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

　　翟蒙进来时，燕舞寒单手托腮正在沉思，桌上才点了龙涎香，烟雾从熏炉中袅袅升起，慢慢散开。燕舞寒穿了件白色缎袄，上面淡淡绣了几朵紫色兰花，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氤氲朦胧，本来就人美如玉，此时更是平添了几份娇慵。见翟蒙进来，燕舞寒微微笑道：“已经好了么？”翟蒙略略说了身世，谢道：“还是多亏了燕姑娘，现在不但都想了起来，头也不疼了。”燕舞寒道：“你会头疼也是因为经脉不通所致，现在淤血散开，自然恢复正常。既然你已好了，也该履行你的诺言。”翟蒙笑道：“为你办件事啊，就请明说吧。”燕舞寒微微颔首道：“我要你陪我去江南走一趟，去查清楚一件事。”翟蒙道：“这不难，可为何偏要我去，我是个男子，却又不会功夫，带着我只怕很麻烦。”燕舞寒道：“正是因为你是男子，抛头露面的事才方便，庄里的人我都不太放心，飘然也要留下看庄。再者，带着你自有用处。至于武功，昨日针灸时就已经给你打通了任督二脉，对于练武是事半功倍，你本来天资不差，我再教你一些吐纳方法和基本招数，防身是绰绰有余。这样如何，你可答应么？”翟蒙想想离预定回家的期限还早，去江南一趟权当游山玩水，还可学了武功，于是答应道：“这样一来自然要去，原本也是先答应了你的。”燕舞寒仍淡淡的道：“那好，三日后出门，事关机密，你那小跟班儿，却不能跟咱们一起走！”翟蒙心中暗暗叫苦，萧萧是一定要跟着的，这次不知该怎么劝她才好。

　　果然翟蒙回房一说，萧萧就不依，“就算翟大哥起先答应了，那带着萧萧也没什么不妥啊。是嫌我太烦了么？”翟蒙忙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次是我要还人家的人情，她不让带着你，我也没什么办法。况且你也该回你师父那里去看看了，省的他老人家担心。”萧萧道：“若真是这样，萧萧也无话可说。只是，以后咱们还能再见面么，翟大哥可会忘了我么？”翟蒙笑道：“真是傻丫头，除非翟大哥又让石头把脑袋给撞坏了，不然怎会忘了你？”萧萧凄然道：“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呢？”翟蒙掏出随身的那块玉配道：“这是我从小带的，从未离身，就给你吧，见了它也就象见我一样了。”萧萧接过，握在手里，上面还有翟蒙的体温，心里虽然苦，面上却也露出了笑容。

　　萧萧又问道：“翟大哥可有喜欢吃的菜么？”翟蒙挠头想想道：“这可不好说，什么都喜欢吃，你一路跟着我，可看见我挑剔过么？”萧萧道：“总有一两样最爱吃的吧？”翟蒙笑道：“南城入味斋的水煮肉片也还吃得，你问这做什么？”萧萧一乐，“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还有几天就要跟你分开了，翟大哥今天就陪我说说话成么？”翟蒙道：“当然行了，就是怕说得多了得罪人，惹你不开心。”萧萧道：“我又何时真的生过你的气。翟大哥老实答我一句话，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觉的累？”翟蒙忙道：“这是从何说起，跟你在一起都是很开心的，若非是燕舞寒不让你跟着，我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分开，你别多心。”萧萧淡淡笑道：“许是我多想了。可我老是缠着你，你早该烦了，何况你知道我喜欢你，却又不忍心拒绝，这种滋味只怕也不好受，分开未尝不是件好事。”翟蒙想劝，却又不知该劝些什么。萧萧又道：“以前在忘忧岛的时候，不知道情究竟为何物，每日都很快乐，现在虽然快乐的时候少了，心里却也很满足。人生苦短，我是不想错过任何美好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试一下，若是不成，终究也已经争取过了，不会再有遗憾。翟大哥你明白么？”翟蒙点点头，半晌又道：“那以后你有何打算？”萧萧道：“我会去找师父。这次出来，我虽然只是跟着，没什么任务，不过也应该尽我所能为师父分忧。我们同门自有联络讯号，会很快找到他们的。”翟蒙道：“说不准咱们能碰上也不一定，到时候见面定然有意思的紧。”萧萧一笑，不再说话，手里紧紧攥着玉配，心中想道：真的能再见到么，但愿那时的翟大哥只有快乐，再没烦恼。

　　过了两日，明天就是出发南下的日子。晚上，飘然请翟蒙去山庄大厅用饭，说是饯行。翟蒙去了，只见燕舞寒独自坐着，桌上菜差不多都上齐了，于是问道：“怎么不见萧萧？”飘然笑道：“萧萧在厨房忙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做的什么，这么费事。”只听的门外萧萧道：“费不费事，尝尝看就知道了！”说着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菜过来。飘然忙去接过，放下一看，却是一盆水煮肉片。红色浓汤，香味扑鼻。翟蒙惊喜道：“你怎么会做这菜！”萧萧笑道：“却也是巧，岛上有位四川人去，做了一回，我吃着好吃就跟着学会了，不过没有四川的辣椒，材料也是用现成的，大伙就将就吃吃。好在外面天寒地冻，吃点麻辣的倒也对景。”燕舞寒笑道：“我们这里虽有厨师却单不会做川菜，你有空倒教教他们。”翟蒙等不及先尝了一口，道：“虽赶不上入味斋的，也算很好了。”飘然嗔道：“翟公子的嘴可真刁，依我看这就最好，萧萧姑娘能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吗？我以后也做来吃。”萧萧笑道：“却也不难，你把新鲜上好的里脊，且不可带一丝肥肉，切成铜钱厚薄规整匀称的片，不可连筋带丝，然后放盐、粉面，以手抓匀，腌一会儿入味。白菜只要不是老帮子就成，洗净了后在油锅里煸炒，出锅前且只放盐，装广口深碗。锅底放少许油，将姜丝、拍了的蒜瓣、豆酱入锅煸炒，待香味既出，姜丝上了色，就加入调了少许粉面的凉水，这就是煮肉的汤了。待锅开了，烧出味，调盐适口，将先前腌的肉抓散，倒入锅里，以旺火煮开，却要控制好火候，时间长了肉老，而时间太短，则肉不能熟。旺火急催，待冒起满锅白泡，肉片一两个翻身，连锅端走，倒进盛有白菜的大碗，撒些粗花椒面、辣椒面，以滚油浇之，也就成了。”飘然听了苦笑道：“这菜看来简单，做起来还要这许多的规矩。我哪记得住。”燕舞寒也笑道：“你说了一大通，菜都快凉了，快坐下吃吧。”萧萧谢了座，见翟蒙也不说话，闷头吃的香，心中自也高兴。待了会子，翟蒙才道：“你们继续说你们的，我吃我的，倒得实惠！”众人皆笑。

　　到了出发的日子，萧萧等人别了飘然自下山去。三人慢慢沿着山路下行。此时雪虽已化，山中雾气仍是很大，燕舞寒带了面纱，更别有一番朦胧神秘之感。翟蒙道：“咱们还是往幽州去么？”燕舞寒皱皱眉头，“幽州之名早已不用，定是那纪薇又秉承什么上古之风闹的，现下那里即是河北。咱们却不走那边，往东走水路快，可以一路南下，不必耽搁时日。”翟蒙看看萧萧，心中也不忍分离，却又不说。萧萧知道，下山后就要分了两个方向，忍住悲苦道：“我往河北去找寻师父，下了山就得分开了。” 原想挤出个笑容，未料嘴角一哆嗦，眼泪倒先流了下来，忙咬住嘴唇，低下头，背过身去，悄悄擦了，仍旧微笑道：“你们坐船说不定还能经过忘忧岛，翟大哥以后得空的时候可要去岛上找我。”翟蒙忙道：“这是自然，你也要多多保重，一个姑娘家莫要在外胡乱逞强，凡事小心些。”萧萧眼睛又是一红，看着翟蒙道：“萧萧不在，翟大哥也要多保重……”燕舞寒道：“若象你们这般道别，只怕再分不开。前边即是岔路，有话就快点说完吧。”二人却又再说不出话来。燕舞寒只得拉了翟蒙往东去了。萧萧看的酸涩，不住在后边挥手，两人转了几转消失不见了，萧萧独自往河北城中去寻纪薇等人。

　　燕舞寒与翟蒙到驿站牵了马，两人并辔东行。良久，翟蒙不发一言，似有心事。燕舞寒轻道：“在想萧萧么？”翟蒙怔了怔，缓缓说道：“她一人独行，我的确不放心，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她师父。”燕舞寒微笑，“穆天涯教出来的徒弟，武功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翟蒙笑道：“她功夫不好，在忘忧岛就见识过了，连纪薇也打不过。穆前辈教的东西，她也懒怠学，不过厨艺还好，在忘忧岛的时候……”一抬眼却见燕舞寒的眼里满是笑意，不解道：“我说的好笑么？”燕舞寒道：“你们定是在忘忧岛上过的很快活，现下离开她陪我去江南，只怕心里不好受吧？”翟蒙道叹道：“这可都是你害的，都不知道萧萧眼下该如何伤心呢。不过有你这么标致的姑娘相陪，还能去江南游山玩水，也不虚此行了！”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也感到一丝落寞。燕舞寒扯扯马缰，“还从没人当着我的面说过我美貌。我也从未觉得自己美，只是旁人看我时都是呆呆的，所以我索性出门就蒙上面纱，也省了好多麻烦。”翟蒙道：“我第一次见你简直惊为天人，可惜你象座冰山，我怕冷，可不敢招惹，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结果你却到厨房偷酒！”燕舞寒打断道：“那是我家的酒，做什么叫偷！”翟蒙接着道：“南宫灏对你印象似乎颇好，也没赞过你么？”燕舞寒道：“人家是谦谦君子，哪里象你这般油嘴滑舌！”翟蒙笑道：“我瞧你倒更爱听这油嘴滑舌呢！”燕舞寒呸了一声，想想又道：“南宫灏对我很好，只是他永远都是世家公子的模样，说话办事很有分寸，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我在他面前不自觉的就端实了架子，惟恐被他笑了去，弄的自己浑身上下不舒服，倒真是不如跟你说话轻松自在。”翟蒙道：“真想不到完美之人也有烦恼，一个怕人笑，一个因情扰，还是做个普通人，乐得自在又逍遥！”说的燕舞寒直笑，“我哪里是什么完美之人了，看一个人难道就只看皮相么！”

　　寒冬季节，没有船愿意出海，翟蒙跑遍码头，也没过路船只可以搭载。燕舞寒从腰间取出一个锦囊，对翟蒙道：“里面的东西足够买条大船了，再去雇几个伙计，咱们自己开船。”翟蒙倒出一看，竟是十来颗硕大浑圆的珍珠。船主见了珍珠，眼睛都瞧直了，不但卖了船，连伙计也无偿借给他使。翟蒙又去预备了米粮淡水等物，幸喜此船亦经常出海，一些必备之物也一应俱全，倒省了好多工夫。天气虽然寒冷，却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正可起锚开航。燕舞寒自寻了干净房间住下，翟蒙站在甲板上暗笑自己跟海有缘，来回都是坐船，只不知道这回又能碰上什么稀罕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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