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不违

作者:未解忆长安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明白(1)


      阿仰自离开霍家之后,就不出门了。她每日起来后,就将自己和赵致远临时栖身的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再细细将二人的衣物浆洗干净,做完这些,她就搬着椅子坐到院里的槐花树下做女工。她不太说话,即使与多年未见的赵致远,也不过问了几句他这几年的生活遭遇,就淡淡的,不再主动开口。赵致远也觉得兄妹二人确实生疏了,又觉得阿仰这样也并没大碍,既未大哭大闹,又未彻底丧气,只当她是需要时间来调整,并不多干涉。

      而那边霍府,在阿仰离家后,变了模样。霍家太太称病闭门不见客,霍群英倒是每日依然去府衙处理公务,甚而比以往更加勤勉,但是却再不见他脸上曾经意气风发的笑容。而绿映因心中愧疚,也开始收敛原先的张扬,安静度日。至于霍家大哥,倒是依旧斗鸡走马。唯有阿仰的大嫂,在阿仰走后,真真切切哭了一场,也说不清是心疼阿仰还是心疼自个,亦或是心疼这世道上女子的命运吧。

      说回当时,霍群英意图阻止阿仰被带走,霍家太太由着自己儿子在那边又是锁门又是推搡阻止的下人,疯了一通之后,霍家太太拔下自己头上簪的玉簪,猛地朝霍群英掷去,冷冷道:“疯够了吗?够了的话,劳烦阚掌柜把门开开,将阿仰请出来。”

      霍群英听罢,手中拳头紧了又紧,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额前几缕因为疯狂动作而掉落的头发晃了晃,他慢慢开口,叫道:“母亲,我求您……。”话未说完,眼睛却瞬间红了,接下来的字句哽咽在喉头,几番都无法吐出。

      霍家太太看到自己儿子这幅落魄的模样,不是不心疼,然而她依然硬下心肠,反问道:“求我什么?求我留下阿仰?今日若母亲能替你留下阿仰,拼却我这幅身子骨,我也愿意让你得偿所愿。但是群英,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情。我们如今是在祁阳。”我们是在祁阳,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赵致远背后站的不是别人,是简朝宗。霍家如今要在这里立足,如何能违背简朝宗的意思?再者说,阿仰那般莽撞离家的作为,霍家太太也实在是不喜。在她看来,自己儿子在纳绿映一事上,或许有出格的地方,也不过是夫妻间的一点小矛盾。但是她一个已嫁女儿偷跑出家,又和简朝宗牵扯不清的行为,却是不能容忍的。更可况将她留在家中,惹得简朝宗还时时惦记着吗?

      霍群英并不是愚笨的人,他也意识到了今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与阿仰的夫妻情分算是到头了,所以才会那般歇斯底里。听了霍太太的话,他终于沉默下来,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甘、愤怒和不舍。他不该来祁阳的,不来祁阳,就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他不该因为和阿仰斗气就纳了绿映,让阿仰负气出走,他不该……他心中恨意滔天,只能捏紧双拳,双手青筋暴起。

      霍太太晓得儿子明白了,走到霍群英面前,看了他一会,举起手,拍了拍霍群英的肩膀,叹道:“来日方长。”说罢指挥下人们将阿仰的院门打开。

      外面闹了那么一大番动静,阿仰在院子里当然也听到了。但是对于霍家太太与霍群英的对话,有些不明白,于是站在门口听着。下人打开院门后,阿仰见外面的架势,更是有些吓着了。她不自觉地朝霍群英看去,却看进了霍群英的眼里。他一双红红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阿仰,一动不动,直看得阿仰心里发酸,刚启唇道:“你……”霍家太太就打断了阿仰的话,说道:“阿仰,你二哥来了,想要接你回家去。我霍家之前却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受委屈了。然而一个女孩儿家,在这乱世自己一个人行走,终归不是正理。正巧你二哥来了,你也有个依靠。你就与他回去了。至于你和群英之间,改日我们会与你二哥商量,到府衙作个和离。”一番话断了所有的退路。

      阿仰原先出走,本就是存了与霍群英再不相见的心思,但是在这个世道,阿仰此前一番作为,却是会被人戳脊梁的。如今算作和离而非被霍家休弃,反而是霍家成全了阿仰的体面。然而听到“和离”二字,阿仰却身形晃了一晃,一股从心底里生出的悲哀笼罩住了她,仿佛她和霍群英之间,就此盖棺定论,再无交集。她鼻子和心上都酸涩难耐,忍耐再三,她抬起头,再看了眼依然呆呆望着她的霍群英,走上前,跪下身去,给霍家太太磕了个响亮的头,道:“谢谢娘这么多年对我的照拂,我无以为报,最后给您磕几个头,希望您以后身体康泰,儿孙满堂。”说罢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霍家太太望着阿仰正在叩首的后脑勺,微微叹了口气,冲边上吓人点头道:“带她去吧。”

      阿仰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霍群英,好似要将他深深看进心里,道:“珍重。”豁然转身,并没有让霍群英看出她眼里的不舍和转身后瞬间夺眶而出的泪水。

      自此两别。

      又过了些时日,祁阳城内的军队变动愈发频繁。整个城池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城里人家也常常是白日一尽就紧锁门户,并不愿意如以往一般进行夜市。而一批批的军队,明里暗里开始往各线调度,一批批物资被随之送往前线。

      霍群英所在的营造处十分繁忙,一应军需要求,压力甚大。霍群英倒并没有什么怨言,相反做得很起劲,好似有无穷的精力。

      而简朝宗在得知阿仰与霍群英和离之后,对谢掌柜的行动力有些吃惊,并未料到他能如此迅速地处理干净这件事,于是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当年他将此人埋入霍府,不过是想着让他盯着点韩阳的事情,谢掌柜也仅仅是他众多耳目中的一个,也正因此,阿仰在霍府这几年,简朝宗一直在寻她,可谢掌柜却因为并非简朝宗政治集团里头的核心人物,而并未接受到什么指令。但是如今简朝宗却也觉得这样的结果没什么不好。阿仰既然在意霍群英与他那妾室的事情,这事就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难道霍群英还能把他那妾的孩子扔了不成?即使扔了,恐怕阿仰依旧意难平。但是由于前线战事实在紧张,事物冗杂不说,简朝宗也不能允许这紧要关头出任何一点差错,他日日歇在军营里,每日也就歇息个一两个时辰,实在抽不出时间去亲自看看阿仰,只能命手下人日日看着那边的动静,每天呈上一份回报。

      阿仰却在休息了几日之后,跟赵致远提出要出门看看。赵致远当然应好,他早就巴不得阿仰能够出门去逛逛,只是原先提过几次,都被阿仰拒绝后,也就不再提了。因此这次阿仰主动说,赵致远忙道:“我明日就有空,到时你想去拿,哥哥都陪着。”

      阿仰却摇头,道:“你不必陪着,我不过随便走走,你陪着,我反而不自在。”

      赵致远听罢,又说:“那我给你原先玩得好的通个信,问问她们得空陪你么?”

      阿仰仍旧拒绝,只道:“哥哥放心吧,我就出去走走,晚饭前定会回来的。”

      赵致远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面上点了点头,却决定明日一定要跟在后面看着点,也是担心这个妹妹做什么傻事。

      次日,阿仰换了身深绿色的襦裙,浅浅地扫了一些口脂,拎着一个小布袋就出门去了。她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在集市上买了些小孩子吃的零嘴之类的,便拐进了阿依朵和她两个孩子现在住着的巷子。

      却说这边阿依朵原本与阿仰合作得很顺利,她那些独具异邦色彩的首饰,被阿仰巧手装饰一番,十分吸引人,因此生意逐渐好了起来。她也是个实诚的人,主动提出给阿仰三成的利。只阿仰觉得自己并未做太多东西,主要卖的还是阿依朵的首饰,因此只象征性地拿了一成。但是这两个多月,阿仰久未出现,又没有人捎信来,而原先阿仰留下的那些装饰的布袋也快告罄,阿依朵倒是有些担心了,也是此时,她才想起,自己连阿仰家住何方都不知道。正巧这些时日,祁阳城内局势日渐紧张。阿依朵觉得自己和两个孩子的长相都太引人注明,并不想惹祸上身,干脆把摊子收了,整日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或学习一下齐语,或琢磨阿仰教她的女工。

      而这次阿依朵打开院门看到门口的阿仰时,诧异之外也是非常高兴,忙拉着她进屋,道:“你这么久没出现了,我很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又不敢想,你最近干什么去啦?”阿依朵经过这些日子,齐语倒是越来越流畅了,足见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学习能力非常强。

      阿仰一边拿出布袋里的吃食逗弄古丽和博日,一边笑着答道:“对不住你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也就没心情出来了。”还没等阿依朵追问,阿仰就直接坦诚道:“我原先的相公纳了房妾,我心里不痛快,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了夫家,后来路上碰到了歹人,幸亏被人救起来了。”阿仰此处倒没提起简朝宗的名字,她始终觉着简朝宗其人其身份,应当在这个节骨眼,还是小心行事为好,因此在平时说起他也只是用朋友来代替,言语之中很有分寸:“后来我在外面滞留了一段日子,就回来了,再后来我二哥回来了,替我跟我前头相公办了和离。”回头看看阿依朵呆呆的脸,和头上皱起的小疙瘩,清浅笑问道:“怎么?没听懂”

      阿依朵却额头疙瘩拧得更深了,她有些恼恨地瞪了阿仰一眼,道:“你真是笨蛋吗?他纳妾,你跑什么!要跑也是他跑啊!就算你跑了,你也应当先拿鞭子抽他一顿,这样才解恨!”阿依朵声音清脆,噼里啪啦一顿说,倒是把阿仰惊得不行,只张嘴望着她。

      阿依朵一看阿仰那傻样,拍了她一下,继续道:“你不要觉得这有什么?我就搞不清楚你们齐人的规矩,男人能有那么多老婆,而女人却只能有一个丈夫,这样下去,那岂不是有许多男人没有老婆?这样不能行!在我们族里,一男配一女,是天经地义的,若是不喜欢了,就得换,但是可不能同时占着两个!谁给的道理!”这一番话,倒是将阿仰惊得不行,毕竟她接受的周围的思想和教育,倒是与此不同的。但是,为什么霍群英纳妾,她会那么心酸呢?或许,像阿依朵他们族里这样,才是人伦呢!阿仰只觉得脑子里如火花噼里啪啦,以往的泥泞不堪的道路里顿开了一条新的路。

      她重重地点头,望向阿依朵,道:“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我是应当揍他一顿再与他和离,方解我心头之痛!”

      阿依朵大笑道:“对。就得这么想。”说罢朝古丽和博日道:“过来陪你们阿仰妈妈玩,我去做饭。”

      阿仰一边回应着古丽和博日的童言童语,一边在脑海里思索阿依朵刚刚那一番话,慢慢的咂摸出了更深的一番道理。

      男人指望着女人一心一意,难道不也是独占欲的表现?独占一个人,是爱的衍生品,无论男女都会有。但是男人把这个事情做成了这个世道人人奉行的准则,而女人却只能心酸痛苦,一如自己、如霍家大嫂……但是这并不是正确的。如男人移情别恋了,□□子,无可厚非,因为变心并不是一件多么不能接受的事情。而女人亦然。但是一人同时和两人纠葛,才是对爱最大的亵渎。

      想明白了,阿仰也就逐渐从那消沉的情绪里头走了出来。

      她并没有做错了什么。不过是被霍群英抛弃掉、不爱了的那一个。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还是2014年的时候开始更新的。当时大学即将毕业,心底空虚,写文正好能够给我安慰。
    而此刻我在异国他乡,身边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无比怀念起当年写这个文时的心情。
    所以决定把它写完,对自己有个交代。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984773/4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