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纯阳内部消化]剑鬼

　　抖落了一身簌簌飞雪，温然刚踏至玉清殿，便见蒲团上须发皆白的尊者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昨日为师夜观星象，西南之地血色冲霄，异象频生，此乃不详之兆。”
　　“西南……师父说的，莫非是潼关？”朝冷得发僵的掌心里呵了一口暖气，温然揉着手盘膝坐下问道。
　　李忘生年事已高，精神却是矍铄非常，一捋长须，颔首道：“为师连夜起了一卦，依卦象所示，正有此意。”
　　温然应声往李忘生案前四十九株蓍草处看去，可惜学艺不精，仔细打量了半晌也参不破里头的玄机，只得惑然问道：“潼关一战也过去大半年了，那边只剩下些驻守的狼牙军，百姓早就跑得清光。这次出的究竟是什么事？”
　　山河倾塌，苍生祸劫，李忘生悯然慨道：“潼关一役，二十万唐军战死。英魂怨气难消，多有弥留不散。这些日子以来，虽不曾闹出什么大的风波，却也是阳世不容小觑的一场隐患。”
　　“然而如今，恐怕还不止这一方的祸端。”略一思量，李忘生转而问道：“然儿，你下山的日子里，可曾听说过‘葬魂’一名？”
　　“‘葬魂’？……唔，好像听几个藏剑山庄的弟子提过，说是一柄很厉害的剑，从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平常师兄们用的剑没几年就钝得不成样子，那剑放了这么久居然还能用，那真是很厉害啊——”
　　被惹得微微一笑，李忘生抚须叹道：“葬魂乃是上古凶剑，以妖法所铸，故有邪魔之力。这一柄剑的锋芒确实是举世无双，然而最为凶煞之处，是具有吞噬魂魄的邪力。一旦受其吞噬，即为万世所困，遭其驱使，断绝轮回。”
　　“什么？世上还有这么恶毒的东西！”温然一拍木案，破口便骂了出来。他自幼与百鬼为伍，实在太过清楚那四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对于流离的游魂而言是多么万劫不复的苦况。世间的刑狱尚且有了结的时候，然而被锁住魂魄，那就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活着的人遇见扛不住的事还能一抹脖子图个痛快，不得超生的孤魂，又该如何解脱？
　　“那时候，大概是十年前，葬魂现世，惹了连番的江湖风波。直至七年前，赤马山一战……”话音忽然一低，李忘生阖目长叹，静默良久方徐徐道：“那一场战事后，葬魂便失散于世。今朝藉由潼关血雨重生，再现天地，必为盛世浩劫。”
　　带着期许的光望向温然，李忘生道：“然儿，你年纪虽轻，然而天赋异禀，灵力非凡。这几年间，你下山修行的善事为师一一记在心头。如今正逢乱世风雨，潼关此行凶险——”
　　不等李忘生把话说罢，温然已是躬身一拜，毅然请道：“师父，弟子愿为百鬼请命，往潼关一行！”

　　带着满腔热血接过烫手山芋，开始收拾行囊的时候温然心中才开始有了两分发怵，连窝在一旁的二鸦也心有灵犀地瑟缩抖了抖翅膀。
　　他是下山干过不少超度的活不假，但基本也就是些一时想不开觅了短见的姑娘，考了三年又三年还是没考上的穷鬼书生、交不起租子被地主失手打死的农户——说白了，都是些寻常人家。
　　虽然他天赋异禀，一般的鬼怪伤不得他分毫。但是如今让他直接对上潼关二十万的游魂和一柄不知吞噬过多少怨鬼的凶剑……呃，再强的灵力似乎也有点吃不消？
　　再且，万一他的体质出了什么差池，在那么多恶鬼里遇上两个凶悍的，被伤那么一下两下，保准也就交代在那里了。
　　这可还不曾算上一路的狼牙军会不会把他当作唐军派来的卧底，见面一刀捅上来。
　　总之，怎么想都觉得这真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啊……

　　所以当温然终于打点好一切准备下山的时候，闻讯而来的师兄师姐纷纷摆出一副送葬似的脸色。
　　难得的同门热情大包小包地往温然怀里塞。
　　“小师弟啊，虽然我们平时对你不太好，不过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安心去吧，逢年过节我们不会忘了你的。”
　　“可现在逢年过节的，你们也没有哪次记得我？”

　　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心酸的人嘟囔着接过沉甸甸的包裹，逐个打开看了看，里头是还冒着热气的干粮、内服外敷的丹药、一摞开元通宝……和一叠坟前烧的黄纸。
　　“这算是什么意思？！”
　　后头人讪讪笑道：“万一用得着呢……”

　　带着众人未雨绸缪的爱意下了山，两道是流离失所的难民，面如菜色，哀鸿遍野。
　　往潼关的路越近，人烟便越为罕至。然而寻常人眼中凄冷荒凉的一片旷野，在温然看来，却是比阳世还要熙攘喧闹的一方鬼市。
　　温然体质特殊，身上原有贯通阴阳的半鬼之气，长久与游魂打交道更是沾染了不少阴世气息，一时三刻竟也不曾被众鬼识破。
　　反倒是惹了路旁几个肠子流得一地的死鬼天策倚着长枪连番感慨道：“哎，你们看纯阳宫那群牛鼻子就是爱臭美，人都死了还收拾的这么标致。”
　　腼腆一笑，趁着身旁人还没来得及动奇怪的心思，温然已经脚底抹油跑得极远。幸然在纯阳宫的日子里，他剑术没学着多少，轻功倒是一顶一的好，眨眼便消失在茫茫鬼海里头。
　　每日极阴之时逡巡于鬼市，有掉了脑袋的游魂在找头颅，也有神识仍系于首级之上，浮沉不休翻找身体的。当真是千姿百态，相映成趣，教人毛骨悚然之余又是眼界大开。
　　也有一些执迷不醒的天策军和狼牙军，打不完的仗仍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都是着了魔的人，哪怕是断了手脚，化作厉鬼还卸不下身为军人的那一份责任。
　　可惜此行更有重任在身，一时三刻，温然也腾不出空化解这方偌大的鬼市。只得略尽绵薄之力，把数十个神识全无的游魂先行超度了，剩下那群比生人难缠太多的家伙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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