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追影（女尊）

　　北都虽然严寒，然而繁华程度却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国家的都城。尤其如今，眼看着短暂的春天渐渐近了，集市上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胭脂水粉、翠玉金钗、项链银镯，不过这些东西追影似乎都不甚感兴趣，只是在路过一个卖纸鸢的小摊子的时候，那双星眸才默默将视线落在上面。

　　“你喜欢这个？”

　　逐风揽着追影的腰，挑了挑眉毛。

　　追影摇头。

　　“原先在离殇宫里面，有一个孩子很喜欢。他叫冬墨，原本是宫中的小花匠。”

　　追影说到这里，眼中的焦距渐渐变得模糊。

　　他还记得，冬墨很喜欢纸鸢。有一次，他看到已经换成了乔姑娘的“宫主”带着冬墨到离殇禁地附近去放风筝。那个时候，天很蓝，风筝飞得很高，高到看不清上面大花脸一样乱糟糟的图案。

　　冬墨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那个时候，追影在想，傻小子冬墨，一定会爱上那个假冒的“宫主”的。

　　“后来，那个孩子去到了青耀，嫁给了赤裳王。”

　　“兰陵恕？”

　　逐风恍然。

　　嫁给兰陵恕的那个眼睛大大的少年，她是见过的。很单纯的一个孩子，对谁都没有防备，所以才会被兰陵恕随口编出的谎言弄得晕头转向。

　　“怪不得那个孩子会那么傻，原来和你一样，都是从离殇宫里出来的。”

　　逐风撇撇嘴，拉着追影离开了卖纸鸢的摊子。

　　长长的集市，像是一条蜿蜒的江水。两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是水中的两条小鱼。

　　两个人路过城隍庙，看到许许多多的善男信女到庙里去上香。一个个在佛前跪得端端正正，许愿，念佛经，摇签筒子。卜一卦，得一签，然后满心忐忑捧着去解签。

　　“据说北都的城隍庙，求姻缘很灵。”

　　逐风摸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追影眨眨眼。

　　“你求过？”

　　“我这般风流潇洒、桃花不断，还用去求？这都是给那些丑的嫁不出去、穷的娶不到夫的人准备的。”

　　逐风说话的声音不小，立即遭到了许多白眼。还好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许人乱开杀戒。

　　忽而庙上的钟声响起，旷远深沉。

　　“你信佛吗？”

　　追影问。

　　“不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求神拜佛，都是自欺欺人。”

　　逐风说完，看着追影。

　　“你信？”

　　追影想了想。

　　“原先信，每次来到北都，都要到庙里求一求，希望快些得到娘亲的消息。后来……人没了什么愿望，信不信也就无所谓了。”

　　逐风揉揉追影的头。

　　“是啊，佛说六根清净，然而心甘情愿来送香火钱的人无一不是心有所求。求神拜佛求神拜佛，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佛的话，看到凡人如此，不知会不会气得手抖。”

　　逐风说完，拉着追影继续往前走。

　　北都有三宝，街市、茶楼、烟花巷。来了若错过任何一项，就是一大损失。

　　忽而空气中飘来阵阵浓香，追影不自觉打了个喷嚏，惹得逐风哈哈大笑。再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高高的门廊上“春风楼”三个大字。朱红色的大门前，弱柳扶风的玉面少年郎正挥着香扇，一双双眉目媚眼如丝，直勾的路人心中像是长了草，眼睛不住往里面瞧。

　　春风楼，春风楼，怪不得追影会觉得眼熟。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人。逐风早有所悟，笑嘻嘻眨眨眼，指着追影的肚子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如今你扮不成女子了，不然，真应该带你到春风楼中好好见一见世面。当初虽然买卖不成，仁义还在不是？”

　　女人笑嘻嘻说着，揽了追影拐到对面的得意茶社。两座高楼遥遥相望，一个春风，一个得意，好不快活。

　　茶楼中高朋满座，却并不喧闹。人们一面品茶，一面听着堂中说书人讲着故事。这一次说的是当今北王与已故的北后如何伉俪情深的佳话。

　　逐风点了一壶君山银针，又要了几碟干果，看样子，是要长坐。

　　“累了吗？”

　　逐风将茶斟到茶碗里，推到追影面前。

　　浓浓的茶香扑鼻而来，却又不仅是茶香。北都严寒，茶自然也要有讲究。茶水中加了薄姜片和红糖，比例刚刚好，姜味盖不过茶香，却令茶水滋味浓厚，别具一番风味。

　　说书人的故事一个接一个，仿佛自己真的生在皇宫里，每日看着北王北后如何恩爱一般。然而人们都知道，这些故事大多都是杜撰，虽然如此，既是歌功颂德，人们爱听，北王自不会与一个小小说书人计较故事的真伪。

　　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茶楼中客人交谈的声音都十分轻。倘若不仔细听，必是听不到的。奈何有的人就是耳力超强，刚刚有人开口，话音便传了过来。

　　“喂，北王的事，你可听说了？”

　　邻桌传来两名女子的切切私语声。

　　“什么？”

　　“你真的不知？亏你弟弟还在宫中做事。”

　　“我弟弟在浣衣局，消息自然不会灵通。哪像你，有个在御膳房做事的姐姐。”

　　“瞧你说的，不过，我听我家姐姐说，最近啊，北王似乎病得很重呢……”

　　逐风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又慢慢喝了一口，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堂中那眉飞色舞的说书人。

　　追影并没有注意到邻桌人的交谈，一心都在说书人的故事上。要知道他以往每次来北都，多是宫主有事交代。事情办完了，他便早早回到离殇宫，从未有过闲情逸致来听这些故事。自然，也就从来不知道北国的皇宫中竟然会有这么感人的事。

　　“我听我弟弟说，北王一向身子不好，你这算是什么消息。”

　　“你有所不知，我家姐姐与太医院的一位御医走得挺近。最近啊，她听那位御医说，北王这次的病，似乎不大好。”

　　“可惜咱们北王年纪不大，这十来年，却成了个久病缠身的药罐子。君主这样，难怪咱们会被青耀欺负。若非是上一次送了个凤家的小公子去和亲，恐怕……只可惜如今那和了亲的赤裳王似乎也不太得势，若是青耀王再寻个什么理由挑衅，恐怕咱们北国又要打仗了啊。在这个关口儿，偏偏北王又病了。”

　　“可不是嘛。不过我听我家姐姐说，北王病成这样，却迟迟不肯立下储君之位。大家都猜测，北王和姬卿贵君其实是貌合神离，表面恩爱，其实早就斗得水深火热。如今皇宫中的三位皇女，都是姬卿贵君所生，北王知道姬家狼子野心，不甘愿北国基业旁落于外戚之手啊。”

　　“不甘心又如何？北后死后这些年，北王多年来独宠姬卿贵君，下王令不再充实后宫。北王就算现在后悔，可如今的身子，如何再纳新君绵延子嗣？咦，我记得北王除了姬卿贵君这三位皇女以外，不是还有一位皇长女漂泊在外吗？就是自小由北后抚养的那一位。”

　　“话是不假，不过，那位皇长女十年前便被送往南朝为质，如今南朝都灭了，却久久不曾听闻皇长女的消息。我看啊，八成……咳咳……而且你有所不知，那位皇长女啊，虽是北后养大，却也是姬卿贵君的骨肉。北后不能生育，这是宫中众所周知之事。而且，你难道忘了吗？姬卿贵君嫁给北王之前，已经许过威广将军了。所以宫里人们都说啊，姬卿贵君在嫁给北王的时候，已经怀上了威广将军的骨肉……”

　　“啊，怪不得北王忍心将自家长女丢在南朝整整十年不闻不问，原来，她心中恐怕早恨不得这个贵君与其他女人的野种死了才好！”

　　“嗖！”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花生，正打在说话女人的手上。女人猝不及防，一整碗茶全都洒在了身上，碗也摔得粉碎。女人疼得嗷嗷直叫，再一看，才发现那花生米竟然嵌进了皮肉。如今，女人手上皮开肉绽的一个洞，筋骨可见，潺潺冒着血。

　　那女人险些疼晕过去，抽出腰间的短刀狠命戳在木桌上。

　　“谁敢在这里撒野，快给老娘出来！看老娘不要了她的命！”

　　如今这里女人一吼，茶楼中客人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就连说书人也闭了口，一双眼睛往这里张望。

　　没了说书人的故事，追影终于将注意收了回来。一双星眸淡淡看着邻桌那两个撒野的女人。

　　“嗖！”

　　又一粒花生米飞了过去，这一次则射向了那正在大声咆哮的女人口中。女人闷哼一声捂住口，再松手，满口鲜血，手上赫然两颗白森森血淋淋的门牙。

　　这下子，两个乱嚼舌根的女人都怕了，知道自己这一次得罪了得罪不起之人。于是也不再追究自己的手还是牙，灰溜溜离开了茶楼。

　　北都的人，到底见多了世面。说书人见事情已经平息，清了清喉咙，又有声有色地讲起故事来。
　　逐风自然没了听书的心情，结了账，便拍拍衣服拉了追影离开。追影不动声色地跟在女人身后。
　　刚刚逐风动作虽快，却没有逃出追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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