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

　　“旅行者啊，你相信预言吗？”

　　“相信……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面对突然起来的提问，我不禁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陷入了预想以外的混乱中。布莱格坐在我的身旁，平光眼镜后的深色眼睛里充满了令我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坐在我们对面的女性。

　　——克莱人的先知、奥古拉的魔女。

　　这个女人有着诸多外号，以及一双与其外号及其相配的、仿佛浸透着鲜血的赤色双瞳。她的眉间眼角长着些许微笑的皱纹，但脸颊的皮肤却像真正的年轻少女那样充满光泽，让人乍一看来难以推断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的唇角始终带有温和的笑意，但我在那双血红的眼睛中却没有看到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色彩。

　　——“魔女”。

　　熟悉的寒气在心底徘徊。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问出了我一直渴求着答案的那个问题。

　　**

　　首先，我认为你们在很大程度上误解了我。

　　我不是什么有求必应之人——诚然，我会回答你们提出的一些问题，但过后我也会向你们索要相应的报酬。而且，有些问题的答案你们必须另寻其它获取的方法。

　　其次，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先知，至少和那位/真正的先知/比起来——我想你们都已经听说过“窥神之境”的故事了吧。虽然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将我称作“克莱人的先知”，但与那一位相比，我充其量只不过个预言家而已。

　　最后，你们之所以能找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运气好或者我本人欢迎你们来此处拜访之类的浅薄理由——这里名为“无妄之地”，是旅行者们暂时停留休息的地方。你们能来到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将来还会有很长一段旅途。

　　那么，为了回答你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让我从头开始解释我的身份吧。

　　我曾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没错，现在的我的确算不上是人类——那时的我已经勉强算是预言家，虽然现在想来只是拥有比起常人更好些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而已。

　　如果得到足够多的情报，就能看到相应的未来，这是人类也能做得到的事。只是很多人很难筛选出对于自己而言能够起到实际作用的情报，更别提凭借它们对事情的走向进行推演了。没错，对我来说未来只不过是些稍微有点儿复杂的计算题而已。

　　直到我发现，有两种存在严重干扰着我对未来的估算。

　　其一是概率。就像阴天也不见得下雨，无论是看起来多么/绝对/的事情，总会有些概率在细枝末节上作怪，然后悄悄改变整件事的走向。

　　其二是人心。人心复杂多变，你们有过在下决定的几分钟后就突然反悔，然后更改决定的情况吗？

　　如果我像其他人那样对观测未来这件事无动于衷的话，这两个问题其实并不见得会怎样困扰我。但对于自诩为预言家的我而言，这些干扰一度让我觉得非常痛苦。

　　……没错，已经不仅仅是苦恼的程度了。

　　小姑娘你或许很难理解那时候的我，但我想布莱格小朋友应该多少能想象一二——你认为绿蔷薇的人们为什么要那样执着地追求着真理？

　　无论是真理还是真相，其实都不应该是身为人类妄图得到的东西啊。

　　然而我还是想要——迫切地想要得到排除这些干扰的办法。于是我踏上了寻求真相的旅途，就像现在的你们这样。追寻着古老的传说，我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个原本应该是为旅行者们而存在的地方遇到了那位/真正的先知/。

　　——“窥神之境”。

　　如果说我是介于人类和/什么东西/之间的存在，那个人绝对比我更加远离人类的这方。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那是追求真理之人的末路。那是我的未来。

　　我在/先知/的指引下，再次踏上了旅途。在东涟溪国和朝阳涟溪国的交界处，我遇到了/真正的神/。

　　不是那些仅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父神或是负神，那位大人才是真真正正的神明。

　　我向神明祈求，以/灵魂/为代价，换取了排除概率的干扰的能力。然而即使如此，我也只不过是成为了真正的预言家，而非先知。我依然只能根据我所拥有的情报来推演未来，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所以，我给不了你要的答案。你还没有作出选择，我没办法计算出在你作出选择之后的未来。

　　当然，我可以推算出你的每种决定对应怎样的未来，但我不会把这答案提前透露给你。而这，正是/真正的真理/。

　　**

　　“我不明白，”魔女早已离场，我对自己的搭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如果存在更简单的办法，为什么不愿意直接说出来呢？”

　　“‘真正的真理’……”布莱格低低地重复了一句，慢慢阖上双眼，“我想，我的确多少可以理解一些……”

　　“那么就请对我这个理解力比较差的家伙稍微解释一下吧。”我摆出了学生认真听讲的姿态，转过身正对布莱格。

　　布莱格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位先知……预言家的能力，是收集情报，以此推算未来的情况。如果说人们的选择也算是一种情报的话，以推算出来的未来来确定选择，与她能力真正的使用方式恰恰相反啊。”

　　“为什么……恰恰相反？”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终于理解了这句话。

　　“可是，人们在作出决定时，本来就是要考虑各种情况的嘛，作出这种决定将来会如何如何之类的……”

　　“没错啊，但那时作决定的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吧，而刚才与我们对话的这位女士，显而易见是局外人。”

　　我愣了一下，本来觉得已经差不多想明白的道理忽然在脑海中消散了：“所以……？”

　　“所以……犯规了吧，由拥有能够预测出/绝对的未来/的人给予提示的话，简直就是种作弊行为。”布莱格扬起眉毛，平光眼镜后的双眼闪闪发光，“最多是暗示而已嘛……说什么以灵魂换取的能力，说到底还是保留着人类的心啊。”

　　“啊，说起这个……”我忍不住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才轻轻地问道：“没有灵魂……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存在吗？”

　　这次布莱格的回答出乎我意料的干脆利落：“存在啊，团里的前辈们就亲眼见过。”

　　“——！！？”我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感觉能听到自己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飞跳。

　　“嗯，让我想想啊……我记得你的师父阿兰应该就见过那种家伙。”

　　“诶——！？啊……这么说来，我记得他曾经给我讲过这方面的事——‘人类由三部分构成’……”我努力回忆着师父大人教授给我的知识，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有灵魂，也就等同于不是人类了吧。”

　　“刚才那位女士也清楚地说过——‘现在的我的确算不上是人类’。”布莱格忽然抬头低头看了我一眼，但我并没能看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样东西，“而且，我们不久前得到的那个匕首，也正是为此存在的。”

　　“咦……？”

　　极其少见的，布莱格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那把匕首，只能伤害/非人/的存在。”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调整好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那么，莱特先生的故事……？”

　　布莱格点了点头，说：“不愧是‘真正的先知’啊，那位‘窥神之境’……”

　　我看不懂布莱格的表情，也读不懂自己此刻乱成一片的心。

　　不明白，想不通，明明就不打算告诉我真正的答案，为什么还自顾自地讲了一堆题外话，还有……

　　——“你还没有做出选择。”

　　困扰于内心的混乱，我轻轻地叹息道：“到底是要我选择什么啊……”

　　布莱格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我读懂了他的眼神——期待与……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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