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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启程当天,我早早地醒来。
清晨的阳光有些凉,有些潮。一吐一吸,似乎就是整个生命。
我转了身去看他。他睡得颇为安稳,俊朗的脸庞那么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只一瞬间,我便感到难过了。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静的时刻,我与他,还有吗?
我伸了手,隔着薄薄的空气,抚摸他的眉,他的眼……
他握住了我的手。原来他早已醒了。他没有说话,只吻着我的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将我拥进怀里。
更衣,梳洗,他为我绾那三千青丝。我看着镜子里的彼此,不由又湿了眼眶。
真是厌恶死这样的自己了。我恨恨地闭上眼。
樱桃来报,说该启程了。
他抱住我,在我发上印下一个吻。
带着他的怀抱、他的气味,我踏上漫漫长途。每行近北国一分,我就离他远一分。我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能孤独地抱紧自己,但,我终究没有留住属于他的温暖。
北国,是个长年严寒的邦国。此行虽正值盛夏,却仍能分明感受到阵阵逼人的寒意。
随我而行的是离笙,小大夫,樱桃及其他三个宫婢。离笙几乎成了我的全职护卫。不知为何,在他故作冷淡的眼里,我看见越来越多真实而奇怪的情愫。一路上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是各自沉重了心绪。
数着月的阴晴圆缺,终于抵达北国的首都雪域。雪域是长年下雪的。得天独厚的环境成了北国天然的屏障,百年来从未遭受战火。
从车窗外看去,白皑皑的一片,干净剔透,似不曾招惹世间尘埃。这里的人们习惯了天寒地冻,恍若无事地进行着他们的生活。车马行进着,我看见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欢快地游戏,小脸上还挂着两个红晕,模样煞是可爱。
我不由笑了。
一阵寒风刮来,吹得我的脸庞如置了寒冰一般。离笙裹了大衣,略夹了马,踢踏着行到车窗前。
“娘娘还是坐好吧。莫要受了冻。”
受冻,不知谁比较冷呢。放下帘子际,我瞥见在马上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小大夫。
在入城之前,因天确实冷,我是许了小大夫与宫婢乘车避寒的。但一入了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得不步步守礼以防失了梁国颜面。虽觉得可笑,但也确实无奈。大概人生在世,丢什么谁也不愿丢面子吧。
下车,徒步进行宫。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小大夫哀怨的心情是何滋味了。
入了殿,大堂内烧了火炉,小大夫忙不迭地想奔过去烤火,一边跑还一边不住地打喷嚏。离笙怕他传染了我,便截了他轰他下去,说需要时自会传他。
我忍俊不禁。
小大夫神医的威名,算是毁在他自己身上了——他的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只要路赶了有多久,他便病了有多久。而我亏得身份尊贵,故保暖得当,反没病倒。虽胃偶有不适,头也有些沉,但我猜想是水土不服,又加上车马颠簸故而如此,也便没多在意。
在晚宴前,北皇上差人送来辣子汤。红彤彤一碗,说是北国御寒都会喝的,是用红辣椒、鲜姜等物特别熬制而成。
“所加之物,熬制之法,又以宫廷内外、贫贱之别而各有不同。此乃皇家平日所惯饮的,不仅能驱寒,还有补气养身之功效。”送汤的仕官笑脸盈盈地述说道。
我含笑收下,却没敢喝,待人一走便转赐给了离笙。他不好违抗,硬了头皮仰头饮尽,然后整张脸都通红了。
“如何?”我忍笑问道。
他绷着脸,故作正经地行礼谢赏。不过,这汤确实有效,赴晚宴时他都能屹立于寒风中而不为所冻,羡煞了小大夫。
我见到了北皇上。他与我客套了几句,神色有些怪。宴过半旬,我说乏了,留了送嫁大臣与北皇上应酬,自己转去寻月盈。
屏了他人,月盈旋了床头的雕花,床后的墙便开了。
“跟着火蛾走,这里我应付。”她给了我一只竹筒,还有一个锦囊,“这锦囊你且留着,需要之时再打开。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我接过,心里感激不已。
“多谢。”
石门合上,光线霎时暗了。那样深邃的黑暗,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摸着竹筒,拔了盖子。一点星光飘然飞出,予了我一丝光明。
我定睛一看,那点星光原来发自一只奇怪的昆虫。看样子,与平常所见飞蛾相似,但通体发着晶莹的光芒,如扑火的飞蛾浴火重生。火蛾围着我转了一圈,扇动着双翼往前飞去。我启步跟上。
暗道还有其他支路。我遵循月盈的吩咐 ,只随着火蛾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火蛾停在空中,凝滞不前。我大概猜出它的意思,伸手去探,摸到一堵石墙。火蛾仍然在原地飞舞,我只好又细细地摸索一番。指尖感觉到一个细小的凹陷。
应该是开关。我用指一按,只听低低的轰鸣,眼前的石墙便开了。
这条暗道竟直抵宫外。
皇宫里的灯火隐约。火蛾不容我多看,引了我的视线后,继续往前飞。夜空飘雪了,几片落到我的脸上,凉意分明。
足下的雪已没过脚踝。
我跟着火蛾进入一片树林。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觉自己身上的温度在寒雪面前溃不成军。我冻得有些麻木了,手脚也越发不灵便。终于,我看见树林深处隐约的火光。
心里的喜悦给我添了几分力量,我鼓足了劲,快步跟上火蛾。带着凉意的温度从木屋的门缝里钻出。火蛾溜了进去。我一急,忙追上去。
叩门,没人应,但门也没关。
我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屋。
屋子里的布置很简陋,甚至有些乱。屋子中央是火炉,火有些弱。
屋主可能去拾柴了。
火上面架了锅,不知煮了什么,正滋滋作响。旁边是一只碗及酒坛。酒有未启封的,也有几瓶喝完的东倒西歪丢着的,墙角更是堆了不少空坛子。视线转到墙上,见上面挂了一些辣子,熏肉等食物,还有几件寒衣。
看样子屋主应该是个独住的猎户。我记忆里睡醒的顾景年可没有这粗犷的一面。
我唤火蛾,可那小家伙不知道跑哪去了。此时雪下得正紧,而我不熟地形,浑身又冷,现在折返是不可能的。
我只能等了。
掀了盖子一看,里面炖了肉,不知是何动物。倒是有温了酒,可惜辣得很,我呷了一口,几乎呛出泪来。坐等了片刻,又按捺不住,便起身往里屋走。
里屋很小,摆了一张床,被褥衣物随意堆积着。这绝对是个放浪形骸的角儿,可墙角小桌上却摆了文房四宝,无一或缺。
桌上有画,画的是我。
是他么,这里住的人就是他么?
我苍然跪地,打开桌下的箱子。里面,满满的竟都是我的画像。
泪萧然落下。
有人进来,接着是柴火及地的声响。我惶惶然起身,颤颤地走到门口。
我寻找的他,何其颓废。
那人看见火蛾飞起,知是有人,便徐徐转过头来,望及我的刹那,须发包围下的眼便惊了,湿了。
我慢慢地走向他,慢慢地呼吸。我停在他面前,仰头望他的角度,和回忆里的一样。
我伸手抚他的脸。他仍怔怔看着我,熟悉而陌生的眼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
他不敢相信我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我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我记忆里干净斯文的顾景年,可我却又不能不信——他的容颜,他的气息,还有他的泪,无一不在告诉我,他正是顾景年,正是我千里迢迢寻着相见的顾景年。
“景年,顾景年……”我努力地对他微笑,泪却落得更欢,直接迷离了我看他的眼。
终于,他泪流满面。
“巧儿……”他哑着嗓音唤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他喝了太多酒,也沉默了太久。
我与他,皆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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