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

　　（八）

　　路真潜伏在医院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看见那三辆车子出现，他嘴角挑起一个笑容：“Action。”车子飞速俯冲而下。驾驶座上的陈小天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这车子性能绝对一流。”路真放声大笑，一拉枪栓，子弹上膛。

　　他们从那三辆车子顶上几厘米处掠过，反超到前面，然后一个急转。车门打开，十来个手握重机枪的男孩跳了下来，他们身后的车子冲向草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然而，在路真瞄准之前，就听见轰然巨响。他抬起头，看见三辆车子已经着火，坠落在跑道上。车里的人启动了紧急降落设备。荷枪实弹的士兵跳落，不约而同的围成一个圈，把最后跳下的那人围在中央。

　　草坪后的灌木林里冲出三四十辆摩托，戴着红色面具的骑手单手执枪，行到近了，扔掉摩托，凌空一跃，开始疯狂扫射。

　　“红月！”路真脱口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冷战：“为什么红月可以轻易埋伏在这里？”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思考。

　　“先解决红月。”他厉声大喝，扣下扳机。

　　没有人知道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子弹所及之处，活生生的血肉被撕裂被搅碎被炸得满天横飞。

　　云戈被枪指着头，站在战场的最边缘看三方各自为敌，一片混战。“见鬼。那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身后的戴面具的男人骂了句脏话，扣住她的手一紧，几乎要把她的胳膊折断。

　　云戈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那个圈子。只有在士兵凌乱纷杂的移动中她才可以勉强看见他的身影。几个和他一般高的男子贴身护住他。她飞快的瞥见他的神色，平静而淡漠，好像周围这场残酷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

　　圈子在逐渐缩小。三四十个士兵减少到十几个。云戈看见有几个甚至还是孩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上是惊恐还是已经麻木，只是下意识的在开枪，开枪。

　　红月的杀手每一个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体能技术并不亚于正规军。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死，只要无尽的杀戮就可以完成任务。当然他们此刻也面临困境，毕竟与军队正面冲突，代价是巨大的，而后方，又不知为何杀出了一队不明来历的人马，使得他们腹背受敌，伤亡惨重。

　　但是路真他们的情况更糟。军队已经杀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他们开枪，红月也把一半的力量用来对付他们。而他们却不敢胡乱射击，甚至不敢轻易对军队围成的保护圈射击。一旦保护圈被打垮，他们不可能有机会营救周于之。所以他们几乎是一面在协助军队，一面又承受着从军队和红月来的进攻。如果不是经过自行改装的武器性能高于另两方，他们早已全军覆没。

　　跟着路真来的，都还只是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当他左边的何东被打飞了右腿撞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几乎后悔了。没有人预见到情况会是这般惨烈。然而他没有时间思考，本能告诉他，只有杀掉其他的所有人他才会安全，所以他发了疯一样的朝前冲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传来尖利的警笛声。警察和军队自四面八方从天而降。

　　一直坐在电脑边屏住呼吸观看现场战况的喻承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这绝对不是普通神经可以承受的场景。如果说这是地狱，一定不会有人反对。而现在，政府力量终于介入，他由衷的希望这场无谓的杀戮可以尽快结束。

　　警察和军队迅速包围了混战的几方。就在喻承以为他们要提出警告要求三方立刻停火的时候，密集的火力已经刹那间倾泻在包围圈中央。

　　没有任何的警告。

　　冷汗顺着喻承的额头流下，他跌坐在椅子上捂住脸。

　　周于之必死无疑，而云戈，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被包围的人是军队自己人也好，暗杀者也好，营救者也好，都是这个圈套里最后的牺牲品。这么大的阵仗，血流成河，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在混乱中杀掉一个人。

　　只要那个人有千分之一获得自由活下去的可能，他们都不甘心。

　　路真不明白为什么子弹比从前密集了几百倍。在警察和军队到来以后，周于之身边的保护者反而更多的倒了下去。他的贴身保卫者终于倒下了两个，还有两个只能前后用背把他挡在中间。路真看见他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铐住——失去了保卫者，周于之根本没有任何的自卫能力。

　　云戈也远远的看到了这个场面。所有鲜血都涌到头上，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寂静，象是播放慢动作，她看见红月的两个人已经冲到了前面，有一个人被周于之前方的那人击毙，但是那人也同时倒下。剩下的一人举枪就射，射中的，却是另一个保卫者。

　　没有人掩护周于之。天地如此静默，云戈只看见他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与暗杀者面面相对，神色如常。

　　云戈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者，她来这里，就是为了送他最后一程。而她也在瞬间洞悉了所有情势。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原来只是棋盘上一枚枚小小的棋子。

　　多么完美的计划。是不是云重亲自设计？难怪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要阻止女儿前来。他所没有料到的，是无论多严密的组织都会有背叛者，他更没有料到，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女儿，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令她赴汤蹈火。

　　也好。这场战役之后，无论她活着还是死亡，世间只不过是冰冷的余烬。香燃尽了，一寸一寸。唯一可以依凭的，只是这洪荒之前最后的一眼，遥远如天涯，亲近如咫尺。

　　这个时候，暗杀者笑了起来，沾满了鲜血的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

　　胜券在握。鼎鼎大名的周于之，最终不过是他枪下的一堆血肉。

　　在他扣动了扳机的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子弹不知道飞到了何处，而他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孩手上枪口的青烟都还没有消散。

　　“我要一把枪。”周于之转过头，看着男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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