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一生

作者:塞北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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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馆


      阳光透过窗户撒到脸上,苏冠青才懒洋洋睁开眼,翘楚过来替他整理衣衫,梳头的时候,想起昨天安康的话,她说道:“翘楚,给我编个辫子吧。”
      翘楚听见这几个字,当下热泪盈眶。郡主整个冬天都是缎带绑发,不加任何修饰,虽说也堪比意境山水画,可看着总归不像王家小姐,害她被老太妃明里暗里的说了多少次。她是满心委屈,一面是位高权重的老太妃,一面是一意孤行的郡主,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婢,只能受夹板气。好在老太妃明理,知道这是自己孙女的主意,也没为难过她。
      眼下郡主让她编辫子,掰着手指头数数,这还是近半年来头一遭。翘楚略微一顿,手上却不含糊,翻出七彩缎带各色天蚕丝拧出的细绳夹在黑发间,按郡主的要求,松松垮垮一条长辫搭在肩上,简单,大气。
      吃罢早点,苏冠青带着翘楚出门直奔东北。
      府上东北角有块空地,围墙圈起来,门上无匾无字,园内也一草一木一个建筑都没有,空旷得很,现在已经被安康开发成了练武场,和西风的比试就定在这里。
      苏冠青到的时候,彩虹已经摆上桌椅茶点,紅釉盘,青瓷盏,金玉人,富贵风流点滴不做遮掩。西风站在他旁边,看见苏冠青过来,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安康端坐在另一侧,笔直端正,呼吸剧烈的起伏波动却透露了他的不安。
      苏冠青一撩长袍,叠腿坐在彩虹旁边,自动忽视西风如刀目光。看她坐定,安康和西风双双走到场中。
      安康拱手,西风亦抬手,然后一串快如闪电惊雀的身影。
      两口茶下肚,就有一节枯枝冲她而来。偏头躲过,树枝擦着扬起的发梢穿过,再抬头,安康已经拢拉着头从场上下来,西风依旧不改玉树临风的形象。
      “好!”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冠青一口茶哽在喉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对面彩虹眉毛忍不住挑两下,笑溜到嘴角又生生咽了下去。考虑到安康,自己受那么大委屈都没敢吱声,这节骨眼上,居然还有敢这么明目张胆喝彩的。平乐啊平乐,你这为了美色不顾手足的品行到底是跟谁学的?放眼王府也没有这么一号人呐。
      平乐自觉失言,从门后别别扭扭走出来:“太精彩了,我忍不住就说出来了。西风哥哥太棒了!”
      平乐满眼期待,大眼睛顿时变成两颗桃心,紧紧锁定在白衣飘飘的西风身上。
      苏冠青掩口轻咳两声,平乐才回过神来看见失落的安康,想起这才是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哥哥,凑过去热情的挽着他胳膊:“安康哥哥你也很棒……等你长到西风哥哥的年纪,一定比他要好。”
      安康的脸更皱吧,成了早餐桌上多褶的包子。平乐的目光早又忍不住溜到玉树临风的西风身上。
      苏冠青忍不住轻笑。安康练武,旨在沙场,所以招数正统大气,除了杀伤力,更注重气势,为将者,定军心才是根本。而西风的武功,源自江湖。江湖儿女孤身漂泊,习武大多为安身立命,所以一招一式锋利无比,再加上西风行事向来果断决绝,绝不拖泥带水,稳、准、狠便成了他的一大特色。
      年纪如安康,资历和经验都不足,难敌西风早在意料之中。不过败阵如此之快,却是意料之外的,看来西风是真心不打算给任何人留面子了。
      安康长叹接短叹,抿唇摇头:“早知不敌,没曾想差这么多。”
      “西风的武功,放眼江湖能出其右者也是寥寥可数,世子大可不必灰心。需知他当年受过的苦处,一点不比满身武功少。”省去西风如何骨骼清奇,天资过人,彩虹风淡云轻的说。
      “以人为镜,可以鉴得失。有阿七和西风,如同茫茫前路的明灯,自然不会有后退的道理。”苏冠青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说道。
      安康诚恳点头。
      “今日还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安康摇头:“父王说三月后要去战场,如今这样,还欠缺的多,仍需勤学苦练。”
      刚才还在暗笑的苏冠青面色微沉,有些不悦:“你要去战场?”
      “是。父亲说,定远王的兵符迟早会传给我,护国安邦的重担总要担起来,早一点熟悉更好。”
      苏冠青若有所思,深吸一口气,漠然站起身,挥手,宽大衣袖飘动,如拍击水流般声响。转身欲离开,平乐跟过来牵住她衣角。
      “平乐要去。”平乐目光显然飘到了别处,丝毫没有察觉到阿姐心情的骤变,站在她旁边牵住衣角,。
      看着那张绯红的小脸脸,情窦初开的羞涩笑容,带点婴儿肥的脸,八分像安康,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热烈。苏冠青脸上微露笑容,俯身到她耳边说了什么,平乐放开手,瞪着清澈的大眼睛点头,转身追安康。

      高头大马,华丽车身。无论怎样的乱世,都不乏富贵名流。
      苏冠青靠在西域特产的驼绒毯上闭目养神,看上去安静淡然如寺庙青烟,实则内心焦躁堪比滚开沸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莫名的抵触战场,那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提起来似乎格外熟悉,却又让她不愿触碰,想起来都嫌恶,这种感觉,不是畏惧,比畏惧更让人烦心。
      听见安康说要去,她本能的不悦,不只是因为爱惜兄弟,似乎还有什么别的,让她格外的不安。
      她正在胡思乱想,感觉有什么东西凑近过来,懒得睁眼,就知道是谁。苏冠青知道他闲得无聊,不理不动。
      “你就这么把西风卖了?”彩虹的声音有些懒散,像质问。
      侧身继续装睡。
      彩虹提高声音,喊一声:“西风!”
      苏冠青立即睁眼,怒火冲天。
      马车帘子撩开,探进来一张漠然的脸,根本看不出是否听到刚才的对话。这人的石化程度,比阿七有过之无不及。
      “还有多远?”彩虹懒懒笑着问,眼睛却看向假寐之人。
      “马上就到。”
      西风放下帘子,一人继续假寐,一人看别人假寐,车内暂归平静。
      %%%%%%%%%%%%%%%%%%%%%%%%%%%%%
      马车停在一处偏僻胡同,车上下来两个人,前面之人狐白裘狐白雪帽,衣饰偏中性,根本看不见脸。后边一个金冠白袍,风华绝代,看呆了零星的一两个路人。
      两人进入一个小门,消失不见。施了定身术般的路人才缓过来,抬头看看,是冰心医馆的后门。难怪这家医馆向来给穷困百姓诊治从来不收费用,原来竟有这般富贵天人做后台,面似天仙心似菩萨的人呐,这世间还有几个?
      苏冠青跨们而入的时候心里一小人双手合十闭目忏悔,老太妃啊老太妃,今日又违背了你的家训。不是我不为咱苏家骄傲,实在是跟在身后这位……
      想起第一次带彩虹过来的情形,她仍旧心有余悸。甫一进门,整个医馆的人目瞪口呆,都停下来看着这位“美人”,不消一刻,消息飞满半城,无数人涌过来一堵天人风采,人山人海,迫使他们不得不从角门撤退。那之后几天,冰心医馆一时间人满为患,天天真正问诊的病人不多,因拥挤在医馆门口擦伤的倒是不计其数,更有甚者,龙阳之癖的风流富贵人也悄悄摸上门来,千金一求芳容,差点把个医馆硬生生变成溜溜走马的章台。
      时至今日,还常有江湖狂蜂浪蝶,秦楼楚馆的美人,以及翩翩风流少年慕名前来,以期一场华丽的不期而遇,几乎全部铩羽而归,偶尔有幸碰上了,也都因西风的煞气退避三舍。但这寥寥几面,也足以成就几篇辞藻华美的赞颂文章,供人茶余饭后圈点,其中最为有名的一篇《天人赋》,几乎家喻户晓,人人都可吟诵几句。
      “臣闻苍丘之神,名曰天麟。然则君子所见,无乃日乎?其状若何?吾愿闻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在这之前,世人皆知冰心医馆有个神秘的圣手医仙,不定时出诊,每次坐堂都会在堂中悬黑纱,无人见过其真面目。彩虹在冰心医馆出现过之后,便有人大胆揣测,这天人定是那医仙无疑。彩虹每次出现都是和苏冠青一起出诊,被撞见几次之后,有机灵人士分析出其中巧合与必然的联系,于是一个相貌天人,菩萨心肠的人心怜苍生感人肺腑的故事便辗转流传开。放眼整个宁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么个人物,上至公卿家中深闺女儿,下至勾栏乐坊风月佳人,皆把传说中扑朔迷离那号人物谁也不知真假的画像挂在闺阁之中,日日盼相见,夜夜诉相思,一时洛阳纸贵。
      久思不得见,就有人杜撰说这定是上天某位神仙下界渡劫来了,拯救了苍生,修得正果,便要回天庭复位。虽说夸张,但也说得有板有眼。
      初次在琼楼听说这个故事,苏冠青拍桌子大笑,待看到画像和赋文,更是笑得夸张。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这哪里是个男人,慈眉善目眉清眼秀,分明是送子观音的翻版。
      看着眼泪都掉出来的人,陪酒的滟娘吓了一跳,满面狐疑的看了半天,揣测着这公子莫不成是失心疯?
      其实苏冠青也想甩掉这么个华丽的包袱,可是,帝王家向来财大气粗,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咱手里用着人家的银子,怎么能说甩就甩呢。
      有些事,不可说,哪怕是憋出内伤。
      来到医馆后院,并未看见曹叔的傻义女倩儿,往常她总是在这边晒药煎药的。苏冠青不疾不徐在后院转几圈,眼中略有不悦。备用的草药,竟然一大半都亏空了。
      正在这时,曹叔火急火燎的从前堂出来,撩着衣摆摇摇晃晃一溜小跑,竟然连坐在屋檐下明晃晃人都没看见。
      “曹叔。”苏冠青开口。
      “啊,啊?公子,你可算来了”曹叔略微一愣,早知这公子其实是个女娃,她这大辫子形象还是头一遭见到,虽然看上去确实比平时多了几分女子气息,他还是选择了已往的称呼。
      “有话慢慢说。”
      “库房里的药草大部分都用完了,像甘草、金银花、防风、荆芥这类常用且必用的,也所剩无几……”曹叔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后边的话苏冠青没听清,眉头已是山川起伏,虽然持续的时间短,也没能逃脱两双犀利的眼睛。
      药草供应紧张,她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短缺这么严重。
      “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购置一批新药。这几日你也累了,暂且歇一会,我去吧。”
      曹叔连连摇头,一脸沟壑连成一片灾难的高原:“银子怕是已经不好使了。还有很多人等着呢,公子既然愿意出诊,多看几个是几个吧。”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曹叔多少了解这公子的性子。别人都说悲天悯人,心怀苍生,可不愿出诊的时候,无论穷富,即便你全家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她也依旧气定神闲,不为所动。但凡她有兴致出手,似乎还没有救不了的人。
      苏冠青略微颔首,步入前堂,早有一幕黑纱挂在堂中。倩儿乖巧的站在一边,呵呵傻笑着。这丫头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被父母遗弃荒郊,幸而遇上了出外采药的曹叔,捡回了一条小命,也自此变得痴傻,除了曹叔,谁也不理不睬,却意外的对苏冠青格外顺从。
      彩虹跟在她身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她悬丝诊脉,问诊开方。说是问诊,可是和病人几乎没有交流,方子倒是开得快,金钩铁骨的文字很快就流淌到纸面,轻飘飘递给别人。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医生,几乎半躺在长椅上,纤长玉指搭一根红丝线。修剪整齐的指甲超过手指一点,没有丹蔻,健康的粉红色,光泽依旧。
      “我说,做我的私人御医不好吗,有银子,还有大把的时间。”彩虹饶有兴致的伸出瘦长手指,意欲拨弄指间红丝,笑眼写满好奇。
      “笼鸡有食汤刀近。”苏冠青收起指间红丝,勾过狼毫笔,说话间不误行云流水般写字。
      彩虹一直保持上翘的嘴角蓦然凝固,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更浓的笑意,化不开一般:“学以救世,不枉你一身本事。”
      “这世道,与我何干。”不过是一个富贵散人而已。
      “如何又与你不干。”
      “哪里与我有关。”
      “…………”
      “…………”
      彩虹懒笑,目光有些飘忽。须臾片刻,目光收回,在周围扫视一圈,似乎可以透过黑纱看见之后千姿百态的人们和伴随他们深入骨髓痛入心扉的伤口。
      如果与你无关,凭他一个个小小赤脚医生如何担当得起乱世大义;如果与你无关,这会宁怎会依旧井然有序风平浪静。君不闻邻州府衙的牛皮大鼓早就被击穿三次换了三张,城池的大门为富贵人的温柔乡紧紧扣紧,任凭城外一片哀嚎无数悲怆,连那街市上的米面粮店都被洗劫了几次甚至青天白日里都不敢正大光明的开门做生意。
      流离失所的难民扣十城门九不开,唯有一个可谓稳定的宁州大敞四开迎接八方难民。朝廷拨放用来安民的银两钱财层层克扣,千石米堆叠如山最后到庶民手里只剩一粒,唯有一个定远王府从不动半粒,全程派高手监督发放。无人知道进出不停的人群中从定远王府流出的金钱粮食有多少,赞颂之词连篇累牍,感激的泪滔天,却没人知道背后调度安排的只是两个女子,一为王妃,一为郡主。
      这一切,当真与你无关吗,哪里与你无关呢?
      黑纱这一侧清风明月,遗世独立的景色,而另一侧,人声嘈杂,咳嗽和呻吟交叠,宛如通往地狱之路上的冤魂怨鬼。
      人间和炼狱,向来都是乱世权贵和庶民的归所。缺失的那一个天堂,刚刚好是百姓魂牵梦萦的太平盛世,早已成了让人神往的奢望。
      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黑纱被一只干枯黑瘦的小手掀起,黑宝石似的眼睛怯怯探进来,蒙着因饥饿产生的混沌,让人忽然觉得饥饿原来是如此让人厌恶的东西。这是属于三四岁孩童的眼睛。
      “石哥儿,怎么这么不懂事,”一位几乎衣不蔽体的削瘦妇女弯下腰,如折断的枯木,抱住孩子:“抱歉啊大夫,怪我没看住孩子……”
      妇人眼睛满布的忧愁,在抬起的瞬间被击碎,哗啦啦掉了满地。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娃娃。通身不见奢华气,却高贵的让人不能直视,这就是传说的那位观音菩萨吗?怎就看着没那么和气,更像天王。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老天爷的孩子众多,脾气秉性各异,即便都是亲生,也难免厚此薄彼。乱世之中的富贵,哪怕是为富仁义的,也大多难逃悠悠众口,通常会变成众矢之的。面前这女子,毫无疑问乃大富大贵之人,可这般气势,怎么就让人无法生出怨念,反觉心安?
      不等两人说话,傻丫头倩儿笑嘻嘻伸手,比翘楚反应还快,敏捷拉上帘子。
      黑纱在面前缓缓落下,妇人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坐到一边,缄默不语。
      多贵气个人儿。真可惜是个女娃娃,再怎么与众不同,终究是无法顶天立地。若是个男儿,这么个高贵的人出现,总能给人们带来或多或少的希望。
      环视满屋面色或沧桑或感伤或伤痛的脸,妇人重重叹一口气,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与此同时,黑纱另一侧的女子也深深叹息,这一日,她眉头皱的频繁,如此下去是会加剧衰老的。
      重复几样草药名字,写了不下百遍,焦黄土黑的脸看了也不下百张,苏冠青头又大了。双手摊开,狼毫笔滚过葱白玉手,停稳在桌子上。
      “彩虹,我们去喝酒。”
      早在一旁昏昏欲睡的人听见这句话,长长伸个懒腰,站起身来从容淡定的跟着大步流星的女子往外走。
      曹叔回头看一眼,目光虽有万般无奈依旧一如既往只字没说,只埋头忙活。
      马车晃悠许久,终于停下。天色微幕,朱漆大门角上的大琉璃灯笼火光通明,灿灿如小版日头。
      人到大厅,一脚刚跨进去,就看见一个白纱女子转身灵巧飘到楼上。
      时值冬日,本应空荡的湖面竟然还保留有大片大片翠绿荷叶粉白荷花。若是定睛细看,不难发现,这荷叶荷花都是彩绸彩绡制成的,密密麻麻一片,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这布置之人,已然是到了爱莲成痴的地步。
      苏冠青正看着满湖青翠,金属相碰的细碎脆音已是响在耳边:“贵客可是好久不来了,看来我的酒还是不够香啊。”
      “哪里哪里。若是你白芷对自己的酒都没信心,那天下酒庄大可都关门大吉了。”第一来这里的人,恐怕都很难发现这原来是个酒庄,无牌匾无彩旗,红漆木门,白墙绵延,任谁都不会想到吧。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也只有她信心满满的白芷才敢这么干。
      说话的女子即为白芷,酒庄现在的主人,也是最初见时那个白纱覆面的女子。
      最近这两年,苏冠青没少往白芷这里跑,白吃白喝不少,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狡兔三窟中的一个。白芷豪放江湖儿女,言出必行,不单没收过她半文钱,眉头都没皱过一下。白芷慨叹某人脸皮之厚古今罕见,某人也欣赏白姑娘君子言行,力压须眉豪迈飒爽,几回下来,两人关系也算熟络,亦敌亦友,暧昧难分。
      常年一身素衣的白芷对面纱有着狂热的执着,如同彩虹执着于他所谓美轮美奂的衣裳,白芷的面纱也是一直变换花样,比如今天,就是一张天蚕丝捻进孔雀绒织成的金色面纱,下面还坠了细细长长一排金色链子,走起路来碰撞出细微的响动。
      “还是如此善于雄辩。不过今日,我该称呼你为公子,还是小姐?”白芷揶揄。
      苏冠青知道她说的是自己那条辫子。她不过偶然兴起,换个发型,至于天下人人提一遍吗?
      “不必拘泥于此。可有谪仙醉?”
      “自然给贵客留着。”白芷指间习惯性划过苏冠青面颊,清清淡淡的调戏,忽略一直笑看的彩虹,也完全忽略了此刻两个女子间这场景有多诡异。
      一个响指,四名曼妙婢女抬出两个漆黑酒坛子。
      “你也一同吧。”苏冠青将夹杂花哨彩色丝线的辫子扔到脑后,转转脖子。
      “你知我从不在外人面前揭下面纱。”
      “无妨,坐坐即可。”苏冠青解下腰间弯刀,按在桌上,刀柄碰到大理石桌面,发出轻微“啪嗒”声。
      “哦,伍公子不介意吧?”白芷瞄一眼桌上弯刀,收回抬起的一只脚。
      彩虹点点头。伍琪是他早先给自己编造好的名字,与之配套的,西风为伍风。嗯,伍风……武疯?
      你都坐下了,才知道问人家同意不同意,这算哪门子礼仪。
      谪仙醉是白芷今年才推出的新品,酒香浓郁,醇厚绵远,入口也是浓厚悠远的香味,久久不散。而且这酒度数也有高低之分,比如给彩虹那坛,属于度数偏低的,酿酒过程中渗入了点点兰花香气,正是文人骚客风流公子的最爱。苏冠青这坛度数偏厚,纯正酒香,不带任何其它味道,也是谪仙醉中的帝王。
      也只有潜心问酒的白芷,才能酿出此等人间仙品。
      琥珀色的酒在白玉碗里莹莹闪光,让人不忍沾唇,生怕碰碎了那样美好的一个境界。
      苏冠青和彩虹安静的喝酒,白芷伸手抚摸着弯刀的象牙柄,再无他人的大厅里,异样的安静。
      “白芷。”苏冠青抬头,淡淡喊白芷的名字。
      白芷的目光未从刀上移开,漫不经心回一声。
      “此刀我可赠与你,”在白芷诧异的目光中,苏冠青浅浅弯起两侧嘴角,接着说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最近条件还真多。昨天刚刚被迫接受了两个条件,今日就轮到她向别人提条件。顺便忏悔一句,创意这东西其实挺难的,我能引用好了,那也能成就古今独步的鸿篇巨制,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浪拍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也……不会有人怪罪对不对?
      “你说。”白芷有些激动,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以最快速度筹集各项想用草药,送到冰心医馆。并且保证从今以后每月提供足够的草药,直到我不想再送为止。”
      “果然是够特别的条件,这可比千两黄金金贵多了。”白芷凑近苏冠青,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眸光飘忽,开口闭口间呵气如兰。
      “所以才找你。”苏冠青美没有避开白芷的头,抬眼和她对视。
      白芷心下惊动,躲过那双不怒自带威严的眼睛,坐回原处,略微思考转而妩媚笑道:“可以。但愿不要连带我这酒庄垮掉才好。”
      苏冠青收回的目光掠过弯刀,片刻不曾停留,转而望向窗外无尽碧荷。

      优哉游哉的彩虹小口抿着酒,自始至终不吱一声。
      世间唯有他知道,仓促两年的蜕变,是如何神速的让一条锦鲤跃上龙门。眼前这个人,慵懒恣肆的挥洒间,已经长出了铿锵的鳞甲。她是一条潭底沉睡的神兽,还不知道自己的天在哪里,可谁也说不好她会何时醒来乘云而上,唤醒一天惊雷霹雳。
      她已经不再单单是定远王的女儿,她不依赖谁,不依附谁,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人。她一个人的世界,不管狂风暴雨还是风和日丽,从来都没有别人插足的机会。
      这,才是苏家冠青。

      你说笼鸡有食汤刀近,野鹤无梁天地宽。
      但你可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金贵娇俏的鸟儿甘愿折断翅膀断了腿脚只为成为皇家笼子里的饲物。
      那些美的脆弱的玲珑鸟们,又如何不知你说的道理,深深几重的宫闱禁锢了身体麻木了灵魂,也许留给她们的只有子女脑海中漠然又模糊的影像,也许只是相交还不错的几个朋友流出眼角未及风干便又被抹杀的泪,可是一生无法舍弃的子女在那里,明媒正娶的夫婿在那里,家族这棵树根唯有依靠那里广阔却浅浅的水流才能生长和繁荣……
      她们美丽,却又那么脆弱不可触碰;
      她们时时浅笑,却又分分淌下血泪;
      她们人前唱着温软的歌谣,却于无人知晓的地方吟诵着苍凉的相思调。
      一入侯门,深似苍海,羁绊千万,留恋万千,即便想飞,一身金玉的沉重,又如何能走得开呢。
      那个女人,就是如此可悲可叹……
      藏在酒杯后的唇角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样的故事,不应该属于你,那个地方,又怎会是你的归宿……
      你一个来匆匆去忙忙的女子,会在这个既定好男人主宰的世界里,寻到一个怎样的位置……
      故事终了,我不知自己会是笼中的鸟还是饲养的人,与世外的你,又终将会是什么样的姿态……
      就让天来揭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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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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