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

　　我们再相见的时候，小妖不记得我是谁，而我也没有提醒她那天墙头边的拾枫。因为这是秘密，想要守着秘密就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信守小妖的秘密，一个她嘱咐了却遗忘的秘密。

　　「妳怎么填这科系？我以为妳不喜欢。」大学联考后，我和沈豫一起躲在速食店一边吹冷气，一边讨论该怎么填志愿。她在看到我的志愿卡后，有点讶异。接着又给了我一个理解的笑：「算了没关系，原来妳也跟我一样，家里说明星科系好哪，就只能选这个。结果呢，到最后我们还是得面包放中间，兴趣摆两旁。啊啊啊—我告诉妳！」沈豫仿佛站在司令台上的童子军代表，突然对我做了一个搞笑的敬礼动作，然后大声说：「我之后，一、定、要、转、系。」

　　我忍不住笑了。这就是沈豫，鬼灵精怪的。她没等我回应，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沉思了一下才说：「对了，我记得小妖也念妳那科系。好巧。」

　　她看了我一眼，我笑了笑没说话，好巧。

　　大一的迎新、第一次的系学会、还有之后各式各样的活动比赛，我从没在那些场合见过小妖。在我几乎以为她和大多数的大四学长姐一样，正朝着迈入社会的路途前进时，一股不安分的氛围去而复返，如同当年校长的开学演讲，模糊的骚动一下子漫成了满室寂然。

　　「哎，那桌多留两个位子。」说话的是我大三直属学长，负责这回的联合家聚聚餐。

　　「不是算得刚刚好吗？」不知谁冒出一句咕哝：「我昨天才又确认一次。」

　　「刚刚小妖打电话说要来。」学长头也不抬，只忙着指挥七八个人赶紧调整座位。

　　咕哝声没了。小妖两个字仿佛带有说不出的神秘魔力，将本该属于延长记号的喋喋不休，硬生生中断成休止符。

　　当服务生一弯弯、一弯弯低下腰布菜时，小妖的身影沿着月升的曲度一弧弧、一弧弧浮现。她染了头发，黯中闪着微微的蓝，就像黑色的夜空挑着蓝色的月，发出幽幽的光。光晕里有颗忽明忽暗的星，小妖的手和一名如星的女孩松松地十指交扣。星属于月，女孩属于小妖。

　　「小妖，坐这里。」一个大四学长指着刚刚隔出的空位，斯斯文文朝她笑。

　　小妖没理会那个学长的招呼，眼光巡了一圈后，只随意问一话：「哪一个和我高中同校，又是我的直属学妹？」

　　突然之间，所有人的焦点全聚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很不自在。我的直属学长也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对我介绍：「学妹，她就是妳的大四直属学……」小妖拦住他没完的话，转过头淡淡问：「妳不知道我是谁？」薄薄的笑声，薄薄的语句，从那初见的清晨穿透出来。

　　我迟疑了一会，才定定望着她：「妳是小妖。」有一瞬间我以为她会记得那座舞枫的墙，接过当年曾对我说过的话：看来我在学妹中挺有名的。

　　但是，她没有认出我是谁。她的表情就像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学姐妹，只将刚刚那个女孩牵到我身旁坐下。自在地对大家宣布：「我们坐这里就好，方便跟学妹认识。」

　　我的直属学长尴尬地朝那位斯斯文文的大四学长看了一眼，将刚刚空出的位子重新又挪了一次。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学长旁的那个位子是专诚留给小妖的。他们都说小妖出现在联合家聚不是为了熟悉我们这些新生，其实是为了那位单相思的大四学长；她用一种乍然出现、又是大胆又是委婉的方式，拒绝掉学长的纠缠。

　　小妖没有介绍如星般的女孩是谁，或许是因为名字无关紧要，也或许是因为她总是挑着不同的发色与不同的女孩十指交扣，松松地。先是一抹红赭色覆上幽蓝，再是深深的棕褐覆上红赭、墨绿色再掩上棕褐……有阵子甚至是张扬的银白色。渐渐地，我只记得她的发色越来越肆无忌惮，仿佛异魅的妖。妖得惑了人的眼、人的心，只能跌进那薄薄的笑，随着转啊转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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