:“别,善恶到头终有报,你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去烧了全家,殃及无辜也不好。”

      张允铮不满地说:“你总是这么怕前怕后的!一点不爽快!”

      沈汶叹气:“不能爽快,照你那么干,小事就成了大事了。你没听那些仆从说吗?那家的老爷是一方太守,那孩子该是孙子辈的,他的父辈就是太守的儿子,你干出什么事来,官府一追查,我们又没有马,被衙役们追上怎么办?”

      张允铮用手一划拉:“你看看这遍野的流民乞丐,杀人越货的会少吗?每天不死几个人?谁是谁,谁能查得出来?”

      四皇子感慨道:“难怪荒年最忌的是流民,若是造了反,真是如火燎原,救之不及。”

      张允铮看四皇子:“你倒挺忧国忧民的,你要是皇帝就能有办法了。”

      四皇子吓了一跳,忙说:“我可不是皇帝!”

      沈汶语带轻蔑地说:“这种事,皇帝也没办法。”

      大家都知道她又要来传教皇帝无用论,张允铮抬手说:“我们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制度害人,权力腐败……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沈汶说:“现在的事很好办呀,等天黑你进城,去找到李家,看看是不是你家的生意,是的话,给我们带些吃的回来,明天我们也好有力气走路……”

      张允铮问:“如果不是呢?”

      沈汶说:“不是你就去方才说的那家,偷些吃的。”

      张允铮不屑:“你借用了我的主意!”

      沈汶强打精神说:“我是说去偷吃的,又不是去放火。”

      张允铮说:“我觉得我的意思好听,光明正大!”

      他们这一路大家经常一起商量事情,每个人都习惯给与反馈。苏婉娘及时支持沈汶,无力地说:“还是听文小哥的吧,放火有什么用?又吃不到嘴里。”

      张允铮看玉兰,玉兰马上鸡血地说:“我支持我家张小哥!一把火,热气腾腾的,能把肉都烤熟了……”

      几个人看四皇子,四皇子说:“一是偷一是放火,我觉得哪个都不好听。有人不是说要以律法治国吗?知法犯法是不对的。”

      大家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四皇子,四皇子不解地问:“怎么了?你们看看我们这一路,人人无视法纪,江山不保,国将不国……”

      张允铮遗憾地对四皇子说:“可惜你不想当皇帝,这么傻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几个人笑起来,四皇子只好跟着笑了……

      正笑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路上走的人都纷纷避让。他们本来就坐在路边沟里,自然不用动弹。片刻后三匹马从大路上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撒下来,张允铮连连呸,大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路边有人吗?!想打架?!”他今天算是走了背字了,倒霉事接二连三。

      已经骑出去的一个骑士突然猛勒马匹,马一声长嘶,半站起来。他接着掉转马头,往回骑来。他后面的两个人也急忙停马,跟着他掉头。

      沈汶低声对张允铮说:“你看,他们听见了!”

      张允铮解下剑小声说:“打一架,我们正需要马!”

      四皇子犹豫着:“这个,是不是犯法?会有麻烦吧?而且,你打得过他们吗?他们有三个人呢!”

      张允铮说:“打不过也要打!”

      沈汶也觉得该有马匹,不然他们走得太艰苦,就小声对张允铮说:“你别离我远了,我帮着你,但是尽量别杀人。”她现在很饿,大概意识力无法到达远处。

      张允铮信心大增,对沈汶说:“好,听你的!”两个人心意相通,同时站了起来。玉兰赶快也站了起来,光着一只脚瘸着腿站在张允铮身后,小声说:“公子,你一定要打败……打跑他们!我可跑不动了!”

      张允铮小声说:“你找机会抢马!”

      玉兰使劲点头:“好好!我喜欢这差事……”比打架好。

      四皇子和苏婉娘知道自己碍事,就忙挪到一边。

      那三匹马沿着大路走回他们面前,马上的人都带着防尘土蒙面布巾。沈汶等人在沟里,对方正好居高临下地看他们。沈汶见对方三个人都很高大的样子,心中也没谱,可张允铮却已经把长剑握在手里,准备拔剑而起了。沈汶只好深吸了口气,放松身体,集中意识力。

      张允铮傲慢地抬着头对三个马上骑士说:“你们的马匹扬尘,让我们吸了土!一点礼貌都没有!你们得对我们道歉!不然就是没教养!”

      对面的人不说话,张允铮将长剑拉出了一寸,说道:“不道歉就把你们的马留下来!”

      领头的骑士慢慢地摇头,说道:“瞧瞧你这出息!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靠敲诈勒索为生了?”说着,他拉下了面巾,张允铭悲喜交加的面容露在大家面前。

      噗通一声,玉兰四脚八叉地倒地,沈汶也一屁股坐下了,最后只剩下张允铮还握着剑站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绷着脸问:“你来干吗?!”

      张允铭翻身下马,几步走下土沟,到了张允铮面前,出其不意,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说道:“我来干吗?!我来干吗?!你还问得出来!你知道多少人为你担心?!你这个没良心的!”

      原来张允铮还想起来,可是听了张允铭的话,索性一伸腿,坐在地上嘟囔:“我不挺好的吗?瞎操什么心?”

      张允铭气得发抖:“挺好?!这叫挺好?!我们都白忙了?!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刚要踢张允铮,沈汶在一边说:“你有没有吃的喝的?我们正饿着呢!”

      张允铭看沈汶,沈汶翻了下眼睛说:“礼所不周,张大公子见谅。”虽然是说自己无礼,可其实在说张允铭无礼,见面都不打招呼。

      张允铭咬了下牙,对沈汶说:“这位村小姐有礼了。”

      沈汶撇嘴,张允铭一扭脸,看到了四皇子,惊得眼睛立刻瞪大了,四皇子也有些窘,抱了下拳,张允铭下意识地回礼,扭脸看张允铮,张允铮耸了下肩,无赖地说:“他要跟着。”

      张允铭当着四皇子的面不能说什么,就扭头对后面的两个人说:“那边有李家的粥棚,你们进城,去问问是谁的生意?如果是亲戚,就赶两辆车过来。如果不是,就去雇车或者找轿子。”

      张允铮问:“城里的不是……夫人的买卖吧?我怎么不记得这个地方?”

      张允铭走到张允铮身边坐下:“李家的生意多了去,不是夫人的,也许是舅爷们的。除了李家,谁会有这么多粮食?你们怎么不进城?”张允铮那时跟自己去买粮,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

      张允铮清了下嗓子:“原来进了,有点儿事,就先出来会儿。”

      张允铭极为轻蔑地看张允铮,张允铮皱眉问:“你怎么来这里的?”

      张允铭哼声:“以后再说吧。”他打量张允铮:“你也够笨的!怎么真成了饥民了?”

      张允铮不服气:“谁笨?!这里根本买不到马匹,让我们怎么办?自然只能靠两脚走。走路能背多少粮食?十来天就没了,又买不到粮,当然就饿了,不信你试试!”

      四皇子感叹:“怎么就愣买不到马呢?”

      沈汶说:“养马的地区都被北戎占着,当然没有马了。”

      张允铭看了沈汶一眼,转头小声问张允铮:“你不是要送那只……那个人吗?怎么还有别人?”

      张允铮直了脖子说:“她一个小姐,出来能没有个人作伴吗?我们去边关时人才多呢,两个郎中,严大舅季相公,一开始还有个小屁孩,我都把他们送到地方了!”他不无自豪。

      张允铭刚要再讥笑,可看到弟弟消瘦的脸,满身破烂,这一行人都惨兮兮的样子,一阵心酸,眼里发热,就没再说坏话。

      他们等了一段时间,城中出来了两辆牛车,说生意是江南李家长房的。

      张允铭看着牛车有些失望,可张允铮却很满足了,对张允铭说:“别不知足了,他们有牛车已经不错了。”

      四皇子慢慢地摇头,想到在北戎看到的千里草原和北戎兵士所骑的马匹,叹了口气。

      张允铭让他们上了车,一路护送着他们进了城。

      这座城很大,李家的院落在市中心,可很宽敞。

      当初李老官人听了张允铭兄弟的话,掷大钱买入了粮食,各地的生意自然都得了指令,储粮备荒,他自己的大儿子当然更不会落后。长房中,长孙在江南留在祖父和父亲身边,其他的儿子就被派往各地锻炼,在这里管事的,是长房中的次子,名叫李耀成,今年二十五岁。他年轻气盛,总憋着做得好,让人另眼相看。原本生意很红火,灾年一到,就减了大半。其他李家的生意有的关有的倒,许多人都回了江南。可是李耀成觉得此时才能显出他的能干,就支撑着不关门,用余粮施粥,请民工平整城外田地,盖建房屋,准备灾年一过,就大种桑树,在本地有桑蚕产地,将丝绸生意扩大……

      他听报说有李家的人来访,忙迎接出来。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就告诉他是京城平远侯的人,要车出城去接。李耀成当场激动!平远侯是李家的靠山呀!自己在本地也要打着他的招牌和官府周旋,现在竟然有人来了,太幸运了,忙调了车出城,然后吩咐人赶快好好准备,给贵客洗尘。

      所以,张允铭骑马带着牛车进入大院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李耀成满面笑容地拱手,仆从列了队,丫鬟们在廊下端着手巾和水盆等着传唤……就差铺上红地毯了。

      张允铭下了马,也客套着笑着回礼:“官人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只是路过。”他其实并不想暴露身份。

      可李耀成一见张允铭,心就忽悠上了天——当初在江南,他见过张允铭!他何止是平远侯的人,他是平远侯的大公子!日后的侯爷!当时李家一大家子人,排着队与这京城的贵公子相见,大概张允铭把他给忘了……不要紧!这次,他一定能让张大公子记住自己!

      李耀成赶紧极为恭敬地说:“哪里哪里,公子是贵客,理该款待。”牛车一停,里面出来了破衣烂衫的张允铮等人。仆从们都眼露诧异,暗地里交换眼色——这些人穿的还没有自己好!跟外面的乞丐一样,肯定是来打秋风的!

      可是李耀成又认出了张允铮,在江南时,这个公子是何等骄矜!虽然表面上说是平远侯府的远房亲戚,但是祖父对他特别关爱,曾经唠叨过为何京城不把他送到江南来!一定也是有渊源的人。

      李耀成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忙对张允铮行礼:“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落难的侯府贵人们!欢迎你们!他认为这些人这么惨了,当然不想本来面目相见,没事,这样也好,还显得我一视同仁不是?至于他们为何到了如此境地,他一见到车上下来的苏婉娘和沈汶就明白了:那位小爷带着女子出走,结果在荒年无以为生,沿街乞讨,现在要让张大公子接回去了……这四年灾荒,富裕人家变为赤贫者累累皆是,何况一个没有谋生手段的公子?可怜的年轻人哪……李耀成暗叹。

      有着这种心态的李耀成,就对张允铭这一行人格外照顾,还暗地严厉告诫仆从们,不得对这些人无礼,不然会有重罚。现在是灾年,如果被赶出去,就没活路了,仆人们都很小心。

      几个人终于痛快地洗了个澡,明知水珍贵,还是换了两次水。

      李耀成原来准备摆个宴席,可是张允铭知道他们饿坏了,不让他们吃油腻的。结果主食就是面条,外加几碟咸菜和煮熟的五香豆子。

      李耀成生于富庶的江南,李家的饮食很讲究,就是面条,也做得纤细洁白,黄芪面汤里放了枸杞和红枣丝,又清淡又香甜,对于这些多日食不果腹的人来说,真是极为美味。

      到了大户人家,沈汶和苏婉娘就分席用饭,留在了后院,没有在主厅。主厅中虽然饭食不算丰富,可还有个架子,旁边竟然有吹奏着丝竹的人。

      四皇子想起昨日还在田间吃干粮,现在竟然在席上听箫,竟然有些恍惚,吃完了放下了筷子。李耀成忙问:“这位公子觉得饭食还可口?”

      四皇子看向李耀成,见他长得一表人才,满脸透着精明,可是眼神很真诚,就笑了一下说:“真是好,我们在乡间,哪里吃得上这样的饭食?而且,还有乐曲。”

      张允铭在一边眉头微蹙,他可不觉得这一顿饭有那么好,他认为这些菜除了没味儿外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席间他看四皇子格外不顺眼,深觉这个人不该在这里。现在听四皇子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就问李耀成:“现在是荒年,府中怎么还养着伶人?”

      李耀成看了眼那些演奏的人,转头向着他们压低声音说:“我不养他们,他们能去哪里?”

      张允铭笑了:“李官人这是善举。”四皇子有些脸红。

      张允铮吃完,用巾子一擦嘴说:“你们府这些年一直施粥吗?城外有人动了来抢你们的心思了。”

      李耀成叹气:“这城里,就我们还一直没断了粥棚,要来抢的人多了。幸好有些江湖人帮着我们,这世上总有好人。”

      见他们都放下了筷子,李耀成就让人撤了碗碟,上了茶。

      四皇子方才错会了李耀成养伶人的用意,心中有些抱歉,喝了口茶,忙说好话:“真是好茶!”

      李耀成笑着说:“这是城中陶氏茶庄的茶,的确是好,他家用茉莉花熏了茶叶,比别家多了份清香浓郁,可不多得。这味道,别处是没有的。”他忽然叹了口气:“大概我们这里不久也没有了。”

      四皇子好奇地问:“为何?”

      李耀成小声说:“有人想要他家的生意,来头大,他家的老官人想退了房子和茶园,回老家去。可是他的儿子不服气,还坚持着。他家没有靠山,我看,撑不了多久了。”

      张允铮灌了口茶,说道:“的确好喝!这么好的茶,不能让人把他挤垮了。跟他说,我们给他当靠山……”

      张允铭叱道:“你胡说什么呢?!走,跟我去休息!”

      拉着张允铮就告辞,李耀成想送他们,张允铭要跟张允铮说话,忙推辞道:“官人不必客气,我们自己去就可以。”李耀成少年时就出来做生意,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忙让人去带路送两个人,自己继续陪四皇子。

      四皇子知道那两个人大概会去说悄悄话,自己跟着去客房那边不讨人喜欢,就多坐坐。继续方才的话题没话找话地问:“做生意没有靠山就不行吗?”

      李耀成见四皇子语气温文尔雅,明显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特别尊重,好好回答道:“做大了,肯定是要有靠山的,不然就成了美食,等着让人收拾了。”

      四皇子一想,其实谁不是这样?在皇城里,如果没有靠山,低调保命还来不及,岂可出头?就点头,又问道:“现在正是灾荒之年,你怎么能一直施着粥,还养着许多人?”

      李耀成凑近四皇子:“那时,我祖父说要储粮备荒,往五年里准备,我记起史上有七年之旱,就多买了些,粮食足够吃了。我娘是学佛中人,总说要积阴德,不然为富不久,所以我就一直施粥,算是从母之训。”

      四皇子问:“听你这话,像是你只是听了你母亲的话才这样做的,你难道不信积善行德?”

      李耀成喝了口茶,说道:“不能说信,也不能说不信。”

      四皇子问:“这是怎讲?”

      李耀成说道:“这荒年一来,人心不古了。平时的亲朋好友都变了法子要钱要粮,我听说有些人家,亲情孝道都没了,甚至有人易子而食。”

      四皇子连连点头,他就是从灾区过来的,当然知道这些惨烈。

      李耀成说:“难道说那些饿死的人都是坏人?里面就没有一个好的?这怎么也不可能,定是有好人也死了,有些善良人家被抢被杀,也没有躲过灾祸,那么积善行德能得好报,就讲不通了。”

      四皇子点头:自己的母妃在宫里从来没有伤害过人,为人善良淳厚,听丁内侍说,没人不说蒋淑妃贤德,可是又如何?不也一样惨死了?看着倒像是好人没好报才合适。

      李耀成接着说:“我从十岁起开始跟着我父学习生意,十四岁时开始管理店铺,到如今,入商有十五年了,我很有些心得。”

      四皇子见李耀成突然换了话题,也不好打断,只能继续点头。李耀成觉得这位青年人虚心好学,就趁机发一通自己的感慨:“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有些东西,也许要的不是钱,可能是悲欢离合,可能是身体的康健,但是,总是有代价,没有什么东西是白来的。”

      四皇子缓缓地点头认可:他身为皇子,就有这个身份的代价,从小谨小慎微,断腿自保,无法自由地生活……而如果是平头百姓,虽然能自由生活,可就要饱受饥寒……无论是什么,都有代价。

      李耀成选择着词句:“做事,不能光看所得,还要看所要付出的代价。有些事,真做了,也许所得甚丰,可一旦坏了,就是身家性命的代价,那就不能做。还有些事,也许看着不可能,可如果是真的,就是极大的犒赏,所以,就是丢些钱,也该去试试。”

      四皇子明白了:“你是说,这阴德之事就是后一种,万一有,何乐而不为?”

      李耀成嘿嘿笑了:“对呀,万一的万一呢?万一真的有阴德之说,真的有下辈子,我现在花费点银子算什么?而且,这好事和坏事都是成倍增长的,阴德也该是。”

      四皇子不解地问:“怎么是成倍的?”

      李耀成说:“比如一个人喝了我的粥,活了下去,他就能养活他的妻儿,能给父母养老,他也许去帮了别人……”

      四皇子恍然,“对呀,一件好事有成倍的叠加,那坏事也是有的。”

      李耀成说:“当然了,比如偷了一个人的钱,那钱可能是救命的钱,那人也许因此死了,他留下的妻儿父母因他的亡故而痛苦,甚至死了……一件坏事的后果,可能很重。”

      四皇子沉思着抿了口茶:这个道理父皇不懂吗?太子不懂吗?杀人时可曾手软过?他恍然发现,虽然历代皇家的教育都有充满“仁”“德”之语,可是最中坚的教育,全是有关权利和臣服的。在权谋之下,无需考虑什么好事坏事,无需计较人命的存亡,更不用在意什么看不到摸不到的阴德。只需赢了对手,只需上位……

      四皇子心不在焉地说:“这茶真好。”

      李耀成赞同:“这茶就是放到京城,也能大卖。”

      四皇子回过神:“那么也许该就如张小哥说的,去帮帮这家茶庄。”

      李耀成忙摇手:“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他的对家是太守,而太守有京城的靠山。我们这边只是个闲散侯爷的拐弯亲戚,万一引火上身,那麻烦就大了,不仅我们有事,弄不好还拖累了侯爷,里面会牵扯多少无辜人命!所以,多大的利益,多大的功德,我们也不能伸手相助,顶多悄悄让人多买些茶叶。”

      四皇子又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说的不能做的那种事吧?”

      李耀成叹气:“是,其实,我本意是想去帮他们的。那位老官人很可怜,他与夫人同行,车子翻了,他的夫人去了,他摔得不能行走……算了,不说了,天晚了,公子一路劳累,也该休息了。”四皇子估计张允铭也教训完张允铮了,就点头起身。

      李耀成一路把四皇子送回了客房,两个人一直聊着天。

      客房里,张允铭可没有像李耀成那么耐心,对着张允铮劈头盖脸地责备开了:“你怎么能上船?!你从来没有出过海!那也不是李家的船,怎么能随便搭乘?!海上和陆上不同,地上你怎么折腾都没事儿,海上如果出事你不就喂鱼了吗?!……”

      张允铮歪在床上,依着一边肘子:“行了行了,我这不回陆地了吗?”

      张允铭愤怒地继续数落:“如果我不是正好回京,爹都可能自己出来找你!施郎中说他头发都白了……”

      张允铮忙说:“那跟我没关系,他以前说是因为段小郎中才白的!”

      张允铭指张允铮:“你这个混球!娘肯定为你哭了多少次!你想过她一次吗?!”

      张允铮犟嘴:“当然想过!我在燕城还给她买了个木梳子呢!上面雕着个美人儿……”

      张允铭拍桌子:“那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张允铮瞪眼:“当然是梳头用的!你难道不用梳子?!”

      张允铭喊:“你别打岔!”

      张允铮抬眉:“我哪里打岔了?你不是问我梳子用什么用吗?”

      张允铭仰头看房顶:“我怎么那么想揍他?!”

      张允铮伸直腿,双手抱着后脑勺:“那你也得能干这事呀!今天我让你把我打倒了,那是让着你的!看你很可怜的样子……”

      张允铭指自己的鼻子:“我可怜?!我可怜?!”

      张允铮问:“当然啦,像是要哭了……”见张允铭又要大喊,张允铮忙问:“哦,你怎么走了这条路?”

      张允铭深呼吸了一下,才说:“我到了你们与施郎中他们约定的镇子上,刚要分头往南边顺着海岸找你们,你派的那个人就到了,说你们往严氏书院去。我带着人到了你们上岸的地方,把人分了几路,都往严氏书院走。你们没有了车马,毕竟不方便。我们马快,也许能追上你们。看看,我对了吧?”

      张允铮翻白眼:“这谁不会?方向对了,总共才几条路?要是我,早追上了……”

      张允铭又被挑起了火:“你说的轻巧!这一路我们冲过了多少流民,还有官兵!哦,你跟我说清楚,四皇子怎么在这里?!他难道不该待在皇陵吗?”

      张允铮有些心虚,鼓着嘴说:“我本来去给他送点儿东西,他说让我带他出来见见苏娘子,我就带他出来了,然后他就说要跟着我们走……”

      张允铭失声:“那你们就带着他?!他是个皇子!那个小胖鸭竟然同意了?!”

      张允铮说:“什么小胖鸭!不许你再那么说了!她长大了!也不那么胖了!”

      张允铭叫:“你说为何带着他?!”

      张允铮说:“他发了毒誓,说如果他想当皇帝就五雷轰顶什么的,听那意思,是想和苏娘子同生共死……”

      张允铭不信:“他能保护苏娘子?!”

      张允铮撇嘴:“当然不能啦!苏娘子还去救了他……但是不管怎么说,有这份心就很好,带上他出来玩玩也没什么,我就让月季去替他守陵……”

      张允铭咬牙切齿,“胡闹!胡闹!玩玩?!他出事了怎么办?!”

      张允铮更心虚了,眼帘垂下:四皇子的确差点死在路上。

      “而且,”张允铭逼近张允铮低声说:“什么叫没什么?!他跟着走这么一趟,边关的情形,我们家的安排,他就都知道了!”

      张允铮又不在乎了,一挥手道:“知道就知道呗,他还说日后和我们去岛上呢。”

      张允铭皱眉:“什么岛?!”

      张允铮打哈欠:“哦,就是出海,找个大岛……”

      张允铭愕然道:“还出海?!”

      张允铮说:“海上可好玩了!真的特别美!吃的也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看着张允铮使劲睁眼的样子,张允铭忽然就没脾气了,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从这里走?”

      张允铮闭上眼睛,拉了被子往身上盖:“越快越好啦!我们要去严氏书院与段郎中会合,接上苏娘子的弟弟小哑巴,然后把四皇子送回皇陵,送沈二小姐和苏娘子回庙里,再把施郎中和小哑巴送回京城……”

      张允铭又愤怒了:“停!你想得倒美!你当这是春游吗?一二三四五,全都不落下?!”

      张允铮困得睁不开眼睛,含糊着问:“那你想怎么办?”

      张允铭说:“怎么办?!立刻快马先送四皇子回去!送那位胖……瘦鸭回去!什么施郎中、谁的弟弟,你们不要管了!”

      张允铮没说话,张允铭以为他同意了,说道:“我让人去通知其他路的人了,等我的人到齐,我们就走。”张允铮还是没说话,张允铭细看张允铮的脸,才发现张允铮已经睡着了。

      张允铭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张允铮脱去鞋袜,盖好被子,自己也睡了。

      次日早上,张允铭见张允铮沉睡不起,就让他睡懒觉,到正午他起来了,才让人把四皇子沈汶和苏婉娘都请到了厅中,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带人骑马先送蒋公子回皇陵……”他见四皇子腿脚利落,肯定是会骑马的。

      四皇子一下瞪大眼睛,里面都有了泪光——要回皇陵了?!他咽了下吐沫,转眼看其他人。苏婉娘眼带同情地看他,可是不能开口说话。他又看向张允铮,张允铮太明白他的心思了,这跟自己小的时候遛了半夜之后要回府的感觉是一样的,就对张允铭说:“你才带了几个人?分开两路是不是就更少了?”

      四皇子结巴着:“我……我不急着……回去……”

      张允铮跟四皇子一起这么多月了,已经把他当成了个哥们,可张允铭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突然介入这些人中,就看着四皇子别扭,想赶快把他送走。他严厉地对四皇子:“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四皇子眨巴眨巴眼睛,见张允铭目光坚定,只好又去看张允铮,张允铮对张允铭说:“你才来了一天!凭什么管我们?!我们自己走!”

      张允铭生气,对张允铮道:“就凭我把你从沟里拉出来了!”

      张允铮急了:“没有马你也好不了哪儿去!”

      沈汶开口道:“我们现在有马车了,该会快许多……”

      张允铭心中很不喜沈汶,就是她把自己纯洁的弟弟拉入了这个泥潭!历了生死!他对沈汶板着脸说:“快许多也经不住满世界来回跑!”

      苏婉娘开口说:“那我们就不去严氏书院了吧,让施郎中去接我的弟弟,我们这就往京城去。”这话里还是大家一起走。

      张允铭才要再开口,张允铮说:“就这么定了!”

      张允铭眉倒立:“什么叫就这么定了?!”

      张允铮说:“从众议!听说过吗?!现在谁同意同路回京城?”说完自己举了手,四皇子也马上举手,苏婉娘有些羞涩地举了手,沈汶其实心中也想让四皇子先回去,更让人安心。可是从一开始,她让四皇子同行就是为了照顾苏婉娘的情感,见苏婉娘举手,就明白苏婉娘舍不得四皇子。如今张允铭到了,有了车马,该安全许多,就也举了手。

      张允铮得意地说:“看!四比一!”

      张允铭气愤:“谁说从众议了?!”

      张允铮放下手说:“这是新兴的规矩!你不懂。该赶快学习,不然会显老……”

      张允铭攥起拳头,张允铮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不想去街上走走?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果干卖……”

      张允铭气急败坏:“不许去!”

      苏婉娘有些胆怯地看张允铭:“我就不去了。”

      沈汶说:“我挺想……好吧,我也不去了。”看到张允铭要发疯的眼神,沈汶改口。

      四皇子因为张允铭要把他先送回去心中不痛快,就逆水而上,说:“我其实想去看看那个陶氏茶庄……”

      张允铭说:“不许出去!”

      张允铮不理张允铭,对四皇子说:“我们吃了午饭上街,我也喜欢喝那个茶。”

      张允铭对着张允铮大声说:“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张允铮捂耳朵:“听不见听不见!”

      沈汶笑着对张允铭说:“你别太紧张,我们这一路什么没见过?比现在惊险多了……”

      张允铭对沈汶怒:“你还好意思这么讲?!这是该得意的事吗?千金之体不坐垂堂……”

      沈汶捂嘴:“我其实还想去睡会儿,觉不足肝火旺,我建议你也该休息休息……”张允铮哈哈笑起来,沈汶行礼告辞和低头发笑的苏婉娘走了,留下张允铭在后面继续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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