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羽

　　她走向那高塔，日光正好。她大红的衣裙很沉，将她压的有些恍惚。她看见了九重华门口有个白衣翩然的少年在很用力的冲她招手，然后用一种很特殊的语句来对她说。

　　“成亲，我和你。”

　　很笨的词句，但却是很真切的声音。

　　真的就仿佛……青灯真的看见了羽渡站在那里，发觉了羽渡握紧了她的双手。

　　手掌上，似乎真的有那双带着剥茧的手指的温度。

　　然后，回过神来，却是绝望宛如倾城。

　　大厦突倾，毁城灭地。

　　所以对青灯来说，九重华现在只是一个干枯的建筑物，她一步步走上去，只是在执行一个命令，重复一个动作。那些阶梯那么蜿蜒那么长，在许久之后才通向了入云殿，羽渡还是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塑像。

　　但就是看着这尊塑像，青灯还是眼圈发红。

　　“我对不起你。”青灯哽咽着，毫无来由的开了口：“我不怪你，是我没照顾好你。”

　　羽渡被她的话说的微微发愣，顿了顿，才问：“师妹，此话何意？”

　　青灯摇了摇头，她忍着眼泪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这些话对羽渡无用，但还是想要说出口。

　　“你以后，要记得我。”她一字一顿，在做最后的，也是最深的努力：“记得青灯，而不是师妹。我应当好好照顾你，让你不受一点儿伤，终究，是我疏忽。所以我不怪你，要记得，我不恨你，我不管你。”

　　青灯闭上眼，她终究是没有哭出来。面前的羽渡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除此之外毫无反应。

　　她不怪他……不怪他……

　　青灯回头，走下阶梯。但她突然发现有人握起了她的手。

　　是羽渡。

　　青灯讶异的回头，他险些说出了些什么，却被那一句师妹又从梦中唤醒来。

　　“师妹。”羽渡道，“我送你下去，毕竟是九重华阙一大盛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竟然笑了笑：“以后我九重华阙也算得上是人世间的望族了，云齐国的一国之后，也出自我九重华阙。”

　　青灯看着他笑，也跟着笑：“羽渡，你高兴吗？”

　　“你应当叫我师兄。”羽渡道。

　　“是。”青灯点点头，笑的更灿烂了些：“师兄。”

　　笑靥如花，唇红如血。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大红的花轿一路向西，南荒之上最高的山峰九重华阙，都因为这场婚礼而染成烈火般的红。

　　文鸟盘旋在天空，入云殿的诸多弟子都穿着红色的华裳，四周都是宾客，这一切都象征着这场整个九重华阙、整个云齐国、乃至整个大荒最盛大的婚礼。

　　青灯穿着一身嫁衣从入云殿中缓缓走出，她的胭脂很红，眼上的泪痕却很深。羽渡握着他的手从那个巨大的九层高塔里走出来，四周都是欢呼贺喜的人群。

　　“真是天作之合……入云殿弟子真的美丽不可方物……”

　　“有这般的王后，天下必定昌盛！”

　　“不过九重华阙不是一项不问世事……这也就是说，羽渡宗师您将于皇室联姻，共修秦晋之好？”

　　宾客赞叹声不绝，青灯抬头看了一眼身旁黑衣墨发的男人，他的面孔依旧剑眉星目，他的身材依旧高大挺拔。

　　但惟独他不再是那个羽渡了。

　　他想把她的盖头替她盖上，青灯抬手，将他的手拦下来。她的眸子凝视着他的眼，那眼神中有万般的话，说不出来，这个人也听不懂。

　　“怎么了？师妹？是不是对九重华阙颇有留恋？但女子终归是要出嫁，而且你的夫君也算得上是一个良人。”他声音低沉如同深夜里的鼓声，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她的心头上。只是那声音再也不是流入她心尖上的蜿蜒溪水，而变成了如今高高在上不可逼视的入云殿宗师。

　　“有所流恋，但也无可留恋。”青灯笑了，摇了摇头：“是我想的太多。”

　　“孩子气。”他摇摇头，笑着，却笑得那么疏离冷漠：“女子能登上一国后位是何等的荣耀，你应当好好珍惜。”

　　他把她的手放下，将盖头盖在了她的凤冠上，一旁的鼓乐声骤然响起，将她最后一丝声音掩盖。

　　“你……当初你还记得你定要娶我么？”

　　天意难懂，造化弄人。

　　那日师父生辰的夜里，你搂着我，却不敢将我抱紧。你在我耳边低语说此生定娶我回家，我也在心头暗回嫁衣只为你而披。

　　我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此生最懂我，我也此生最懂你。当年你还是那般呆呆的模样，纵使你是天下最厉害的修仙之人，但你的眼里、心里也依旧只有我。

　　当年你的心眼真小，容不得别人看我，容不得我与别人说话，只要我疏忽了你一下，你便如同小孩子一般发脾气，好像我要抛了你一般……

　　可如今……还是你抛下了我。

　　但……我不怪你。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应当是我啊！！

　　青灯一步步走下九重华阙山城的台阶，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无法回头。

　　那个人并非逼迫，而是一脸坦然的将自己嫁给那个他昔日吃尽了醋的男人，也再也不会在她耳边低低的喊她青灯，更不会在她身边添乱，只为让她看自己一眼。

　　如今的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终于成为了这个九重华阙的宗师掌门，他终于受到天下人朝拜信仰，也终于将自己嫁了出去。

　　嫁给了那个人……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骑着白马在山城的阶梯下等她，他穿一身黑色的龙袍眉宇间都是些俯瞰天下的气势，但他看着青灯的时候，眼中却有化不开的温存。他看见青灯穿着红色的嫁衣出现在她的面前，立刻伸出了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他却发现，青灯的手是冰凉的。

　　“你哭了？”如玉的声音在耳边问。

　　“是。”青灯点头，并不隐瞒。

　　他叹口气，他从头便与这两人在一起，纵使他也爱青灯爱的彻骨，也不忍青灯被伤的这般深。

　　“我记得，当初他爱你。”云皓渊问她，但更多的是肯定。

　　“是。”青灯还是点头，没有多话。

　　云皓渊回头，发觉那个曾经的人正站在不远的阶梯上。他的身材高大，眼神中是一丝出尘的冷漠与不问世事的遥远，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呆呆傻傻，甚至让他觉得无理取闹的羽渡了。

　　“他不是那人，你别难过。”云皓渊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真正的羽渡，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将你嫁给我，必定是我死了，也要将云齐国灭了做报复的。”

　　青灯摇摇头，她感觉到耳朵边的温和，心头更痛。

　　因为只有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他……

　　并无任何作假……

　　只是，只求你，要记得我是青灯啊。

　　九重华阙最盛大的婚礼，便是这么结束的。青灯仿佛置身一场梦中，这个梦，比羽渡那个梦魇更加恐怖，因为这样一个梦不会醒，绵延不止，无止无休。

　　云皓渊将她搂在怀里，若不是他紧紧抱住，恐怕青灯随时都会从马上跌落下去。他拧着眉，眉心是一个厚厚的川，他想将青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却发现那手是如此的冷。

　　“别怕，有我在。”云皓渊在她耳畔说，他喜爱青灯，喜爱的每日每夜都有她的身影脑海里打转，青灯这般失魂落魄，虽然是为了别人，他终究不忍。

　　“想哭就哭吧。”云皓渊又将她搂紧了一些，“若是累了，就到轿子里休息一会儿，你方才的样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青灯抬头看着这婚礼的队伍，前方有人开路，提着灯的都是云齐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再不是九重华阙不出世的弟子了。

　　她感受到云皓渊在她身后抱着她，虽然云皓渊偏于瘦弱，但却是紧紧的将她抱住的，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云皓渊懂她的意思，叹口气，心下决定当说实话：“当初上山求亲也算是勉强一试……没想到今日竟然成真了，说实话，我心底是欢喜的。

　　“但我不是小人，不会横刀夺爱，更不忍心你被伤的这般深，但他既然已经将你狠心嫁与我，我便会好好待你。与别人，我是一国之君，与你，我只是那个云皓渊。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所以我会等，我不会勉强，等你想好之前，我不会碰你，但让我照顾你，可好？”

　　他这一声一声，极其温柔，仿佛是夜间的流水。此时夜幕已临，出了浮景之后的山林充满着秋日的寒气，青灯着实是感觉到冷了。

　　她好冷，身也是，心也是。

　　青灯闭上眼，又张开，她的盖头盖在冠上，那是一层红色的纱，看不清前方，也看不见她。

　　但她还是找到了云皓渊的手，握了上去。

　　“你不怕我心里还记着他，念着他，想着他？”青灯低声问，“他已经在我骨髓里，我自知该忘，要忘，却忘不掉。”

　　她设想了千万种答，也想过云皓渊有千万种劝慰的话，却没想到云皓渊只是一笑。

　　那一笑，笑的潇洒。

　　“你何必忘呢？他是你前十九年所有的记忆，既然已经在你的骨髓中，那便就是你的生命，你的魂魄。”他将青灯的手握的更紧，低下了头，在她耳边。

　　“只是以后的岁月中，轮到我来给你留下深入骨髓的记忆。”

　　他的声音极其好听，像是化冰的风。

　　在她耳边，她几乎感受到了他呼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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