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谁的独角戏里沉醉

　　11楼，在这大厦鳞次栉比的江东，不高，两岸景色却也算得上一览无余。江雯是去年来到这座城市的，为了逃离自己曾经的梦幻之都，来到另一座梦幻之都，进驻这栋大楼，应聘到11楼，一切妥妥当当，唯一牵绊的是11，他出生的日子。
　　“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女声缓缓流淌，很老的歌手，很老的歌，江雯喜欢了很多年。独特的唱腔，如受伤的猫，低吟哼唱，悲戚而敏感，辗转在整间办公室里，真真是那绕梁三日。窗帘将昏黄的光线割裂成一排排，映在地上、桌上、墙上，满屋子金黄，温润不如午时的炽烈。
　　“不下班吗？”张逸飞推门探了个头进来。
　　“嗯，还等等。”彼时，江雯正拉开窗帘，让白昼的光明在房中撒尽最后一抹温暖。
　　“那别太晚，路上自己小心点。”说完张逸飞轻轻带上门。
　　夕阳下，已被严重污染的江水竟也能波光粼粼，江上有渔船，有渔夫，亦有渔妇，一派劳碌后回家升炊烟的温馨，或许老天正是眷顾这人间小小的幸福，才让古人素来悲悯的秋日如此恬静。
　　“自始至终全是你，让我投入太彻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过尽千帆，始终无法割舍的《独角戏》，是江雯遇见他那年喜欢上的，因为他喜欢，所以江雯理所当然的爱他所爱。这么多年，穆然回首，才发现原来正是自己的人生剧本。
　　十一年，在人的一生中，不长，却足以刻苦铭心。江雯永远忘不了，那样禁忌情与爱的年纪，自己是如何义无反顾的喜欢着他，爱着他，舍弃所有少女的尊严和骄傲，换来的不过是一片嘲笑。江雯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爱一个的心是不会顾及旁人眼光的，因为只要有他的回应，什么都变得不重要，纵使粉身碎骨又如何？可笑的是，他却越躲越远，最终竟也成了旁人，冷嘲热讽的旁人。
　　江雯牢记一句格言“有志者事竟成”，那年高考，极速下降的体重，终于换来一纸和他同一城市的通知书。江雯以为走过纯真年华的羞涩，避过众人不堪的眼神，前途必定是光明而美好的。身处异乡，江雯满腔热情的邀约，换来的却还是他一句：“不必了。”仅仅三个字就将江雯6年的执着打入深渊，决绝无商量，叫人情何以堪？原来老师教会江雯“有志者事竟成”，却没有告诉她，其实有些事情是如何努力也办不到的。
　　“喂……嗯……到家了，好，再见。”是张逸飞，问江雯在哪里。
　　“……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吸引你，既然爱你不能言语，只能微笑哭泣，让我从此忘了你……”歌声一遍又一遍反复低回吟唱，窗外余辉落尽，天空犹如黑丝绒的缎面，万家灯火点缀其中，熠熠闪亮，璀璨夺目。繁花似锦终要归于小桥流水，平平淡淡，爱得不那么浓烈，只是随着时光慢慢释放。
　　但江雯做不到，即使将自己装点成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阅尽百花，却终究逃不脱他的影子，不是名字像他，眉毛像他，就是微笑像他，笔迹像他。最后都以江雯的一句“对不起”收场，对方心中皆了然，或微笑或愤恨的放手。只有张逸飞离乡背井，陪着江雯来到这里重新开始。江雯不是不感动，可是心只有拳头大，那样爱着一个人，又如何容得下其他。
　　江雯明白自己自始自终都在他的独角戏里沉醉，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江雯不管不顾周遭的忿忿不平，放任张逸飞在自己的独角戏里沉沦，因为他们同为鱼。
　　“……没有星星的夜里，我把往事留给你，如果一切只是演戏，要你好好看戏，心碎只是我自己……”即使是独角戏，演员也有离场的一刻，十一年梦一场，终归也有梦醒时分。
　　年初回家乡过节，同学聚会上依稀听到，独来独往多年的他，还是被爱情的毒蛊惑住了。江雯比想象中平静，也许电影真的是要落幕了，没有大团圆的结局并不妨碍主演华丽的道别。
　　重回和他初识的校园，江雯决定将那段岁月永远留在这里，漫步在幽静的阅览室里，白色的窗帘轻轻扬起。爱上他的那一年，有部电影：白衣胜雪的少年倚窗而立，微风卷起白纱抚过少年羞涩的双眸，多年后这一幕被大家奉为经典。江雯一直感叹少年魂归天堂，被深爱着的女生才恍然若失，却已是天人永隔。
　　“快看，快看！这本《诗经》里夹着一封情书，不知道谁写的？太浪漫了。”几名女同学惊喜的尖叫声吸引了江雯的目光。撞入眼帘的竟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那手潇洒飘逸的行书，是他。江雯一把夺过女孩子手中的信，定睛一看，心里轰轰地如闷雷响起，这么多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收信人是同班的她，江雯并不熟，印象中是个腼腆羞涩的女生，江雯总算明白那样青春萌动的时光，每个少年心中都会有一位天使，只不过在他心中，天使不是自己，而是她。
　　上帝是喜欢开玩笑的，所以世人都在感情的锁链里纠缠：他在她的独角戏里沉醉，江雯在他的独角戏里沉醉，张逸飞在江雯的独角戏里沉醉，以此推之必定也有人在张逸飞的独角戏里沉醉，而大家眼里总是只有下一级，却从不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
　　刚过去的夏天，江雯巧遇她，11年春去秋来，信终于找到它的主人。在接信的那一刻，她眼中闪过的光芒告诉江雯，这么多年他演的并不是独角戏，他的戏里有她，她的戏里亦有他，可叹的是没有合成一出，就已落幕。
　　ESSE的星火在黑夜里忽明忽暗，跳跃着微蓝紫的光，这是在想他的日子里，江雯学会的一种自我陶醉。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是张逸飞，江雯知道。
　　当所有的梦醒过，江雯真的累了，回到公司，只是安静地工作，安静地看黄昏被夜一点一点的蚕食，安静地听那首只属于自己的《独角戏》，疏淡了所有的关系，包括张逸飞。但张逸飞比江雯更执着，依旧沉醉于没有江雯合演的独角戏中。
　　“没吃饭吧？我买了蛋挞，还是热的。”房里没开灯，除了ESSE的微光，最闪亮的当属张逸飞黑珍珠般的双眼。
　　江雯恍惚觉得张逸飞的眼里折射着白日的阳光，太过耀眼让人不敢直视：“是莉莲的？”
　　“不是，城隍庙的。” 张逸飞看着江雯的头顶，那样乌黑的秀发，他一直想抚摸，却克制着等她回头。
　　“你记得？”江雯曾说过 “莉莲的虽好，但我不喜欢，还是城隍庙那家小店的甜而不腻。
　　“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回眸，张逸飞满眼的深情让江雯出神，怔仲间，歌曲已跳入下一首“爱上你天天天天思念你，忘忘忘自已再不要人和我对戏，爱若让人患上记忆，只因此生此景有你……”
　　“别，其实这首比《独角戏》更好听，你为何不试试？”张逸飞抓住江雯按着倒退键的手。
　　江雯长长地注视了张逸飞一眼，心想：或许要合演一出《爱情电影》，张逸飞会是不错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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