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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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荐道


      京城里,太子的幕僚们向太子汇报道士的人选。太子现在对什么事情都要探问详细,多次失败后,他觉得手下人都不能信任。

      “殿下,城外霄云观的观主茅道长名声远扬,口碑甚佳,救灾济难,曾得皇上恩赐。吾等可前往聘请。”

      太子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你们有把握说服他进宫?”

      一个幕僚说:“此人非常爱名,也十分爱财。我们准备大张旗鼓地请他,若是他应了,就罢了。若是他不应,就让一个食用了他长生丹的人死去,以此要挟他。若是他还是不应,就只好另找人。”

      太子哼道:“杀了他再另找人,别让人以为那些给脸不要脸的人能在本宫这里得了好去!当初那个季文昭,就该杀了他!”

      大家现在已经完全明了了太子的方式,那就是个“杀”字!无论什么人,只要不为太子所用或者误了事,就是个死。太子觉得杀人是解决一切麻烦的唯一手段,所谓快刀斩乱麻,杀了就完了,简单明了,方便省事!过去也有人曾经对太子说其实除了杀人之外,还应该有别的手段,可这些人都被太子认成是为敌人求情,不久就消失了。余下的人就不敢再说什么——杀就杀呗,历史上以“杀”定江山的比比皆是,有时,“杀戮”甚至是唯一的手段,谁又能说太子做得不对呢?

      不久后的一日,打着东宫旗号的人马出了皇宫,一路招摇地前往城外霄云观。

      一片旗帜和车马在观外停下,引来了许多香客和百姓的围观,有道童一路跑进去通知茅道长,茅道长听说是太子东宫的人,欣喜万分:这样的拜访肯定是给道观挣来了名声,自然也会吸引更多的香客,在这荒年灾月之时,也就有了更多收入!

      茅道长整顿了衣冠走到观外迎接贵客,双方行礼后,茅道长将太子所派的幕僚迎接到了观内客堂中。落座后,几个道童过来给客人端来了茶水。茅道长有些抱歉地说:“这些年灾民大增,我观常年接济,存粮已然不多了。观内没有什么好的招待贵宾,万望见谅。”

      早就知道这是这位道长随时都要自我标榜,幕僚忙借机给茅道长戴高帽子说:“道长高义,心怀万民,悲天悯人,难怪道术高超,能制出长生之丹。”

      茅道长马上谦虚道:“哪里哪里,那所谓长生之丹不过是外人妄加推崇之词,只是养生之丹而已……”

      太子幕僚忙借着话茬说:“即使是养生,也是造福大众之行,道长定是有道行的人。”

      茅道长呵呵笑起来。

      太子幕僚见他高兴,也笑着说:“我承东宫太子之托,前来相请道长进宫。劝慰皇上养生,为皇上炼制丹药。”

      茅道长惊得瞪大眼睛:进宫去为皇帝炼丹?!这是大事呀!日后史书上都会留下姓名!无上的荣耀啊!

      幕僚见茅道长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茅道长犹豫不定,忙又说道:“道长也该知道,这几年收成不好,各地灾民无数。皇上为此殚精竭虑夜不成寐,明显有欠保养。太子殿下是个至孝之人,非常在意皇上的康健。所以想请一位名声远扬道术高深的道长入宫觐见皇上,说服皇上爱惜身体,寻求长生之道。若是道长能入宫,不仅为太子尽了一份孝心,也为天下苍生尽了一份对皇上的爱心……”

      茅道长合拢了嘴唇,手捻长长的灰白胡须,含笑点头,表示赞同:对方既然这么说,看来是已经定下来了,自己要有些风度……过去师兄对自己说什么不可过于富贵,穷则长命富则短寿云云,真是无稽之谈!这种名利两收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哪里会带来什么祸事?

      太子幕僚又说道:“道长若是去向皇帝演说养生之法,以丹药之补求康健长生,道长之名必垂青史不说,道长所在道观也会因此更加兴旺,也许会历世几百年,不仅京城及这周围百姓会熟知霄云观,全国官民都会对此处深怀敬仰之意。许多人会不远千山万水前来拜访,为道观平添无数香火。这可都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就是道长不为一己之私,也该为道观和修道之士们考虑。”

      这些话句句正打在茅道长的心坎上,自己成就之巅,就是霄云观哪!让自己苦心经营的道观闻名于世,平生之愿足矣!茅道长说道:“贫道三生有幸能得太子之邀,敢不从耶?请给贫道三日料理观中事务,然后随君等进宫。”

      幕僚很满意,双方行礼道别,东宫的车马又一路回去,但如此声势已经让京城内外尽知太子有意请茅道长前往宫中,为皇帝行养生之术,以示自己的孝心。大家对茅道长真是又羡慕又嫉妒,要知道,能到皇帝身边的人,普天下能有几个?茅道长就是再有名,再有道,也不能跟皇家的荣耀相比呀。这下,可算是登堂入室,名垂青史了。一时间,来霄云观庆贺的同行道友络绎不绝,众人都纷纷说好话:“道长有今日,乃是常年乐施行善之结果,算是大成了啊!”

      “祝道长此去,鹏程万里,扶摇青云。”

      “我观与霄云观长年有交,望道长提携……”

      “道长若是进宫炼丹,我观所有珍稀药材均凭道长取用,只是希望道长向皇帝提一下我观之名……”

      这么多溢美之词,让茅道长如饮琼浆。有时,他也会想起自己乌鸦嘴的师兄说的什么福之祸之所依之类的丧气话,可是他仔细想来想去,怎么也看不出进宫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炼的养生丹助阳补气,若是服用合理,不该有坏处。他多年研习有关养生的道家古籍,颇有些心得,肯定能对皇帝的保健有启发……他是不会辜负太子这番孝心的……

      三天后,茅道长坐在绢花盘绕的敞篷马车中,被许多道士持幡护送,跟随着太子幕僚,到了宫门外。

      太子亲自出宫迎接,对茅道长礼遇有加,请他登上宫撵,与自己同入东宫。

      进行了一系列的行礼参拜后,双方入坐,太子语气真诚地说:“久闻道长清名远扬,所制长生丹更是在京城家喻户晓,许多人吃了宿病尽除,可谓造福人间,缔造无数善缘。道长定是神仙履世,为济世救民而来。”

      茅道长得到一国太子这样的赞誉,只觉从心底生出骄傲和满足,嘴上忙说:“太子殿下过奖了,贫道哪敢自称神仙?不过依从本教修身利人之道,自少年起就钻研炼丹之术,几十年来,略有所得而已。”他知道太子是想请他来给皇帝炼丹,很自然点出自己的背景。

      太子对茅道长的领悟很满意,点头说道:“道家之义宏大精深,道长之道行亦深厚超凡,当是能当重任。本宫能为父皇寻得道长,甚感欣慰。本宫祈愿父皇长命百岁,特荐道长前往觐见父皇,向父皇讲述修道养生之法,助父皇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茅道长说:“凡人若想得道成仙非常年修行不可,皇上日理万机……”

      太子说道:“那就请道长为父皇解释仙丹之用,但愿道长能为父皇之龙体康健出一分力。”

      茅道长马上应承下来:“贫道一定竭尽全力。”

      太子那边一说请道士,皇帝这边就知道了。不久,茅道长的背景材料也被报给了皇帝。皇帝读后,点头道:“这个道士倒是不错。”

      孙公公在一边说:“这位道长出师于道家大成者清虚子,已经在京城旁边三十多年了,的确道名远扬,他的道观也从一个小观变成了京城外第一大观了。”

      皇帝手指点点卷宗:“做成一件事容易,难得二三十年名气越来越盛,可见是个有道行的。”

      孙公公低声说:“太子是用了心的。”

      皇帝手按了下太阳穴,嗯了一声。

      他最近感觉很不好。

      人在年轻时都不觉得自己会老,偶尔想到哪天自己真的老了,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就是头发白了,皮肤变松些,也许走路慢点儿而已。人不知道当老年降临时,关节会莫名肿胀,下个台阶都发憷。夜中辗转,明明困倦,却不得好眠。眼睛花得看不清眼前的种种,只看得见远处的情形。明明刚刚说的事,转眼忘个精光……最难以描述的,是一种身心的疲惫感。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精力去做什么事,见什么都觉得心烦……

      这时,来个人给他讲讲如何养生,真是投了他的心思。况且这些年来,后宫纳了多少年轻女子,可没有一个人怀了孕。道家房中术自古有名,又讲究养生防老……太子推荐这个茅道长算是终于做了件讨得了他欢心的事。

      太子陪着茅道长去见皇帝,茅道长身穿道服,长髯过胸,两眉舒展,显得道风仙骨,很有世外高人的气质。皇帝见状暗暗点头。

      茅道长上前行礼拜见,眼睛一撩,见皇帝面色发黑,眼窝有些凹陷,就知皇帝身体不好,体内毒素不排。他自然不会直愣愣地说出来,只是心中将其症状总结了一下。

      太子说道:“父皇,儿臣听闻茅道长深谙养生炼丹之术,特带道长前来参见父皇。”说完就退在一边。

      皇帝对茅道长说:“道长可为朕讲讲道家养生之意。”

      茅道长多年炼丹制药,对养生颇有见解,忙说道:“承蒙皇上相问,我门教义重生恶死,求长生寻不老,若有心保养修炼,人之生命可以自己做主,而不用听命于天。人之康健,基于平时保养,再辅佐丹药,青春常驻也非妄想。就是不见得要成仙,强体健身,颐养天年,也同样重要。盖人到老年,总有各种不适,头晕目眩,形体沉重,动作僵涩,莫名疼痛,胃口不开,饮食无味,夜寝难安……我道家有许多修炼方法,所炼丹药能扶阳强体,还有其他道术,如吐纳、按摩、导引、房中、辟谷、存想、服符和诵经,都可助人长寿健朗。……”

      这些话听到皇帝耳中,简直如同仙乐。这个道长说出了他平时的感觉,还给了他希望!不像那些御医,天天就是支支吾吾地给开一堆难吃的药剂!掌握着天下最高权力的人,谁不想永葆青春?秦始皇到处追逐长生之道,开了代代皇帝企盼不老的头。自己是皇帝,自然也要走这条路……

      他余光瞥见站在一边表情恭顺的太子,觉得这个儿子比以前看着顺眼了许多。

      听了茅道长的一番谈吐后,皇帝很觉满意,从此赐茅道长宫中长驻,按照茅道长的设计,在八卦吉位所在开始建造炼丹房,铸造丹炉,准备炼丹。与此同时,皇帝每日下朝后,就与茅道长待一两个时辰。在茅道长指导下,行导引之术,学习如何吐纳……月后,皇帝真的觉得舒服了些,至少脖颈处的沉重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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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决定了去海边,张允铮就仔细回想平远侯让他记住的李氏站点,最后说了个最北面的临海小镇,交城。沈汶等人就一路翻山过岭地向东。四月初,他们终于接近海岸,又一路问询前往交城。

      海洋性气候的地区,冬季湿润,有些树木并不凋零,即使是冬天,都有绿色的丛林或者野草。初春更是一片嫩绿。

      当他们找到交城时,张允铮一脸失望:远远地看着就是个小村镇,城墙低矮,城门破败,大路上行人稀少。张允铮皱眉:“这还叫‘城’?叫‘交村’还差不多!”

      沈汶笑起来,她现在觉得张允铮的抱怨和不满都很逗。

      张允铮说:“这可该是个站点呢,穷成这样能有什么?”

      沈汶说:“别小看这里,临海无穷地,肯定是有东西可卖呀。”

      他们领着队到城边,有两个衙役守着城门,张允铮报了要找李氏的店铺,衙役们接了入城的钱,挥手让他们进去。他们进了城,走在小镇里唯一一条街道上,周围房舍陈旧,店面简陋,大多是卖晒干的海物的,空气里弥漫着干货特有的有点儿臭有点儿腥的气息。路边也有些乞丐。张允铮左右看着有些担心地说:“但愿我娘的店铺大些,不然怎么够我们去白吃白喝?我带的人可都是有胃口的……”

      沈汶笑个不停。

      走了一会儿,他们在店铺的间隔中望见,远处有段破城墙塌了,外面可以看到海,人们都从那里来来往往,根本不走城门。张允铮怒:“这不是坑我们外地人吗?!该把进城的银子要回来!”

      沈汶又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张允铮一说话,她就笑。

      李氏的店铺并不大,还显得有些破落,是个经营南北商品的杂货店,里面有各种商品,从笤帚簸箕到胭脂头绳都有卖,是小镇里唯一的百货店。

      杂货店的店主原来听到报信说是平远侯府来的人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到了门口一看,见几辆马车外加些彪形大汉,就信了八-九分,等到张允铮从脖子里扯出李氏给的一颗鱼形印,店主就完全信了这必是终极老板平远侯夫人的嫡系人士,千万不能怠慢,赔笑着结巴说:“在下……下……姓……周……周……”

      张允铮看这个杂货店的老板有五十来岁,长得稍胖,一双小眼睛,厚厚的嘴唇半开,显得很木讷,马上把对方归于“受气包”之类了,当场对人家指使颐气起来:“那就麻烦周掌柜了。”他用手一划拉从车上下来的四皇子和施和霖:“这些是平远侯府的客人,要好好招待!”

      周掌柜使劲点头:“好的好的好的……”

      四皇子虽然病愈,但沈汶苏婉娘加上施和霖都不让他长久地骑驴,说什么避免风邪侵体,所以他每天只能骑一会儿,大多时间是和施和霖坐马车。曾经骑马在草原上驰骋过千里的人,再憋在车里,就很不舒服。四皇子一下车就使劲伸懒腰踢腿,对施和霖抱怨:“施郎中,这里天气不是那么冷,该是可以骑一天了吧?”

      施和霖还是摇头:“不可不可,毕竟才是初春,风寒加上湿气更是透骨……”

      周掌柜在一旁说:“你们是去南边吗?”

      四皇子看了张允铮一眼,见他没有摇头,就说:“正是。”

      周掌柜说:“这里是海边,该去坐船呀,为何要骑骡子?这里时常有往南的船,我们的船都南下了,等夏天才回来,不然就正好搭上。”

      四皇子还从来没有坐过船,一路上又听了沈汶说过些远航的事,很兴奋地看张允铮,张允铮点头说:“我们原来也是这个打算。掌柜,帮着去找找南下的船。”

      周掌柜忙应声:“没说的没说的。可是……”他看看几辆马车和大骡子:“这些车……”

      张允铮想想说:“我会让他们从陆地往南去,也许在南边的哪个地段与我们会合。”

      周掌柜小眼睛在半眯的眼皮后面根本看不见:“那这样的话,能不能烦劳公子帮我捎带一批货物去南边?公子的马车看来也挺空的,现在连人都不用载了。东家说我们这里的海贝参茸在南边卖得很好……”

      张允铮这才正眼看周掌柜,周掌柜还是一副笑脸,张允铮低声嘟囔:“这世上怎么谁都不傻呢?”

      周掌柜知道这事就算成了,笑得更加洋溢,对四皇子和施和霖招呼着:“快来这边,我让人准备澡水。”

      沈汶下马后,把车里的苏婉娘扶了出来。苏婉娘来了葵水,这两天一直行动迟缓。沈汶记得自己前世十六岁,快成亲时才来了癸水,苏婉娘现在快十七,该到了时间。在后世,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女孩子的月事来得越来越早,可在现在,却是正常的。

      四皇子不敢看苏婉娘。他前日还以为苏婉娘病了,着急半天,被施和霖隐约点了一句才明白。他过去读书,也知道女子天癸至,就能生育了,一直心酸:苏婉娘已经成年,自己也十九了,按照平常人家,该是成亲生子的时候,可一回去,自己就会守在皇陵,苏婉娘还给人当着丫鬟,他感到十分挫败……

      周掌柜见这一行人中竟然有女眷,可丫鬟不像丫鬟,主人不像主人,也不敢多问,只让人多备澡水,早做晚饭。

      施和霖给苏婉娘号了脉,开了个方子,又让人煮了红糖姜水,沈汶帮着苏婉娘洗沐,然后好好躺了,自然没有出去用饭,两人在屋中吃了晚饭,早早安寝。

      周掌柜给准备的晚宴上,米面管够,还有海鱼、鱿鱼、海带等海物。对于他们这些一路只吃干粮的旅人来说,真是很丰盛,只是四皇子有些走神。

      张允铮见四皇子情绪不振,就问周掌柜道:“这里靠近海吧?我们能不能去海边走走?”

      周掌柜忙说:“当然当然啦,只需走上个一刻钟,就能到海边了,我们吃了饭,我陪着你们走走去。”

      饭后,周掌柜带着他们几个和玉兰等护卫,从城墙的塌陷处出了城,到了不远的海边。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海水蔚蓝中反映着金色的霞光,海浪一波波地袭来,哗哗地拍在岸边。海滩上有背着箩筐捡拾海藻蛤蜊的人们,也有一些流民干坐着。远处停泊着几条渔船,周围支晒着渔网。

      张允铮这些人哪里见过海?一时都情绪大振,一伙人快步奔到了海边。有的开始沿着沙滩捡拾贝壳,有的伸手去触摸海水,有的用手挖沙子,有的往水里扔石头……

      四皇子极目远眺,看到除了几处岛屿的影子,可更多的是天水相接的一线无涯,立时觉得心头大爽,暗道难怪沈汶说的那些西方人就想要出海探索,他也想知道在海的彼岸是个什么情景,哪怕就是到不了,一直向远方航行,也能满足些人们探索的心愿……

      他自幼在皇宫中长大,得母亲的悉心照顾,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不能像其他人一般在海滩上发疯,就找了根搁浅在海滩上的木头坐下,望着大海。施和霖也自觉有些年纪,就和看惯了风景的周掌柜也在四皇子旁边坐了。两个人都算是长者,自然是居高临下地谈论那些小年轻的。

      施和霖说:“这些孩子没见过海,让掌柜笑话了。”好像他是家长似的。

      周掌柜笑着说:“这有什么?他们都很好了。平远侯府来的人,自然是好的。”

      施和霖瞥了四皇子一眼,他已经习惯称他蒋公子,有时都忘记了他其实是个皇子。现在周掌柜说起背景,施和霖怕四皇子不喜被看成是平远侯府的人,就问四皇子道:“你不去跟着他们到海边玩玩?”

      四皇子有些拘谨:“这个,我还是不玩了吧……”

      周掌柜说:“现在真没有什么好玩的,若是夏天来就是最好的,海滩上有许多贝壳不说,天气又热,能去海里游泳……”

      四皇子摇头说:“我不会游泳。”

      周掌柜说:“不会游泳就玩沙子。沙子是热的,好多人用沙子筑了城堡,很是好看。”

      四皇子点头说:“好,我下回会在夏天来这里。”

      正说话间,一个黑影划过,三个人都一惊,扭头见是一根树枝从空中扔过去,后面一条小黄狗飞跑着追着树枝,树枝一落,小黄狗叼了,摇着尾巴冲后面大步走过来的一个青年跑过去。

      周掌柜笑着喊:“洪二呀,我有客人在此呀,可不能乱扔呀,惊扰了官人们多不好。他们正在找向南的船呢。”

      叫洪二的青年笑呵呵地走过来,颧骨高耸,头发有些乱,短衫也是半敛,不过二十二三,脸上有稀稀拉拉的胡茬子。他行礼道:“周掌柜呀!”又冲四皇子和施和霖抱了下拳,说道:“我们家的船近来就有往南边去的,周掌柜帮着说说好话,我……”他身边的黄狗见他与人说话,咬着树枝一跳,前爪扒在他前腹,几乎直立,喉咙里呜呜乱叫,洪二从黄狗嘴里拿出树枝,用力投远,那树枝嗖地一声飞走,黄狗汪地大叫,跟着跑过去了。

      洪二这才又接着说:“我们家的船最是可靠,好几代了,周掌柜是知道的,是不是?”

      周掌柜点头说:“当然当然,是你爹掌舵吧?”

      洪二笑得满嘴是牙:“我也很不错呀!……”

      后面一个路过的渔民模样的人骂道:“不错什么?!小心我告诉你爹让他揍你!嘴上没毛胡勒!周掌柜,您可别被这小子糊弄了!他爹从来没让他单独出过海,疯疯癫癫的,管狗叫儿子……”径自走过去了。

      洪二冲着那个人背后喊:“狗拿耗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人不回头地说:“就是你被你的狗拿住了……”

      洪二往空中打了一拳,说道:“看你年纪大,我让着你吧!”

      周掌柜说:“现在可是闹饥荒的时候,你还养着这么条狗,小心被人逮着炖了吃。”

      洪二说:“那我得跟他拼命!我出海都带着它,这是我儿子。”

      周掌柜失笑道:“你真够混的!你还是人吗?别胡扯了!去问问你爹,最近去南边的船什么时候走,会到哪里,然后来告诉我一声。”

      洪二大大咧咧地点了下头,就要走,可又停步道:“掌柜应该知道吧?我爹说不要银子,要粮食了,看路程远近,上次的客人可是一个人两百斤粮食呢。”

      周掌柜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洪二这才迎着又向他跑来的黄狗走去。

      周掌柜见他走了,招手让方才已经转身旁观的张允铮过来,对张允铮说:“他父亲洪老舵可是这里有名的舵手,往来南北几十年了。他们家的船也结实,你们要是去南边,可以考虑用他们家。他们家要的价比其他都贵,可咱们有粮食。”

      张允铮见到大海,已经被挑动得跃跃欲试,听见周掌柜这么说就更动了心,说道:“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就又转身去玩水了。

      施和霖问周掌柜道:“我们从内地来时,见旱情严重,你这里竟然能说有粮食?”

      周掌柜说:“几年前东家就让我们买粮备荒了,那时的粮食好便宜。况且我们这里临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家打渔而生,还不至于饿肚子,怎么都比内陆要强。”

      四皇子好奇道:“灾年这里都能幸免,平常年景应该更富裕。可是我们入城来,怎么见到街道如此破败?”

      周掌柜嘿嘿一笑,然后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这位公子没听说过?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满足人的贪欲,贪欲是没有止境的,再富裕也没有用!”

      施和霖恍然道:“是官府?……”

      周掌柜一摆手:“哪里有什么官府?说是官税,最后不都是进了人的腰包。”

      四皇子愕然道:“怎么能如此?”

      周掌柜低声说:“怎么能不如此?这里一船鱼货要抽掉近一半为税,朝廷怎么收鱼?转手就入了私家的客商手里,晒干远卖,银子都不在这里,直接去了老家。灾年后,就没有开过粮仓,粮食都高价卖了。我们这儿物产丰富,可地处偏僻,一个县令就是皇帝,谁敢说什么?多少年都是这样的,一个接着一个,拿这里当个肥差,刮够了就走。我是这里最大的商户,对他们孝敬多少,都没有个够。要不是拿着京城里平远侯府的招牌挡着,早做不下去了。”

      四皇子皱眉问:“怎么挡?”

      周掌柜说:“比如这个县令刚上任的时候,三天两头来找茬,还找了个借口把我关牢里了,因为他有个亲戚随他来了这儿,想吞了我们的生意。伙计给京城送了信,平远侯派了几个人来,也不报名姓,抓了一只猪,就在衙门堂口杀猪。将那猪绑在椅子上,慢慢地开膛破肚,还不马上弄死,那猪叫得渗人,百姓们吓得远远避走。那几个人想来是当过兵的,一边杀猪,还把血弄得满身都是,一边笑着看那些知县和衙役,知县让人打听了他们的来历后,隔天就把我放了。”

      施和霖和四皇子都苦笑起来,周掌柜叹气:“从那以后,只要我们给钱给货,他就不找我们麻烦。算是谢天谢地了。”

      这还叫谢天谢地?四皇子郁闷地摇头:“真是……”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周掌柜以为四皇子也是平远侯府的人,而且是这一行人里看来最稳重的,就想多说些平远侯的好话:“平远侯是个仗义的,你要是回京去,替我道一声谢……”

      施和霖忙打断说:“这位蒋公子……不是平远侯府的人。”

      周掌柜哦了一声,有些抱歉地说:“我以为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他怕方才说的话被外人传出去,坏了平远侯的名声,忙为平远侯辩解道:“平远侯真是不错。我们做生意的,觉得这官最是可怕。若是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就得等着被他们收拾。有的地方官商勾结起来,赚足了钱,可别的生意就没活路了。若是官匪在一起,百姓就更遭殃了。平远侯虽然是官,但真没祸害谁,只是护住了东家的生意……”

      四皇子忙说:“我也是受了平远侯府的恩惠的。”这次出来可不都是平远侯府花的钱?

      周掌柜忙点头说:“那就好。平远侯夫人很仁义,承继了老东家的手笔。你们看,李家在内陆的商点在灾年里没了粮食,或者让人抢了,做不下去,就都撤往南方。好多人是从我这里拖家带口地乘船去了南边,到老东家那里等着,灾年过了,再回来。”

      施和霖惊讶地说:“竟然是这样?李家会养着没生意的人?”

      周掌柜点头说:“老东家早说了,给李家做事的人,李家绝不会亏待的。若是因为天灾人祸生意破了,或者人病了,老了,李家都会接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可你看看这几年灾,有的地方听说人吃人,可给李家做事的,不仅没人死不说,全家老小都有逃难的去处。老东家说过,李家一天不倒,大家就都有饭吃。我们东家是老东家的女儿,只有做的更好的,李家是积善之家啊。”

      四皇子一边听着朝廷命官的贪婪,一边听着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商家被人如此称赞,觉得很不是滋味,问道:“给李家做事的有人贪污吗?”

      周掌柜回答说:“人心都是贪的,老东家特别明白。李家的生意都有三道关口,花钱的和管钱的不是一个人,记账的可又是一个人。这之上,每两年就有江南李家的人来收一次账。另外一个更狠的,就是鼓励伙计揭发,如果属实,伙计就可以代替掌柜。”

      四皇子惊讶道:“这样上下不就无法一心了吗?”

      周掌柜对他笑着说:“年轻人哪,上下哪里有过一心?李家这么划下了道道,还算有了准则,大家倒是容易遵守。除非真贪得厉害,谁想真撕破脸把主人害了?闹出来,其实李家也不送官,就是把钱能追的追回来,然后将人赶出去,广告众人不说,连带子孙都不会被李家录用了。”

      四皇子倒抽冷气:“这不是连坐了吗?”

      周掌柜说道:“李家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父母要是不好,怎么能指望孩子好?况且,那些贪了钱的,也是用来养了家小。他们得了贪污的好处,怎么能再雇他们做事?”

      施和霖也摇头:“如果犯事,可是要连累子孙呀,名声就不好了。”

      周掌柜说:“正是,行商之人,要想做得长久,讲究的是个信誉。谁要是没了名声,也就不要继续混了。”

      四皇子看着海叹了口气:读书人谁不看中名声?朝廷何尝不讲祖荫?可是真当了官,照样见钱眼开……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空上是几匹绚烂的霞云,张允铮想着把沈汶也拉出来看海,就说:“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周掌柜答应着:“自然自然,你们可以天天来,早上看海上日出,很是壮观。”

      他带着一行人往回走,此时是晚饭之后了,人们都准备睡觉,家家关了门,乞丐流民蜷缩在墙角。他们临进院门,四皇子远远地看到了远处一个门脸,甚是高大宏伟,在一片民居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看到四皇子的眼光,周掌柜低声说:“那就是衙门,去年刚刚拆了重建的。”

      施和霖笑着说:“我们这一路发现衙门总是建得很好。”

      四皇子少见地生气了:“正值灾年,官府竟然……”

      周掌柜一拉他,把他拉入了门,关上的院门才低声说:“可不能乱说话呀。那衙门岂是我们百姓能惹的?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听说他的顶头上司是他的远亲,没人能管,别惹他们。”

      四皇子皱着眉问:“那个县令叫什么?”

      周掌柜一愣:“县令?叫罗有才,字文胜。你该不是要去告诉平远侯吧?”

      四皇子沉默——他也许日后会告诉三皇子。周掌柜小声说:“还是算了吧,他上面的人听说是和京城宫里有关联的。他重建衙门,是为了去去晦气。前些年,他的家里人看上了块地,要去低价买。那家是外地来开荒的,早几年就种了果树,好容易果树长大了,不想卖。他等着人家果子快熟了,就派人去把树都砍了。那家本来借了贷,还不上,地就没了。那家的男人告来告去根本没人理,最后就吊死在了衙门前。女的到衙前闹,被衙役推搡间,头撞在了衙前的石阶上,血流满地死在那里。可衙役们都说是她自己跌的,死了也白死。一家人就剩下了一个小孩子成了乞丐,还常被衙役们追打……”

      四皇子紧抿了嘴唇,周掌柜轻拍了下他的肩头:“年轻人,莫要生气。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官府欺压百姓,自古如此。死几个人没什么,只要别把大家都逼上绝路,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快去洗洗睡吧。”

      他们刚要分头安睡,就听到大门咣咣作响,原来已经进了客房的张允铮和几个手下都又走了出来。周掌柜对一个伙计示意,伙计到了门边大喊:“谁呀,店关门了,这都要睡了。”

      外面有人也大声喊:“开门!县衙的!来查查你们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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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过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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