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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
阳光明媚的秋日空气中,我闻到了淡淡的柠檬味道,所以我知道他来了。
他是个太干净的大男生,仿佛是在阳光下炫白过的;漂亮的瘦削脸蛋,仿佛是被上帝抚摸过的;乌黑的短发,高高的个子,长长的睫毛在明亮的眼眸上方翕动,像是蝴蝶轻盈的羽翼。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一个叫做阿泽的大男生。
至于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和他在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现在又在一个大学,宽松地算起来该是青梅竹马的那种类型了,只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因为他根本都不认识我。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我们都不曾在一个班级过,从小学开始就有太多的班级,每个班级里又有太多的学生,我只是其他班级里一名默默无闻的学生,而他却是学校里最让人憧憬的白马王子。
学习成绩好,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体育同样好,钢琴弹得好,篮球打得好,总之,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我看来,他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认识我。
他不认识我,他不会喜欢我,而他有另一个喜欢的女生,我不知道她是谁,不过他叫她阿蛮。
我匆匆地将吃了一半的煎饼裹起来,赶紧踮着脚尖躲到墙角边。就在我刚掩藏完毕自己的时候,阿泽走过来了。
经过我这么久的观察,他这个人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带着早点来他所居住小区后面的花坛,风雨无阻,连时间都相同,因为这里有几只流浪猫等着他带来的早点填肚子。
阿泽刚一过来,几只小猫便贴过去左舔舔右蹭蹭好不快乐的样子。这样的情景简直把藏在墙角的我给气死了,为什么我每次来的时候它们一个个不理睬我?搞得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团起手中的煎饼差点就砸过去了,算了,不跟没得眼力的猫咪们计较了。
“抱歉了,今天来得有点迟了,我今天要去看阿蛮,你们说带点什么礼物比较好?”阿泽摸着小白猫的脑袋,眼神如水的温柔,“天冷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抿抿唇微微地笑了,他的声音真好听,像是竖琴波动的弦音。虽然我没听过真正竖琴的演奏,但我觉得一定就跟地中海美丽的风景一般美丽,那么阿泽就是诞生在海中的王子了。
配得上王子的公主,她一定也是海的女儿。
阿蛮,多么奇怪的名字。
“饿了吧?今天走得急就带了这个。”他找出一根火腿肠,将它截成几段后放在了几只猫咪的面前。
这群饿死鬼投胎的猫咪一瞬间便横扫干净了。
阿泽很满意地笑了,又分给了它们一根。
“我走了,你们可不要像阿蛮一样任性,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边说边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秋日的朝阳,阳光在他的周身度了一层金色,金秋的意义仿佛只为他而存在。
他抱着课本走了。
我瞧了瞧握在自己手中的煎饼,好像吃不下了,于是也就扔给这群贪吃猫,可是这群猫咪竟然对我的施舍不动心,丝毫不去碰我的煎饼。
讨厌的猫,竟然还嫌弃我的口水。
我撇撇嘴,赶紧悄悄地追上了阿泽。
为了不让他发觉后面跟着一个我,我特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大概五六米的样子。如果街道上人多,我就混在人群中,如果人少,那我就会贴着店铺走,这样只要他稍许有回头的动静,我就能躲身在店铺里不被他察觉。
我在跟踪一个我暗恋的男生,有点像是跟踪狂╮(╯_╰)╭
今天街道上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我就掩藏在后面的人潮中,目光追逐着他的鞋子,脚步随着他的步伐动作而动作。
他走过花店门口停下,我也赶紧停下了,心里有点纳闷他进花店要做什么,所以就伸着个脑袋朝里面张望,可还没等我看出个所以然来,阿泽从里面往外走了。
“她喜欢蝴蝶结,麻烦给我多系一个。”
“好的,小伙子可真贴心哦,花是送给喜欢的人的么?”
“是的,谢谢了。”他接过老板递给他的一束花,笑着应道。
我吓得立即收回脑袋,贴紧墙壁生怕被他发现,但可能是动作幅动大了点,碰响了门。
所以他迈出花店的脚步突然顿住了,我再次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他靠近了过来,我心跳得厉害。
“风铃……挺可爱的……”
他伸出手拨了拨挂在门上的一只招财猫风铃,一阵清脆的声响传入了我的耳中,脆绷绷地,像是咀嚼黄瓜的声音。
他晃了几下风铃后,收起笑容却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小心地转过头盯着左上方的风铃看了看,多亏了这串风铃的声响分散了他的注意,不然我就要被暴露了。
如果被发现了,会被讨厌的吧。
还好没被发现,我拍拍胸口,又继续跟上去了。
阿泽手捧一束花走进街心的小花园,他在落满黄色梧桐叶的草坪中央坐下了,清晨安静的风吹过他的身边,带起他露出卫衣外的衬衣角微微浮动,伴随着他额前的短发一起有规律地轻轻飘动。
我寻了个角落也坐下了,陪着他一起静静地看着远处地平线上越来越明亮的大太阳,新生的太阳,是生命力的奇迹。
这个世界变得安静了,天大地大,但仿佛只有我们俩个人,即便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也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脚步,偶尔再看着他的侧面,这样的感觉已经很好了,我不贪心的,也贪心不来。
可是,我偶尔也会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如果静止了,那么我和他是不是就可以凝结在同一幅画里呢?
我笑了,伸手拨了拨脚边的枯叶。
“谁?”
枯叶的声音似乎惊动了他,他的身影怔住了,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僵住的手空悬在落叶上空。
“是我,凌歌。”传来的女声解救了即将要被发现的我。
我循声看去,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正朝着阿泽的方向走去,她的长发如瀑布一般顺肩而下,精致的面容让花儿都逊色几分。
我知道这个女生跟我一样喜欢阿泽,可是阿泽不喜欢她,阿泽只喜欢那个叫做阿蛮的女生,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生了。
“好巧,我从这边路过看见你了,方便一起么?”凌歌小心地询问道。
阿泽点点头,没有拒绝。
“就快要深秋了……果真景色就变得不一样了……”凌歌看了看周围满地的枯黄,有点感叹,随后她的眼光遇上了阿泽手中的花束,“哦?没想到这个季节还有这么鲜嫩欲滴的花……”
“是啊,阿蛮最喜欢了……”
阿泽站起身,只是片刻的时段,他白色的衬衣角已经染上了稍许的湿意,草地上的露水亲吻了他。
我躲在硕壮的梧桐后,看着前方的俩人,如果说要凝结成一幅画,那么这幅画里绝对不会有我。
不属于我的,我不能奢望,只是我不喜欢看见他们在一起,那个阿蛮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出现,再不出现她的男人就要被抢走啦!
他们沿着小径慢慢地踱着步子,我有点嫉妒了,可是就在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完全忘了回去的路。
好吧,我是个路痴,而且记性不好。
那还是继续跟着他们吧。
两个在前方行走的人,和落在后面的我,我们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在小花园的池塘边默默地行走。
波光粼粼的池塘里泛着一串串泡泡,是调皮的鱼儿在玩躲猫猫游戏,泡泡在阳光的注视下很快就化了,没影了。
绕过几个街角,一家咖啡店,一家报摊,一家早点摊,他们在十字路口处停下了。
我原以为是在等绿灯,可是红灯变了几次他们依旧没有动。我纳闷了,稍许拉近距离走上去,这才看见阿泽从花束里抽出一枝花放在了路边。
半响后,绿灯再次亮起,他站起身踏上了斑马线,走到了对面。
我迟钝了一下,赶紧追上去也要过马路。
然而就在这时,绿灯倒数三秒灭了,熄灯的车辆再次重新发动,像是随时等待枪响声的一场四驱赛。
我跑到马路的中央,来不及过去,更来不及返回,被丢在了马路中央。
一辆卡车朝斑马线冲过来,仿佛是被禁锢了多年的悍马终于获得自由那般卯足了劲冲过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瞪大了眼睛,伸出双手来不及遮挡自己的眼。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这是哪家的孩子?!大人呢?!这么危险!!!”
卡车刹住了,我身边站着一个乱跑的孩子,孩子显然被吓呆了,张着嘴半响后才哇得哭出声来。
“哇——妈妈——妈妈——”
一个同样被吓坏的女子冲过来抱紧了孩子,她脸色吓得苍白,“让你乱跑!!!过马路能乱跑吗!!!被车撞了怎么办!!你让妈妈怎么办?——”
“哇——”
在孩子的哭泣声中,我回过神来,咽了一口口水,赶紧在停下的车辆空隙间跑到了马路对面。
可是耳边的刹车声和叫喊声却萦绕不绝,唤起我内心无限后怕的恐惧。
我回头看了一眼马路中央的人,那个妈妈抱着孩子还处在其中,我的视线慢慢地转移到此时站在马路这边同样看向对面的阿泽,他的神情中有一丝隐忍,一丝惊慌,一丝冲动,还有更多的是深深的悲伤,像是被垒砌起的厚厚落叶,怎么样都没办法抹去的深秋悲伤。
秋风吹过的时候,冰凉透骨。
是什么才让他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阿泽是一束阳光般的存在,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他是秋日的阳光,是应该要永远温暖人心的。
凌歌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逗留了。
他们又走了,我也随着他们走了,可是背后的马路中央依旧还没能恢复顺畅,说不上来的感觉搁浅在我的心间,像是缠绕在一起的线团,纠结在一起找不到半点头绪。
我随着他们进了地铁,上了地铁,下了地铁,出了地铁。
走在我前面的一个行人口袋里的公交卡意外滑落了,我喊了他几声,可是那个人还是走了。看着落在地上的公交卡,我弯下腰准备捡起,可就在我碰着卡的时候,另一只突然出现的手却硬生生地拿起了,他喊住前方的人,跑上去把公交卡交还给了失主。
明明是我碰着了的,怎么会……
像是触电了一般,我缩回了自己的手。
阿泽,阿泽呢?
我张望了四周,找不到他的影子了,他身上的柠檬味道被地铁来往的人流冲散了。
我找不到他了。
阿泽……
——同学,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学校厕所的味道啊……
——啊?
——嘿嘿,我指的是你身上有和厕所相同的柠檬味……
我焦急地踮起脚四处寻找,出口处即将消失的一抹人影闪了一下我的眼,是他!
在来往不断的地铁站中,我像是丢了魂一般地朝地铁口冲过去,等一下,等我一下,阿泽……
不要不见,不要丢下我,等等我……
我追出了地铁站,在茫茫的人海中,我只要找他这么一个人。世界很大,人也太多,不过我只要找他这么一个人。
他叫做阿泽。
我追出地铁站,沿着人行道一路追过去,近了,近了。
终于,在喘息声中我还是追上他了。
可是万幸地笑还没能笑出,我突然不想继续跟下去了,他们到达的目的地让我退缩了。
不想再跟下去了,因为我害怕了。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阿泽,你会怪我么?”凌歌突然问道。
阿泽握紧了几分手中的花束,淡淡地说:“谈不上怪与不怪,因为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回来了。”
“都已经过了三年了,难道还不行么?意外是我们都避免不了的,我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里来这里看她,难道还不能原谅我么?”
阿泽摇摇头,“没有什么原谅与不原谅,我以为你来看她是出自真心,如果只是因为让我原谅,那么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怪过别人。她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即便那次出现在路中央的人不是你,她同样也是会去救的,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只怪她,我只怪她,我这一辈子不会原谅的人,就只有她一个。”
他说完话,将花束放在了地面,前面有一座立起的碑。
“阿蛮,你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原谅你么?”阿泽单腿跪在碑前开始整理碑面上的杂草,他修长的手指仿佛是在梳理长发一样仔细认真,“只要再让我看你一眼,我就原谅你了。”
泪水顺着我的下颚滑落,可是他看不见我,一点也看不见我。
——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干脆叫你阿蛮算了。
——那我能不能叫你阿泽啊?我感觉这样很亲切呢。
我终于记起来了,车祸让死去的我丢失的那些记忆,太开心的记忆和太悲伤的记忆,像是倒带的影像全部回来了。
因为忘了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我才会一直留在了人间,浑浑噩噩地还以为自己跟他们一样,但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阿泽活着,而我已经不再活着了。
——这些流浪猫好可怜,我们养它们好不好?
——养你已经够折腾我的了,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你要养我也要养它们!
我跪倒在地面上,失魂落魄地摇着头,想嚎啕大哭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沉默的痛苦仿佛在我心中千刀万剐。
阿泽就在我面前,我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可是握在手心中的只剩一片空白,我连自己都触碰不到,又怎么能触碰得到他?
阿泽,阿泽,我就在你面前,我就在你面前啊,你看看我,看看我——
他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而我,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便要永远地散了。
或许我还是要感谢老天爷的,如果不是我没了那些记忆,我应该是连最后一眼都看不到他的,只是,真相来的太快,我不得不走了。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所以?
——嗯……那个……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如果愿意最好了,如果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你这个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还是不为难你好了。
好舍不得,好舍不得,我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在偷偷地喜欢,却原来我们是相爱的,那些太开心的记忆,我舍不得忘记。
阿泽……
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了,我狠狠地抱紧了他,抱紧了最后的一片空气。
“嗯?是下雨了么?”
他摊开的手掌中落有几滴晶莹的液体,海的女儿的眼泪,像是深海中最剔透的夜明珠,闪烁着最明目的光泽。
——时光是风,从死亡那吹来,黑夜拥抱忧愁,然后解开它的发梢,鸟儿拒绝歌唱,在不懂寂寞的田间,如果乌云会哭,那就是永恒的离别,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花园的里面只种着一棵树……
……
【短篇《秋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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