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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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暴


      抬椅上的中年汉子面色惨淡,有气无力地摆了下说:“我……吃坏了肚子……”

      施和霖往前凑:“我是郎中……”

      周掌柜拦住施和霖,焦急地对洪老舵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洪老舵抬头看,见船已经远了,急得大骂起来:“那个孽种!那个王八羔子!他要气死我!”

      周掌柜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洪老舵让人放下椅子,可站都站不起来,气喘着说:“我昨天晚上开始拉肚子,就说不出海了,那个混小子说自己要出,说什么才是个短程,没什么了不起。我说他从来没有单独出去过,他就跟我吵,怨我把着舵,不让他单干。这个孽障!我跟他说虽然是短途,但这个季节南北风交错,指不定会出什么古怪,我可不放心他自己去。不懂看天象要吃大亏的!我年轻时就遇上过一次雷暴,差点没回来。他那个混蛋就是不信,说我是吓唬他的。最后吵了一夜,他说听我的了。我就睡了,可再醒来,听说他带他那帮兄弟往码头上去了,我就知道不对啦,那个混蛋啊!这是要气死我!”

      施和霖吓坏了:“真……真要出事……那可真不得了啊!”这船上有镇北侯的女儿、平远侯的亲戚,还有个失宠的皇子!

      周掌柜跺脚:“你该让人给我送个信儿啊!”

      洪老舵也抱歉:“周掌柜,对不住呀。我那时难受得不行,还得和他吵嘴,就忘了这码事了。”大家对已经很远了的大船使劲喊“回来”“回来”!大船上的人自然根本听不见,周掌柜也知道,其实他们就是听见了,那个混账洪二也不会回来的。

      看到周掌柜忧虑的神情,洪老舵只能安慰道:“现在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这段航线的确安全,顺风顺水而下,快了的话,四天五天肯定到了,平常也没什么事。那混蛋从五六岁就跟着我,也有十五六年了,不是个笨的,他该是能胜任。”

      施和霖担忧地问:“那如果,真遇上你说的什么雷暴怎么办?”

      洪老舵说:“哪里能就遇上了呢?也不是每年都碰上的,若是会看天象,还可以避开。”

      周掌柜问:“洪二会看吗?”

      洪老舵拍椅子把手:“那个混蛋说会看,但是我问过他几次,他都说错了……”

      周掌柜急问:“那遇上了怎么办?!”

      洪老舵看天:“那就只好求菩萨保佑了。”

      周掌柜气得指着洪老舵说:“你……你……”

      洪老舵悲愤地说对周掌柜控诉:“若是出事,那也是我的儿子啊!那个混账!他这是要我的命啊!我怎么对他娘说啊!……”他眨巴着眼睛要哭。

      施和霖忙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庙之类的?”

      周掌柜点头说:“城外有个土地庙。”

      施和霖现在是领头的了,对周掌柜道:“走走,我们快去烧个香,然后你施些粥,我开个义诊,赶快给他们祈福吧!”

      周掌柜叹气:“走吧走吧。”

      洪老舵也回头对人说:“去跟家里说,我跟着他们去烧香了,让后院赶快熬粥,到城外去施舍,给那个混蛋添点儿福气。”

      大家兴冲冲地来码头送行,可离开时,都人心惶惶,面容忧虑。

      -----------------------------

      船上的几个人可并不知道他们的忧虑,他们站在船板上,看着陆地远去,变成一条线,最后那条线也消失了,天地间是一片蓝色的海洋,无边无际,只有天空的云朵点缀着巨大的空旷,让人心情格外开阔。

      船上的水手们高声吆喝着,张允铮看腻了海,就开始看他们了。他知道沈汶日后要去岛上,想着自己该懂些航行的事才好。他顺着船帮走了几圈,反复打量风帆,捉摸其中的道理,有时还问问路上遇到的水手某些桅杆缆绳的名称。

      时间过了午后,大家谁都不愿到下面憋色的船舱里待着,索性就在船板上放了垫子,围了被子坐在船板上看海。水手们知道这些人以前没见过海,出来这么一躺不容易,也都见怪不怪。

      人在海上自然是吃海物。一出海,水手们就放了小渔网,该吃饭时拖起来,里面都是鱼。管做饭的小伙子挑了十几条出来,把余下的又扔回了海里。他就在甲板上收拾鱼,张允铮蹲在他旁边,很有兴趣地看他飞快地将鱼去鳞开膛剔骨,然后飞快地削成了鱼片。沈汶和苏婉娘看都不敢看,四皇子远远地瞄着,只见刀光晃晃,让人眼花缭乱,不禁感叹行行出状元,收拾鱼也能如此出色。

      因为是新鲜的鱼,下到粥里鲜美异常。大家在晴空下喝着平生喝过的最鲜的鱼片粥,都大声啧吧嘴,感慨人生很美好。

      日头西斜,慢慢地落入海中。日落时霞光如匹,水天相映着极为绚烂的光芒。他们这些旅客凭栏眺望,几乎每个人都半张了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太阳落下去,直到最后一线血红沉入了水中。

      半晌后,四皇子深叹了一声,低声说:“真的人间至美之景啊。”

      张允铮对沈汶说:“你看,幸亏我们来坐船了吧?不然就看不到了。”当着大家的面,沈汶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嗯了一声。

      在他们身后走过的洪二说:“这很一般啦,比这好看的多了!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晚上,满天的星星,你们今晚别睡得太早,如果云不重,就能看到了。”

      他们听了,就关心晚上的美景了,忘了问洪二怎么没见他的父亲出来掌舵。

      入夜,真的像洪二所说,满天空异常明亮的星斗,拱形地笼罩了他们的木船。如果不是风帆在星光里摇曳,发出木头的咯吱声,人们会错以为这船随时会脱离海面,向星光航去。

      在这样的星空下,谁都会心旷神怡。海涛平缓地起伏,大家早就习惯了这种晃荡,几个人都没有晕船,于是贪看这壮丽而宁静的夜色直到深夜才回舱睡觉。

      他们这一天极为兴奋,况且床铺宛如摇篮,众人都睡得深沉。别说他们,洪二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他昨夜为自己能单独出海与洪老舵争了一夜,最后决定先斩后奏,带着平时与自己亲近的一般手下就这么升帆出来了。开始时有些紧张,可海上风平浪静,尤其入夜后,更加宁静。洪二不敢放松警惕,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一夜无事,次日大家还是过了天神仙一样的日子,晚上又看星星看到近了午夜,才去睡了。

      洪二经了这段时间,最初的紧张过去了。他带的都是些年轻人,这些人的经验还没有他多,洪二觉得晚上一定得自己亲自掌舵,所以他白天就睡了大半天,入夜才起来。他把水手们分了日夜两班,一半在睡觉,一半值班的人,只有三两个在甲板上守着桅帆的关键位置,其他人要么聊天,要么坐在暗处打盹。

      洪二一手掌着舵,一手搭在黄狗腰上,感觉着船在相对平静的海面上航行着,情绪很松弛。

      星移斗转,到了后半夜,大海上有种诡异的静谧感,几乎没有什么风。洪二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仔细看了罗盘,船也没有偏离航向。他前后左右地看,没看出有何异样。

      本来睡着的黄狗突然醒来,开始汪汪地叫个不停。洪二皱眉责备着:“你小点声!这么吵就把人都闹醒了!”

      黄狗根本不理,甩着头狂吠起来,真的把原来睡觉的水手和旅客都吵醒了,有水手喊:“再叫就把它吃了吧!”“癞皮狗!”……

      洪二喊回去:“你骂谁呢?!小心我把你扔海里!”

      张允铮等人也被黄狗的吠声吵醒,张允铮小声骂了一句,可继续闭着眼,准备睡回笼觉。

      洪二也没好气地拍黄狗:“别叫啦别叫啦!”

      黄狗直着脖子,对着船的后方更激烈地吠叫,还拉洪二的袖子,让他往后看。洪二嘟囔着:“刚刚看过……”他往后扭脸,首先看到的,还是上空的星斗,不禁说道:“什么也没有……”可接着,他的脸突然就变得雪白:一堵两边望不到边际的高大黑墙正从海面上迅速向他们无声地压来,黑墙吞噬了星光,几乎就在瞬间,不知从哪里来的海风刮了起来。

      洪二嘶声大喊:“快投锚!落主侧帆!顺小帆!快呀!”他一把将小黄狗拎起来,扔进了固定在甲板上的狗笼里,然后一边回头一边将船尽量与压过来的风暴摆成垂直的角度,嘶声大喊着:“都快醒醒!快点呀!来不及了……”

      甲板上的人本来都懒懒散散的,没有人往后看,现在听洪二大喊,才抬头观看,立刻也都慌了,手忙脚乱地解绳子,拉缆绳,同时喊下面的人:“都上来!快出来呀!风暴来了!”好在下面的人原来就被黄狗叫醒了,一听到叫喊就往甲板上跑。在狗笼里的小黄狗还在拼命地叫着,可叫声忽然显得很微弱,因为强大的浪涛声轰然而至!

      那堵黑墙如飞般接近了小船,可是水手在珍贵的几分钟内有了些准备,至少放下了能救命的锚。

      舱中睡觉的张允铮几个人也听到了洪二的叫喊和舱板上人们的匆忙的脚步声。张允铮和四皇子都急忙起身,好在他们在外面,都是和衣而睡,马上就能出门。两个人摸索着出了舱门,想去隔壁与沈汶和苏婉娘会合。

      沈汶被狗叫声吵醒,觉得胸口压得难受,她立刻叫苏婉娘:“婉娘姐姐,我觉得不对……”刚说完,外面洪二就喊起来了。

      船体开始摇动,两个人翻身下床,舱口就响起了敲门声,苏婉娘离门近,马上开了门。舱道里有线微光,张允铮和四皇子扶着舱壁站在舱门口。

      张允铮刚说道:“听说有风暴……”第一波大浪已经打在了船上,轰隆一声响,船体从后面被推上了浪尖,接着又被抛入了浪谷。四皇子一个不稳就要跌倒,张允铮和苏婉娘见状同时伸手去拉他。大浪接二连三地打来,船体几乎直立,过道像滑梯一般,四皇子脚下一滑,一下子倒地。抓着他的苏婉娘也同时扑出门外。张允铮有武功,下盘稳定,忙一手把住门框,一手里紧握了原来抓住的四皇子的袖口,可那边是四皇子和苏婉娘两个人的重量,只听“刺啦”一声,一片布料被扯了下来,四皇子和苏婉娘在苏婉娘的尖叫声里滑向黑暗深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汶还在屋里,门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瞬息间,狂风大浪就已经降临,木船开始剧烈地颠簸。旁边的船舱中发出噗通噗通的滚动声,夹杂着玉兰的惊呼。张允铮大喊:“你们不要出来!”他紧抓着门框,也不得不在剧烈的颠簸中蹲下了身,沈汶的轻功在如此不稳的平面上只能勉强保持着不在地上滚翻,一步一踉跄地向张允铮走了过去。

      张允铮对沈汶说:“你别过来!守在这里!我去找他们!”

      风暴的浪涛声骇人听闻,沈汶大喊着:“我跟你去!”

      张允铮摇头,刚想站起来,船体一个大起伏,他又蹲坐在了地上。沈汶晃悠着,像是在飘动。她到了张允铮的身边,想越过张允铮去舱道,张允铮腾出手,一把抓了沈汶的胳膊:“一起去!”

      甲板上,洪二哑着声音喊:“拉住绳索……”可是一个大浪从空中砸下来,盖头淋下,他浑身透湿不说,还被呛得一阵咳嗽。可这却激发了他的凶性,他大骂起来:“龟儿子的!老子第一次单干你就给我下绊?!想让我死?没门儿!……”

      浪涛冲刷甲板,水从船舱扣门的缝隙处流了进来,让舱道更加滑溜。舱道的尽头是一个拐角,接着是通往另一层船舱的向下的楼梯。四皇子知道苏婉娘被自己带下来了,大喊:“你快放开我!”苏婉娘死拉着四皇子的一片衣襟,怎么也不松手,只能随着四皇子一路出溜下去。

      到了拐角处,四皇子使劲扒住了墙壁,苏婉娘撞到了他身上。

      苏婉娘惊叫着:“你怎么样了呀?!”

      四皇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喘息着说:“没事……”可还没说完,船又几乎直立起来,两个人再次连滚带滑地冲向未知。这次,四皇子索性将苏婉娘紧紧抱住,就让自己充当滑车一样,在下面垫底。黑暗里,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只觉得身体飞速地下滑着,突然,他觉得肩下一空,他奋力把怀中的苏婉娘推了出去,瞬间,震耳欲聋的浪涛声消失了。

      苏婉娘滚到一边,连声叫着:“蒋公子?蒋公子?”边哭边在黑暗里摸索着,终于在地上摸到了一个舱口。原来盖着的舱门因为船体强烈的颠簸被掀开了,舱口大敞。苏婉娘对着下面大喊:“蒋公子?!”只有风浪声。船板再次直立了起来,苏婉娘紧扒着舱口才没有滑开。等到船体稍正些,苏婉娘用手支着自己,把身体顺入舱口,可直到她的胳膊都伸直了,她的脚还是没有够着地。苏婉娘的心冷了:这么高,四皇子跌下来,大概没命了。她心里一酸,立刻泪涌如潮,双手一松,任自己落入了漆黑的底舱中。

      舱门口外,沈汶和张允铮也只能一只手拉着对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墙壁,来回跌撞着往黑暗里摸索去。他们有时往前走几步,船一后倾,他们又得往后退几步。有时刚刚站稳,船又突然下跌,就是两个人都有下盘的功夫,也不得不匍匐在地,免得倒在失足倒地,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摸到了拐角处,风浪中,沈汶仔细听,大声说:“我听见婉娘姐姐的哭声了,他们在下面。”

      张允铮从小就愤恨被禁锢的感觉,可现在就是被困在了黑暗的船舱中,他非常希望能到甲板上去,就是暴露在风暴里,也比在这狭隘的甬道中摸索强。但他还是对沈汶说:“好吧,我们往下面去。”

      沈汶闭上眼睛,她就是在黑暗里也能感应周围的物体,她就在前面拉着张允铮,两个人在船体剧烈的颠簸中一会儿跪下一会站起地摸索下去。舱道里的水流越来越急,舱壁顶端像下小雨般漏下海水,可见外面的风浪越来越凶猛,不久,他们就是在脚踝深的水中淌行了。他们一直走到了舱道的尽头,沈汶大声说:“是这里了!”她找到了舱道上的底舱口。

      苏婉娘一下子跌坐在了冰冷的水中,还好,她的脚离地并不远,水也不过小腿。她立刻在水中摸索起来,大声喊:“蒋公子?!蒋公子?!”片刻间她就摸到了四皇子,平躺在浅水中,正卡在两道龙骨间,她心中一喜,拼力将四皇子从水中扶起,在黑暗中去摸他的脸,惊惧地发现四皇子的口鼻冰凉。苏婉娘大哭起来,手捧着四皇子的脸贴上自己的满是泪水的脸,哭喊着:“你别死啊!你快醒来呀!你说过你不死的!”

      四皇子掉进了底舱中,当场被摔昏,海水盖了脸也没有醒来,或者他不愿醒来,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眼前的黑暗突然消失无踪,冥冥间陡然出现了辉煌的九重城阙,金光万丈,楼阁前有晶莹而崇高的白玉石墙,上面雕刻着活灵活现的龙图腾。他自幼生长在皇城,不要说皇宫的建筑在人间算是最为华盛的所在,就是京城,也是处处繁华。可是与这琼楼玉宇相比,简直如粪土般简陋不堪。四皇子有种强烈的意识:那是他的家!他回家了!

      他正在狂喜中,久不见面的母亲迎面而来。蒋淑妃远比他记忆中的美丽年轻,笑着举手挡住了他。

      四皇子恳求道:“母妃,我要留下来……”

      在无声中,蒋淑妃说:你若为己,就不能得之。你若无私意,就能归来……

      就如他见到那些幻象同样迅速,四皇子猛地醒了过来,感到了面颊上苏婉娘的热泪,恍惚中,他也流泪了——他真的不舍那个家,突然从云端上掉回这黑暗的底舱,他心中极端失落,悲凉万分。可是苏婉娘在为他哭,他不能负了她,四皇子艰难地抬起手抱住了苏婉娘的腰,苏婉娘心里一松,更加放声大哭起来,几乎把自己哭昏过去。

      见苏婉娘哭得凄惨,四皇子劝说道:“别哭,我死了也没什么。你不该跟着下来。”

      苏婉娘哭着说:“说什么呀!你怎么能死?我怎么办?”

      四皇子在黑暗里苦涩地笑了一下,抱着苏婉娘的腰肢叹息道:“所以我没死呀……”他其实想留在那么美好的地方。可是他还是有私意的吧,他想和苏婉娘在一起,所以他回来了。所幸他已经卸掉了畏死的沉重负担,从此可以坦然而轻松地生活。

      苏婉娘不知道四皇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抽泣着说:“你记着,要走可要带着我,我们要在一起。”

      四皇子在苏婉娘的头顶上点头:“好,一直在一起。”

      两个人相拥着,苏婉娘慢慢地停了哭声,四皇子说:“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这里的水越来越深了。”

      苏婉娘也察觉了,他们坐在这儿哭的当中,水已经涨到了他们坐着的腰间。她抬头四处看,黑暗里有些水的反光,他们掉落的舱口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苏婉娘大声地说:“小姐会来找我们的,我们现在就在这舱口下,先等等。”

      四皇子问:“她会来?”

      苏婉娘回答道:“当然了!”

      两个人已经浑身透湿,现在四皇子没死,苏婉娘就放开了他,可离开了一个温暖的人体,她打了个寒颤。四皇子虽然看不见苏婉娘,却也感到了她的寒冷,伸手把苏婉娘又抱入了怀里,说道:“你的……月事刚过,别坐水里,我们站起来,我背着你吧。”

      苏婉娘摇头说:“这船不稳,我们坐在龙骨架子间才没有乱滚,你站起来就会跌倒了。我没事……那个……已经过去了……你放开吧……”可却没有把四皇子推开:这阴湿寒冷的底舱里,相互抱在一起,能感到安全些。

      可惜,虽然两个人都想多抱一会儿,舱口就传来了沈汶的声音:“婉娘姐姐,蒋公子,你们在吗?还好吗?”

      苏婉娘抬头大喊:“在!我们都很好,没受伤。”

      沈汶说:“好啦,我看到你们了。”

      四皇子瞪大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小声对苏婉娘说:“她怎么能看得到?”

      沈汶耳力尖,说道:“当然啦!你还抱着她呢!”

      苏婉娘嘤咛一声,把四皇子推开了。沈汶说:“你们等着,我去找绳子。”

      张允铮说:“我去吧。刚才过来时,我摸到那边墙壁上挂着绳索。我知道在哪里,并不远,但愿还没有被冲走。”

      沈汶摇头:“要去一起去。”就与张允铮又拉了手,去取绳索。

      底舱里,四皇子小声说:“他们走了,再抱会儿?”

      苏婉娘哧地笑,小声说:“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

      四皇子有些不信地说:“她肯定没看见,瞎蒙的。”

      苏婉娘笑着说:“她肯定是看见了,我们小姐很了不起的。”她刚刚与四皇子经历了一场惊吓,觉得格外信赖他。

      沈汶和张允铮在过山车一般的舱道里又摸了回去,张允铮摸到了固定在舱壁上的绳索,还好,没有从墙上被颠落下来。他摘下了一圈绳子,又与沈汶回到底舱口,将绳子顺了下去,沈汶轻身跳了下来,先抓了苏婉娘的手,把她拉起来,苏婉娘自然还拉着四皇子。

      船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沈汶自己也不稳,在水里来回晃悠,好不容易把苏婉娘扶到绳索下,让苏婉娘握了绳子。张允铮横躺在甲板上,用肩膀和脚固定了自己的身体,再用力把人拉了上去。就这样,底舱的人一个个地爬了上来。沈汶上来后,把掀翻的底舱舱门关了。

      四个人精疲力竭,都先坐在漆黑的舱道尽头缓缓劲儿,身体随着船体的剧烈碰撞舱壁。

      过了半天,浪涛声里,张允铮大声说:“我们还是该往上边走,万一翻船了,也能出去。”

      沈汶摇头:“这么大的风浪,就是出去了,又能如何?!”

      张允铮喊着说:“这是什么话?!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沈汶只好同意了。这次,大家都紧握了绳子,沈汶在前面引路,拉着苏婉娘,后面跟着四皇子,张允铮断后。一串人在一会儿倾斜一会儿震颤的舱板上跌跌撞撞地往上走,一直走到了上层的舱板下,在楼梯旁边拉着扶手坐了。

      外面的风浪排山倒海般打在船上,船板来回倾斜,几个人死拉着扶手才没有被甩开。涛声间,能隐约听到洪二的叫骂声和其他水手的零星喊声,“……放下帆……”“……卡住了……”间或一两声虚弱的狗叫。

      张允铮指了指舱板,大喊道:“我去看看!”

      沈汶点头说:“一起走!”

      张允铮经过方才的经历,也不想把沈汶留在后面。万一船沉了,两个人死在一起也好过分别离世,就点了下头,喊道:“真有事,你要等着我!”

      沈汶点头。

      张允铮又大声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汶又使劲点头:“当然明白,我得等着你。”

      她知道张允铮在说到那边也要一起。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忧虑,也许因为在边关已经把计划与两个兄长和季文昭商量过了,若是自己走了,他们该能支持住。自己这次回来,就是没有完成全部,也真的尽力了。如果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再回来,这次有张允铮陪伴着自己……

      张允铮好像知道沈汶在想什么,大声说:“肯定用不了一千年的!我没那么笨!”

      浪涛的颠簸中,沈汶噗地笑了。张允铮奋力推开舱门,一股海水猛地灌进来,张允铮和沈汶低头顶着外面如注的暴雨爬出了舱口,沈汶盖了舱板,方才的大块天光消失,舱道里又变得漆黑一片。

      苏婉娘惊慌地看沈汶竟然跟着张允铮出去了,身边就剩下了四皇子。她心中一阵紧缩,忍不住又哭了。四皇子的脑海里还回味着舱底的情景,并不感到惊慌。在黑暗,他拉了苏婉娘的手坐在了苏婉娘身边,两个人一起随着船体的起伏来回摇晃。苏婉娘不哭了。

      张允铮和沈汶到了甲板上,夜幕中,滔天巨浪,木船像是片木屑般上下漂浮,毫无任何自主的力量。洪二在舵盘处指着上空嘶哑着声音喊:“放下帆!……放下帆……”有人哭叫着:“放不下来……”

      张允铮抬头,发现一面侧帆没有落下。船颠簸得太厉害,一个水手趴在横着的桅杆上,一动不动。

      张允铮和沈汶在冲刷着甲板的海浪里,向桅杆处半爬半走,到了桅杆下,张允铮攀着桅杆上的把手往上爬,沈汶跟在他的脚后。

      沈汶轻功过人,可是臂力不济,张允铮爬上一段,就回身伸手,把沈汶拉上来。

      船体本来就颠簸起伏,桅杆上更摇摆得厉害,能把人狠狠地甩出去。张允铮爬得越来越慢,每上一步,都特别小心。他有时对沈汶打手势,让她不要跟着了,可是沈汶一直在后面。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横卧在水平的桅杆上的水手附近。那个水手勉强伸出一只手,指着上方一处大喊:“那里!那里!绳结卡住了!”

      张允铮凝目看,在风帆的中部,一处绳结正夹在了其他绳索间。如果没有风浪,那个水手站在横桅上也许能摘开。可是现在如此动荡,他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去处理。

      沈汶扯了下张允铮的衣服,张允铮把她拉了上来,两个人同抱着桅杆。张允铮向沈汶示意绳结所在,对着沈汶耳边喊:“我去试试,你在这里等我!”

      沈汶摇头,对着张允铮喊回去:“抱紧我!”

      张允铮一愣: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忙伸手连同桅杆把沈汶抱住。

      沈汶闭上了眼睛。

      风浪骇人,可沈汶却放松了身心。张允铮手中觉得沈汶身体一沉,吓得忙死命紧紧搂住沈汶。这时哪里还有什么浪漫情怀?先别被甩下桅杆要紧!

      暴雨中,张允铮见沈汶双眼紧闭,知道她正在集中精神,怕她走火入魔,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沈汶重生以来所面临的最大的考验。若是不放下风帆,船体必然受强风吹打,如果桅杆断了,帆落了,也就是罢了,可如果桅杆不断,船早晚得被吹翻。沈汶强迫自己平静,她感觉得到张允铮强有力的手臂,钢铁般环绕着她的后背,她不必恐惧……

      她“看到”了周围巨大的能量,激荡盘旋。她寻找到那处绳索,集中意识力,一次次地把绳结往缺口处推……不知多久,那个绳结终于滑出了缝隙,轰然一声,侧帆垂落,原来剧烈摇晃的船,似乎平稳了些。

      甲板上的人们一通大喊,沈汶虚脱了一样,困得想马上睡觉。她睁眼看了下张允铮,无力地说:“我要歇会儿。”

      张允铮双臂已经酸了,可是说道:“好!你放心吧。”他不敢放松一点,僵硬地继续拥抱着沈汶。忽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他们会一直这样,风雨同舟,相依相伴……

      张允铮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找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能和自己一起折腾。若是个闺中女子,该多没意思。……

      沈汶缓过气来,才对张允铮点了头。张允铮也不敢让她单独下去,拉了沈汶一只手,带着她一步步地下了桅杆,到了甲板上,扶着沈汶找了个犄角坐下,自己挡在沈汶外面。

      帆都落下了,洪二信心大增!现在就看他的了。他掌着舵,调整着方向,总让船垂直于海浪,尽力不让风浪从侧面击打船壁,减少被打翻的危险。持续的紧张已经让他近乎疯狂,大浪一个个打在他头上,可并不能浇灭他的狂妄斗志:“你打不过我!我是天生的舵手!我是最厉害的!我比我爹强!你别想看我的笑话……”

      已经疲惫绝望的水手们也被洪二的疯狂影响,拉绳子的拉绳子,排水的排水,连轴转地忙碌。

      张允铮和沈汶并肩坐在风浪里,听着洪二哑了声音的叫嚣,张允铮忽然笑起来,沈汶也笑了,两个人笑在一处。

      天空不再是黑色的,变成了灰白色。

      --------------------------------

      张允铭其实完全可以在正月里回到京城,但是平远侯知道逢年过节,是人们回家探亲的日子,皇帝肯定派人严加监视,好逮住自己这个儿子,就让人传信给张允铭,让他在正月间绝对不许出现在京城附近。所以张允铭过了年才离开了南方深山,慢慢地偷偷往北走,不仅正月没有到京城,一直到闰三月时才晃悠到了京城外。

      就如平远侯所猜测的,他的确是想回到京城见见五公主。

      五公主出家的消息,隔了许久才传到了南方,张允铭一听说,就打算回京。他那时给了五公主一颗莲子,就算是把五公主聘为日后的妻子了。现在五公主那边出家了,一个弱女子为了他如此以命相搏,他作为一个男子汉,要是没有些表示,也太没有担当了。

      只是到了京城外,可不能直接就去见五公主,怎么也得先见见长辈,这样才有个礼数。所以,张允铭被平远侯的人接到李氏的一个庄子里,就先等着父亲安排,没有自由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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