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

　　“快！然然，我差不多要到收费站了，过了收费站怎么走？”

　　才接起电话，赵可就被欧萌急促而略显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最近实在是累得够呛，连她自己都感觉神经快崩断弦了，一点微弱的刺激都让平时一向冷静的大脑产生强烈的放大反应。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听筒稍稍远离自己的耳朵，她这时候虽然很想见到自己这个虽然有点咋呼但亲密无间的朋友，但不自觉得还是簇了眉头。

　　“过了站你就看得见一个大石碑，右转直走，遇到红灯就左转，转2个红灯又直走，然后问问路人客运站在哪里，哎你急什么你能找到客运站就不错了，园丁小区就在客运站背面，转过去就是了。”
　　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下，腾出右手来揉揉太阳穴继续说，
　　“我马上就回去了，家里白蜡烛快没了，我出来买点儿，顺便买点纸杯什么的，最近客人多用得快。你要先到就在门口等我我带你进去，要是又迷路了...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就在先站在门口等你。”

　　欧萌迷路的本领赵可是见识过的，虽然自己方向感没有强到能用自己的感官判断出东南西北，也绝不可能在家门口的小区里迷路。电话那头的欧萌似乎也很是习惯她们之间毫不留情的讽刺打击，社会上浮沉那么些年，她们彼此都有一股难得的默契与骄傲，还有这么个人可以毫无顾忌。
　　“行行，你看我这次走对给你看，让你再打击我...我到了给你打电话啊，拜~”

　　听着电话里欧萌上扬的尾音，赵可忽然觉得很放松，一种被宠溺，被理解的幸福，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到这步已经不会再有那种幸福感了，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的小小时刻让她恍然了悟，果真人会被蜜罐子泡坏啊，原来幸福一直被欧萌塞在自己手里，却不自知地到处寻找。

　　赵可定了定神，抬起手表，五点了，得赶快回去了。她提起袋子，挂上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步履均匀地走在石板路上，她觉得此刻简直太美好了，奶奶走得安详毫无痛苦，爸爸也还算身体健康，还有一堆在背后支持自己的朋友，太多值得期待的事，都让她算不过来了。

　　这个时候的老街人已经不多了，不用人挤人赵可的心情自然也越来越轻松，随即放开了自己的眼睛去打量路人，没过多久赵可忽然蹙起了眉，呼吸都慢下来了，又更仔细地看去，那个人似乎也正要看这边，然后他的脸抬了起来。
　　赵可其实还没完全分辨清那个人的五官，她整个人就已经猛地蹲下去了，正准备伸出手系鞋带，才发现自己今天穿的是套鞋。

　　反应真快啊，赵可自嘲地想，她也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得好像皮肤的热感受器受到热源的刺激会不经大脑直接引起肌肉收缩一样。赵可很反感自己身体这个自作主张的行为，可是实际上她的大脑刚刚也几乎是一片空白，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后神经回路才被理通，并且及时的后悔。
　　不就是个老朋友，至于么，赵可站起身继续往家走，脑子里念叨着，她没有允许自己想其他的事情，只是觉得这个照面打得太突然且不是时候，要见面也应该是个更正式的场合吧，她自顾自地想。

　　男人的眼睛离开照相机的目镜，把相机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出现在LCD屏里的老街，不是很满意地放下。
　　这个当初花了几万买下的贵族机，本是看中它在短焦和标焦段几乎无可匹敌的表现力，德国人的手工镜头的确无话可说，出来那画质和色彩也是细腻得难以挑剔，但是东西太过于追求完美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比如双光学系统下的对焦，除了绝对精准的那个对焦点之外就是或多或少的脱焦，而这种脱焦也很光荣的成为了不少人追求的“胶片感”，想起这种失误带来的胶片感，男人不自主的想到了跟了自己快十年的X700，刚好和手上这台也差不多重，照出来的相片不放大来看也没明显的差距，哦不，少了德味，他不明意味地笑起来。

　　老街还是一如既往啊，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几乎和十多年前没什么两样，它就像是躲在了时间找不到的缝隙里，这么安然的趟过了百来年的岁月，只有人被时间傻傻地推着往前走，走到生命的尽头。

　　男人再次看了一眼手里做工无比精致的M9，一时间对这种变与不变的冲撞显得有些不适应。他是变了，成熟世故了，开始追求生活质量和档次而非像年轻时那样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刺激，当然也要花费巨大的心血和力气。现在他跟大部分同龄人想的一样，钱是最有用却最次要的东西，如果能用它代替下多余的气力，那绝对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去做的，特别是当它还能带来一些附加东西的时候，比如虚荣心。

　　他不是文人也早已不是艺术青年，不会因为故地重游就对逝去的过往多愁善感，能在行程中安排出这样一个插曲，也是念在十多年前在这里拍出过好作品，于是对这个百年小镇有独特的好感，其他的也无暇顾及。
　　男人抬起头看看疲软的太阳，也无心再照下去，转身往宾馆的方向走去。

　　赵可在小区门口接到了欧萌，后者下了车一路嚷嚷着从来没独自开过那么久的高速，还有一大段山路颠簸得她现在还想吐，然后一边自然地把赵可手里的塑料袋分一半过去，一边询问她近况，两个人几乎有一个月没见了，欧萌去新疆玩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就听说赵可的奶奶去世了，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才赶来与赵可汇合。

　　快走到一个门口摆满花圈的库房前，赵可朝眼前的灵堂努努嘴，“呐，在这里设了个灵堂，这个小区是建给以前民中的老教师的，前些年还好，一过年热闹得很，这些年老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走，这里本来是个车库，也早就默认作灵堂了，我每次回来这里都搭着白布，怕是院子里的老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赵可说到这里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爷爷十多年前就走了，奶奶这次得突然，听说是吃完晚饭躺在沙发上就过去了，虽然对老人来说走得那么安详平和是最幸福的事，可是对亲人来说毕竟也是一种损失。

　　她本来让欧萌去屋子里坐着，可是欧萌坚持要陪她跪着给来烧香的亲朋回礼。赵可没有坚持，却也知道这是欧萌安慰自己的方式，不是用谁都会说的关心和遗憾，而是真实地陪着自己，陪她一起感受这份悲伤与辛苦，来自身与心的双重陪伴，欧萌总是这样，或者说她们彼此一直都这样，相互搀扶了二十几年。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她们中间轮番休息过两次，然后又一起跪到结束。站起来后欧萌转身等赵可点完蜡烛，两人才一起回屋。赵可奶奶的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于是来往看望的亲朋也多，白天人一波波地来只觉得招呼不过来又辛苦，晚上人都走了却只剩下辛苦和难言的孤独。

　　这个镇子地处海拔高，即使是盛夏，白天的温度也不会超过三十度，到了晚上更是温差大，十几度都有可能。赵可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与欧盟脱了鞋坐在沙发上盖着被子聊天。赵可看着欧萌疲惫的双眼，犹豫着要不要把白天的遭遇告诉她。

　　其实她心里是不想把这当一回事的，她明白生活的出其不意，也逐渐接受了生活在给你个意外之后继续波澜不惊，她觉得白天遇上那人，虽然他没看见自己，但是自己的行为也确实没必要，大不了尴尬着打声招呼。可是赵可似乎也能解释那种身体的第一反应，可能连她的身体也不想再去改变现状，虽然即使重逢也不代表就一定会让生活就此改变，但那种不必要的照面，哪怕是只是会引起心情一点点的波动，她都不想去碰。

　　思来想去，她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听完赵可不温不火地描述后，欧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入口的一口水喷了出来，随即笑得一副你也有今天的样子，东倒西歪地样子赵可看了直想掐她，
　　“那我问你，如果再来一次，你再遇上他了，你还躲吗?”

　　赵可一巴掌拍到她腿上，但是脑子里也飞快的转着，想象着那种场景，然后摇摇头，

　　“躲什么，不可能有下次了，估计他这次来也是有事，再说这种小地方也呆不久。我不会给自己机会去想象将来会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改变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了，如果有如果，我也只是希望生活可以一如这样，有你有小瓜皮，还有爸爸就够了。”

　　欧萌看着她有些黯淡但坚定无比的神色，沉吟了半天，才又说，

　　“我知道，只是毕竟当初...好吧，我不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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