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我随着拓跋昊方初初坐定，九队舞姬便穿着雪白的曲裾舞裙冉冉而入，行如杨柳拂风，片刻便将舞池点缀一新。这些少女各个纤腰广袖，翘袖折腰，极尽婉媚，宛若朵朵雪白的莲花荡漾在众人面前。只听鼓点一敲，乐声顿响。另有碧衣歌女一列在众舞姬正中，载歌载舞，宛若莲芯。歌声婉转迷离，为首一少女，粉面樱唇，长相歌喉都尤其出众，如波的眼神随着歌声时时闪动，宛如横波。
　　我侧耳听来，所唱之曲正是南虞宫中曲《安世房中曲》，因其靡丽非常，又多为少女演唱，常被人视为靡靡的亡国之音。父皇生前尤爱此曲，常在夜间宴会群臣，听曲吟诗作乐，而据传我的母妃当年尤善演奏此曲。
　　曲声阵阵，歌姬芙蓉如面，柳如腰，看得在场宗室子弟无不心旌神荡。拓跋昀更是从头到尾连眼都未眨一下，整个人似乎呆住了，一副急色模样。
　　“哈哈，四哥，为首这女子歌唱得真好，模样也俊俏，就是不知和六哥府里那几个南虞歌姬比起来如何？”拓跋炅此时已经喝了不少酒，颇有些醉醺醺。
　　拓跋昊似是顺手一般的搂过我，指着场中仍笑颜如花的少女轻笑道：“这女子叫曲韵儿，本也是南虞人，九弟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呵呵，”拓跋炅打了个酒嗝，笑嘻嘻道，“如此，多谢四哥！”
　　我看了看场中的女子，歌姬乐人如物，可以随意相赠，这本就是我自幼司空见惯的。今日场中的女子，依照拓跋昊的用意，恐怕都是要赠与在场的宗室子弟。这曲韵儿在南虞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本出身楚馆，是丞相徐渭陵的宠姬，不想徐渭陵被杀，东洛沦落后她竟沦落到北巽宫廷之中。
　　“兄弟之间，何须客套？”拓跋昊笑了笑，突然皱眉吩咐华源儿道，“左数第二个乐工短箫吹短了一拍，让行首把他换了。”旋即捏了捏我的肩膀，笑道，“据传爱妃之母生前是演奏此曲的名家，爱妃可否为朕演奏一曲啊？”
　　“臣妾不及母妃多矣，今日宫中琴师已是国手，臣妾不愿出丑。”我对他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他果然是乐中高手，怕那日我吹奏的那曲寒鸦戏水，已经泄露了所有秘密，可他却未拆穿我或乌头，不知是作何打算。
　　“如此，爱妃就陪朕听曲观舞便是。”拓跋昊举杯喝下一口酒，竟未再为难于我，只是单手搂着我微笑听曲看舞。
　　拓跋晟饮了几口酒，便借故离开。姑姑有恙在身，他身为人子，不便过于饮酒作乐，是以众人也未觉得扫兴。
　　“臣妾来迟，请至尊降罪。”
　　歌舞正酣，乌头一身鹤氅，头戴珠翠，丽影翩翩，到得拓跋昊面前，语声圆润，雨打芭蕉一般。
　　我微惊，拓跋昊原也宣召了她？
　　“哦？既是知罪，夫人可想好如何自罚？”拓跋昊语带微嘲，把玩着手中金杯，问她道。
　　乌头双目微转，看了看场中的乐舞，柔柔笑道：“臣妾这身穿着倒也合了这曲子，不如臣妾就舞一段，算是自罚，至尊看如何？”
　　拓跋昊端起酒杯，双目微眯，冲乌头笑着点了点头。
　　乌头起身解开鹤氅递给随行侍女，自己只着里面的深红色曲裾，入得场中，翩跹起舞，绕身若环，柔弱无骨。裙似飞燕，裙袖缭绕间整个人犹如一朵红莲盛开在舞池之中。
　　正欣赏间，拓跋昊搂着我的手忽地捏紧，我皱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的目光所在，竟是襄亲王拓跋杲。
　　拓跋杲却恍然未觉拓跋昊的凝视，只全神贯注看着场中舞着的乌头，如电的双目似乎全是恍惚，却无了往日的犀利，就连眉宇间的长痕在篝火影照之下都多了几许柔和。
　　一段曲目了结，乌头下场，两颊微酥，含笑问拓跋昊道：“如此，至尊可还满意？”
　　拓跋昊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笑答乌头：“夫人倾国之姿，朕如何能不满意？到朕身边坐下吧，，莫要累坏了。”
　　乌头芙面含笑，谢恩后，在拓跋昊身侧坐定。拓跋昊松开我，转握住乌头的素手，却看向拓跋杲，似乎带着些醉意问道：“二哥，你看乌头她长得可像紫菀？”
　　拓跋杲本是自乌头下场后便一直低头饮酒，听得此言，似乎一惊，急急答道：“至尊，内宫中人不是臣能评得的！”
　　“哈哈，二哥，你若评不得，谁可评得？”拓跋昊松开乌头的手，举步走到拓跋杲面前笑道，“紫菀当年是你从西寰抢来的，朕却夺了你的所爱。你可怨朕？如今朕索性赔给你个紫菀如何？”
　　拓跋杲慌忙跪倒，挺阔的腰身似乎抖了抖，颤声道：“臣对陛下绝无怨言！右夫人她不是思皇后！臣不敢犯上！”
　　乌头面上无波，只静静坐在我对面，似乎他们兄弟二人所谈与她无关。
　　“是啊，她不是紫菀。”拓跋昊笑着望了望乌头叹道。他似是微醉，略有些蹒跚的扶起拓跋杲，道，“朕是与二哥说笑呢，你我兄弟，朕何曾疑过你？你既然不要她，朕赐你歌姬二十，你可不许再推辞！可敦故去也有多年，你总一个人，叫朕于心何忍？”
　　拓跋杲的王妃达奚氏是达奚惠男的本宗侄女，据传十分温婉贤淑，却在数年之前产子之际死于血崩，只为拓跋杲留下一子拓跋琎。拓跋杲常年驻守西陲，竟是不再续娶。
　　“臣领旨。”拓跋杲低低言道。
　　“至尊，赏罚不分，只赏同胞兄弟，同宗兄弟您就不顾了？”拓跋昀仗着酒气壮胆，终于大声开口吼开。
　　“自家兄弟，何分彼此？能者多得，今日场中歌姬除去给九弟曲韵儿，诸位抓住几个便带走几个，朕绝不食言！”拓跋昊朗然而笑，竟率先窜入场中，与歌姬厮闹了起来。
　　其余人等见他若此，也纷纷扑入场中，原本齐整的舞阵一时散乱开来，少女的尖叫混合着男子的狞笑传来，刺得我胸口一阵烦闷。我抬头看向乌头，只见她面容虽平静依旧，脸色却瞬间苍白了不少。女子如草，但看得她们落魄如此，仍是叫人不忍。如此场合，不是我或乌头适合再待下去的。未和在场中与宾客尽欢的拓跋昊请辞，我和乌头便双双识趣般的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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