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朵花

作者: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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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席小箬见到黎刻就想到黎老娘怎么把她赶出门,对他也耍起脾气,冷待他,不理他。
      黎刻只好安慰自己她受了伤,她听不到,她一定很恐慌,尽量温柔的安抚。
      席小箬不理他。
      这让他暴躁。
      给伤处换药,席小箬仍旧去找定远侯。
      看着定远侯轻车熟路的扳着席小箬的脸,驾轻就熟的给她上药、包扎,在她吃痛有了躲闪的意图的时候,在她真正躲闪之前按住她的头,黎刻的心像是被利爪撕碎一样。

      他不知道需要多少次的磨合才能做到这样一个表情就能让定远侯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动作。
      他不知道定远侯这样亲昵的给她换了多少次药。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和定远侯一起回老家。
      他不知道那对玉牌到底代表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席小箬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以至于她当着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娴熟的亲亲我我。

      他就站在定远侯身后,一拳打向定远侯后脑,去势凶猛。
      定远侯察觉,一瞬间想往右侧闪开,但是眼前是全然无知的席小箬,他身体前倾,压倒席小箬,那一拳从他头上擦过去。黎刻一拳打空,收势张开手,擒定远侯的脖子。定远侯侧身闪开,腰上一拧翻过身来,一手抓住黎刻如爪的手,一拳击在他腹部。
      黎刻吃痛,弓起身子。
      在定远侯面前,原来他从来都只是个不堪一击的愣头青。

      席小箬一惊,忙跑过去查看黎刻伤到没有。
      定远侯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席小箬的手挽着黎刻的胳膊,一脸的紧张关切,黎刻心中的压抑一松,随即对于自己对恩师出手这件事十分后悔,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定远侯似乎也不多期待他的解释,拂袖而去:“不准再有下一次。”
      在定远侯的气势之前,他什么也不是,他只庆幸,席小箬听不见。
      席小箬轻轻的揉着黎刻的肚子,问道:“疼吗?”
      她听不到,只能凭借感觉,但对于自己有没有说出声,说的声音多大,说的准不准,她只能靠猜,无法确定。
      黎刻笑了笑,摇了摇头。

      席阿娘是过来人,跟席阿爹道:“我瞧着他俩感情还不错的样子,你看,黎刻这飞醋吃的。”
      席阿爹不以为然:“只要箬丫头还是他的妻子,只要他是个男人,他就忍不了这个。”他惆怅,“倒是定远侯,对箬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人知道定远侯是什么心思,没人敢问,也没人问得出,定远侯只是在院子里看月亮,那一晚看了整整一个晚上。
      顾绮玉起夜,看见定远侯坐在院子里对着月亮一动不动,走过去:“不准你打席小箬的主意!”
      定远侯没听见一样理也不理。
      “你听到没有!”顾绮玉嗔怒道。
      “只要有你在,我娶不了任何人,不是吗。”定远侯平静道。

      时逢秋收。
      席家黎家都有耕地,黎家有看顾老宅的人管收,席家雇了短工来帮手。
      席阿爹一介书生,从来不会自己动手。
      定远侯独自一人站在席家的田地里,看着短工割麦子。
      秋天的风硬朗。
      强劲的风吹过,吹起碎发,吹翻衣摆。
      与世无争的惬意。

      一行人打算回京。
      席阿娘给席小箬揣了一包新鲜的桃。对黎刻道:“再有这种误会我可不饶你。”对定远侯,她忍了再忍,终于忍住了。
      马车坐得下三个人,坐不下四个。
      就算定远侯再不愿意骑慢腾腾的马,有黎刻在,也不能再坐马车。

      黎老娘见到席小箬之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为着之前斩钉截铁的指责心里尴尬,但当看到她的时候,什么都忘了,摸着她的头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不就跑回娘家几天,怎么就受伤了?”
      木鹊以为终于撵走了家里的女主人,谁承想一转眼,人家回来了,黎老娘又是这样的态度,心里咯噔一下,使劲往后缩,生怕黎老娘想起来当初是自己挑唆的。
      黎老娘不敢问席小箬,等喜燕把她扶回房,拉着儿子问怎么回事。
      黎老娘一听是定远侯推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冷下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我说儿子,侯爷干嘛推她?别我一说你就不乐意,你也好好想想,我看着,总觉得那个什么侯——”
      “娘!”黎刻打断道,“小箬与恩师清清白白,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好好的姑娘让人摔坏了,黎老娘本来就嫌弃定远侯,此刻更加不满,唠叨道:“你那个恩师把儿媳妇摔坏了就这么完了?不给治?不给赔?白摔了?”
      黎刻莫名的烦躁,忍耐着对黎老娘道:“娘,你别管了。”
      黎老娘一肚子闷气:那是我儿媳妇,我还不能问了!

      黎刻回房,席小箬正对着镜子摸脑袋,他跨进门忙道:“别碰了伤口。”随即想到她听不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
      席小箬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黎刻,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靠感觉吐出一个字:“痒。”
      “痒就是伤口在愈合了。”黎刻解释。她又听不到,哀求的看着他,想让他放手。黎刻对着她摇头,指着她的伤口,再次摇头。
      他想,若是席小箬知书识字,现在给她写字她就会懂了,可惜。

      定远侯请到了国师寸芒。
      黎刻带着席小箬来到国师府。
      寸芒长袍宽袖,天人之姿,气度风华不染俗世。
      席小箬看着寸芒,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寸芒人却温柔,看过席小箬的面向,又看了手相,让她写下生辰八字。
      席小箬突然想起来,他很想那个说自己有血光之灾的神棍!
      就是长相不一样。
      那个神棍气派和国师十足十的神似,可是样子却是平淡无奇。
      寸芒温柔的看着她,卜卦细算,半刻之后,好看的眉头一紧,纳闷的发出一声感叹。
      黎刻不由紧张,想要询问。
      “怎样?”定远侯问道。
      寸芒看了眼黎刻,若有所思的将目光转向定远侯,淡淡的微笑:“实在有趣。”
      寸芒重新将视线投在黎刻身上,温文尔雅道:“你是她的夫君?”见黎刻点头,温柔一如既往,“休了她吧。”
      黎刻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勃然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席小箬听不到,但是看黎刻和定远侯都变了脸色,黎刻更是站起身一脸怒气,知道他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寸芒也不强求,随口笑道:“既然你不愿意,就当我不曾说过好了。”说着,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飘向了定远侯。
      黎刻突然不可抑止的想到什么。
      定远侯感觉出寸芒意图不善,张口道:“黎夫人是否有不妥。”
      “不妥?”寸芒笑道,“要我说来,她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妥。”
      “细说。”定远侯道。
      寸芒似乎觉得好笑。他道:“天机不可泄露。”

      席小箬听到窃窃私语。
      ——快看他又在虚张声势了。
      ——呸,寸芒从来都不会虚张声势,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会应验的好不好。
      席小箬看向国师。
      寸芒也看着她,带着春风般的笑容。
      寸芒慢悠悠的笑,并没有开口,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的传入她耳中:“我可以让你重新听到声音,不过,只限于你和我。”
      许久不曾听到人声,席小箬愣了愣,她知道这是国师的声音,虽然她没听过,但她就是知道,说不清道不明。
      “当然,我是有偿救治。”寸芒一派自若的饮着茶。
      席小箬看了看黎刻和定远侯,他们似乎听不到寸芒说过话,黎刻还在为方才寸芒的话和举动伤神,定远侯察觉到席小箬的视线,投来目光。
      她再次看向寸芒,她想问他想要的是什么。
      寸芒似乎知道她所想,声音再次传来:“你放心,我所要的很简单,不过是要你随时随刻,遵从你内心真正的感受。”
      席小箬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如此简单,就能换回正常的声音,那她不答应才是傻瓜。
      她点头。
      寸芒挥毫泼墨画了一张符,交到她手里的那一刻,她听到寸芒真正开口出声的声音:“符在,声在。”
      她试着“啊”了一声,果然听得到了,欢喜的将符收在怀中。
      黎刻惊喜,忙对她说话,席小箬仍旧回以一脸茫然。
      寸芒轻声笑了出来:“从此,尊夫人能听到我和她自己的声音。”
      黎刻愕然:“为何不治好她?”
      “她,并非是病。”寸芒淡淡道。

      ——哼,说的多高深,其实就是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嘛,当谁不知道一样。

      席小箬呆了,她还是听得到花花草草的声音。她迟疑了,她想,如果是如此神奇的国师,肯定不会认为自己是疯子吧,把这件事告诉给他,他会有办法的吧?
      她开口想说。
      她听到她面前的茶杯在尖叫——不要告诉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痛苦的捂住耳朵:好尖……
      她几乎哭出来:现在连茶杯的声音她都听得到了。
      看到席小箬痛苦的样子,黎刻将她搂在怀中,质问寸芒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摇晃席小箬,想告诉她如果这么痛苦,那把那张符扔掉。
      寸芒看着定远侯担忧的神情,含笑慢条斯理道:“无论何时何地,定远侯对女人永远可有可无,我还当侯爷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原来侯爷也是会为一个女人露出如此担忧的神情,看来并非侯爷寡情,而是之前的那些女人激不起侯爷的兴趣。”
      定远侯凌厉的看向寸芒,寸芒只是云淡风轻的笑,毫无自觉。
      黎刻什么都没有说,片刻之后揽着席小箬请辞。
      “慢走。”寸芒笑道,“看来侯爷也要离开了,难得铮铮铁骨的定远侯也会求人,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呐。”
      定远侯皱眉,他是也想告辞了,可是他总觉得寸芒的话有意无意的针对他,他冷冷道:“那就让你再多享受片刻。”
      寸芒却像是早知道他会如此一样,毫不惊讶:“既然如此,正巧我今日有兴致,不如请定远侯听我弹奏一曲。”

      黎刻扶着席小箬回家。
      他心情很差。
      国师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所指,他不傻,他听得出国师暗指什么。
      席小箬很痛苦,她原本只能听到花草树石的声音,现在每一根木头,每一片瓦片,甚至花盆锄头的声音她都听得到。
      嘈杂的、凌乱的、从不停歇的。
      由始至终折磨她从早到晚不得安歇的声音。
      回到房间,桌上的茶壶说——就是她,她回来了,跟她男人的上司偷情的那个。
      茶杯争相附和。
      席小箬冲上去将茶杯茶壶砸的粉碎。
      茶杯茶壶不再说话。
      桌子在叹息——你杀了它们……
      椅子在抗议——杀人凶手!
      席小箬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痛苦而疲惫。
      她在后悔,她应该向那个似乎很神奇的国师求助,就算什么都听不到,也比耳中无时无刻不得安宁强得多,而且她现在听到的更多更杂更吵。
      她从怀里摸出符咒丢开。
      如果非要她听这些声音,她宁可听到的少一点。
      符咒静静的趴在地上——关我屁事啊!

      黎刻站在一旁,他不能理解席小箬的举动。
      符咒说——快把我捡起来假装你正常啊,你男人要把你当疯婆子了。
      床说——能听到我们说话,不是疯子还是正常人吗?
      “闭嘴!”席小箬喝道。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席小箬仍旧抱着头,蹲在地上。
      符咒说——那个……我知道我们很吵,你很烦,但是你能把我先捡起来不,风要把我吹走了。
      ——我们虽然做不到不说话,但是你睡觉的时候我们就不说了好不好,快把我捡起来啊,真的要被刮走了啊啊啊!
      黎刻捡起符咒,拉起席小箬,把符咒放在她手里。她不识字,她听不到,他没法子跟她沟通,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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