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

作者:薄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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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路难


      夕阳如同缕缕浮荡的孤魂,在渐渐沉落的夜色中漂游,映衬出团团银灰色的云朵。

      我望一眼天色,回头吩咐各军丁将一天的猎物按种类一一分好以备晚膳,正当众人忙乱间,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蹄声甚为急迫。抬头远远望到羽林军都尉端木青正快马加鞭驰骋而来。
      转瞬间他已驰至数丈外翻身下马,急急凑上前低声禀告:“将军,不好了,皇上一个人打猎去了。”
      我胸口一紧,忍不住皱眉:“什么?皇上一个人去的?!”
      端木青古铜色的脸孔涨成黑红色,嗫嚅低语:“皇上说要一个人散散心,让羽林军在原地候着,这可是圣旨……”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瞧我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低。
      这人整一死心眼。我狠狠横他一眼,“是么?皇上朝哪里去了?”
      端木苦起脸伸手一指,“朝北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北边正是雨霁泽,名字虽起得好听,实际上却是大片湿沼泽地,终年浓雾不散,更有无数野兽毒蛇出没,被圈为皇家猎场只赖其北边是浩浩汤汤的琅宾河,因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无须派兵固守。
      端木是才从韶烽琢拔上来不久的武官,全不知其中深浅,竟真就让皇上一个人这么去了。
      我心中火烧火燎一般,强按着怒气吩咐他:“你赶紧去领羽林军过来。袁子新知道路,你听他的就好,我这就去雨霁泽。”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一把扯过云琮的缰绳磕镫上马,远远朝北奔了出去。
      那袁子新乃羽林军副都尉,又是长安本地人,有他在一切定能安排妥当。
      我胡乱的想着,感到裹满湿意的风自耳旁呼啸掠过,不禁暗自发狠:这惹事的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雨霁泽是什么地方,怎么敢自个跑到那里去!

      眼下已是九月二十一日,我本该守在整饬一新的老宅子中料理诸多事宜,准备九日后与兰芷郡主的大婚。
      “这个时候朕去打猎还要拉着边卿一起,实在是有些夺情,边卿不会怪朕吧?”
      昨日傍晚,点榴亭内,天子斜倚在宽大的藤床上,隔了碧纱橱悠悠相询,语意仿佛歉然,唇角却轻轻弯出一道弧线。
      我诺诺而应,心里一阵发凉。
      盛装宫女跪奉两盘瓜果,他从中拣出瓣剥好的石榴,慢条斯理的咬上一口,深紫色的汁液自唇角悄然流下,衬了白得透明的脸颊,似是如雪梨花绽出鲜红的蕊心。
      又似白练蛇吐出的毒信,我不禁打个寒噤,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上面去。

      当晚明焕听说此事很是不以为然,一直哼哼个不停,总算碍着对方是皇上,没把腹诽露出来。
      端坐在一旁的郡主倒是梨涡浅现,笑靥如花,“得皇上器重总是好事,再说经过这许多天的安排张罗,一切也都差不多了,左右前后不过是三天罢了。文孝你自管去,一切有我们。”
      我起身施礼,甚为感激,“多谢嫂夫人费心。”
      郡主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只是不知文孝你心里,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几滴冰凉的雨水坠在脸上,我心头迷惘异常。
      而雨霁泽已隐约现出它的轮廓。

      稀疏的林丛间雾气缭绕,犹如白练环抱,细雨霏霏,沙沙而响。
      跃下鞍,松开缰绳放马儿自去,用剑鞘拨开一根斜逸的枝桠,我望见疯长的草木下流水静淌,波光璀璨,然而更多的还是无数干涸了的浅浅溪道,团团枯草埋入淤泥中,在细碎的雨滴中微微颤抖。
      我梭巡着在雾气中隐约可见的裸地,没有发现上面有任何痕迹,而这看似坚硬的地面其实并无法承受一人一马的重量。
      极目四望,除了自远处飘来的苇花,一切都在沉睡,空无人迹。
      然而我知道,就在某个不为察觉的角落里,正蛰伏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它全神贯注,觊觎良久,随时准备袭击猎物。
      也许在它旁边,横倒着某个人。
      这个念头刹那间令我胸口一片冰冷。
      我攥紧剑鞘,感到掌骨被坚硬的镔铁硌得生疼,深吸了口气,慢慢向沼泽深处走去。

      ――――――――――――――――――――――――――――

      最后不知来到了哪里。
      蹒跚而行,足下有时如踩软絮,有时又变得硬实无比,我听到自己的呼喊声回荡在深深浅浅的草木里,而头顶的星光苍白如洗。
      雨声淅淅沥沥,瘴气盘旋在泥沼尽头令人望之却步。我惦念皇帝的下落,也忧惧随后而来的士兵是否会为这大片的泥沼所吞噬。
      在这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灌木渐趋浓密,鞭子似的枝条刮在身体上,割开衣裳划破肌肤。腰间长剑不时被生满倒刺的野藤缠住,浓稠的泥浆自足踝间涨起,逐渐没上腰间。
      这一切让我想起旧时的岁月,于是有一瞬间的犹豫,想从原路退回去,但还是咬紧了牙关继续向前蹚去。
      我将长剑高举过顶,抵着淹过胸口的泥浆一步步踏上岸去。
      此时黑夜笼罩四野,万籁俱寂。
      找了棵树蹲下,抹一把雨水,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而眼前黑黢黢的林丛一路铺展而去,将长夜吞没。
      将长剑挂回腰间,拧一拧满是泥水的衣裳,我纵目四望,竭力想摒弃那些不妙的念头,可它们偏偏徘徊不散。
      我一阵烦躁,又是一阵恐慌,提起剑柄胡乱的在地上戳刺,只搅得泥土翻飞,宝剑咣当当作响。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绝望终于潮水一般涌过来,我颓然倒地,膝盖几乎难以支撑身体。

      此刻,身后树枝蓦的一声轻响。
      我骤然一惊,抚剑转身。
      伴随着叶片悉窣的摩擦声,一袭明亮的黄色闪在眼前。
      “朕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的。”
      天子眉宇间笑意如流。
      我身上一软,禁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心中巨石终于坠地,而额头不知是冷汗亦或雨水一起滚落下来。
      对面人笑容可掬,眼角眉梢更显得极为得意。我望着他,胸口突然绽出股极为深沉的愤怒,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便心神宁定,神色恭敬的跪拜在地:“叩见陛下,微臣护驾来迟,万死之罪。”
      他恍若不闻,眼光越过我落在远处的一点,声音平静,仿佛自语,“你可知道这里从前是庄王孙的府邸?”
      庄王孙是千余年前一位土王,以奢靡闻名于世。
      我听得微微一怔,稽首道:“禀皇上,臣亦有所闻。”同时眼角余光微微扫着他,见皇帝袍色明净,除了被雨洇得潮湿外并无明显污浊,不禁有些奇怪。
      “朕打小就听过这个说法,曾不止一次来到此地想要找到他的遗迹,怎样,”他微微一笑,“这下边卿不奇怪了么?”
      我被看破心意不禁心头一跳,抬头看到皇帝的脸孔掩映在珠帘般的雨滴中,愈发晶莹如玉,忙俯身奏道:“陛下,此地甚为险恶,依臣看……”我本想说该速速离去,可眼见夜色深沉,路途更是多加危厄重重,略一踌躇再续道:“依臣看还是找个避雨之所,请陛下保重龙体。”
      他目望前方,雨滴沿着浓密的睫毛一颗颗滚落,“那边有座旧殿,朕从前常常去那里玩的,只是从来都是一个人,想不到今天会叫他人一起去。”说着眸光垂落,一对深深的瞳仁儿光色荡漾,“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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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一周一更。
    因为刚到上海,网络都没有安(其实好像安不起了,是我家里四倍还多,连上个网吧都要四块,杀了我算鸟)。
    对不起,谢谢你们等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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