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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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海


      张允铮一皱眉,带着几个人就往门口走,周掌柜忙拉住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先回屋去。张允铮也知道不能一见面就打起来,就带着人又退回了院子边的客房。四皇子与施和霖站在一边,心中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些衙役要干什么。

      周掌柜亲自去开了院门,行礼道:“各位官爷,天都黑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五个衙役推开门,走了进来,一个满脸骄横,手搭在跨刀上说:“你这里来了一车队外乡人,大人要我们来看看,是不是乱民。”

      周掌柜忙说:“哦,是……是……亲戚,路过这里,他们从北边来,没带什么货物。”

      那个衙役说道:“这能是空口白牙说了就算了的吗?那每个来的人都说一句没带货物,就能不用抽税了?!商人就是狡诈!去,带我们去看看!”

      周掌柜连忙点头:“好好,我让伙计带你们去看看,真的没什么……”

      一个伙计就带着几个人往后院去,周掌柜退到一边,正好站在了四皇子的身边,四皇子小声地问周掌柜:“抽税竟然是要到家里来搜的?……”

      一个衙役听见了,转身大骂道:“你喷什么粪?!”

      四皇子长这么大也没被这么辱骂过,当时气得脸涨得通红,哆嗦着说:“你怎么能……”

      可他的话没有说完,几个衙役气势汹汹地转身向他围拢,一个人挥拳就向四皇子打来,四皇子一闪,腿来不及动,噗通坐倒在地。几个衙役撸胳膊卷袖子:“要给你个教训!”“竟然敢阻挡爷们办差,你皮痒了?!”“打死他!”……

      施和霖知道四皇子的身份,哪里敢让他们打到四皇子?急得扑到四皇子身上,大喊:“不能打!不能打!……”替四皇子挨了几下。

      周掌柜也忙上来拉扯:“各位官爷!有话好好说呀!”可他哪里能把几个壮实的衙役拉开?客房里本来就观察着院子里情形的张允铮等人立刻跑出来,张允铮大喝道:“你们敢打人?!”伸手拉过来一个衙役,一拳就把人打得踉跄着连退几步,他的手下自然一同上前,对着其他衙役一通群殴。

      衙役们一见这么多人突然冒出来打架,有些怯了。守城的衙役报告说,有一队车马来找周掌柜,人都穿着破烂,可是马车看着很好,拉车的骡子驴什么也很壮实。县令听了,说想要几头牲口,衙役们就来借着查查有没有货物的由头,想敲上一笔,牵走几匹牲口。听见一个年轻人的问询,准备把人打一顿,立了威风,后面办事容易。谁能想到出来这么个愣子,竟然敢打衙役!

      领头的衙役骄横惯了,直着嗓子骂:“你们是什么人?!敢造反吗?!通匪的刁民!竟敢动官府的人?!我们老爷在京城都有人!……”

      张允铮说:“给我狠狠地打!你还敢提京城?!老子就是从京城来的!”

      衙役们本来不信,可张允铮说着纯正的官话,这些动手的人一个个身板高大,明显不是乡里人士,手下又有功夫,衙役们就胆怯了,不敢动刀,不久就都被打得趴在地上,手在背后让人们掰住,动弹不得了。

      施和霖把四皇子从地上扶起,问道:“你还好吧?”

      四皇子虽然根本没有受伤,可是浑身发抖,他见施和霖头发散开,脸上都红了一块,想到如果不是施郎中挡着,自己就会被打,气得眼里都有了眼泪。施和霖立刻心软,忙安慰四皇子:“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你莫怕……”

      张允铮拧着那个领头的衙役说:“道歉!”

      那个领头的衙役硬着脖子:“你们要反天了?!我们是官府的衙役!是朝廷的人!你们才该道歉!不然你们就是匪人!你得罪了我们,他们日后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你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就把这店给收了!谁也别活!你还不放手?!”

      张允铮皱眉了,周掌柜也一个劲儿地左右作揖,对张允铮说:“快放了这几位爷吧。”又对衙役说:“这些人是贵客呀,我也不敢惹的……”

      张允铮知道不能闹得太大,借着周掌柜的央求,一松手,一脚把衙役踢向门口处:“滚!别让我再见着你们!”

      衙役们也心虚,谁都知道周掌柜有京城平远侯府的背景,看来这些人是京城来的平远侯府的人。领头的衙役站直身一挥手说:“有人居心不轨!走!回去告诉县太爷去!”

      周掌柜追着他们:“各位慢走,慢走啊……”院门关上,他才叹口气,小声问张允铮:“他们肯定是知道你们是京城来的了,你们这么露了行踪,不要紧吗?”

      张允铮摆手:“没事!就说是我……府夫人派来查看生意的,我们还怕他们?”

      周掌柜垂头丧气:“可我们怕呀!”

      张允铮侧脸:“要不,我们把他们打残了吧?”

      周掌柜忙摇手说:“可不敢可不敢呀!你把他们惹急了,不就来收拾我们了?这个镇子在海边上,离太守府衙远了去了,谁管得了这里的官?有谁能走几百里路去告他们?去了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平远侯府不能为了我们这个小店总来这里呀?这种事能忍就忍了吧。”

      张允铮愤然道:“等我把手边的事儿忙完了就来这里一趟,杀那么几个贪官,给百姓出出气。”

      周掌柜长叹:“杀是杀不完的。你不会守在这里吧?若是真成了匪寇,那些贪官还能叫了兵来打杀了你。你们是平远侯府的,已经是修来的大福气了……”他对自己的伙计们挥手:“去去,关门落栓,天黑睡觉了!”

      施和霖搀着依然气得全身发软的四皇子走入了客房,沈汶和苏婉娘一直在另一边的客房里旁观着,苏婉娘见四皇子被推倒,紧攥着手绢就要出来。可被沈汶拉住了。苏婉娘也知道自己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反而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只能焦急地等着院子里的人都散了,才急忙出房门,快步走向四皇子的客房,沈汶只好跟着她。

      四皇子坐在椅子上,旁边施和霖正拿了手巾递给他,像是对个孩子般安慰着说:“别理他们,那些人就跟疯狗一样……”

      苏婉娘一路上经常为四皇子干事,就伸出手焦急地问:“你受伤了吗?”

      施和霖一直认为苏婉娘是个丫鬟,自然把手巾递给她,说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四皇子看到苏婉娘,脸涨红了,一副屈辱和尴尬的样子。苏婉娘用手巾给他擦手,小声说:“你别往心里去,不然他们还得意了呢。”

      张允铮开门进来,看四皇子脸色不好,问道:“你要是想,我今夜就去那里,把那几个人再狠狠揍一顿,给你出气,怎么样?”他带着四皇子出了皇陵,觉得是自己的哥们,自然要护着些。

      四皇子摇头:“那样,他们肯定能猜出是我们。我们一走,他们会找周掌柜的麻烦。”

      沈汶也对再打他们一顿的主意不以为然:没出人命,就不要计较了,他们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她不在意地说:“收拾一个县令有什么难的?日后跟三皇子或者严老夫子提一下他的名字就行了。”

      四皇子问沈汶:“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事?”

      沈汶点头:“当然了,这种县令和衙役到处都是,有缺点的人得到了无监管的权力,自然不会做好事。”

      四皇子问:“有个好皇帝能改变吗?”

      沈汶翻白眼:“从来就没有好皇帝,只有皇帝。这种从上到下的腐败和贪婪就是因为有皇帝!”

      四皇子争辩道:“好皇帝可以整治贪官污吏,如果好好追查这些人,夺官连坐,就能让人有所收敛。”

      沈汶摇头:“曾经有皇帝把烧化了的金子灌入贪污的官吏喉咙中,全家贩卖为奴,有什么用?没用的!”

      四皇子问:“那什么有用?”

      沈汶说:“以法治国,还权于民。让百姓有选择、监督、罢免官员的权力。不被民众认可的官员,就是不合法的。自下而上的监督,才是真的有效。可这么一说,皇帝就是第一个不合法的,谁选了他当皇帝?他自己说不过去,只好骗人说是天选择的,是‘天子’,谎话说到最后,怕是他自己都当了真!其实,大家都是平平常常的人,哪个人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私心私念?这么个制度纵容了恶,越到下层官吏,就越容易贪污。时间越长,就越来越黑暗。要想杜绝乡间这种情况,就要先要让皇帝认可百姓的权力,官民平等,官吏就无法这么作威作福。”

      四皇子思考了片刻,迟疑着说:“三皇子心胸大度,也许我可以给他讲讲……”

      沈汶忙摆手说:“你千万别这么做!先不说你让他放权简直是找死,就是万一的万一,他听进去了,真说要什么‘给民权力’,我敢保证,马上就会天下大乱!千万人起来造反,要把个没用的皇帝推翻,好自己当个真正的皇帝!”

      施和霖点头说:“是呀是呀,怎么能有皇帝说不想当真正的皇帝呢?”

      四皇子喃喃道:“我不想当皇帝……”

      沈汶以为四皇子只是在回答以前问他的问题,就说道:“你没失去什么。我们可以去岛上,从一开始,就定下规矩:从众议,凡事先经民议,再做定夺。反正一开始人不会多,还多是沈家军的兵将,该是好管理。”

      四皇子问:“你想当女皇吗?”

      沈汶捂嘴咯咯笑起来:“你说什么呀!”

      张允铮一呲牙:“她当什么女皇?当吃皇还差不多……”

      沈汶笑着说:“没有人当什么皇帝,大家选出个总督,有个任期,然后大家再选。这样,权力的更迭就会由多人做主,和平转移。即使落选,日后还可以再回来当政,能避免改朝换代的血腥。法制部门是独立的,与军队一起保护这个制度。”

      四皇子思索着:“如果军中有人想以武力上位……”

      张允铮握拳说:“那也得看看他能不能!”

      沈汶说:“这就是人少的好处。只要多数人认可这个制度,少数人就无法成了气候。”

      见四皇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张允铮不想多说了,就对沈汶说:“我们在海边时,碰上个小子,周掌柜说他家的船好。”

      沈汶说:“你去海边了?那我也去看看。”白天不方便,现在天黑了,正好可以去。

      张允铮马上竖了眉毛:“你一个人瞎溜达什么?”

      沈汶对着张允铮一笑,自己出去换衣服去了。张允铮马上跟着她到了院子里,等着沈汶再出来,陪着她去了海边。

      施和霖说:“我得去弄些热水来。”也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四皇子和苏婉娘,四皇子在苏婉娘面前叹气,低声说:“今天如果不是施郎中和张小哥,大概我得挨打。娘子,你的夫君如果是一介百姓,大概是要受人欺负的。”

      苏婉娘叹气:“百姓会受欺负,当了官也一样朝不保夕。我父亲廉洁不党,不还是被杀害在了狱中?若是这个世道拿人不当人,好人都不会有好日子的。这事一过,我们就同小姐去那个岛上,也许会苦点儿,但我想就不会有这些烦人的事了。”

      四皇子无奈地点头说:“但愿那里真的像你家小姐说的那样,没有强权,公平合理。”

      苏婉娘坚定地说:“当然是该那样的。我家小姐说的,都会实现的。”

      四皇子很嫉妒苏婉娘这么信任沈汶,有些沮丧。按理说,他跟着苏婉娘这么一路,两个人已经十分亲近,可他现在得陇望蜀,想当苏婉娘心中唯一一人,又刚刚被打击过,心理脆弱。

      沈汶与张允铮很快就到了海边。天已经黑了,海边没有人,只有远处停泊的渔船上有几盏灯光。天幕上,星斗初现,海水一声声地拍打着沙滩,特别适合谈情说爱。

      两个人都有些羞涩。他们这一路,身边总是有人,到了边关更是在大哥二哥的眼皮下。离开边关,季文昭严氏不在,也有施和霖在看着,怎么也不能太亲近。现在终于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虽然以前也这么相处过,可如今却平添了种难言的亲近。

      沈汶千年纠结复仇,但也饱览世间的变化。她即使没有身体力行过,在见识上已经不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她知道最珍贵的不是“已失去”和“未得到”,而是“正拥有”。她看到多少人,总以为能在一起,可是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的分离。不敢面对,就是不珍惜,最后必然失去。她知道与嘴上说的相比,行动更为重要。张允铮对她付出的,是一片赤子之心。她的心已经被重重心机污染,无以为报,就该想办法让张允铮得到心中所愿……

      此时,沈汶忽然明白了人们所说“爱是奉献”是什么意思:真的爱心,是给予,是希望对方因为自己而幸福圆满。

      沈汶咬着嘴唇,半是期待半是担心:她喜欢看到张允铮快乐,张允铮不会介意自己是鬼魂投生吧?不喜自己心机太重?……

      张允铮可没有沈汶这么多虑,走了一会儿,就指了下海,开口问:“你喜欢吗?”

      沈汶一感到对情况的不确定,就使出自己一惯的手段,哼唧地撒着娇说:“很喜欢呀……”

      如果是过去,张允铮知道沈汶这么说话肯定不是好事儿,定会说些嘲讽的话,可是现在,张允铮只觉得沈汶软软的腔调像是根羽毛,弄得他浑身不自在,要化身成个大老虎,把这个假惺惺装兔子的家伙一口给吃了……

      张允铮咳了一下,又走了几步,指着远方水边的几点灯火说道:“我们到那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船。”

      本来就是说要乘船向南,还能省些鞍马劳顿,可事到临头,沈汶叶公好龙地犹豫了。她开始担忧,语调就正常了:“我们没有一个会水的。”

      张允铮说:“我会,我在南方学了。”那时在山里闲得没事,学了凫水。

      沈汶微蹙了眉:“其实,大海里,又能游多久?”苍茫大海,哪里有活路?

      张允铮啧啧:“你方才才说要会水,怎么又说会水也没用了?”

      沈汶嘀咕:“我就是有些怕……”

      张允铮很不屑:“你还说要去岛上呢,这怎么去?连船都怕坐。”

      沈汶想想也是,这个时代中国的航海业已经很发达,有着世界最先进的船只,运货的船能远达南中国海,想来沿着海岸线南下也不该有太大的风险,终于点头说:“好吧,那就……坐船吧……”

      张允铮很高兴说服了沈汶,加快了些脚步,两个人走到那片渔船边,把十几只大小不一的船只一一看过,再转头往回走,沈汶指着其中的两条说:“这两条最大。”

      张允铮在夜色里仔细辨认,其中一条有“洪”字旗,说道:“周掌柜说洪家的洪老舵是最好的舵手,这其中一条许是他家的。”

      沈汶忙说:“如果是那样,就要找他们家。什么都比不上经验。”

      张允铮看沈汶:“你没发现你一会儿一个主意?”

      沈汶腻着声音:“这叫随时听取意见好不好?听了你的话还错了?”

      张允铮咧嘴笑了:“当然没有错,我总是对的。”

      沈汶笑着瞪了他一眼:“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厚脸皮!”

      张允铮哼一声:“这叫什么厚脸皮?真没见识!”

      沈汶现在完全掌握了张允铮的说话规律,这种刺头的时刻往往是他想对她多说几句话,就顺着他说:“那你说什么才是厚脸皮?”

      张允铮停下脚步,面对着沈汶。

      海浪片片打在沙滩上,张允铮眼睛里反映着不远处船只上的零星灯火。

      沈汶忽然有些心慌,微侧开了脸。

      张允铮低声问:“你想知道吗?”

      沈汶结巴着:“不……不想了……”

      张允铮低声说:“可我想让你知道,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哑。

      沈汶咬了下嘴唇,好像明白张允铮要干什么,紧张得发抖,可又不想转身跑开,虽然她绝对能逃掉。

      张允铮其实也局促不安,心头乱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拉起了沈汶的手,然后拉着沈汶沿着海岸往回走。

      沈汶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刚才以为张允铮要吻她,可同时她有些羞惭:她难道有些失望张允铮没有吻她吗?她看多了那些后世的开放,忘记了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最大的尊重是在给予她婚姻的名分之后才有肌肤之亲,拉一下手已经是莫大的冒犯了,绝对是确定关系的标志。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平时争论时的那些伶牙俐齿,现在都没了。等到快走回倒塌的城墙了,张允铮才放开了手,转身又一次看沈汶,沈汶觉得脸发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允铮也少见地拙嘴笨舌,两个默默地站了会儿,张允铮终于吭哧出来一句:“你及笄后,不会马上定亲吧?”他得等到二十二才成亲,还有三年呢。

      沈汶小声说:“不会。”家里沈湘在那里顶着,自己肯定能赖掉。

      张允铮嗯了一声,说道:“别犯傻!”

      沈汶眨眼:“什么意思?我怎么犯傻?”

      张允铮又露出那种傲慢的神色,说道:“就是错过我这样又英俊又有钱还心特别好的人!”

      沈汶一下子笑了,张允铮立刻不满,“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沈汶脸烧得要冒烟了,低头不敢看张允铮。张允铮却把脸凑到沈汶脸边,无耻地问道:“你怎么不回答我?!”

      沈汶只好嘤嘤地低声说:“好吧,算你说的对……”

      张允铮满意地直起腰说:“什么叫‘算’?就是!你能明白这点,还是有救的!听着,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先和我说一下。如果我不陪着你,不准去找别的男的,不要和他们商量……”

      沈汶笑起来,抬头说:“我除了你们兄弟两个,哪里和别人商量过?”

      张允铮鼻子出气:“算你还不太笨!记住,骗别人可以,但是别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汶笑着问:“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张允铮回答:“当然是在暗暗高兴啦!想我日后有这么一位夫君是多么幸运的事!我这辈子的命多好……”

      沈汶扭着腰肢捂脸:“说什么呢!你这个厚脸皮!”

      张允铮也觉得有些脸红,可他才不会承认!转身往城里走:“被我说中了吧!”

      沈汶跺脚追着张允铮说:“什么中了?!”

      张允铮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在想什么?”

      沈汶也在问自己:我在想什么?她是真心高兴的!……只是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还有一丝理智:上次自己选错了人,完全看走了眼,这次虽然觉得肯定不会错了,是不是就能毫无戒备地投入?她悄悄对自己说,我可以爱,可如果他日后变心,我也绝对不要心碎,一定要能转身走开。她知道此时想这种事是对情感的亵渎,可是她怎么也无法摈弃那细语。好在这个时代的女子行事矜持,她的拘谨都能以害羞掩饰过去。她只希望张允铮不会发现她内心深处的防御,那样他会很生气。她可不想一个人过一生,和张允铮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吵吵闹闹,也好过体会那萦绕了她千年的孤独……

      次日早上,那个洪二果然来了院子,对周掌柜说:“我们四天后往南边去,停两三处。”他把几个地点说了,然后问:“你们要去哪里?”

      周掌柜对他说:“你等等,我去问问。”自己到了客房找张允铮,说了这个情况,张允铮就去找沈汶,周掌柜这才意识到这行人马中拿主意的竟然是那个装扮成个小男孩的少女。

      沈汶听了,在脑子里比较了这几个地方,为了保险起见,就选择了离此地最近的那个地点。

      洪二得了信儿,和周掌柜说好了何时交割粮食走了。

      后面的几天,张允铮和沈汶商量怎么兵分两路,他们的车马不上船,将沿海岸继续南下。最后商量的是由施和霖带着人马前往他们要靠岸的地方会合,张允铮沈汶四皇子苏婉娘带着玉兰和一个大汉上船,过一把出海的瘾。

      这是一个小镇子,四皇子觉得不会有人认识他,就出门溜达。他有时到码头处,看到每次有渔船回来,人们都会蜂拥而至,去迎接亲人帮着卸船,而衙役们总能领先冲到船上,先抬走成筐的鱼。如果有人不喜,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就用铁链锁了,拉回衙去让人去赎……

      他听渔人们抱怨一条船的收获不够支撑几家的活口,听乞丐们讲述家乡的悲惨,听衙役们大声喝骂,听孩子们的笑声和哭声……

      在广阔的大海衬托下,人们的生存显得如此蝇营狗苟,可那天他自己亲受的委屈又让他觉得痛苦对个人来说是那么真实而强大,施暴者能肆无忌惮,受害者无能为力,而时过境迁,凄惨和悲凉都会被时间冲刷成微不足道……

      回到周掌柜的地方,四皇子对周掌柜说:“你昨天讲到了那个家里果树被砍,父母双亡沦为乞丐的孩子,还能找到他吗?”

      周掌柜点头说:“能,他每天都在街上乞讨。”

      四皇子说:“你带他来,我想见见他。”

      周掌柜答应了,次日带了个破衣烂衫的男孩子到客房来见四皇子,四皇子见这男孩子长得瘦小,脸上瘦得就剩下了一双无神的眼睛,两手乌黑,就问道:“你几岁了?”

      那个男孩子木然回答:“十二了。”

      四皇子觉得他才八九岁的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无力地说:“赵秋生。”

      四皇子又问:“你想为你父母告状伸冤吗?”

      赵秋生本来木呆呆的脸马上生动起来,眼睛都闪出亮光,盯着四皇子点头说:“想!”

      四皇子这次相信他是十二岁的孩子了,说道:“你现在还太小,我给你写一份讼状,等你十七八岁时,再去申告,明白吗?”那时,三皇子该是太子或者皇帝了吧?查办这个罗县令,总该有个由头。自己可以走个后门,为这个孩子的案子说话。

      赵秋生咬着牙说:“好,多谢公子为我写状,请问公子叫什么?我长大后才能报答公子的帮忙。”

      四皇子摇头说:“你不用报答我,我只是不忍见你父母死得冤枉,你记得的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一遍?”

      赵秋生皱起眉,回忆着说:“那年我九岁,只记得爹有一天回家说有人想买我家的地,是县令的亲戚……”

      他说了一遍,讲到父母的惨死,他终于哭了:“那天我陪着娘去,眼看着两个人按住了娘的头往地上撞,让她磕头,那个县令在一边说‘弄死她,看她还闹!’娘的头一下子撞在石阶边上,当时就……可娘死了,他们竟然说是她自己不小心跌的……”

      四皇子默默地听了,对一边的周掌柜说:“拿纸笔来。”

      周掌柜叹息着拿来纸笔,四皇子就着客房里窄小的桌子,为赵秋生写了一纸诉状,然后对赵秋生念了一遍,赵秋生点了头,按了手印,在证人下,周掌柜写了名字,也按了手印。在写状人名下,四皇子写了“蒋路人”,算是自己的名字。

      赵秋生将诉状好好折叠了,对四皇子跪下磕了一个头,四皇子还未弱冠,哪里算得上长辈?吓得忙把他拉起来,连声说道:“小弟弟不可如此。”

      赵秋生流着泪说:“我这辈子若是见不到公子了,来生一定偿还公子的好意。”

      四皇子说:“但愿你父母冤屈得雪,这样你也能有好日子。”

      赵秋生说:“我不在乎我自己,只要能为父母伸冤。”

      四皇子劝道:“我相信他们都希望你能过好生活。”

      赵秋生摇头说:“我总想着这事,怎么能过好生活?”

      听着这早熟的话,四皇子无言以对。

      赵秋生对四皇子行礼,又对周掌柜说:“我想要些油纸,把这状子包好。”

      周掌柜说:“好,你跟我来吧。”带着他出去了。

      四皇子缓缓地叹气,他知道这么做没什么用,就是日后惩治了罗县令,也无法保证下一个县令是个好人。可他总算提笔写了篇状子,比他以往的清冷多走了一步,算是微解了些郁闷。

      周掌柜送走了赵秋生,还担心地往衙门方向张望,他一直等着那个罗县令来探查,连门都不敢出。可直到张允铮他们出发,县衙也没派人来。

      周掌柜不知道那些衙役一回去,就说这些人自称来自京城,多么蛮横无礼,打骂衙役。罗县令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人肯定是京城平远侯府来的。可是京城在南边,但衙役说周掌柜言这些人是从北边过来的,北边是什么地方?边境!离此地最近的驻兵是沈家军……

      罗县令大笔一挥,就写了一篇奏章,说京城平远侯的人从边境而来,沿海回京,看来是与镇北侯有过秘密接触!这些人彪悍暴戾,行事如同匪徒,骚扰百姓,蔑视官府,对地方搅扰忒甚!望朝廷细查!

      他虽然不知道政局的细节,但是功高震主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镇北侯常年不回京城,驻守边疆,朝廷近年军需大减,谁看不出来皇帝并不喜镇北侯?平远侯不理政事,就是这些人也没明着打出平远侯府的旗号,可见平远侯不想惹事。那就把他与镇北侯牵扯上,看平远侯能得了好去!平远侯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这城里的李氏生意,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对于从来没有坐过船的人来说,出海航行是个极为激动人心的事。上船的那天,大家早早就起了,都兴奋过头。

      一行人先都到了码头,周掌柜早就将粮食交割了,自己带着张允铮等人到了一只很大的木船边,要见洪老舵,想好好托付他照顾自己的客人。

      洪二嘴里咬着根小木棍,正皱着眉头站在船边,周掌柜笑着说:“洪二呀,你爹呢?我得跟他说说话。”

      洪二眼光一闪,还是皱着眉说:“他在睡觉,昨天为出海忙了一夜。就等你们了,我们这次只去最近的地方,除了你的人,没有别人了。快点吧,一上船我们就开船了。”

      周掌柜有些失望,伸着脖子往船上看,船舷上一只狗探出脑袋来汪汪叫了两声。周掌柜不满地扯嘴角。

      洪二示意周掌柜身后的张允铮等人:“上船吧!慢着点儿。”他看到了这一行人中的苏婉娘,更深地皱了眉:“怎么有女子?”

      不等周掌柜开口,张允铮先火了:“女子怎么了?!不让上?!那我们找别人!”

      洪二无奈地一挥手:“算了算了!快点上!这时候还说什么?我可不想退粮食,快点吧!……”

      张允铮等人向要分道扬镳的施和霖行礼告别,施和霖唠叨着:“你们得小心呀!这海上……”

      张允铮心里早就按捺不住了,打断说:“好啦好啦!我们肯定先到,还得等着你们呢。十几天后就能再见到了。”海上是直线,又是顺风,五六天就到了,路上却要走十多天。他们定下到那个地方最大的客栈见面,该是万无一失。

      大家又向周掌柜道别,感谢他这些天的照顾。周掌柜有些心神不定,一个劲儿地往船上看,总想见见洪老舵,可洪二等不及了:“快点呀!要退潮了!我们得趁着退潮出海,误了可就要等明天了!”

      周掌柜只好对洪二说:“这些是京城的客人,你小子要多用心!”

      洪二不耐烦地说:“这么短的途径,就是沿着岸边溜几天,有什么用心不用心的!别罗里吧嗦的了,你们倒是上船呀!”

      大家小心地走上舷板,相互搀扶着上了船。这船长约三丈,有主帆和两个辅帆,船舱都在甲板下面。

      船上的二十几个水手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人过来笑嘻嘻地帮着把简单的行李提了,带他们下了船舱,让他们看了睡觉的地方。矮小的船舱被隔开成小间,张允铮和四皇子,沈汶和苏婉娘,玉兰和另一个人一间,占了三个小船舱。把行李放了,这些人都不愿待在船舱里,马上又回到了船板上。此时洪二已经上了船,大声吆喝着水手们收起舷板起锚升帆,木船晃动,慢慢地离开岸边。

      沈汶仔细观察这些忙碌的水手们,一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奸恶之徒,可他们的笑容中有种心虚的感觉,不敢看人,像是干了什么不好意思告诉人的事情。她打量这木船,造得结实,许多地方显出常年打磨的痕迹,可见是有航海经验的船家。而且听周掌柜说洪家几代航海,十分可靠,绝对不会有劫道之类……她心生疑惑,想找人谈谈。

      岸边的人都向他们使劲挥手,船上张允铮和四皇子自然也挥手告别,两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沈汶又看苏婉娘,她虽然没手舞足蹈,只是凭着船舷站着,可脸上也露着舒心兴奋的笑容,连玉兰两人也笑得嘴都合不上,沈汶就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疑虑。

      码头上的人们看着大船的风帆升到顶头,渐渐地远离码头。周掌柜挥着手,怎么也挥不去心头的一丝不安。正在此时,人群后传来一片喧嚣,几个人抬着一架抬椅挤了过来,周掌柜一回头,大惊失色,叫道:“洪老舵?!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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