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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镜
“----在外面!”
如同方才那撒娇耍赖的样子,优雅美丽的花魁柳荷衣惊慌失色的样子,也是绝少见于人前的,便是见多识广如“醉花丛”的老板娘,也被她那罕有的一惊搞得一乍。
还有什么麻烦吗?
“咳!”柳荷衣避开她疑问的眼,猛咳了一声。
风姨娘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补充道:“飞扬一直在外面守着呢,自己受伤了也不肯去治。”
“受伤?”柳荷衣抓住身下软垫的边角稳定眼前飞闪的星星。
闭了一下眼,只想尽数遗忘的记忆画面飞速闪过,竟清晰如刻,一一重现。一天而已,哪有那么快就忘了的?
飞扬----什么时候受伤的?是刚冲进“枕荷居”时与冷轩交手的时候,还是被她呵斥“你也出去”后落入那冰山侍卫手中的时候?
苦笑着睁开眼埋怨:“那小孩子,姨娘也由他胡闹?”
那一双眼,微有波光闪,闪得风姨娘翻不起一个不满的白眼。
“他有件东西,非守着等你醒过来马上交给你,谁都劝不住他,哼,什么宝贝东西----荷,荷衣,你干什么?”
风姨娘瞪着那清楚明白的起身动作惊叫。
“真的吗?做出来了?成功了?”
眼发光,脸发亮,恍然大悟的柳荷衣整个人都振奋得身轻如燕,灵动如飞,不等风姨娘眼珠子突出眼眶已经起身下了床。
脚一沾地,极度虚弱的身子抵受不住地心引力的召唤,猛地一个摇晃。
与其说是一旁的云娘手疾眼快扶住了她,不如说是她直接倒向云娘比较准确。
“你找死啊!”风姨娘反应过来立即开骂,架着她躺回床上,“要见那臭小子,让他进来不就结了!”
愤怒之时动作当然谈不上十分的温柔小心,逞强起身的柳荷衣几乎是被强按到床上的,一时之间,只有努力堆着悉听风姨娘吩咐的谄媚笑容喘息。
传奇花魁柳荷衣的笑容是老江湖兼相斥同性也难以招架的绝杀利器。
顾不上数落,风姨娘转向外叫道:“飞----”
“姨娘----”身后的云娘悄悄扯了下风落尘的衣袖。
什么事?风姨娘瞪她一眼。
“飞扬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意思?
“男女有别----”
她在说什么?
“这样见面,于礼不合----”
“你吃错药了?!”风姨娘差点摔倒,忍不住开了口。
什么时候妓女也兼职道学先生了?
“荷衣她----她已经是----”云娘脸色红了又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道,“荷衣姑娘烧刚退,还是加件衣服吧。”
衣服----
目光落在云娘转身捧过来的衣服上,风落尘操劳一日一夜不曾合眼、本已憔悴不堪的脸上,猝然失去了最后的血色。
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是与她的脸色差相仿佛的素白之色。
大盛皇朝最普通,最常见,任何平民百姓都可以使用的衣服颜色。
但即便是贵为明王、睿王、南安王的皇族贵胄,也绝绝对对不敢如这件素白锦缎的袍服一般,以同色的丝线在前后绣了八条翻腾的五爪云龙之后还嫌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在衣襟里面绣上第九条。
九现云龙,张扬五爪。
九五。
至尊。
那件包裹着昏倒在她怀里的柳荷衣的男子袍服,放眼整个大盛皇朝,所有人也只能是那唯一的一个。
那个明王、睿王都迟疑一下呼之为“二哥”的男子,那个就算是已经告老致休的一代名医,闻听召唤也要夤夜奔波而至的男子,真实身份,根本不必再加猜测。
那让她做梦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人,就是众所瞩目的皇朝第一名妓柳荷衣,失身的对象吗?
这种对象----
荷衣,她早已经当做亲生女儿疼惜的荷衣,对此又是如何打算的?
柳荷衣在笑。
倚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弯着嘴角,笑出那老江湖兼相斥同性也难以招架的千娇百媚。
“云娘,我饿了。”
轻悠悠的声音轻悠悠地穿透房中瞬间沉闷得无法呼吸的氛围。
“我想吃‘如意居’的蜜汁莲藕,‘快兴楼’的荷叶鸡,‘醉香斋’的醉香千金翅,还有‘一品轩’的一品芙蓉燕窝羹----京城出名的饭庄酒馆以及招牌菜还有哪些?哎呀,看我病的,什么都记不住了----那就这几样先将就吧,其他的等我想起来云娘再去买好了----”
病中的皇朝第一名妓慵慵懒懒的声音较平时略显低沉沙哑,但依然美妙动听如这世间最悠扬的九节洞箫,只是进入目瞪口呆的云娘耳中,一字字一句句却都成了惊涛拍岸的铜板琵琶。
病得什么都记不住了,却这么恰巧点了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酒店的名菜?
她云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勉强还算是身强力壮,这一圈环城跑下来,也至少可以累掉三斤赘肉了。
“荷衣姑娘----”
她----她会多言又是为了谁呀?
“要热的啊,凉了不好吃----”
一口气说多了话的柳荷衣闭了眼睛喘息着追加着要求。
“还不快去!”
看到床上闭着眼睛睫毛颤动的柳荷衣抓住床沿的手指透明得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变成水晶,风落尘咬牙切齿地在旁边道:“他们姐弟之间顾及那么多干什么,咱们这里是妓院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抬高声音叫道,“小兔崽子,荷衣要见你,快给老娘滚进来!”
正对着“枕荷居”的房门打开时,先于那眼睛通红、脸色灰白的少年的身影进来的,是空气中弥漫未散的硝烟味道。
风姨娘盯着与进房的风飞扬擦身而出的云娘那谨慎小心的关门动作骂道:“小王八蛋,什么宝贝东西,连老娘也不给看!十几年白养你了!”
她的养子却充耳不闻她的骂声,只是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缓缓走向那喘息过后,笑意较方才稍敛,眼睛却远比方才更亮的女郎。
既然柳荷衣没有要求她回避,风姨娘便占据了床边的位置不肯移动。让他们姐弟见面是可以,现在的情形下,让他们少年男女单独共处,还是算了吧。
云娘那隐晦表达的顾忌,她也并不是真的没当一回事。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妓院老鸨而已。
而且,她好奇。
什么样的东西,让她那越长大越别扭的养子不肯医治身上的伤痛,也要第一时间亲手交给柳荷衣?
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让名动公卿、见惯珍宝的皇朝第一名妓,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激动惊喜?
连接盒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连累她鼎鼎大名的风姨娘都被柳荷衣那小心翼翼拆盒子的样子搞得屏住了呼吸。
黄杨木的盒子还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精致的雕刻,还保留着本色的木纹,只是打磨得不见半根毛刺,细致光滑一如盒子中铺垫的丝绸。
水绿色的丝绸间,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镶着未上漆的黄杨木边,空空白白的看不出什么出奇的地方。
风姨娘正疑惑间,柳荷衣已经惊咦了一声,颤抖着纤细的指尖拂过那比水晶更加晶莹的平面,平面下,赫然也闪动着柳荷衣细致纤长的手的影象。
夕阳透过窗棂照上去,忽地反射出让人眼花的光芒。
“飞扬----”
惊喜地抬起头,伸长脖子的风姨娘却拦住了她看向风飞扬的目光。
对着那满脸的好奇之色,柳荷衣轻轻笑着,将那水晶般的东西捧到了她眼前。
一毫一发,一丝一纹,清晰明白得让风姨娘数得清眼前那忽然出现的瞠目结舌的白痴女人脂粉下掩藏的鱼尾纹。
“这,这是----”
“镜子。”
能照见形象的器具,在她容身的不同的时空,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不同的只是制作的材料。
她手中的这一面,是另一个世界最普通最常见的,比这个时空打磨得最精心最细致的铜镜都更清晰更明白的——
“玻璃镜子。”
“什----什么----”
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最熟悉的面孔上每一丝的神情变化,纤毫毕现到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顺口而出的语句,与其说是个问题,不如说是全然心不在焉时下意识的呢喃,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柳荷衣的回答却是两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音节。
“玻璃。”
“玻——璃?”风姨娘诧异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另一个世界最普通最常见的物品之一。一种硬而脆的透明固体,以石英石、石灰石、纯碱混合,高温熔化、冷却即成。
“飞扬你个小坏蛋!”柳荷衣却已经无心理会她的疑问,只是对着床前的少年笑骂,“连镜子都做好了才拿给我!说,玻璃什么时候做出来的?为什么不通知我?你想一个人独占功劳吗?”
“荷衣----”
“叫姐姐!”顺手抓起手边的黄杨木盒子,犹豫一下改扯过身下的一个软垫砸了过去。
距离虽近,但软绵绵的垫子被病得手无四两力的柳荷衣软绵绵地抛出去的速度,只要想闪,是个人都能够闪开。
风飞扬却只是眼看着软垫在自己头上砸了一下向地上掉落,才伸出左手将软垫抓住。
精致整洁的月白缎子软垫从他头上沾下一层灰之后,又被抓出了五个黑黑的指头印。
“说话啊!”
“说----什么?”
一个垫子就打傻了不成?
那换个方式好了。
“飞扬小弟弟乖!”柳荷衣刻意温柔的声音腻得滴出蜜来,“好好跟姐姐说----”
“说----说什么----”风飞扬几乎不见昔日稚气的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
“玻璃。”
柳荷衣笑嘻嘻地眼睛弯成少见的月牙,“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初----初----初----”
滴血般的涨红脸庞,却在断断续续的三个“初”字之间,尽褪成最初不见一丝血色的惨白。
牙齿格格地碰撞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近在咫尺,精于音律的女郎灵敏的耳朵精确地捕捉到了根本不情愿进入她耳中的声音。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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