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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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会


      正月十五的下午,苏婉娘在为要去长乐侯府灯会的沈汶梳妆打扮。不是往好看了去装扮,而是……

      “把两个脸蛋上涂上圆圆的红胭脂,颜色要深红,很浓重。……两眉中间那个点要画得大些,像个铜币。……头发上插大朵的花,就像过年那样……”

      苏婉娘叹了口气,看看周围没有人,小声说:“小姐也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蠢!

      沈汶也小声说:“对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成功的第一印象可以给对方留下难以改变的看法。其实每个人都很固执,如果想改变已经形成的看法,要有多次的失望或者惊讶才行。”

      苏婉娘皱眉想:“你是说你要把自己这个糟糕的印象留给对方,以后对方就不容易改变对你的看法了,就能犯许多错误?”

      沈汶笑着:“我就知道婉娘姐姐最懂得我。”

      苏婉娘翻白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

      长乐侯府是皇后的娘家,杨氏和老夫人商量了,觉得还是别让长子沈毅陪着去,以免显得太正式,有结交的意思,沈坚快十五岁了,陪着去一个女孩子家的灯会有为自己挑老婆的嫌疑,就让十二岁的沈卓带了侯府的卫队随女儿们去。其他府里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兄弟,管事和嫲嫲也能领着人送,侯府既然有三个儿子,一个跟着去就行了。

      沈汶出了院子,见沈湘正往这边走来。十岁的沈湘穿了深红色带雪白翻毛的斜襟窄袖袄,几乎至膝,下面是鹿皮靴子,浓黑的头发上只简单地插了支镶了红珊瑚的发簪,显得飒爽精神。而站在她面前的穿了大红色厚厚的棉袍加同样颜色及至脚面长裙的沈汶,就显得臃肿而笨拙。加上脸画得都是红圈圈,更让人哭笑不得。

      沈湘看了苏婉娘一眼,苏婉娘红了脸,低头喃喃地说:“小姐想要这身衣服……”

      沈汶笑着拉沈湘的手说:“是呀,姐姐看看,好看不好看?”她扭动了几下身体。

      沈湘看着沈汶胖乎乎上下桶一样的身材,加上脸上开心的笑,像个圆乎乎的宝宝,忽然觉得沈汶很可爱。

      沈湘毅然地握了沈汶的手说:“是,很好看!妹妹可爱,穿什么都好看!”

      两个人手拉着手去杨氏那里道别,进门就看见老夫人也在。苏婉娘还担心她们会对沈汶的装束说什么,可老夫人笑着说:“汶儿好喜性的穿戴,这才是过年的样子!真讨人喜欢!”马上把沈汶叫了过去,又掐脸蛋又捏胳膊地揉搓开了。

      苏婉娘暗出了一口气,老年人的看法可真不一样。

      杨氏见状马上说:“湘儿穿得也漂亮,衬得眼睛都是亮的。”

      沈湘带了些矜持地微笑着说:“谢谢母亲夸我。”比还窝在老夫人怀里卖萌的沈汶有风度多了,她现在长大了,不与沈汶一般见识。

      说了几句话,沈卓也进来请安,他穿了湛蓝的棉袍,因为要骑马,还有披风和护膝。

      杨氏叮嘱了几句,就对沈卓说:“你带着妹妹们去,如果散的早的话,就去看看灯,可也别往远了走,亥时正可要回来。”这是说晚上十点前归府。

      沈卓应道:“母亲放心吧,我带了五十多个人呢,还有老关也跟着我去,不会有事的。”

      老关是护卫队的老领头了,说是老关,其实也就三十四五。沈汶知道这个老关在侯府覆灭时,曾带着大哥的两个儿子出逃,却没有逃出京城,与两个孩童一起被杀。

      杨氏点头,孩子们行礼告辞,沈卓带头,沈湘示意沈汶过来,拉了沈汶手跟着沈卓出了门。

      沈汶听着心里计算着:冬日太阳落山得早,下午五点多天就黑了。她们到长乐侯府大约该是在四点多,正是傍晚。小姐们趁着余晖写几句诗词什么的,就该点灯让人猜谜了。在那府里待上两个小时足够了,七点前告辞出来,晚上九点来钟肯定到家了。只是如果大皇子想见自己,他不来时,肯定有人拖住她们不让她们走。可自己得去观弈阁,一定不能在长乐侯府多耽搁。但愿大皇子来的不要太晚才好。

      他们一行人到了长乐侯府。一般来说,封侯的多是有军功或者杰出的政绩,但长乐侯贾庆封侯主要因为他的妹妹贾氏是当今的皇后。

      当初贾氏容貌出众,艳丽夺人,皇帝被封为太子时,她是侧妃。太子妃怀孕后,她也怀孕,只不过太子妃生下了个女儿,她生的是儿子。长子还没有周岁,太子就登基了。当时就有传言说这个儿子给皇帝带来了好运,贾氏也因此深得皇帝宠爱,她生下的儿子成了大皇子,她后来又生下了四公主。

      太子妃成为皇后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孕,女儿又出了天花死了,不久皇后也病故了。贾氏在先皇后病故后被封为后,其兄长也被封为长乐侯。当然皇帝也有梅妃、蒋妃,云妃和圣宠不衰至今的陈妃。近年来,皇帝几乎不再光顾皇后的殿所,但是这些都不能贬低贾皇后的地位,皇后手腕高强,维系着后宫的稳定。虽然皇后的家族并不强大,但其他有了皇子的嫔妃,也不是出自名门望族。

      皇上的子息并不茂盛。

      皇后生的长公主死于天花后,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没有活过周岁,只有贾皇后所生的四公主和陈贵妃所生的五公主都还好。

      五个皇子中一个死了,一个还是个幼童。四皇子自从腿残后,就深居简出,除了皇帝诏唤,很少露面。健康的就剩下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皇上有些偏爱长相英俊锋芒毕露的三皇子,但对给自己带来过好运的大儿子也并不冷淡。大皇子这些年已经开始接触政事,为皇上料理简单的朝务,做事四平八稳,没有纰漏,皇上经常表示很满意。

      长乐侯贾庆今年四十二岁,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还有八个庶生的儿女,长子二十五岁,已经有了儿女,可算是子孙成群。长媳魏氏在府门前迎接着各府的女眷和儿女,左右逢迎,长袖善舞。按常理,沈卓才十二岁,可以跟着沈湘她们进院子里观灯。可是他们一进府,沈湘和沈汶刚被长乐侯府的一个庶女引着往里面去,沈卓就被长乐侯的十七岁的幼子邀去书房少坐品茶,显得格外正式。

      沈卓被张允铭几次在棋盘上杀得落花流水,心中愤懑,这些日子狠狠地恶补了一通博弈的书籍后,就总想着和谁试试手。反正他对游园猜谜没兴趣,就拉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少年下棋。

      这个贾家孩子的差事本来就是把沈卓和沈湘沈汶他们分开,何乐而不为?沈卓虽是初学,没打过张允锦,可他聪明异常,长乐侯的幼子也没在这方面花多少功夫,两个人半斤八两,坐下来就没动过位子,一直下到了院子里来人告急的时刻。

      沈汶见沈卓被别人领走,就知道自己猜测的不错,大约不久沈湘也会被支开。她拉着沈湘的手,一副不能离开沈湘的紧张样子。

      院子已经挂满了各色灯笼,有些下面缀着灯谜。虽然天色还有些落日的余光,大厅里面已经掌了灯。

      大条案上摆放着碟碟果子点心,另有大书案,备了纸砚笔墨,还有一条条的红纸,表示小姐们可以随性赋诗作词,还可以写个灯谜。厅中衣香鬓影,满是女孩子的嬉笑声。

      沈湘带着沈汶进门,里面的人一开始没注意到,间或到来的女眷络绎不穷。等到随同她们的女孩子向其他人解释这是镇北侯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时,周围的声音就小了片刻,众多女子的目光都看过来,大约是想看看这两个名声不好的女孩子。

      沈湘昂头挺胸,根本不在意谁在看她。她天天习武弄剑,最近喜欢上了长枪,想着哪天会去边关相助父亲,心里看不起这帮娇滴滴说话忸怩的女孩子,神情上就露出了些许傲气,完全符合了大家听闻的镇北侯府长女傲慢无礼的形象。沈汶则半张了嘴,直着眼睛,左看右看,被人们立刻和那个传言里又蠢又笨的二小姐对上了号。

      厅中的女孩子们开始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个……”“真的呀……”沈湘听力过人,十分不耐,周围看了看,也不想写什么诗词,就要拉着沈汶离开,嘴里说:“这里真闷,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沈汶指着长案说:“等等,我拿点吃的。”

      沈湘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带着沈汶到了长案前。沈汶瞪大眼睛,伸手拿了两个油炸果子就要放在袖子里,后面苏婉娘笑着说:“小心油了衣服,给我拿着吧。”不由分说,从沈汶手里把果子拿过去了。沈湘和苏婉娘一同练武,待她如姐妹,道她只是爱护妹妹,没觉得什么。其他人却感到这个丫鬟对主人没有什么尊敬,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管教主人呢?

      沈汶像没注意到,笑着说:“那我再拿两个!”又去拿了两个糕点放到苏婉娘手里。

      有女孩子冷笑着小声说:“跟饿鬼似的。”

      有人讥笑着搭茬道:“镇北侯府里没吃的吗?”

      沈湘听了,怒目瞪起,猛扭头回顾,看谁在说。一屋子的人淡淡地笑着,沈湘想说什么,但她可以在习武场上施展手脚,口舌上却不利落。

      沈汶懵懵懂懂地抬头问道:“我听见有人说镇北侯府,她们在说什么?”童音响亮,一屋子人都安静了,想听沈湘怎么说,沈湘脸红了,可怎么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斥责沈汶。

      苏婉娘温温柔柔地低声说:“哦,小姐,我没听清说镇北侯府什么,但是我听着倒是像有人不喜欢这府里的吃食,说谁吃就是饿鬼。”她声音虽然小,但是咬字清晰。一时,祸水东引,把饿鬼这个名字给了所有吃东西的人。

      原来说怪话的人目瞪口呆:讥讽人家吃东西,可不是也是在说这府里的东西不好吃?

      沈湘后面的春绿反应过来,大声说:“啊?!长乐侯府这是请的什么白眼狼,好吃好喝地供着,却有人拦着不让客人吃东西?”

      陪着她们的长乐侯府的女孩子也脸红了,不等方才说话的人出来辩解,沈汶好奇地问苏婉娘:“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苏婉娘叹气道:“小姐是不知道,这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有的人在家里姥姥不疼娘不爱的,就喜欢到外面搬弄是非,引人注目。”谆谆教导的口气,一点儿都没有敌意,可这下,刚才想开口为自己澄清意思的人就站不出来了,谁是鸟?还要担个姥姥不疼娘不爱的名?

      沈湘趁机拉沈汶说:“走吧,我可不想让你学坏!”扯了沈汶就往门外走,沈汶逆来顺受地被扯了出去,那个陪同的长乐侯府的女孩子也一起出来了。

      屋里的方才说话的几个人被气得咬牙,见她们走了才“呸”道:“真没教养!”

      “就是,丫鬟竟然接话头,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就是青楼出来的人。”

      “难怪……”

      沈湘等人走到院落中,正迎上了张允锦走过来,张允锦见了她们忙笑着过来,行了个礼问道:“姐姐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湘鄙夷地瞥了眼大厅,说道:“里面脂粉气太重,出来到园子里走走。”

      张允锦抬袖掩唇笑:“姐姐乃女中丈夫,自然不耐平常女儿们,我跟你们一起去。”

      长乐侯府的人笑着说:“那我们这就去园子里看灯吧。”带着几个人往园子去。

      冬天日落后,天马上就黑了下来。花园里的树枝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下人们正忙着把一个个灯笼点亮。灯笼下的字条上是灯谜,长乐侯府的女孩子笑着介绍说:“如果猜出来了,就把条子取下来,再到大厅里去对对,猜得多的,有彩头呢。”

      沈湘笑着对张允锦说:“我可不怎么会这些,看你的了。”

      张允锦也谦虚着:“我也不行,随便玩玩呗,不用太认真。”

      沈汶放开了沈湘的手说:“我要自己猜。”

      沈湘笑着说:“好好,你自己猜。” 让苏婉娘跟着沈汶,她和张允锦两个人一边看灯一边猜,说笑着往前走。那个庶女领着她们走了一条宛转的小路,不久就把沈汶隔在了两个拐角后。

      苏婉娘拉了沈汶的手说:“小姐莫急,慢慢猜。”

      沈汶半天看一个,摇摇头,接着再看一个,又不知道,还是摇头。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等到看不见沈湘她们时,就停在一棵大树下,枝干间挂了有二十多个小灯笼。沈汶一副目不暇接的样子,抬头左看右看,最后找到了一个,盯着看半天,嘴里念着:“四山纵横,两日……两日什么?” 同时,手里捏了苏婉娘几下,她听见了往这边来的脚步声,有几个人,步履有力,该是成年男子。

      苏婉娘面带微笑,摆出很耐心的样子说:“稠繆。”

      沈汶皱眉:“是什么意思呀?”

      苏婉娘说:“应该是紧紧挨着的意思。”

      沈汶点头,可还是疑惑着,继续念:“富由他起脚,累是他领头。”脸上似乎有些明白了,对苏婉娘说:“我想应该是……”手伸向那张灯谜,刚要扯下来……

      耳边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个这么好猜!是个‘田’字,我来拿了!”一只手伸过来,将沈汶刚要碰到的纸条扯了下来。这种动作很是无礼,一般人都会生气,可是沈汶却微笑着扭头说:“姐姐也知道了?姐姐真聪明。”

      “也?”这就是说她不是唯一知道的人,即使是好话的那半句,也让人觉得不对劲:被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夸奖有什么可骄傲的?

      站到了沈汶附近的女孩子该有十多岁,长得格外美丽,黛青长眉,双眼皮的桃花眼,悬胆鼻,樱桃小嘴,只是一边腮下有一个黑色的绿豆大的痦子。就凭这颗痦子和她的装束,沈汶就知道这是皇后所生的四公主,比五公主大一岁。比自己该大两三岁,但并不准备表示自己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感慨了下:难怪贾皇后当初能登上后位,看她的女儿就可知她当初的美丽。

      这女孩子的神情带了丝蛮横,这位四公主的残暴宫外都有所闻。她平时性情暴躁,随意鞭打宫人。此时她听了沈汶的话,冷笑了一下,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夸我?!”

      沈汶脸上现出不解的表情,皱眉想了想,看着苏婉娘说:“婉娘姐姐,我说错话了吗?”

      苏婉娘嘴角微提:“这位小姐不高兴,你当然说错话了。”言外之意:你不该说她聪明。

      沈汶恍然地“哦”了一声,马上不再看四公主,拉着苏婉娘说:“我们快走吧!”一副不准备再搭理对方的意思。

      见她们要离开,四公主喝道:“站住!见了皇室之人却不行礼,这么没有规矩,是谁家的?找打吗?!”

      沈汶茫然地看着她,然后看苏婉娘,半张着嘴。苏婉娘垂着眼睛,小声说:“小姐,我是个丫鬟,她在和你说话,我就不好上前问话了。小姐得问问她是谁?如果是皇室的人,小姐要行个礼,不能失了礼数。”这话中说的是对方根本没有介绍自己,怎么能指望别人行礼?按理说公主的穿着和头饰都有特征,可沈汶这么小,看不出来也是可以原谅的。

      沈汶再转了眼睛,看着四公主说:“我是镇北侯的幼女,请问你是谁?”语气格外客气,苏婉娘在沈汶旁边低声说:“小姐真是有礼貌,这样就对了,向对方介绍了自己,再等着她告诉你。”像是个知心大姐姐在告诉小妹妹该怎么办,但这话里又指对方没有礼貌。

      四公主自然听得出来,咬着牙说:“我是四公主,你行礼吧!”

      沈汶看了她片刻,不确定地扭脸,慢吞吞地问苏婉娘:“她说她是四公主,我该行礼吗?”“说”字咬得很重,这意思是对方看着不像四公主,四公主气得脸红了。

      苏婉娘皱眉了,也小声地说:“我也没见过。”

      沈汶看着四公主狰狞的脸,一副担心的样子:“会不会是这位姐姐生气了,来和我开玩笑,想诳我行个礼?”

      苏婉娘低声说:“我是新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我喊一声,找个侯府的人过来吧?”说完,就抬头大声喊道:“有人没有?来人呀!”

      她清亮的声音一下子传开,走远了的沈湘立刻回身往这边急步而来,到了园子里的其他女孩子听见了动静,也往这边走来。

      沈汶和苏婉娘周围马上拥上了几个人,四公主厉声道:“你如此无礼,给我掌嘴!”

      沈汶还是一副无知的样子说:“为何掌嘴?我娘都没说过要掌我的嘴。”

      苏婉娘也是一副焦灼的样子:“小姐,这可怎么好?如果她打了你,我可怎么向夫人交代?怎么向大公子他们交代?如果让侯爷知道了,可怎么好?”一句话,完全点出了后患:如果四公主打了沈汶,镇北侯府能善罢甘休吗?

      四公主看着越来越近的人们,气得说:“你见了我不行礼,难道不该打?!”

      沈汶带了些殷切的神情看着四公主,半天没说话。旁边的人都已经近了,四公主喝道:“你发什么呆?!”

      沈汶眨眼:“我在想你像不像公主。”还是不认为她是公主?

      围上来的人中有侯府的人大声说:“这是四公主!哦,还有大皇子!”听到的人都纷纷行礼。

      沈汶带了惊讶说:“你真的是公主?”竟然还不相信?

      四公主刚要发作,沈汶说:“我给五公主姐姐行过礼呢!你看看,是不是这样?”说完,极为笨拙地行了一礼。大家看着都觉得她很用心,但动作做出来显得蠢得要命,扭曲得难看,一点都不恭敬。而且这话说的,倒像是在重复她给五公主行过的礼,而不是在给四公主行礼。

      沈湘到了,匆匆行了礼,一把拉起了沈汶的一只手,微笑着看四公主:“我是镇北侯的长女,这是我的妹妹,四公主有事?”沈湘习武,身才高挑笔直,虽然比四公主小些,却比她还高些,在气势上一点不让四公主。

      四公主冷哼道:“你的妹妹见到我不行礼,该掌嘴!”

      沈湘闻言眼睛一瞪,锐利的目光让四公主一愣,沈汶却摇着沈湘的手抢着说:“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四公主呀。她来抢了我看的灯谜,说我是什么东西,然后就让我行礼,从来没有说她是四公主呀!我还以为她是因为我说她聪明而生气了,要骗我给她行礼呢。”周围听的人都忙低头,以免看向四公主的目光里泄露了心思。

      四公主盯着沈汶,恶狠狠地说:“你竟敢污蔑我?!”

      沈湘把沈汶往身后拉,可沈汶迎着四公主的目光清脆地说:“什么叫污蔑呀?我说你聪明,你说我说错了。我就没再说什么了呀……”完全是孩子话,可这简直是在骂四公主,说她聪明竟然是错了。旁边的人都不敢说话,怕四公主就要发火。

      四公主果然气得脸红,刚要开口,沈汶突然往她身前凑了一步,瞪大眼睛压低了些声音说:“你脸上没擦干净,有个大黑点……”一副好心好意的样子。

      四公主最恨人说起她脸上的黑痣,平时有人看一眼她都要找茬整那人,可今天沈汶竟然当众说出来。四公主暴怒间扬起手猛地向沈汶挥来,嘴里说:“你好大胆!”

      沈湘怎么可能让她碰到沈汶,拉着沈汶一退,就让开了。沈湘忍住笑,把沈汶拉到了身后,向四公主说道:“我家小妹年幼无知,请公主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四公主气得发抖,又要动手。可一见沈湘一手随意放在身前的样子,想到人们说镇北侯的长女习武,就不敢自己动手,如果让别人来,对方也是勋贵之女,怎么也不会容下人动手的。她正气闷中,沈汶身后的苏婉娘带了责备的口吻对沈汶说:“小姐怎么能随便说人家长脸上的东西?”

      沈汶带了哭腔回答:“我原来以为是苍蝇,想替她赶赶。后来见它不飞走,才以为是脏东西。谁知道是长在脸上的,我从来没见过谁脸上有这东西……”这不还是在骂四公主吗?这孩子是不怕死呀。只见沈汶再接再厉,拉了拉沈湘说:“我给她赔礼吧,说日后再不说她脸上的大黑点了行不行?”

      还“大”黑点?!四公主大叫一声,要扑过来,被旁边的大皇子拉住了。大皇子从阴影里显出身来,微笑着说:“四妹不要生气,那只是个孩子,她懂什么,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

      沈汶看着各色纸灯环映下的大皇子,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前世,她曾旁观过众多冤魂在他临死时到他的身边看他如何结束生命。那时他虽然才不过五十来岁,但因多年荒淫而病痛缠身,日夜无眠。每当他在极端的疲惫中要入睡时,他的意识会松懈下来,就能看到那些在他身边环绕的灵魂,他每每惊得醒来。

      那些灵魂对他满怀着仇恨,一次次搅扰他,问询他为何干下那等丧心病狂的事,不仅让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还断送了大好江山。等到他脱离了□□,他的灵魂挣脱了众多怨灵的围绕,却滞留在了一个需重新体会此世经历的空间,要体会他给别人带去的苦痛或者快乐。到最后,所有欠下的债,他都要用自己感受到的相同的痛或乐一一还了。

      见到他这样的结局,众多怨灵都完成了未尽的心愿,轻松地离开了,只有沈汶继续留了下来。

      她笑着看着大皇子,心中想对他说:其实追求皇位并没有什么,你忌惮你自己的兄弟与我家联盟也是可以理解的。每人都有自己的渴望,有人想要钱,有人想要成名,有人想要当皇帝……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你不该运用邪恶的手段,不该那么肆无忌惮地用别人的生命和鲜血为自己铺路……其实,就是你这么做了,也没什么,毕竟你要在死后偿还一切。只是你不该无视卑微的灵魂,因为你不知道,表面懦弱无能的人,可能有一个执拗狭隘的灵魂。这个灵魂,因为无法放弃此世而流连了千年,直到有一天,她回到了阳间——那就是我。

      我今日一旦归来,你今生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你不必等到死后才会面对幻灭,你的有生之年,就会看到你的下场。可以不夸张地说,我是今生你的劫。这怎么能不让我倍感愉快?

      大皇子早就在一边观察了苏婉娘,这女孩子的刘海垂到了眉毛以下,就剩下半边脸,可看着还是很好看,难怪被青楼选中。又仔细看了沈汶红红的脸蛋,从心底不喜,有种想把这个带着愚蠢笑容的脸拍扁的冲动。

      知道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大皇子带着平静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湘身后的沈汶说:“你知道错了吗?”认错了,这事就是沈汶的不是,如果不认错,连大皇子都开口了说她错了,就不就是以下犯上了吗?

      沈湘皱眉,可沈汶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笑着问大皇子:“叔叔,请您告诉我,我哪里错了?我一定改。”

      叔叔?!大皇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才过十八岁,刚叫了四公主“四妹”,他如果成叔叔了,难道他像是和四公主隔代的人?而且,让他说说沈汶怎么错了,这不是给他挖了个坑吗?他说的情况如果不是事实,那就是偏袒自己的妹妹,如果是事实,四公主还真不占着理儿。大皇子盯着沈汶,不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会给自己下这样的套子。

      沈汶迎着大皇子的目光,忽然有些对眼儿,带着惊讶的口吻说:“叔叔,我发现,你的鼻孔,正在变大……”周围被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这孩子不仅骂四公主,连大皇子都敢说啊,真是吃了狼心豹胆!

      沈湘差点笑出来,忙低了头,拉了沈汶一行礼说:“吾妹实在年幼,母亲叮嘱我们要及早回府,请容我们告退。”

      四公主气得叫道:“不许她们走!”

      沈湘昂头道:“请问公主为何不让我们走?”

      四公主说道:“你妹妹出言不逊!”

      沈湘问:“请问如何出言不逊了?”

      四公主跳着脚说:“她说我脸上有黑点,说我皇兄鼻孔大!”周围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扑哧扑哧地笑出来。

      沈湘尽量绷了脸说:“公主也说了这些话,又当如何?”

      大皇子拉了四公主一下,对沈湘说道:“小孩子说话,的确没有挡头。你们该请个教养嫲嫲好好教教你的妹妹礼仪。”

      沈湘点头应“是”,沈汶探头出来说:“我有个教养嫲嫲,是秦嫲嫲,她可好了,从来不打我。”从此,秦氏的名头就毁了。

      大皇子终于失去了冷静,看着沈汶训斥道:“你言语粗俗,可见管教不够!”

      沈汶眨了下眼睛,只需稍微开启那积攒了千年的惆怅悲怆,马上就泪如泉涌。沈湘一见,赶快从袖子里摸手帕,可沈汶已经“哇”地大声哭起来。

      见识过沈汶的哭功,她身后的苏婉娘,沈湘的丫鬟春绿也都掏手帕,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左近的人们面面相觑,觉得她们有些大惊小怪的。

      沈汶哭得悲切万分,哭声凄惨中还夹杂着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那个姐姐过来抢了我的灯谜,我没说她不礼貌呀……她说自己是公主,我没说公主可不是这样的,五公主姐姐多好呀……我没说那个叔叔牙有些黄呀……呜……我也没说那个叔叔的眼睛看着很吓人……呜……我没说我闻到那个姐姐嘴里有臭味……为什么说我……”

      大皇子和四公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暗,旁边听的人们不敢笑,只能纷纷侧脸:这叫“没说”,这叫没少说!

      沈湘苏婉娘几个轮流上阵,给沈汶擦眼泪擦鼻涕,一个个手帕换掉,沈汶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沈卓正在棋局中,就听有脚步急匆匆地走来,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有人说:“大小姐和二小姐在院子里和大皇子四公主……”沈卓一下子起身,立眉道:“怎么回事?”

      来人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四公主抢了二小姐的灯谜,然后两个人说话不对劲,大小姐过去了,大皇子也站了出来,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沈卓对身边的小厮说:“去跟老关说把车子准备好,府门处等着我们。”然后对还愣在桌子边的长乐侯小儿子说:“快给我带路!”

      沈汶已经哭湿了五条手帕,还用自己的袖子把脸都涂花了。沈卓大步走过来,看了看还在痛哭的沈汶,心中已然生怒,但表面冷静,向脸色不善的大皇子和四公主行了礼,然后说道:“我是镇北侯三子沈卓,舍幼妹年方七岁,幼稚无知。如有要事,请告知于我,我若不能解决,就回府呈报母亲,若母亲也不能,还可报与父亲得知。请大皇子和四公主高抬贵手,莫诘难一个垂髫小童!”

      这话说的!指明大皇子和四公主在欺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事不能跟大人讲,却要把一个孩子为难成这个样子?

      大皇子焦躁挥了下手,勉强笑着说:“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你妹妹太当真了。”说完,拉着四公主转身走了。这边沈湘拉了沈汶的手,也牵着她走。沈卓前面带路,沈汶几乎是闭着眼睛,一路哭一路走地穿过长乐侯府。

      人们纷纷避开,谁也不敢和她们搭讪:这个幼女简直是闯祸精,大皇子日后肯定成为太子,她就这么替镇北侯府得罪人!

      沈卓匆忙地向长乐侯府的人告了辞,到府门处,镇北侯的车驾已经都在等着了。

      心地早就坏啦坏啦的沈汶到了府门处,临上车前对着沈卓哭道:“三哥……对不起……”

      沈卓叹气:“也没什么啦,下回……别理他们就是了。”

      沈汶摇头说:“是那个姐姐来和我说话的……”

      沈卓皱眉:四公主来找麻烦,难道皇家对镇北侯府有不利之心了?回去得跟大哥他们说说。

      沈湘也说道:“我是该与妹妹在一起的。”

      沈汶终于止住了哭,眨着肿眼睛说:“姐姐是与张家姐姐在一起的,张家姐姐怎么样了?我没来得及向她告别呢。”

      沈卓的耳朵竖了些,想到既然张允锦来了,不知道张允铭来没来?他周围看看,也没见有人过来。也许是怕麻烦不敢过来了,这个不仗义的家伙,沈卓对张允铭早就心生不满,这下更看不惯了。

      沈湘回头看看,说道:“现在不能回去找她了。她说这之后要看灯呢,也许我们到灯市去看看,能碰上她。”

      沈卓高兴了一下,接着迟疑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还是马上回府吧。”

      沈汶马上说:“可我也想看灯!”

      沈卓看着沈汶:“你哭成这样还想看灯?”

      沈汶说:“可我已经哭过了呀,可以看灯了。”

      沈卓看着沈汶满脸红红的胭脂,可是含着笑的肿眼睛,不解地摇头。

      沈湘笑着说:“你知道她,哭了就哭了。大过年的,让她高兴高兴,我们看看灯吧。”

      沈卓点头了,派了一个人先回府,把这里的冲突向夫人汇报一下,再告诉杨氏他们再多一个时辰就能回去,然后带着马队护送着两辆马车前往城中央的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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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好长!周一更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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