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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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允铮有些不情愿地与季文昭回到桌边坐了,季文昭平整了下思绪,才说道:“你们既然和她出来了,肯定是听她的。”

      张允铮负隅顽抗地说:“什么听她的?是听她师傅的!”

      季文昭笑起来说:“你不用一个劲儿替她开脱。她若真的是出了生死劫的那个人,方才那番做作大半是借酒撒疯,想提点我。”

      张允铮对季文昭翻眼睛:“你是谁呀?!她为何要提点你?!”他不知道季文昭前世的背景,自然没有把季文昭当回事。

      季文昭呵呵一笑:“我可非凡夫俗子,若论心智,举国上下能胜我的人应该不多。”

      张允铮做怪脸:“你真不谦虚!”

      四皇子忙说:“季国手确是才智卓绝的人,镇北侯府幕后之人曾经使计不让他投向太子。”

      季文昭看四皇子:“你怎么知道?!”

      四皇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看了你的棋风,就知你不是个心怀狭窄之人,不会因为解不开那个生死劫而吐血的。”

      季文昭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对四皇子抱拳道:“君可算知我之人!”

      四皇子忙回礼:“我对君之才华锐气极为佩服……”

      张允铮撇嘴:“佩服他干吗?想投太子?这叫什么才智卓绝?白痴还差不多!”

      季文昭哈哈笑起来,接着又叹息了一下说:“骂得好!那时我的确是起错了意,若是真走了那一步,现在大概活不成了。”

      张允铮哼道:“你倒是明白。”

      四皇子怕季文昭尴尬,安慰道:“也不见得……”

      季文昭苦笑着对四皇子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太子劫了四皇子外家的粮食给北戎送去,我定是不会同意的。太子是个逆我者亡的人,我的下场不会比苏长廷好多少。”

      四皇子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他是给北戎送的?!我还以为他就是欺负人。我一直在……乡下,没听说……”

      季文昭冷笑:“恩师得到消息,边关沈家军从四公主的嫁妆里,截下了三十万斤粮食。这边四皇子跪求守陵,后来查出是其外家蒋家粮仓被洗空,失了二十多万斤粮谷。敢抢一个皇子外家的人会是谁?你说这粮食去哪里了?”

      四皇子怒了:“竟然如此无耻!我要是早知道……”他停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季文昭叹气道:“可惜四皇子残废了,他敢去皇帝面前闹得那么大,让皇帝自己去查出缘由,与太子生隙,也是个有谋之人,不知道他是否有意皇位……”

      四皇子断然道:“他不想!”

      季文昭奇怪地问四皇子:“你怎么知道?”

      四皇子说:“我认识他……和他下过棋。他是个残废,根本不想当皇帝!”

      季文昭也点头:“聪明人若是能过好生活,何苦为帝?一生都不自在。要是按照那个沈二小姐说的,人真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担待的话,为帝者一个错误,就是多少条人命!死后要尝受多少人的痛苦!官位越高,责任越大,日后越损修为,真是可怕。”

      四皇子连连点头,季文昭说:“现在的关键,是挽救国运,抵御北戎。不知道那位沈二小姐有何妙计?”他眼含深意地看张允铮。

      张允铮还不死心:“得问她的师傅!”

      季文昭对张允铮摇头:“她能说出那些话,就是对在座之人都放心,你怎么不放心我?”

      四皇子不相信地说:“不会是她吧?她那么年轻,我也觉得她该有个师傅……”

      季文昭想了想:“应该是她!就是因为太不可能了!”

      张允铮咬着牙说:“自作聪明!”

      季文昭笑着看张允铮:“你这么拼命维护她,必然是知道她的底细!”

      张允铮紧闭了嘴,不说话了。

      四皇子还是不解:“怎么‘太不可能’,反而就是她?”

      季文昭对四皇子说:“如果不是今天见了,我还想不起以前的事。这位沈二小姐可是大大地有名,许久以前,就因愚蠢少学而坏了名声,接着与大皇子,就是后来的太子交锋,让皇后出丑,四公主破了相……”

      四皇子说:“她那时才多大?难道不是受人指使?”

      季文昭说:“若是受人指使,受指使的就必须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会完美演绎指使者的意图,否则就会弄巧成拙。假如你是指使者,可会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行事?哪怕她很伶俐,但她毕竟只是个孩童,这其中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四皇子点头,心有余悸地说道:“若真的是她那也太可怕了,那么小的岁数……”

      季文昭却趁机又给自己吹嘘了一下:“天资聪颖也是可能的,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自觉比成人都聪明了……”

      张允铮翻白眼:“自吹自擂!”

      季文昭看张允铮:“沈二小姐是镇北侯府的人,镇北侯是朝中第一武将,必深受皇上忌惮,加上太子不容,府中定然有诸多眼线。若是沈二小姐和那位严大舅想出府,还去边关,这得做多少准备?人马钱粮,哪一样容易?她们要是寻找府中的人帮助那可是自寻死路。现在她们能成此行,必然是借助了府外人士的协助。我来看看,京城里,有哪家有足够的人力和财富,来帮着沈二小姐达成目的呢?”

      张允铮看天,表示不回答。

      季文昭对着张允铮嘿笑起来:“只有一家!年关时,京城平远侯受刺重伤却沉默不究,这是什么意思?是皇上在敲打平远侯!可这一敲打,可就把平远侯敲到了镇北侯府那边去了……所以,你是平远侯府的!而且,不管你在外的身份是什么,你必是平远侯至亲至近之人!否则此事关乎重大,他岂可相托亲情不厚者?”

      四皇子见季文昭都不知道背景,就推敲得八...九不离十,十分敬佩地说:“君真是洞察世事之人哪。”

      季文昭笑着说:“哪里哪里,不过是人之常情!他说了他姓张。”

      张允铮嗤之以鼻:“这么简单的事,谁想不到?我不该说我姓张才对!”

      季文昭说:“人之姓氏承于祖先,平常人是不会轻易改的,你顶多用母家之李姓。”

      四皇子听了心跳了一下,唯恐季文昭从他自称是蒋公子推出他是四皇子来,忙低头喝了口酒。其实季文昭总记着四皇子是个残废,压根没把腿脚正常的蒋公子往四皇子身上靠。他只以为这位蒋公子自称与四皇子相识,该是四皇子外戚蒋家的一个亲戚。

      张允铮说道:“你既然要和我们一起走,就莫要告诉他人。”

      季文昭又用那种自以为是的口气对张允铮说:“正相反!今夜我就要去与恩师相谈!”

      张允铮瞪眼道:“为何?!你要坏我们的事?!”

      季文昭居高临下地对张允铮说:“什么叫你们的事?这是国家大事!如果没有几年前的连环计,让我查出苏长廷因清白而被诬陷虐杀,改了投靠之意,今天那些话,我也许听不进去。这几年我冷眼看着太子所为,真是后怕!可见当初,沈二小姐早知了太子的心性。她现在说北戎将大举进犯,我岂能不信!”

      四皇子也在酒意中点头:“我朝连年旱灾,北戎也同样少雨,本来就是该南犯掠抢的时候。更何况,吐谷可汗是北方几百年来最强悍的霸主,若起了吞噬我南朝之心,毫不奇怪。”

      张允铮不屑:“你们早干嘛去了?她若不说,也没见你们担心。”

      季文昭手抚桌案叹气:“她也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三皇子一直在朝上疾呼,可惜没有几个人支持他。皇上不喜兵伐,只想守成。太子近年来,以精简官员之名,铲除异己,扶持党羽,整个朝堂不忧外患,反纠缠内斗,乌烟瘴气。北戎若真的起重兵来犯,我朝凶多吉少矣!我要去告知我的恩师,国家衰亡在即,吾等不能坐视不管了!若是朝庭能马上调集物资晓谕民众……”

      张允铮打断:“你就别总指望什么朝庭了!最大的内奸就在那里站着呢!”

      季文昭以指轻敲桌面:“现在的情形,就是纠集起我恩师门下,也无法与太子抗衡。”

      张允铮啧声:“这时跑到朝堂上吵架本来就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让人筹集些粮食,给边关送去。”

      季文昭思索着:“我们所能做的,可远不止这些……”

      张允铮说:“不管你要如何说辞,不能泄露我们的身份!”

      季文昭点头说:“她救了我的命,我岂会恩将仇报?定会严守秘密的。我与你们一起去边关,就是为了看看我能干些什么。”

      四皇子又星星眼地说:“季国手有精忠报国之心……”

      季文昭摇手:“别说什么国手了,那只是棋盘上的厮杀。真的到战场上,才能看出谁是高手,谁能掌握主动。蒋公子是我知己,就叫我修明吧。”

      四皇子知道季文昭字修明,互称字号是一种尊敬,这时应该把自己的字告诉对方,可四皇子还没有取字,忙说:“在下尚未弱冠,还是称我蒋公子就是了。”

      张允铮见这两个人套上近乎了,知道四皇子不想露出身份,自然不会说破。

      三个人又喝了一会儿,张允铮和四皇子都才十八..九岁,远没有季文昭的酒量,渐有困意。季文昭带着他们去客房,让人照顾他们沐浴休息了,自己还精神旺盛地去找严敬,密谈了一夜。

      次日沈汶酣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冲破了苏婉娘阻拦的严氏摇醒:“喂喂,小醉鬼!醒醒了!”

      沈汶睁开沉重的眼皮,满嘴苦味,喃喃地问:“几时了?”

      苏婉娘递过来热手巾,笑着说:“快午了,小姐真喝醉了。”

      沈汶呻+吟了一声,挣扎起身,接了毛巾擦脸。她昨天借着酒遮着脸,大大地说了一通话,算是逢场作戏,可却不能让苏婉娘严氏她们知道,不然她们会觉得自己太阴险。

      那时被季文昭留下来,沈汶看到了一个机会,匆忙之间,只能见机行事,又因酒醉,豪赌了一把。

      根据前世的经验,她知道季文昭是个极自信的天才,善于谋略,有经纬天下之能,为太子打下了一片天地……可是他有底线:他是个民族主义者,对汉文化和国土有着偏执的热爱。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想借北戎之手来推太子上位,见太子也有此意,他能当场决裂,毫无妥协。沈汶知道,只要点出南朝有亡于北戎之险,就能让季文昭动心相助,他现在无权无势,但他身后,是严敬。

      严敬虽然退隐,可曾为官二十年,基础雄厚,是吕太傅一个极有威胁的对手。去说服严敬,只有季文昭,她的那位二嫂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严氏过来说:“你胡说八道了一通,弄得我季师兄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边关了,昨天晚上还去找我祖父,早上才回来。”

      沈汶目的达到,心里一松,点了下头,接着抱着头大喊:“我头疼!”

      严氏笑:“活该!那酒能随便喝吗?你事先也没吃多少东西,不醉才怪!”

      苏婉娘问:“那你当年怎么没醉?”

      严氏得意地回答:“有些人天生有酒量,你不服不行。”

      沈汶抱着头说:“我恨你!”

      严氏咯咯笑:“当然啦,也与我们当时吃了婚宴,满肚子油腻有关系。”

      两个人扶着哼哼唧唧的沈汶下了床,洗漱后,还给沈汶脑袋上扎了个头巾,苏婉娘这才问道:“小姐,你昨天说了一大堆话,你怎么知道那些的?”

      严氏小声说:“是阎王殿里看的吗?”

      沈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季文昭是她给三皇子准备的人,日后的重臣良相,昨天算是给季文昭提个醒,不让他出山,但这些不能明说,就点头道:“是,在阎王殿里,看到了未来千年发生的事……”

      “真的?!”严氏和苏婉娘异口同声地说,沈汶抱脑袋:“头痛啊!”她身体循环太好,酒精利用过于充分,容易醉,醒了还头痛。

      苏婉娘笑:“那你以后可给我多说说。”

      沈汶问:“你不害怕?”

      苏婉娘摇头:“这样才说得过去,不然你只做了梦,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道理?”

      严氏也给沈汶打气:“多知多懂是好事,我听你说的都挺有理的……”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沈汶去吃午饭,她们一出院子,就发现周围仆人们都十分忙碌。

      有个丫鬟过来说:“请几位这边来。”她们走入一间客厅,季严氏眼睛有些红肿,从椅子上站起来,迎过来说:“午饭给你们准备下了,快来用吧。”

      严氏拉她的手:“要不,我们劝师哥别走了。”

      季严氏摇头,一边领她们入座,一边说:“相公今早和我说了说,就又出门了。我怀着孕,不能大喜大悲,要平心静气,现在并不特别难受。”

      严氏难受地说:“堂姐,对不起。”

      季严氏让人上了茶,对严氏笑了笑,低声说:“你还记得那年,你说要去京城接季师兄?咱们家没有别人出外走动,只有三叔他们,结果,你就说服他们带了我们两个一起去了京城。”

      严氏不好意思地点头:“害你挨骂了。”

      季严氏摇头:“不,那是我平生最快乐的时候,尤其,我们是和相公一起回来的。以前,我特别怕他走,可那次后,我就不怕了。我想日后他去哪里都没有关系,我都可以去找他,和他在一起……”

      桌边几个女子同时说:“不行!”

      沈汶说:“边关有战事怎么办?!”

      严氏说:“你这么娇滴滴的,怎么能去那个地方?”

      苏婉娘说:“你是母亲了,得照顾你的孩子呀。”……

      季严氏微笑地点头说:“好好,你们说的对。”让人上了饭菜,开始为她们布菜劝饭。

      三个人吃了饭,季严氏对苏婉娘说:“我已经让人带着你弟弟去学院了,别担心,我的几个叔伯兄弟都在那里,我传了话,小雅会得到他们照顾的。”

      苏婉娘忙说:“多谢夫人了。”

      季严氏微微一笑:“苏娘子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我办的事,尽管告诉我。”

      苏婉娘又再次道谢,有人过来说那边的张公子和蒋公子来请几位过去相谈,季严氏与她们告辞。

      想到要见到昨天看见了自己醉态的男子们,沈汶有些讪讪的。严氏却没注意到沈汶的讪讪,在路上小声对沈汶说:“我真担心我堂姐,她就那种表面听话老实,可骨子里疯癫的人,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处得好。若是季师兄去看看就回来还好,可季师兄那个性子,我觉得他可能想多管闲事。万一他不回来了,我堂姐有了孩子,却敢把什么都扔了,去边关怎么办?”

      沈汶看严氏,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你就是这样的人,还抱怨她?”

      严氏不满道:“我至少表里如一!让人看得清楚,不像她,那么隐蔽,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疯……额,如果你昨天因为没有酒量而丢了脸,把火发在我身上可是没有用的,又不是我给你斟的酒,我当时还告诉你你醉了,是你不听话的……”

      沈汶再次捂脸:“我不想你再提这件事了!”

      苏婉娘叹气:“现在后悔也晚了,小姐,好在季公子信了你说的那些话。”

      严氏小声说:“对,北戎进犯那些话是该说的!只是你不该说皇位就是个大粪坑,皇帝是臭大粪……”

      苏婉娘忙说:“也没有那么难听啦。”

      严氏说:“反正是那个意思吧。你还说了一大堆够被拉出去砍脑袋的话,不止一次!能砍上几次了……”

      沈汶又抱脑袋:“我头痛……”

      走到了一个客厅,她们进了门,里面坐着四皇子和张允铮。大家在路上走了许多天,都很熟悉了,也不多礼,进门都坐了。

      沈汶小心地看张允铮。昨天张允铮在席上大骂她,如果他再知道她多少是故意的,大概会更骂她了。她原来准备听张允铮接着叫她“笨猪”什么的,或者责备她卖得那么彻底,可是张允铮只皱着眉头看她,那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气愤。沈汶很庆幸,还对张允铮干笑了一下,张允铮挪开了眼。

      此时张允铮再次想起了昨天见到的那个场景,不知怎么了,一想到沈汶有一天会离开,他就无法再对她恶声恶语。他总揣测着:沈汶怎么会走呢?她轻功过人,打不过跑就是了,该没什么人能伤害到她了。难道是天命所限?她作为鬼魂回来报了仇,就得走了吗?……张允铮觉得嗓子疼。

      四皇子说道:“季公子留话说他要一天的准备,明日早上走,我们今日还宿在这里。”

      严氏皱眉:“又耽误了一天!”

      沈汶说:“我们来得及,若是这样,该给城外段郎中他们捎个信儿。”

      严氏自告奋勇:“我去我去。”

      沈汶看严氏:“你难道不该去看看你的父母了?”

      严氏叹息:“我若是回去,我娘就要哭上一天,我要是再说走,她又得哭一天。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下午回去,她只需哭半天就得睡觉了……”

      众人都笑:“这是什么说法!”

      沈汶说:“我们的时间够,你赶快去吧!”

      严氏垂头丧气地说:“那好吧。”对张允铮说:“你去告诉段郎中他们吧。”行了个礼,先离开了。

      张允铮像是不耐烦地问沈汶:“你要干什么?”

      沈汶打了哈欠说:“我怎么觉得太阳这么亮?晃得我眼睛睁不开。我得去睡觉。”

      张允铮看着她摇头:“你真出息!”

      苏婉娘说:“小姐想睡就就让她睡吧!”

      张允铮小声嘟囔了一句,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说道:“那我先走了!”起身出去了。

      四皇子见沈汶有些迷糊的样子,就对苏婉娘说:“这里的书院甚是有名,你想不想与我去看看?”

      苏婉娘也想去看看苏传雅日后上学的地方,就看沈汶,沈汶挥手:“去吧去吧,我去睡觉,也不用你守着。”

      四皇子立刻笑着对沈汶说:“汶小哥好好歇息。”

      沈汶郁闷地扁着嘴唇,嘀咕着:“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催我走?”

      苏婉娘瞪了笑眯眯地四皇子一眼。

      于是,沈汶去屋中接着睡她的醒酒觉,张允铮出了季宅往城外驾着车去城外告诉段增他们,以免他们担心。

      他本来对沈汶说“懒猪爱睡觉!”,可话到了嘴里,也没大声说出来。

      想到沈汶昨夜喝酒时那种沉迷的样子,张允铮一边在心中看不起,一边沿街留意有没有卖酒的。现在是灾年,酒要用粮食来酿造,谁有余粮酿酒?他走了一路,快到城门,也没有看见一家。一时,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犟劲儿,竟然又调转了车,从另一条路往城里走,还沿路问人在哪里可以买到酒。转了好几条街,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打着酒旗的店铺,张允铮下了车,进去看,架子上只有几只小罐,张允铮问道:“有没有很甜的酒?”

      掌柜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打量了下张允铮说:“你是条汉子,怎么要喝甜酒?”

      张允铮立眉:“我就要买,你管得着么?!”

      那个汉子一指:“就这罐!七十两!”

      张允铮眼睛圆了:“你要打劫?!”

      那个汉子冷笑:“现在一升粮食多少钱你知道吗?!我该要你一两黄金!”

      张允铮暗骂土匪,可还是掏出银票拍到了案子上,那个汉子把小酒罐一手拿过来递给张允铮,说道:“拿着!败家子!肯定是给女子的!”周围的人讥讽地笑出了声。张允铮抄起酒罐,又羞又愤地上了车,落荒出城。

      四皇子和苏婉娘从一个小厮嘴里问到了书院的位置,就离开了季宅,往书院走去。

      严敬创建的严氏书院坐落在一处平缓的坡地上,树林掩映着几排白墙青瓦的屋宇,石子小路蜿蜒在林木阁楼间,环境清雅怡人。有人说这个书院高中之士层出,各方学子趋之若鹜,与这里的上等风水有关。

      四皇子洗沐后穿了季文昭的一套便服,而苏婉娘又梳回了女孩子的头饰,虽然也是平常衣服,但是她容颜美丽绝伦,走在这山景中,如仙女下凡,四皇子沦为陪衬。

      路上零星走着年轻的白衣学子,许多人在十四五岁上下,见到苏婉娘都不由得侧目,接着就脸红脖子红起来,有的脚步就停下呆立,有的还多少有些自傲,还能继续迈开步子,可步履变得很慢。

      苏婉娘发现了,只好低着头,哪儿也不敢看了。

      四皇子低声说:“没事儿,他们都是孩子。”

      苏婉娘侧目看四皇子:“你才多大?”

      四皇子叹气:“我怎么觉得我比他们大好多,像是个老人了。”

      苏婉娘小声说:“别未老先衰!你看我们小姐,天天跟孩子一样。”

      四皇子摇头:“她真把大家都骗惨了。”他想问苏婉娘是不是怕沈汶,可这么公开的地方,他没有问。

      苏婉娘抿嘴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四皇子看着那些学生,小声说:“我真羡慕他们,哪天我也能来这里学习就好了。”

      苏婉娘自从和沈汶在一起后,就深觉皇宫不是人待的地方,悄声回答:“等事情办好了,你就来呗。”

      四皇子微笑着看苏婉娘:“你喜欢来这里吗?”

      苏婉娘很正经地说:“我弟弟在这里读书,我自然是要来的。”

      四皇子又一笑,温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惦记我才要来的,看来,我想多了。”

      苏婉娘脸一红,小声说:“我还以为你是在邀请我,看来,我想多了。”

      四皇子笑起来:“人所谓心心相印,也不过如此吧?”

      苏婉娘小声说:“人所谓厚脸皮,也不过如此。”

      四皇子靠近苏婉娘,轻声说:“这算什么厚脸皮?等我们上了路,你又扮成个妇人,我就自称是你的夫君好不好?我们是成亲了十几年的夫妇,一起逃难,不然,路上有人打你的主意怎么办?我来给你当挡箭牌,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苏娘子?或者是,蒋娘子?”

      苏婉娘终于脸通红了,刚要娇斥一下四皇子的大胆,四皇子却叹了口气说:“蒋娘子……如果我母亲没有入宫,现在就是个中年的妇人,会不会被称为蒋娘子?”

      苏婉娘知道四皇子伤感,想了一会儿,叹道:“人生反正是个苦字,要么心苦,要么身苦。我宁愿选身苦,嫁入平常人家,就是遇到灾年,无以为生,与夫君相偕逃难,也好过嫁到高门里,和一群女子争夺丈夫。”弄不好还被毒死了。

      四皇子点头说:“那你算是选对人了,我家境平常,万一逃难,定是和你在一起的。你看,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苏婉娘抬手掐了四皇子的胳膊一下:“厚脸皮。”

      四皇子不看苏婉娘,说道:“我不用挽袖子,但可以告诉你,那地方肯定是青了。你一点都不歉疚吗?”

      苏婉娘低头笑:“我原来还以为我弟弟最会耍赖……”

      两个人在众学子频频地注目中低声谈笑着,沿着小径往书院的主体建筑群走去。

      一座两层楼房的大门上悬着“悦书楼”横匾,黑底金字,可是已经有些陈旧了。门内外学子们进进出出,自然又都瞥苏婉娘。

      苏婉娘低声说:“我们还是别进去了,下回,我戴上面纱。”

      四皇子背着手说:“别怕,跟着我,没人敢说什么。”他背手挺胸,不用装瘸,迈开步子格外自豪,带着贵气,竟然将周围年轻的学子们都镇住,觉得他是个大人物,对他身边的绝色美女自然也不敢冒犯。

      苏婉娘走在四皇子半步之后,侧目看到一向温和的四皇子竟然也能摆出这样昂然的姿态,不禁低头微笑,深觉自己未来的夫君很有派头。

      悦书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六个人正在密谈,除了一个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的长者,其他人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这长者正是严敬,他消瘦的脸上皱纹深刻,像是个苦修之人,为人不苟言笑,特别认真严谨。

      一个人正说道:“……现如今,兵部管理武选、车马、甲械的侍郎,已经都是吕氏或者太子的人。原来恩师门下的王官人新被裁减,若是战事起,兵力之调动,粮草之运输,全是在太子和吕氏官吏手中。”

      严敬皱着眉头,另一个人说:“三皇子每每倡议为镇北侯增兵增粮都被太子和吕氏诸官否决,昨日吾等刚刚得到政要简报,言太子倡议开辟运河,以抗旱情。”

      严敬微微摇头:“若是平常年月,兴建沟渠,也算是缓解流民隐患之道,可现下北戎强悍,再大兴土木,于我国力,无异釜底抽薪。”

      一人说道:“朝政大势,只有皇帝和太子能左右,清流官员所剩无几。”

      严敬问道:“三皇子可有意婚配?”

      一人回答:“人说他早就属意镇北侯长女,只是皇帝不容他开口。可有传言说,吕太傅曾让人为他的一个嫡孙女寻亲,言语里对三皇子有意。”

      严敬抚须冷笑:“吕氏若有换储之意,不会如此草率,当是想震吓太子。定是太子想偏宠妾室,吕氏不满了。”

      一人说道:“三皇子的确比太子有卫国之心,只是不善计谋,不明政事,除了有关镇北侯沈家军的事务,所有建言都由幕僚操纵。”

      严敬低声道:“这未尝不是好事。”……

      四皇子带着苏婉娘到了书斋的入口处,大方地坐在门口桌边的人说:“我们是季修明公子的客人。”

      季文昭是这个书院里的知名人士,守门的男子马上起身行礼,让四皇子和苏婉娘进了书斋。四皇子一架架地看着藏书,有时拿起来翻阅一下,对苏婉娘间或感叹:“此书我知道书名,可没有机会读到,竟然这里有。”“这本书十分有趣,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这本书我那里只有上半部……”

      季文昭昨夜去见了严敬,先详细告诉了自己的老师,当年那人是如何用计制止自己去投太子,然后才说这人从此经过,要前往边关献计献策。因其演算天理,发现三年后国将亡于外夷。自己虽然不完全相信,但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去边关,也算报恩。

      严敬本来不信这种预言之类的事,可是近年灾情愈甚,他掌握的消息是许多地方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北戎进犯,且不说吐谷可汗久有盛名,就是平庸之敌,也会造成可怖的后果。于是,他没有驳斥季文昭。

      季文昭见严敬信了北戎将犯的事,才又说那个神秘人物还推算出太子有意联盟北戎灭了沈家军。

      虽然这事完全是无凭无据,可严敬却发现自己无法断然否定其可能性。现在的朝事明显是太子与三皇子在打对台,三皇子一直为沈家军摇旗呐喊,太子母亲废后,自己多年无后,前一阵太子又给北戎送了粮食……这两两一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太子真的有可能联合北戎行事。

      严敬忽然后悔这些年自己潜心学术,没有继续经营过去的人脉,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像旧时那样呼风唤雨了。

      严敬也许没有季文昭那么热血,但比季文昭老辣。国破家亡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些事情不能由着一个连京城都没有出过的太子乱来。若是太子像被宠坏了的小孩子那样不知轻重,做出引外夷来除手足的事,他可不能袖手旁观。当初他曾在丞相之位,敢对皇帝提出异议,现在自然敢质疑太子。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不是支持谁上位的问题,是挽救社稷江山的问题。这个道理拿出来,堂皇而正大,谁也挑不出错。

      两个人说了一夜,严敬同意季文昭去边关看看沈家军的情况,还定下日间就召集些心腹之人,在季文昭离开前,一起商谈下朝事。

      季文昭与严敬谈话后,先回家通知了季严氏,让她为自己准备远行的给养,然后去拜会了几个同窗好友,托他们平时多帮忙。因惦记着要回来参与严敬的私人会议,匆匆走进了悦书楼,路过书斋时,一人叫道:“季相公,你的朋友在书斋里面。”

      季文昭一愣,那人补充道:“看着器宇不凡,还……”他压低声音:“有一绝色美人相伴。”

      季文昭一想,该是沈汶那行的人,忙笑着谢了,走进了书斋。

      走了半个书斋,季文昭才看到了在架子前浏览图书的四皇子,他身边也拿着本书在看的苏婉娘,和前后左右躲躲闪闪地偷看两个人的几个学子。

      季文昭忙招呼道:“蒋公子,苏娘子。”

      四皇子抬头,笑着对季文昭说:“季公子,日后我若是想来书院就读,季公子可是一定要为我通融呀,能来读这些书就让人不枉此生了。”

      季文昭笑着说:“恩师家的藏书已历经几代,恩师建此书院,也是为了与爱书之士分享严氏之百万藏书。”

      四皇子感叹:“如此襟怀,堪称大儒。”

      季文昭灵机一动说道:“哦,恩师正在此楼中,我可为蒋公子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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